“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我没事啊,我去找我妈。”奚微语气很轻快,“我也挺长时间没见着她了。”
“你跟她联系过?”
“……嗯,联系过了,她让我过去。”
杜淮霖叹了口气,在他发旋上亲了亲:“奚奚,你不擅长说谎。你妈妈正在泰国旅游,我这边能看到她的消费记录。”
奚微局促不安地说:“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你的家人也不欢迎我…?杜淮霖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今年我陪你一起过。”
注1:出自明代归有光的《项脊轩志》
第二十八章
其实就算奚莉莉没去旅游,奚微也不可能会去找她。遑论从前春节十几年如一日,奚莉莉在与不在没区别,换汤不换药的形单影只,自从他被杜淮霖“包养”后,他们母子就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妈妈靠儿子的“金主”挥金如土,这金主还是个男人。本来就不甚亲密的母子关系,如今更加疏远。两人间像隔着个透明的肥皂泡,明晃晃的心照不宣,谁都不去吹破它,尚且还能相安无事。
他对过年的期待从来只有一个,就是又长了一岁,离他能够追求全新的人生又近了一步。而今年得到了杜淮霖“陪你一起过”的承诺,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是个节日,并且生平头一回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如此期盼这个节日。
凌晨时分,天将亮未亮,奚微翻来覆去,虽然他尽量放缓动作的幅度,杜淮霖还是被惊醒了。他以为奚微又发烧了,起身开灯,边摸他额头边问:“哪儿不舒服?”
“没有没有。”奚微眼睛亮晶晶的,“我就是太兴奋了,睡不着。”
“过年这么高兴?”
奚微纠正说:“不是过年高兴,是和你一起过年很高兴。”
杜淮霖笑了。他们起床后简单吃了点早餐,收拾停当打算出门。杜淮霖捏了一下奚微的外套,本来迈出去的脚又踏回来。他把奚微拉进卧室,替他挑了件更厚的:“穿这个。”
“热……”奚微这年纪火力正壮,不乐意穿太多。杜淮霖却坚持让他换上:“天凉,你发烧刚好,多穿点儿。”
奚微吭吭唧唧地不想换,杜淮霖说:“听话,你想带着病跨年?”
奚微突然一下子扑过去,脸埋他外套里蹭,瓮声瓮气地说:“这样就不冷了!”
杜淮霖哭笑不得地把他拉开:“别撒娇。”
“……对不起。”奚微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听杜淮霖说才反应过来,忙拿手把他胸口被自己蹭皱的衣服抻平了,然后默默接过他的衣服披上。
“你干嘛跟我道歉?”杜淮霖有点儿惊讶。他完全没有责怪奚微的意思——奚微毕竟还只是个十八九岁稚气未脱的大男孩儿,只是一直活在捉襟见肘的逼仄之中,用揠苗助长般的成熟懂事来武装自己,久而久之,连任性的资格都被他强行剥夺了。
他能感觉,自那个雨夜之后,奚微正逐渐卸下负担来与他相处,可根深蒂固的敏感拘谨还是时不时的,只要他稍有纵情放肆,就蹭地跳出来给拦回去。
“奚奚,你听我说。”杜淮霖专注地替他把大衣扣子一颗颗系好,“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不用有那么多顾虑。”扣好扣子,他又替奚微整理衣领,“如果在我面前都不能恣意妄为,随心所欲的话,那代表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我作为……作为爱人,很失败。”
“没有的事。”奚微垂头,搓着胸口的扣子,“就因为你太好了,我到现在还难以置信,像做梦一样。你喜欢我什么呢?我只是个普普通通,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如果说喜欢我年轻,长得好看,我恐怕还能安心点儿。”
杜淮霖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牵起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喜欢是一件很感性的事情,有时候不需要什么理由。年纪,外貌,金钱,权势,地位,固然是吸引旁人靠近的资本,但仅仅依托在它们之上的情感是不牢固的。被外在条件所吸引,只是第一步。”
他松开手,扶住奚微的肩膀,与他对视,认真地说:“我必须跟你坦白,从前我也喜欢过一些人,但全都止在这一步。而对你……你有目标,有韧性,有面对困难勇往直前的勇气,但这些对喜欢你的人来说,也并不是最重要的。”
奚微眼睛一眨不眨地,静待下文。
杜淮霖似乎在斟酌,遣词,停顿许久:“就像我昨天跟你说过的,在我一条条罗列喜欢你的理由之前,你已经走进我心里来了。”
奚微被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打得不知所措,手不知放哪儿好,最后还是一把抓住杜淮霖的胳膊,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我也……”
杜淮霖笑了:“你那天晚上震天动地的勇气呢?把我都吓住了。”
奚微找回点儿理智,不好意思地说:“那时候确实太冲动,脑子一热就……对不起。”他是不后悔向杜淮霖表白,可事后回想起来,好像有点儿太过激烈了。
杜淮霖敛了笑,神色凝重地说:“如果需要说对不起的话,那个人也该是我。”
那是他最不愿回想起的一段往事,让他备受煎熬,折磨至今——即便那不过是场你情我愿的交易,可他仍以一个高高在上者的姿态,无意中对奚微造成了伤害。当他知道那是他的儿子,他再也不能用“人无完人”来安慰自己。
他永远记得奚微跪在他身前,摸索着找袖扣的场景,历历在目,像根钉子楔在他脑海里,想起来就尖锐的疼。
“你说那个事儿啊,我不在意的。那时候你又不认识我,咱俩只不过是……”奚微眼看着杜淮霖满含心疼与愧疚的神色,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小声说:“反正现在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杜淮霖神色复杂地笑了一下。自己好吗?也许吧。但奚微不知道的是,自己就算有一万个优点,在他这儿也得全部归零。
但是在那之前,他会对他倾尽所有。
杜淮霖按奚微的要求,把他送到花市。
“过年嘛,当然要买盆花应应景。”奚微说。没人规定穷人就要被剥夺享受生活情趣的权利,趁着过年,“浪费”点儿小钱转换一下心情,也算是对自己辛苦这一年的小小犒赏。
杜淮霖把他送下车,说:“你先逛,我一会儿就回来。”家里一老一小今天的飞机,虽然安排了专人陪同,但他不放心,还是亲自赶去机场送。
等他又回到花市,一眼瞧见奚微捧着盆水仙,在路口左顾右盼。颜色光鲜气质出众的少年,在花儿的映衬下,神采飞扬眉目清朗。他落下车窗,拄着下巴朝他看,隔着老远,仿佛都闻得到空气里那股诱人的甜香。
奚微看见他的车,举手示意他不用往他那儿开,自己飞快地跑过去。杜淮霖打开后备箱,奚微把花放好了,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来。
“喜欢水仙?”
“嗯,味道特别好闻,甜甜的。”奚微说,“就是花期太短。去年买了一盆,还没出正月就谢了。不过我刚才听卖花的人说,把根埋土里,等来年还能发,这回可以试试看。”
“哪儿像你说得那么容易,又不是萝卜土豆。”杜淮霖笑着说。周馥雅喜欢摆弄花草,他从小耳濡目染,也略知一二:“埋进去还要施肥,对温度,阳光,水份,这些都有要求。”
“那怎么办?开完花儿就扔,好像有点儿可惜啊。”奚微说。
杜淮霖想了想,“我家别墅有个小花园,专门有花匠打理,等开完了送过去,来年再开花的时候,带你去看。”
奚微掩饰着兴奋,故意用嫌弃的语气说:“几朵小花儿还得费劲打理。早知道这么麻烦,还不如买个富贵竹,发财树什么的。”
“那你是想富贵,还是要发财?”杜淮霖笑他。
奚微抿着嘴唇,从衣兜里掏出一朵红艳艳的玫瑰,举到他面前。
“富贵发财什么的,我没想过。”奚微神情专注,“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就够了。”
杜淮霖伸手把花接过来。他收到过玫瑰吗?好像有吧,多少年了?
他送出去的一次,倒是记得很清楚。许多年前,他交往过一个小演员,后来对方为了事业的发展攀附上圈内一个大老板,两人和平分手。他送了小演员一比不菲的分手费,就夹在一丛怒放的玫瑰里。
现在当年的小演员已经成了大红大紫的明星,还和家喻户晓的女星传出恋情。他偶尔会听到公司里年轻的小姑娘兴奋地讨论,男神女神秀恩爱发糖吃狗粮之类,谁能想到他是个同性恋?
他已经有点儿记不清当时的心情了,大概也想过跟他有进一步的发展吧,可惜终究是有缘无分。
这么多年兜兜转转,遇见奚微才明白,他的感情安静地等在那儿,只等他沿着命运的轨迹行走到这一刻时,触发这段孽缘。
他珍而重之地在花朵上亲了一下,说:“谢谢。”
第二十九章
超市里循环播放着喜庆的过年歌曲,从每条大街小巷,唱到礼多人不怪。糖果和零食礼包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满目铺天盖地的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这对杜淮霖也是个挺新鲜的体验——他极少逛超市,但他并不反感这样的人间烟火,俗套却喜庆,让人心生愉悦。
他推着购物车,慢悠悠跟在奚微身后。奚微挑挑拣拣,除了春联,福字,还买了一堆的菜和肉。
“你买吃的干嘛?”
“做年夜饭啊。”奚微理所当然地把一颗大白菜装进袋子里,“明天就是除夕了,阿姨又放假,最起码饺子得包吧。”
“你会包?”
“我会啊,”奚微说,“我小学就会和面擀皮儿了。我妈又不管这些,我就想,要是大过年的都吃不上自己包的饺子,也太惨了点儿吧,就这么学会了。”
杜淮霖没跟他说,他本打算请厨师来做,带着最好最新鲜的食材,以往家里的年夜饭都是这么吃的。可看着奚微兴致盎然的样子,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帮他把装好的蔬菜拿去过秤。
“奚微!”
他们逛到冷藏区,奚微正在拿果汁,突然听到有人喊他。奚微抬头,看见龚佳妍把手里的牛奶扔回去,小跑着过来,兴奋地打招呼:“这么巧!”
“是啊,你也来逛超市?”奚微心情不错,见到同学也礼貌地回应。杜淮霖拄着购物车,微笑看着他们。龚佳妍注意到他,问奚微:“这位是……”
奚微和杜淮霖对视了一眼。奚微说:“是我叔叔。”
“叔叔好。”龚佳妍有点儿羞涩,跟奚微说:“你和你叔叔有点儿像呢。”
“啊,哪儿像?你是先入为主吧,我没觉得像啊。”奚微反驳归反驳,表情却挺愉快。
“当然不是五官长相这些,就是,气质啊神态啊,说不好,反正感觉挺神似的。”龚佳妍想了想,脸有点儿红,“可能因为都是帅哥?”
杜淮霖带着浅淡的微笑开口:“奚奚,这是你同学吗?要不你们先聊会儿,我去那边儿转转。”
“不用……”还没等奚微说完,杜淮霖就转身离开了。奚微急匆匆和龚佳妍说了几句道了别,在林立的货架中间一道一道的找——杜淮霖正站在相对安静的体育用品区,抱着肩膀打电话。
奚微等他打完电话才走过去,拿购物车轻轻怼了他一下。杜淮霖回头:“这么快聊完了?”
“也没什么好聊的,我同班同学,跟我确认了一下几号开始补课的事儿。”奚微转移话题,“杜叔你们过年放几天假呢?”
“我是老板,我想放几天放几天。”杜淮霖笑道。
“……骗人,初七就都上班儿了。你那么忙,肯定也在家呆不上几天。”奚微拿起一个篮球,轻轻一抛,把球扔进墙上钉的篮筐里。
“刚才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喜欢你?”杜淮霖问他。
“不知道。我又不喜欢她,就是同学而已,碰巧见着了打个招呼。”奚微跑去把篮球捡起来,放回原位。
“是吗?”杜淮霖故意叹了口气,“不过可能同龄人之间会更有话题吧?现在的小男生都在想些什么,我可猜不透,有代沟。”
“那完蛋了,猜不透还怎么俘获小男生的心?”奚微摇头,似乎在为他可惜。
“不如你教教我?”
“你想知道?”奚微一本正经地说,“其实也不难,诀窍就是,少点儿套路,多些真诚。”
“哦,”杜淮霖应了声,问,“什么是套路?”
奚微说:“我刚才送你花就是套路。”
杜淮霖笑:“那什么是真诚?”
奚微蹭过去,趁着没人注意,轻巧而迅速地在他手指上一勾:“送完花说,这辈子只想跟你在一起,这就是真诚。”
杜淮霖反手一把握住他的手,紧紧攥了一下才松开。奚微小声说:“我还有更真诚的……你想不想知道?”
杜淮霖嗓子一紧,夺过购物车就走:“结账,回家。”
一路上车厢里的空气都绷着,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息弥散。杜淮霖风驰电掣地开车,奚微低头摆弄安全带的锁扣,两人谁都不说话。
大包小裹拎回家,开了门,把东西往地上一撂,奚微回身抱住杜淮霖,仰起头急切地跟他索吻。
杜淮霖像要把他的腰折断似的紧紧搂着他,头向后按,从嘴唇吻到侧颈。脖子是奚微的敏感带,杜淮霖轻轻重重的吮吸,瘙痒酥麻,让他忍不住发出声音。这声带点儿鼻音的闷哼让杜淮霖从欲望的迷梦中猛然惊醒了。他强迫自己把奚微推开,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你昨天才发烧,今天就别……”
“不光发烧,还有别的病,比发烧严重。”奚微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小腹,慢慢向下滑动,有点儿害羞地说:“只有你能治得好。”
“你真是……”杜淮霖喉咙发火,艰难地天人争斗。奚微无知无觉,遵循本能的撩拨让他难以自持。他明知道这是个错误,父子相爱相亲,有违天理伦常。他没办法理所当然地对自己的欲望坦荡而视,故而在车里那次他用压抑克制来自我惩罚,回来后又以“没有插入”的发泄来自欺欺人。
可一旦顺着陡坡向下滑落,又哪儿有路爬得回去?他只能在挣扎中放任自流,将错就错。在这条满是泥泞的道路上,他能做的唯有紧紧护住奚微,不让他沾惹半点儿污浊。
每一次放纵都是一次洗礼,痛苦与欢愉相伴相生。
他们甚至赶不及回卧室。情欲的闸门一旦开启即成汹涌之势,杜淮霖从身后把奚微抵在浴室的墙上,手心覆上他的手背,顺着他的指缝勾进去,十指紧扣,身体相契,就连笼罩着他们的温热水流都无隙可寻的紧密。
这一次杜淮霖极具耐心,他再次让奚微感受到了那种新鲜而极致的快感。哗哗的水流声似乎掩盖住了羞耻心,让他控制不住的大声呻吟。做到后来奚微双腿发抖,眼看着站不住了,被杜淮霖拦腰捞起,翻了个身,抬起他的腿,从正面再度温柔而果决地进入了他。
后来是怎么被杜淮霖拿浴袍包裹着送回床上的,奚微有点儿记不清了。他懒洋洋地,像只餍足的猫,整个窝在他怀里,杜淮霖拿吹风机帮他把头发吹干。
“杜叔……“吹风机关了,耳边的嗡鸣声停止,奚微才哑着嗓子喊他。
“嗯?”
奚微往他怀里凑了凑,小声赞叹:“你可真厉害。”
杜淮霖揉弄他头发的手顿了一下。任何一个男人被自己的伴侣称赞“厉害”都该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但这话从奚微嘴里说出来,让杜淮霖感到五味陈杂。
“奚奚我一直想问你……”他犹豫着说,“你喜欢男人,是天生的还是,有什么契机?”
他能感到奚微的身体有点儿僵。他翻了个身,头枕在他大腿上:“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不喜欢女人,从小就是。”从一开始的厌恶,到后来的麻木,奚莉莉的营生打碎了所有他对女人的幻想。但他觉得大概自己天生还是有这个基因。哪怕是所谓的“童年阴影”,也不见得所有人都因此成了同性恋。
他想杜淮霖问他这个问题,可能是今天遇到龚佳妍的缘故,于是解释:“今天遇到那个女同学,我不清楚她是不是对我有好感,但我对她完全没感觉,真的。”
“你觉得我吃醋了?”杜淮霖笑。
“我觉得你不想,但你可能控制不住自己。”奚微笑嘻嘻地爬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去。两人嘴唇相贴,绵绵密密地亲吻。
“被人说和我像,你好像挺开心的。”杜淮霖噙着他的下唇轻轻一扯,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