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及她刚才一句,顺景帝哈哈朗声一笑:“你倒是聪慧。这世间事,谁都说不得准,唯有朕,朕说你是,你便是,朕说不是,你便不是。”
秦如薇敛下眼皮:“皇上说的是。”
“因朕一道旨意,使得你与你亲生父母骨肉分离,更使你成为沧海遗珠失落民间,朕且问你,你可怨恨朕?”顺景帝的眼睛又看着秦如薇,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秦如薇心中狠狠一跳,垂在身侧的手又攥了起来,脸上却不显分毫,只抿了一下唇:“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敢欺瞒朕?”顺景帝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便是要听真话的意思了。
“在不知自己身世之前,臣妇一直在偏远的山野农家生活,养父一家虽只是地道的庄稼人家,但对臣妇却是真心的好,教书识字,懂事明理,臣妇眼看大夏国泰民安,繁荣富强,心知只有明君,才使我大夏如此繁荣,故而对皇上是出自内心的崇敬和感激。”秦如薇淡淡地道,这话可是擦了一把龙屁股了。
没有哪一个皇帝不想自己被称为明君,顺景帝也不例外,听得秦如薇这一番赞,自然心中舒坦,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臣妇对长公主和忠勇将军的事迹表示难过,他们乃是我生身父母,却蒙受冤屈,诬蔑被杀,抛开国家来说,臣妇是怨的。”秦如薇咬了咬牙道。
“大胆刁妇,竟敢胡言乱语!”
顺景帝并没有作声,但伺候的安公公却是上前厉喝一声。
秦如薇噗通的跪了下来,微微抬头看着顺景帝,眼圈微红。
顺景帝挥了挥手,安公公才退到一边,皱眉瞪着秦如薇,心道这郡主不但容貌肖似长公主,连性子都像了,说个假话又有什么难?
“这么说,你是怨朕了?是朕误听谗言使得他们早逝。”顺景帝的声音没有起伏,可秦如薇却是从中听出了肃杀的意味。
“臣妇怨,可是并不是怨皇上。皇上乃是一国之君,皇上的眼睛不止看着一个人一个家,皇上的眼睛,装满了整个天下,皇上,身不由己,臣妇怨不得!”秦如薇声音悲切,道:“与其说怨皇上,臣妇更怨那在背后诬蔑我父母的人,若不是他们心怀鬼胎,设计陷害,臣妇便能在亲生父母成长,便能让他们听臣妇叫一声爹娘,而不是在死后,才能得了臣妇的一柱香供奉,甚至可能得不到。”
秦如薇说到此处,眼泪终是忍不住落了下来,道:“皇上,臣妇恨,长公主和忠勇将军,不过是对皇上忠心耿耿罢了,却偏偏有人看不过眼,设计陷害,害臣妇一家骨肉分离,更害皇上失一亲妹失一忠直之臣。”她又恭敬地对顺景帝磕了三个响头:“皇上,臣妇无所求,即使不要这身份也成,只求皇上看在长公主和忠勇将军衷心份上,揪出那背后之人,还他们一个公道。”
安公公在一边听着,心中叫了一声好,看向秦如薇的眼神也露了几分赞赏,到底是长公主的血脉,这一番话说得多漂亮啊。
秦如薇的这一番话,不但回了顺景帝的问题,又示弱打了一回悲情牌,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那设计诬蔑的人上头,最后,还给那背后之人上了一回眼药,不可谓一箭几雕。
他却不知道,秦如薇的心都抖得快要跳出来了,裙下跪着的双,腿更是发颤发麻,背部冷汗津津的,说不出的黏腻难受。
不是她大胆,不是她不怕死,可这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完善的回答了,若是打动不了皇帝,她就只有死路一条。
真当在皇上跟前说话不用打草稿么?
“皇上,宫嬷嬷曾说,长公主这一生最是崇敬先皇和皇上,总说皇上是好皇上,也是好哥哥,求皇上为她作主一回!”秦如薇匍匐在地恳切地道。
顺景帝看着她,眼前不知怎的,就现起长公主临死前的一幕,一声四哥,一声不恨,不由半阖了阖眼。
半晌,顺景帝张开双眸,道:“你说对了,朕身为一国之君,确实身不由己,起来吧!”又加了一句:“长公主和驸马一心为国,朕自是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秦如薇听了这话,心总算落在了原地,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谢皇上。”她长长地恭礼,才站起来,膝盖处一阵发麻。
顺景帝看向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体态端庄娴雅,即使面圣,又经了刚才那一场对话,可也没有多狼狈,若换了其它夫人小姐,只怕他一个眼神过去,就已经吓得昏倒在地了。
这倒是和皇妹的性子有几分相似,又想起通商办那通行证也是她想出来,眼神便益发柔和满意起来,虽然落在民间,但到底是金尊玉贵的血脉,自是聪慧有加,没有丢了皇家的脸面。
“你性子倒是随了你母亲,胆识不小。”顺景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
秦如薇愣了一下,嗫嚅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顺景帝也不多说,只道:“朕也乏了,你且下去吧,午膳,和仁王妃一道吃吧。”
秦如薇即刻行礼:“谢皇上,臣妇告退。”
顺景帝挥了挥手,秦如薇也就边退边走了出去,外边自有人领路不提。
养生殿,一片静谧。
安公公小心翼翼地给顺景帝奉上一盏茶。
“安公公,你觉得她怎么样?”顺景帝抿了一口茶问。
安公公小心地觑了一眼他的脸色,故作恼怒地道:“奴才瞧着这庄夫人也太无状,竟是在殿前大放阙词,胆子也太大了,亏得皇上仁慈,不然砍她一个头也是使得的。”
顺景帝哈哈一笑,道:“得了,你也别装了,朕看你分明是帮她说话。”
安公公一个打千,跪了下来,道:“皇上火眼金睛,奴才倒是在皇上跟前卖弄作了一回小丑了。”又道:“不瞒皇上,奴才看到她,几乎就觉得看到了长公主呢。皇上也晓得,奴才是阉人,那些个年,谁不踩着奴才?也只有长公主和皇上您,从不轻视奴才,将奴才当人罢了。”
这话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说。
“起来说话吧!”顺景帝叹道:“你说的也是,她倒是随了嘉仪的性子,小时候看她跟个软包子似的,只当是个丫头,倒没想到这胆子这么大。”顿了顿又道:“可却也难得,有多少人敢在朕面前说上一两句真话,便是真,也掺了几分假。”
安公公默然。
“罢了,也是嘉仪唯一的骨血,总也要让她能得后人供奉才是,朕已是对不住她,总不能让她在天上也怨朕。”顺景帝徐徐地道:“这颗沧海遗珠,也是朕的甥女,总要回到皇室才是。”
皇帝金口一开,自是不会反口,这算是承认秦如薇的身份了。
“皇上英明。”安公公大叫一声,又道:“恭喜皇上骨血团聚。”心中亦暗吁一口气,这下长公主泉下有知,该也放心了。
!!
☆、第二百六十七章 明珠还朝
秦如薇出了养生殿,冷风一吹,才惊觉后背内衫已是全然汗湿,如今风一吹,冷得渗人。
心神一松,她竟是双脚一软,几乎就要摔倒在地,幸而身边的一个公公扶着她,才不至于摔了,她忙的说了一声谢,看清楚,这公公正是领她们前来的那个黎公公。
“奴才送您吧,庄夫人小心脚下台阶。”黎公公笑着伸出手,又见秦如薇有些迟疑,又道:“安公公是奴才的师傅,当年长公主对安公公多有照拂,安公公心里一直念着长公主的好呢!”
这话算是隐晦地告诉秦如薇,安公公会为秦如薇说话,也让她放心了。
秦如薇眼神一闪,感激地笑道:“那就谢过公公引路了。”
黎公公笑了笑,将她一直送到仁王妃暂时休息的长春宫里,宫门外,宫嬷嬷和杨柳早就等在那里了。
见了秦如薇,两人都快步迎了上来,宫嬷嬷更是迫不及待地问:“如何了?”
秦如薇笑着摇了摇头,偏头看了黎公公一眼,对他道:“这趟劳烦公公送我一程了。”
宫嬷嬷也是混过宫里的,笑道:“有二十年没进宫,如今的公公都看着眼生,竟是看不着几个熟悉的人了,也不知你是在那里当差的。”又从杨柳那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荷包塞了过去:“一点茶钱,公公莫嫌弃。”
黎公公跟在安公公身边当差,自是清楚跟前的这个嬷嬷当年是跟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的,推辞了几下,才接过,也知这荷包的分量不少,当下笑容更盛,道:“杂家是跟在安公公身边跑腿儿当差的,安公公是杂家的师傅。”
宫嬷嬷想了想,问:“是伺候皇上的安平中么?”
秦公公立即回道:“正是呢!”
“安平中,怕也是老了,我也有二十多年不曾见他了!”宫嬷嬷想起当年的那个小太监,感叹地道。
“宫嬷嬷,您也是老了许多。”
突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众人回头一看,不就是安公公么?
宫嬷嬷愣了愣,上前几步:“你,是平中么?”
“老姐姐,这可不就是平中么?”安公公上前几步,眼圈泛红。
得见老熟人,宫嬷嬷亦是激动不已,又见安公公鬓边斑白,深感岁月蹉跎,眼圈儿即刻红了。
光阴荏苒,一眨眼二十年,故人相见,自都感慨激动不已,两人仔细看了一眼彼此,都笑出了声。
一行人杵在宫门前说话也不好看,相携着进了长春宫,仁王妃已是等在那里,又见安公公也来了,少不得起身迎上一下。
到底是皇帝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呢,谁敢轻视?
安公公最金贵也比不过主子,所以亦是恭恭敬敬的向仁王妃请安行礼,仁王妃这才问明来意。
安公公笑道:“杂家来也不为别的,皇上今儿骨血团聚,心中欢喜,赏下御膳长春宫,杂家也不过是来凑凑喜罢了。”
这话一出,仁王妃心中一喜,看向秦如薇和宫嬷嬷,安公公这话可是代表皇帝已经承认了秦如薇的身份了。
“平中,真的?皇上真的要还我们郡主的身份了?”宫嬷嬷激动地问。
安公公自是含笑颌首,又看向秦如薇道:“皇上一直念顾着和长公主的兄妹情义,也还记得当年**郡主出生时的模样儿,如今寻得嫡亲甥女,自然是心中欢喜。只是如今圣旨还没立好,礼部亦要准备,还需委屈**郡主暂且居住在仁王府上,只等圣旨下了,从前的长公主府会修葺为郡主府,卫家的家产诸事自都会发还下来。”
宫嬷嬷听了眼泪即刻夺眶而出,扶着秦如薇哽咽道:“郡主,您总算是守的云开了!”
安公公既然能说出这话,那就是皇上亲口所诺的,秦如薇,不,从今后应该是叫她卫薇了。
“谢皇上圣意。”秦如薇虽也激动,但到底对这身份归还没多大的在意,反而,她更在意另一件事,问:“安公公,不知皇上可有说我何时能去我爹娘坟前拜祭一二?”
安公公听了兀自点头,笑容也真了几分,道:“郡主莫急,只等礼部拟旨宣读后,就能前去拜祭了。”
秦如薇再急也知道这不是乡下,一切都得按着章程来,心中再着急却也只能按捺下来了。
安公公又对仁王妃传递了几句皇上的意思,仁王妃笑言道:“薇儿也是本妃的妹妹了,自是会多加照料的。”说着又对范嬷嬷使了个眼色。
范嬷嬷掏出一个薄薄的荷包来,仁王妃笑道:“安公公也沾一沾这喜气了。”
安公公也不推辞,直接接过就道了声谢,宫嬷嬷也回过神来,但她却道:“这里也多人伺候着,用不着我这把老骨头,平中可愿和我吃上一盏茶。”
安公公也不没有不应的理,当下两人去了侧殿吃茶聚话,大殿中只剩了仁王妃和秦如薇她们几人。
“好妹妹,你的苦日子也到头了。”仁王妃拉着秦如薇在榻上坐下,笑着道。
秦如薇则是有些恍惚,从重生至今,从农女到郡主,她怎么就觉得,这是一场醒不过来的梦一般呢!
安公公也没和宫嬷嬷聚上多久,毕竟他也还要在皇上身边伺候呢,回到顺景帝身边回话时,自是又将当时的场景仔细的说了。
顺景帝听得秦如薇想要拜祭滚长公主时,不免也感叹了一声:“她倒是个有孝心的。”
“可不是,若换了旁的人,只怕早已欢喜过头了,亏得是皇上的亲甥女,这气度就是不同。”安公公笑着说了一句。
顺景帝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这腌货,这是打那头收受多少好处了?”这般的替她说起好话来。
安公公立时一个打千,道:“奴才可没特特替谁说好话,不过仁王妃倒是赏了奴才。”说着,将那张面额五百两的银票示了出来,见皇帝摆了摆手,才收了回去,感慨地道:“奴才也和宫嬷嬷吃了一盏茶,哎,咱们都老了。”
顺景帝想起那个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嬷嬷,问:“她已是荣休了的,可是要继续伺候那丫头?”
“宫嬷嬷也是无儿无女,也无处可去,奴才瞧着她的意思,是要跟在郡主身边儿伺候呢!”安公公淡声道:“奴才瞧着郡主对她也极为敬重,想来将来也会为她养老送终的。”
顺景帝点了点头,道:“宫嬷嬷也是辛苦了一辈子,也伺候过长公主,如今又伺候郡主,圣旨上也给她升上一级吧。”
安公公自然替宫嬷嬷欢喜,当下又是代为叩谢天恩一番。
圣旨一时半刻还没下来,但长公主的嫡女**郡主还在世,并且已经找回并验明身份,这风一下子就传遍了京中的贵族圈。
贵人圈里,成天也没什么事,尤其是贵妇圈子里,不是东家长西家短的说八卦,就是开什么赏花会,茶会等等消磨时间,如今突然传出这样一桩事,自然是都卯足了劲儿去探听。
有传言说这郡主当年被恶奴抱走,失落民间,如今是明珠还朝了。
亦有说是长公主不舍亲女,遣人将她送走,只是不知缘何,那带着郡主的人和接应郡主的人错开,这一错过,就是二十年。
总之,段子说来说去,都只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这**郡主在民间生活了二十年,并且已经嫁作人妇了!
乡野民间是什么地方,那可都是市井小民,一身的小家子气,能有多大的作为?即使是皇家郡主,恐怕比一般的官家小姐的气度都不如,毕竟是在民间生活了二十多年了,难免会沾染些乡土气息呢!
这人就是这样,总有人见不得人好,尤其是比自己的尊贵的人,看着他们落魄,比什么都快乐。
而至于这**郡主的真身,听说皇上让她参加向贵妃的笀辰,有意将她重新推在人前呢,所以,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看见这**郡主的真容了!
对于外面的传言,秦如薇多少也听到些风言风语,她倒是平静,倒是宫嬷嬷十分的愤懑,恨不得撕了那些人的嘴才解气。
“嬷嬷,嘴在他们身上,何苦为了这不值当的人置气?”秦如薇淡淡地笑说了一句:“嬷嬷看着,我可是如她们所说的不堪?”
宫嬷嬷抿了一下唇,心知这话是正理,可未免意难平,只等向贵妃笀辰时让秦如薇大放光彩才是。
“郡主,嬷嬷,这圣旨来了,王妃娘娘让赶快的去接呢!”绿意特意过来禀道。
秦如薇和宫嬷嬷对视一眼,两人都露了笑容,整理了仪容才去了。
来宣旨的是礼部的人,圣旨除了说明秦如薇的身份,又将属于长公主和忠勇将军的一切都发还给秦如薇,宅子,财产等等,除此以外,竟还封了宫嬷嬷一级,也不知是愧疚还是如何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如薇接过圣旨,只觉得手中那一卷明黄的东西沉甸甸的,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农家女七品夫人,而是有封号的二品**郡主卫薇。
而另一边,心也终于安定下来,她总算是可以去祭奠爹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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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背后黑手
顺景帝的圣旨一下来,礼部就着手张罗秦如薇认祖归宗并册封的事儿,拜过宗祠,又从皇家接过代表身份的玉碟,秦如薇的身份正式定了下来,从此以后,她便是顺景帝的嫡亲甥女,**郡主。
虽说秦如薇是公主之女,但秦如薇身上亦有一半卫家的血脉,当年忠勇将军被诬蔑通敌卖国那一案已是被平反,但卫家嫡系一脉已是全被砍头,也就只剩了秦如薇这独独的一个,而秦如薇未认祖归宗时,卫家平反时,是由偏枝份承祠,也就是如今的家主卫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