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凰默然不语,却句句都听在心里。
东山妖姬道:“殿下,其实……命中桃花劫是我编的,殿下不要生气,这是为保全殿下的名声。”
岑凰淡淡道:“我的名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娘子问心无愧,至于能否完成我的诺言,一切都是命。我也告诉你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我与我娘子相聚的时间只有三年,不是天界的三年,而是人间的三年,在这短暂的时光里,我曾暗自发誓不会让她为我伤心,因为……我娘子在那之后就会魂飞魄散,她是替我而死。”
东山妖姬微微蹙眉,极认真地看着他:“那她知道么?”
岑凰并未回答,只自顾自地说下去,眼中含着泪:“我不知这是否就是人世间所谓的爱情,是什么并不要紧,我只知道,我和她过一天就少一天。今夜,娘子没有盼到我回家,一定会很伤心。都是因为我的业障太深,终究还是没能达成那个誓言。”
一颗珠泪从他的脸上滑落,东山妖姬擎起手掌接在手心里,看看他,合拢细长五指:“殿下若能与我做一夜鸳鸯,我愿意帮殿下救她。”
岑凰突然转过头来:“此话当真!?”
东山妖姬一只手轻抚他的肩头,一字一顿道:“绝无戏言。”
“可是,你要怎么救她呢?”
东山妖姬微笑道:“这世间的事,我已看得太多太多,命格这种东西,虽说任何人都逃不过,却也不是绝对无法转变的。”
岑凰突然双膝触地:“请娘娘快把这转命的方法向小王细细道来!”
“殿下快请起。”东山妖姬扶起他,道:“很简单,你父皇的灵骨中存有太古元气,只要能打开神皇陵墓,汲取灵骨中的太古元气,就可以给任何人转命。”
岑凰疑惑道:“太古元气?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个东西?”
“那是当年太始神皇留下来的,从那之后代代相传,传到你父皇一代,已经积累了九万阿僧祇劫,这是一笔宝贵的遗产,是真正震慑十方世界一切天龙鬼神的东西,岑氏江山的磐石。”
岑凰在袖管里攥了攥拳头,心忖,也许这就是天意,也许我娘子真的命不该绝,转瞬间,岑凰的神色变得迷茫了:“父皇居然从来都没跟我说过……”
“三界当中,除了当今天帝之外,只有寿命在一万亿年以上的神祗知道这件事。”东山妖姬道:“不过,神皇陵墓上有天帝的莲花封印,想打开,很难。”
“岑凤……”
岑凰思绪飘忽,一刹那飞到了远处。
千年一度的天宫酒宴。
岑凰微醉的脸颊上飘起两片酡红,比那盘中仙桃颜色更好,他的视线远远地瞟来,形如玉竹的手指勾着耳边的流霞丝线穗子,转盼流光之间,笑容里尽是挑逗。
岑凤端起一只白玉盏,琼浆玉露顺着杯口倾泻而出,一条阔袖遮住父皇的视线,酒已下肚,他的目光仍在岑凰身上久久徘徊。
,岑凤,我吃定你了。
他不像父皇那么易怒,也不像诸仙那般善言谈,总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表情和姿态,骨子里其实是个不甘寂寞的伪君子。瞧,瞧瞧,瞧瞧瞧,他此刻的眼神儿,浪荡、贪婪、不矜,一望可知吉凶。
岑凰最讨厌伪君子。凡是洁身自好的天神在他眼里都是伪君子,而自己的皇兄岑凤,是三界里最大的伪君子。一提到他,岑凰就一脸不屑。在父皇和臣僚的面前,岑凤是无可指摘的大圣人,天界的希望之星。可在他二太子的眼里,岑凤的眼神要荤有荤要素有素,而且贼能贼能装,凭经验而论,这样的人绝非善类。
岑凰是父皇定力不济时生下来的,放浪形骸是他的本性,这是神鬼共知的事,没有人责怪他。岑凤就不一样了,当年父皇年富力强,定功深厚,生儿子只有一个目的,传位,所以他一时一刻都不可以放纵。岑凰有时候心里想,自己是不幸的,同时也是幸运的,岑凤是幸运的,同时也是不幸的。
这一刻,岑凰借着几分醉意突然灵感迸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最大限度地用自己的“幸”来反衬岑凤的“不幸”,酒宴上那霸气地一瞥,便是他给岑凤抛去的第一个媚眼儿。
“……没有什么难的。”
岑凰的神思飞回,对东山妖姬道:“若是打开了莲印,就可以汲取灵骨中的太古元气了么?之后要怎样做呢?”
东山妖姬道:“历代,只有天帝才能汲取神皇的太古元气,若是岑凤已经将太古元气汲取,那就只好求他帮忙了。”
“我明白了。”岑凰拱手道:“多谢妖姬娘娘指点迷津。”
东山妖姬嫣然一笑,一根指头钩住了他的腰带。为何她总用一根指头接触他,因为她知道自己力气太大,怕不小心捏坏了他。岑凰耳边忽地一声风响,电光火雷般迅速地被她拽到面前。
东山妖姬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殿下要如何报答我呢?”
岑凰捋捋心口,感觉有点别扭,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指推开:“娘娘将拯救我娘子的方法告诉小王,小王今夜理当舍命陪君子,啊不——是,是舍命陪美人,不过,小王最近身子不太方便,啊不——对,是身体有点虚弱,若要勉强为之,料其无法周全,还望娘娘海涵,待小王回去补一补身体再来报答娘娘,如何?”
东山妖姬知道他是个滑头,这些话不过是托词而已,可他身为堂堂男子汉,居然找这么烂的理由来推脱,真是可笑复可气!
东山妖姬笑道:“殿下身体虚弱为何不早说?殿下生性倜傥不羁,游历诸方遍访美人,想必是劳累过度了。殿下有所不知,我这东天神柱上盛产极品雪蛤,雪蛤油能解虚劳、补虚损,坚益肾阳,化精添髓,最是进补上品。殿下可以在这儿多住些日子,我命人给殿下多捕几只雪蛤来,做成可口小菜,早晚随餐服用,定能收到神奇功效。”
岑凰抽了一下嘴角,低头沉吟不语。
东山妖姬看着他黔驴技穷的样子,失声一笑,忽听见他心里在说:哎,我这么晚还没回家,娘子一定都快急死了。
只见他手掌一旋,立时出现一个观微门,门中显现出一幅画清晰的画面。
雉妖独自坐在宫门口,噘着嘴自言自语道:“小龙这么晚还不回来,一定是又被那些酒肉朋友给绊住了……”
岑凰收起观微门,叹了一口气,心想,既然娘子是这么以为的,也只好拿这个当借口了。
东山妖姬问道:“她为何叫你小龙?”
岑凰五指轻轻旋了一下,观微门再次打开,出现了一个画面:
雉妖面无血色地靠在床上。
岑凰从外面快步走进来,难过地将她揽在怀里:“娘子,我害你受苦了。”
雉妖含泪道:“你休了我另娶吧……”
岑凰不高兴地看看她:“不许再说这种话。”
雉妖趴在他怀里大哭道:“可是我好恨我自己,为什么每次都是男胎!”
岑凰长叹一声,也没有说什么,这自然是魔王之咒的劫数,任何人也没有办法。雉妖小产后一直郁郁寡欢,岑凰从虚清塘中捞了一条小泥鳅,略施法术,将它变成一条银白色的小龙,盛在一只大鱼缸里,捧回了家。
他兴冲冲地跑回来:“娘子,娘子!我捉到了一条小龙!”
雉妖惊讶极了,以为真的是龙,从此悉心喂养它,渐渐开心起来。可是小泥鳅的生命非常短暂,没过几天就死了。岑凰怕她伤心,便用□□术把自己变成一条小银龙,跳进了浴缸里,每当雉妖来喂食时,岑凰就不得不吃一顿海鲜大餐~~~~~其实神仙是不吃东西的。
后来,雉妖发现了这个秘密,再也舍不得让他变成小龙,又不想辜负他的良苦用心,就捧着鱼缸去湖边放生。
岑凰问:“娘子,你不是很喜欢它么?为何要将它放生?”
雉妖道:“我是很喜欢它,但它被困在这个小小的鱼缸之中,既没有伙伴,也没有自由,怎么会真的开心呢?虽然它从来都不说,我却不能自私地装作什么不知道。它陪了我这么多日子,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今日我将它放归大海,希望它能活得像一条真正的龙。”
岑凰心里明白,这些话其实也是她一直都想对他说的。
雉妖在河边找到一处水流较缓的地方把小银龙放生了。岑凰站在旁边看着她,沉默着。
岑凰收起观微门,眼底微微发红:“我娘子心地纯善、慈悲喜舍,就算一辈子被她囚禁在鱼缸中,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二殿下,你娘子此刻一定很担心你,你速速回家去吧……”东山妖姬用袖子沾了沾眼睛,飘然而去。
...
第106章 [东方玄幻剧]matche6
大梵天上的君王,说句实话,就是世袭制的守陵人。
神皇陵墓中的太古元气威力可以震慑十方世界,一旦被邪魔利用,势必引起天下大乱,苍生劫数。因此,历代天帝传位时定要选择可信可靠、深明大义、能够担当大任之人。
岑凤自幼不苟言笑,这一点是父皇最欣赏的。在很小的时候岑凤就知道自己不是随随便便来到这个世界上走一遭,身为皇太子,一言一行都被十方神龙鬼族所瞩目,一个不经意的微小表情都可能透露出内心的真实。
看似冷冰冰的皇太子却为性格暴虐的父皇献出许多德化的计策,譬如,释放数万亿年来长期服刑的囚徒,以消除萦绕在天界的怨尤之气,这在臣僚们看来实属取乱之道,却在广阔的三千大千世界当中留下“仁德”之名。
岑凰曾在私底下大肆抨击他,说他这是在收买人心,表面上替父皇积功累德,实际上盼着父皇早日驾崩。这些言论已经触犯了天规。来向岑凤告密的人车载斗量,连宫门前的天狗都嗅出了岑凰的反意,若非觊觎皇位,岑凰怎么会处处与太子作对?然而千万年来,岑凤一直姑息他。如今,岑凰居然打起了太古元气的主意!这是任何一代天帝都无法容忍的。
岑凤收起观微门,轻轻合上眼睑。翠竹林外一株旱莲,绿萼,白花,零零落落,洒满了水面,八德池水清寒无波。
忽然,一阵暗香袭来,霎那间,通天明丽,五色光环齐放,八德池水荡起了粼粼波纹。岑凤出定,睁开如描似画的一双凤目,看见一条银凰落在七宝天宫门前的攀天御柱上,银凰身上的羽毛发出耀目光辉,顿时令星汉无光、虹桥失色,眨眼间那银凰化作一个俊美的纨绔子弟,居高临下地张望着。
岑凤板着脸道:“你站那么高干什么,还怕别人不知道你来了。”
岑凰从攀天御柱上跳下,头戴紫金小冠,身穿一条油黑锃亮的貂裘大氅,酷似一个土豪。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略微一猫腰一拱手,就当是三叩九拜过了,喊声倒是挺大:“臣弟参见神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岑凤道:“免。”
“——岁。”岑凰扶了扶紫金冠,不怀好意地一笑:“啊啊,应该是‘神皇永寿’才对。”
岑凤翻了他一眼:“什么事?”
岑凰厚着脸皮笑着说:“没什么事儿,就是有点想陛下了,来看看陛下在干嘛。”
岑凤明知道他从小到大对自己一直都是口蜜腹剑,却仍然觉得心里一甜。
琅玕古树依稀,青烟寒碧,缭绕其间,宫阙何其寂寥,屋檐下风铃苦转孤鸣,更添凄索,岑凰顾盼四周,心中很快有了一个计策,他道:“陛下这七宝天宫虽美,未免太过冷清。”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箫:“臣弟为陛下吹奏一首箫曲解解闷儿,可好?”
岑凤轻轻眨眼表示同意。
三界无人不知,二太子岑凰没有别的特长,最是精于音律,各种乐器他均无师自通,每每即兴一曲便能令人心驰神往、色授魂与,此便是他勾引女人的绝窍。但对于天帝岑凤来说,这点小小的蛊惑之术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仙骨筱筱,清音袅袅,一曲箫管悠然飘去,时光却在记忆中逆流成河。
在一个花儿笑鸟儿叫的晴朗的早上,当岑凤在堂庭湖畔出定,岑凰终于见到了久仰大名的太子爷,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比一身正气的人更令岑凰厌恶,偏偏他是岑凰唯一的手足,他身材伟岸,端庄雅正,不论是天界的花花太岁还是异界的鬼蜮魔君跟他一比都显得太过轻佻。他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无人能与他媲美,一向以“三界凡圣,舍我其孰”自命的岑凰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从那一刻起,岑凰的世界完全淹没在这个人的阴影里。
岑凰裹胁几个朋友一起干坏事,起首的一件,作一首淫/诗贴在北天神域的宫门口,落款写上,岑凤。朋友几个憋了三天三夜,终于纂出一首,拿给岑凰看,岑凰却说——以后凡是带字儿的都不要拿来见我。
第二天早上,北天娥皇出门晒被子,发现门口贴着一张纸条,北天娥皇长袖一甩,便将这张纸揭下来,见其诗云:
桃花含笑春/色丽,娥神百媚动君怀,何当锦阁三更夜,化成夕雨挹朝台?——岑凤 北天娥皇拿着这首霪诗一状告到了天帝岑霄面前,当时岑凰在旁边乐得跟朵儿花似的,岂料天帝一口断定此事绝非太子所为,却叫侍神们捆了岑凰,交给她。
这北天娥皇是天界出了名的母夜叉,凡事休要让她得了理,否则绝对是不依不饶,岑凰落到她手里立马乖顺得如同一只小鸡崽子。众神仙全跑到七宝天宫来看热闹,同谋的朋友们缩头缩脑不敢出头,就连天帝岑霄心里也盼着北天娥皇好好替他教训一下这个逆子,只有岑凤出面求情,可北天娥皇根本不把年幼的太子放在眼里,定要将岑凰逮到北大荒天极神墟中受罚。
天极神墟乃是北天神域的后宫,帝舜死后,娥皇将其生前宠爱过的妃子全部囚禁在天极神墟,娥皇高兴时则令妃子们为她歌舞助兴,不高兴时则用各种残忍的方法折磨她们,一旦被囚禁在其中就别想再有出头之日。
岑凤凭借一人之力,说也说不动她,打也打不过她,情急之下只好采用非常之手段,他扑通一声跪在父皇面前,说:“父皇冤枉凰弟了,这首诗确实是儿臣所作。”
一句话震惊了三界中所有深爱着他的天龙鬼神、宫妃妖姬,岑凰也吃了一大惊,明明自己刚才都要承认了的,他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天帝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岑凤:“凤儿,此事本与你无关,你何必自取其辱。”
岑凤低头答道:“其实儿臣迷恋娥皇已久,苦于没有机会表白,这首诗即是最好的证据,请父皇不必为儿臣开罪,将儿臣交与她发落便是。”
天帝深运一口气,看了不肖子岑凰一眼,五脏六腑已被他气炸了。太子犯错,自当重罚,但若把他交给娥皇发落,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与其那样还不如替娥皇做这个主,堵住她的嘴。
想到此处,天帝忍痛斥责岑凤,道:“你身为皇太子,不思检点,行为轻佻,妄作淫词,冒犯尊长,惑乱天庭,触犯天规,唯念在你于众人面前敢于担当,自行领罪,我今代娥皇罚你在北天天门外长跪谢罪,除非娥皇有令,不到天塌地陷不得平身。”
众神一听,哗然。太子不过是在北天天门上题了首诗,就要被罚跪在天门外直到天塌地陷,这也太重了点吧!如果天门不倒、地面不塌,太子就不能站起来,那岂不是要跪死在那里?天帝明知道娥皇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母夜叉,怎肯轻易放过这个报复的机会,与其求她开恩还不如求天门快点倒呢!
岑凰低头吐了吐舌头,卧槽,一直跪到天塌地陷,那不成石头了?
岑凤叩头领旨,声音很从容:“谢父皇。”
北天娥皇当然不再有话说了,拱手拜别而去1。
岑凰斜眼瞅瞅岑凤,岑凤经过他身边时,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紧随北天娥皇而去。朋友们戳戳岑凰,嗳嗳,走啊,看看去。
“不去,困了。”岑凰假意拍拍嘴,抹抹鼻子,回家去了。
第二日天一黑,岑凰实在按捺不住,一个人去了北天天门,月上中天,银霜满地,北天门外星汉灼灼犹如华灯初上。奇形怪状的巨石大柱子列立在天门两侧,夜风呼啸,魂魄一样游走在柱与柱之间的宽敞缺口,旷然而冷清,荒芜而凄凉。这是天界的极限,大梦的边缘,记忆的崖壁……
岑凰变成一只银凰落在大石柱顶端,从上而下俯视眺望,哪里才是北天的正门呢?看了将近一个时辰他才看懂,原来所谓北天天门就是一个大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