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珍翁姆推了她一把,羞臊地扭着身子:“嗳呀别说啦!我不去了!”
明心一本正经地说:“格格快去吧,千万别叫奴婢几句话把格格的佛缘阻断了。”
仁珍翁姆半激不恼地起身走进内室生气去了。明心在外面暗自好笑了一回。
过了一会儿,她走进去,坐在仁珍翁姆的身边,婉言劝道:“格格,法会上人多眼杂,格格去而复返,岂能不让有心之人看在眼里?格格若想和莲座请教经论,回宫之后机会不多得是吗,何必在这个地方出来进去的。”
仁珍翁姆最是心思颖慧的姑娘,将这席话一听就领会了,小脾气刷地一下就没了,回过头来抓住明心的手:“我的好姐姐,都亏了你想得周到,我真是没头脑,你莫怪,以后多教教我,我可要好好跟姐姐学为人处世的道理。”
明心也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心里想:我若是你,我也会不顾一切地爱上他,可我没有那种资格。当一个人面对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自然而然就懂得如何冷静地处理。
她们手拉手,脸对脸,仁珍翁姆的笑靥充满了烂漫的遐想,明心的笑容里充满了卑下的谦谨。
...
第78章 [清穿剧]matche5
满座里扫了一眼
她露出皓齿微笑
转盼之间那羞涩的目光
正落到我的脸上
——罗桑仁钦仓央嘉措
藏王的女公子名叫德吉梅朵,年纪只有十三四岁,却以驯养獒犬而闻名,长相也美丽出众,在贵族中声望颇高,她下生时满屋香气并有许多瑞象现前,五世班/禅曾经建议藏王将她献给五世法王为明妃,当时五世法王已圆寂十多年了,藏王始终遮盖这个秘密,直到寻找到了五世法王的转世灵童才将这个消息公布于众,这件事令康熙皇帝大为震怒,后经多方劝和跟书信解释才得以平息。因为有了以上的缘由,这位女公子每当重*会时都要露面向活佛进献一个活物,表示替代自己陪伴活佛的意思,所以在法会后,德吉梅朵向仓央嘉措进献了一匹幼年的雪獒。这只獒犬长得煞是讨喜,浑身上下雪白的一团儿,眼睛明亮,叫声清脆。仓央嘉措很喜欢它,当时就把玉如意上的红璎珞解下来系在了它的颈项上。
还有许多贵族进献礼品,皇帝也派来了钦差,赐予名贵的内地物什,其中有金刚石七十二颗、猫眼四十九粒、玛瑙四十九块、珊瑚礁十六枝、另有金银玉帛补品瓷器不计其数,这是为大祈愿法会的进献和所赐,还有为藏历新年的进献和所赐,数目之巨难以尽陈。如说一座布达拉宫里汇聚了全世界一半的珠宝并不是吹虚。
大祈愿法会结束后,眼看来到藏历新年,整个腊月过得并不太平,仓央嘉措就是不肯剃发,上师们无奈之下只好禀奏了藏王,藏王带领着上师们跪请莲座剃发,这种方法自然不能对一个十七岁的叛逆少年奏效,最后还是仓央嘉措胜利了。
不久,仓央嘉措的头发已经养到披肩那么长,他叫小沙弥们费了一整天的功夫给他编了满头的发辫,然后就像当初设想的那样,也可能是嫌头发还不够长吧,他叫人把一条条金色的丝线穗子系成金刚结,坠在每一根发辫的末端,形成参差不齐的流苏,看上去非常漂亮。
然后,他从御赐的聚宝盆中扒拉出几枚较为中意的猫眼戒指套在细长的手指上,又从一大团绞缠在一起的玛瑙项链中抽出几条好看的项链挂在脖子上,站在水银镜子前一照,和世俗人家的贵族公子哥儿一个样。珍珠玛瑙的叮当脆响把喀当基的沉寂彻底敲碎了,他那明丽的神采照遍了每个角落,小雪獒绕着他的脚踝汪汪汪地叫着,干着急。仓央嘉措将发辫一甩,又下山去了。
夜色越深越美,一辆贵族式的高*马车流连在人山人海的拉萨街头,在珍珠串成的垂帘后面,一双幽静的莲目将大街小巷里新奇而又古怪的事物一一映入眼底。在雪城的中央有一片露天的广场,在广场的尽头是那霜雪覆盖的拉萨河,河的对岸有无可穷极的原始森林,在那大森林的另一头就是五千米高的药王山,药王山的山顶矗立着亘古的佛塔,塔顶上的佛光普照着方圆千里之遥的茫茫雪域,在佛光的照映下,山色优美奇艳,森林里白雾如梦,河水在十几米的冰层下滔滔涌动。广场上升起一簇簇的新年篝火,在那空阔自由的夜空下,年轻的姑娘们围在火旁跳着热情洋溢的街舞。
“那个一定是莲座!”
不知什么时候在那一堆热舞的人影里出现了一个最会跳舞的少年人,他似乎已经习惯在万人注目的场合中如入无人之境,他那潇洒的劲舞引来姑娘们的热烈喝彩,飞扬飘逸的发辫在跳起舞来时才显示出了它们的不可或缺,深通乐理和形体艺术的他把浮华流俗的街头舞蹈演绎得空灵而纯粹,至少在仓央嘉措十四岁以前,他都深爱着这种无声的艺术,膜拜式的形体美学在宁玛教人的血管里根深蒂固。
“姐姐,咱们也去给他鼓鼓劲儿吧。”
明心犹豫了一下:“格格,在人前不可称他莲座,切记。”
仁珍翁姆早已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朝她勾了勾手:“快呀,快呀!”
明心随后走来,站在人群里观看,火影摇曳中,竟想起了那个专注于独舞的身影用生命写就的一首小诗:
这短暂的一生
多蒙你如此待承
不知来世少年时
能否再次相逢
新年的喜气沾染了天上的每一颗星辰,年轻的心房伴着激越的火苗一起跳动,姑娘们靓丽的脸庞和鲜艳的衣裙使小伙子们明亮的瞳孔满是真诚和憧憬。仁珍翁姆与其他姑娘们一样,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欢乐,这的确应该是个欢乐的夜晚,明心也曾像她们一样,深信美丽的爱情可以永恒不灭。
篝火上烤着野味,滋啦啦地冒着油,跳累了的人们便围着火堆坐下把野味分享。仓央嘉措仿佛不懂得如何拒绝姑娘的好意,在他的面前,馈赠的烤肉已堆成了一座小山。对于一个世俗人而言,仅仅要想做到不杀、不淫、不诳、不饮、不盗这五条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一位格鲁派的活佛一生要遵守三百余条戒律,当人的心里没有强大的信念时,那是一种令世俗人无法忍受的生活。
月光与篝火把湛蓝的夜空映衬得异常妩媚,仓央嘉措颀长的身影在火光跳跃的地面上投射出一个长长的影子,他边跳边像仁珍翁姆伸出一只手。以前只是看见他端端正正地坐着,没有发现他的身材这么高大精壮。仁珍翁姆羞涩地低着头,不知所措地拧着小手帕,忽听见远处有人在喊:“宕桑旺布!”
仓央嘉措回过头去,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德吉!”
一位穿戴富丽的女公子在随从们七手八脚的搀扶下下了豪华的马车,说话间就来到仁珍翁姆和仓央嘉错的面前。她小小年纪却长着一双沉着而睿智的眼睛,皮肤光滑,唇红齿白,眉心坠着一颗巨大的红宝石,发辫编得极其精美,身上戴的饰品不多,却件件都能昭示出公主的尊贵身份。仁珍翁姆没见过她,她是随仓央嘉错从小玩到大的德吉梅朵公主,藏王桑杰嘉措的幼女。
仁珍翁姆艳羡的目光从她的身上扫过,暗然地低垂双目。仓央嘉措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一起去,仁珍翁姆强作笑颜地跟着他。
德吉梅朵光彩照人的双瞳像碧蓝的纳木错湖,她有伊朗血统,她的外祖母是伊朗贵族,她的母亲是藏王桑杰嘉措的第十九位妃嫔,是个金发碧眼的大美人儿。
仓央嘉措问:“你几时来的?”
德吉梅朵正在打量他身边的这位娇羞淑丽的明妃娘娘,转眼注视着仓央嘉错,含笑道:“我早已到了,一直坐在马车里看你们跳舞,怎么不跳了?我一来,你们是不是不好意思啦?要不,我还回到马车里好了,你们继续跳吧。”
仓央嘉错道:“快别胡搅蛮缠了,先认识一下仁珍翁姆吧。”
德吉梅朵说:“仁珍翁姆,这名字真不错,可是,她听得懂藏语吗,我可不想对牛弹琴。”
仁珍翁姆的确听不懂她说什么,依然谦卑地低着头。
仓央嘉错抿了抿嘴角,盯了一眼出言不逊的德基梅朵,说:“你怎么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我只不过跟别人玩一小会儿你就不高兴了。”
德吉梅朵拉着仓央嘉错的手,把他拉到一旁,悄声说:“我父王说了,等我满十四岁就进宫做你的明妃,到时她会还俗、会出宫、会嫁人,所以你还是别对她用太多心为好。”
仓央嘉错信以为真地盯着她:“……当真?”
德吉梅朵看他那反应,以敏锐的直觉力把他的心思一眼堪破,他喜欢上这个蒙古大汗的遗女了,才几天没见面,他就又不老实了。德基梅朵年纪虽小,却向来都把仓央嘉错笼络在自己身边,那驯服男人的本事就像驯服藏獒犬那般被她熟练于心。
仁珍翁姆不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一共就三个人,被他们俩冷落在一旁,感到十分尴尬。而仓央嘉错还想追问几句,德吉梅朵踮起脚尖把双手伸向他那高耸宽阔的肩膀上,将散乱的发辫和交缠的项链整理好,柔声说:“我几时骗过你,这是千真万确的。”
仓央嘉错心想,一定是自己这一年多来又喝酒又蓄发的这些事令藏王很生气,藏王认为都是仁珍翁姆进宫以来才有的,就把过错都推到了她身上,才作出了这个报复性的决定。当想到这一层时,仓央嘉错突然感到窒息,喜气和欢乐的情绪全部被郁闷湮没了。
此刻,仓央嘉错射过来的目光有些异样,仁珍翁姆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议论什么,或许,德吉梅朵正在挑拨离间,看样子仓央嘉错已经相信她的诡话了。
德吉梅朵摇摇仓央嘉错的手臂:“我来陪你跳舞吧。”
仓央嘉措甩开她的手,意绪烦乱地说:“我跳累了。”
德吉梅朵又追上他,挽起他的手臂:“那好啊,我们去马车上休息。”
仓央嘉措转过头,发现仁珍翁姆被丢在身后,心里虽然不忍却又无法用藏语跟她沟通,再一想到她将要还俗、将要嫁做人妇,就觉得自己更不该扰动她的芳心,只好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仁珍翁姆眼睁睁看着仓央嘉措上了德吉梅朵的马车,那马车很宽,坐三个人富富有余,可是他们俩谁都没有邀请仁珍翁姆一起进去,这不就说明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吗?只身独出于语言不通的异域的她本来就感到很孤苦了,本以为美丽的爱情会把这一切转化成新鲜和刺激,却突然从怦然心动变成了痴心妄想。
明心从角落里走过来,来到仁珍翁姆的身边,说:“格格,小心脚下的火苗。”
仁珍翁姆退后两步,看见许多火星溅到了脚下的黄草地上,由亮红变成暗紫,最后熄灭了,没有结果的爱情就像离开木柴的火种,闪亮一下后就不复存在。仁珍翁姆蹲下去,用木棍胡乱拨弄着火堆,眼里含着晶亮的泪水。明心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好。
马车里,德吉梅朵双手搂抱着仓央嘉措的腰身,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不时撒娇地喊他:“阿哥,阿哥,我嗓子都哑了,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仓央嘉措支着下巴,寂寞地望着窗外。
...
第79章 [清穿剧]matche6
只要当垆的姑娘常在
美酒是永远喝不尽的
少年的寄身之所
何不选在这里呢
——罗桑仁钦·仓央嘉措
正月里,各家都囤积了吃不完的好东西,哪有人到雪城来喝酒,阿妈新酿的一坛青稞酒是为犒劳自家的男人,可是这日下午小酒馆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谁叫阿妈喜欢他喜欢得紧,把自用的美酒和珍馐都拿出来招待他。玛吉阿米没在家,阿爸去朋友家里耍牌了,只有阿妈和阿哥招呼他。
桌上的美馔一口都没有动,只有烫酒的铁壶里开水时常冒着热气,他似乎有意慢慢地喝,好像在等着什么人。这回,他胆大到一个随从都没带,一个下午嘀咕了不少好诗,可惜并没有人替他写下来,因为阿26 妈和阿哥都不识字。
天色全黑以后,玛吉阿米从布宫的小侧门悄悄溜出去,跑回山下的雪城。身上的衣服虽好看却不如阿妈的大棉袍御寒,随侍在主子身边到哪去都不需要走着,和主子同坐马车、同上火炕,也用不着穿得多敦实,只是,玛吉阿米过这个年都没回家,一直在伤心欲绝的仁珍翁姆身边陪伴开导,好不容易把宫里的事情料理完毕,才趁着主子心情好告了一日的假回家瞧瞧。
玛吉阿米刚走到胡同口就预感到家里有客人,正月里谁会来喝酒,她想,必定是亲戚朋友串门来了,或是隔壁的大婶熬不过冷清的年,又来家里哭诉她和亡夫的陈年往事。
她抱着快要冻僵的肩膀几步跑进巷子,想念亲人的急切心情让她忍不住在院子里就开始喊起来:“阿爸!阿妈!阿哥!我回来啦——”
话音还没落便看见阿妈高兴地掀开了大毡子门帘,门帘的缝隙里露出一位酒客的背影。华美的缎袍是为贫民百姓所罕见的,即使再有钱的少爷都未必舍得穿这样压金线走银线的衣服来喝酒,那一头细密的发辫总得用好几个人花上一整天的功夫才能编就,缠在发辫末端的珍珠,随便丢一颗都会把人心疼得整宿睡不着觉,可他却将它们穿成串系在每一根辫子上,一任它们相击相撞只为行动起来能发出好听的脆响。
玛吉阿米悄声地向阿妈对了个唇型:“又是他?”
阿妈微笑地点点头:“傻孩子,大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快进屋呀。”
玛吉阿米犹豫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仓央嘉措回过头,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她,见她完全不是上次见面时那副臃肿破旧的模样,少女的风流体态尽展无余,只是她冻得脸蛋发红、身体瑟缩,猜不出她这是打哪儿回来。
“少爷,您来了。”玛吉阿米上前略微施礼,然后匆匆地躲进内屋去了。
阿妈随后跟进来,慈爱的眼角聚满欣慰地笑意:“我给你留了好吃的,你端到外面陪那位少爷一起吃吧,他一下午都没吃东西了,光喝酒可不行,你劝劝他吧。”
玛吉阿米说:“阿妈,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他什么都不吃,你就别瞎操心了。”
阿妈奇怪地问:“他为什么不吃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玛吉阿米趴在阿妈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阿妈的脸色立时变了样。玛吉阿米说:“阿妈,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说,这可不是什么幸运的事,我阿爸也不要让他知道,我阿哥也不要告诉他了,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阿妈颤抖的嘴唇有些发木发麻:“这……这……这……”
玛吉阿米捋了捋她的心口:“阿妈,我求求你,千万别把他想成一个坏人,他是个很可怜的人,就像祭祖大典上祭祀的公羊那么可怜,你能懂得吗?”
阿妈想了想,点着头说:“我懂,我懂,我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是个特别可怜的孩子……”
玛吉阿米知道阿妈是心地纯善之人,一定不会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用世俗人的眼光对他过多地苛责,虽则,作为一位举世恭敬的活佛,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神祗,理论上不能有任何瑕疵,可是谁能想象得出作为一个活的祭祀该有多痛苦呢?活佛就是活人祭,而且是一辈子。
玛吉阿米想到了年夜里发生的那件事,又嘱咐阿妈道:“阿妈,他想喝酒就给他喝吧,他再也没有别的出口了。”
阿妈抹了抹眼角,“嗯”了一声,背过身去,开始为他熬浓茶。玛吉阿米使劲儿眨了眨酸酸的眼睛,回到屋里换衣服。
他又喝多了,没带随从的结果必然就是留宿在店家,也许仓央嘉措本就不想回去,看见玛吉阿米回来了,就更不想走。他对宫里那些上师的好言劝化全然无动于衷,却把为他守夜、为他端茶的小小恩情铭记在心里,因为他也是一个从娘胎里出来的有血有肉的人,从小到大却不曾感受过温情。
玛吉阿米用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檀香熏了屋子,把枕被铺开,油灯里灌满了麻油,拿出一阕尚未做好的针线,然后出去等,等阿哥替仓央嘉措把外衣脱掉、扶他到火炕上、捂盖住被子,她才进来照看。
可能是因为酒喝得慢,也可能是他的酒量变大了,今日他并没有完全醉倒,躺在枕头上看着玛吉阿米在灯下做针线,他的眼睛一眨一眨却不说话,玛吉阿米也低着头做活一声不吭,直到深夜,他还是没睡着,玛吉阿米几次想劝他早点歇息,只怕一旦挑起话头,他就会问东问西,泄露藏王的秘密,所以她憋着,想必他并不会纡尊降贵先开口,他却真就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