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念拿起茶几上的火柴将布条点燃：“辛苦你了。”
梁萧道：“师父更辛苦。身兼数职”抬起头冲刘念笑笑：“今天累了，休息吧。郭成林的事情交给我。明年我们再讨论细节。”
刘念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起身向里屋走去。梁萧目送刘念进屋关上门，才起身去洗漱，狭小的浴室只有自己和微微升起的水汽，热水冲下来的瞬间梁萧随即也放松下来。梁萧看着镜中的自己发愣，良久之后才慢慢低下头双手掩面，任水滴带走周身的疲惫。苏浩，苏浩；梁萧内心矛盾急了，他想再见一见岩琦秋城，可是梁萧知道与岩琦秋城再次见面的时候定然是另外一场腥风血雨。
刘念坐在床边借着昏暗的床头灯细细的擦拭着一把柯尔特□□，轻叹口气。每年的这天梁萧都会喝酒。刘念一直都觉得在苏浩的心里梁萧的位置不一般，那时她和梁萧只是在鼠疫疫苗之争中有点头之交，梁萧如何看待苏浩她不知道。直到三年前当她看到站在自己门口的梁萧时，刘念知道了苏浩的分量，常常在生死边缘游走的她甚至产生了一丝恐惧，她有那么一瞬觉得梁萧其实已经死了，站在他面前的只是还未瞑目而已，就像是长久游荡的凶尸，全身上下充溢着死气，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己。像是突然看到新鲜的肉体和血液，炙热，贪婪，一口要把自己揉进肚子里一样。
那时她成了梁萧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希望：“刘念，你好，我愿意加入杨处座的要请加入军统。另外张牧之是我加入□□的介绍人，这是入党申请书。”梁萧一句一句的，笑着将手中平整的信封递到刘念面前。刘念愣愣的看着梁萧的脸，她已经得到任务成功的消息，却迟迟没有得到苏浩归队的信号，看到这样的梁萧，刘念明白苏浩回不来了。她从未见过有人笑得这般颓败。
第二天一早，梁萧和刘念吃过早饭一起坐车去公司。李亮负责开车，李亮是梁萧的贴身保镖，从十岁就跟在梁萧身边，在英国时一起参加过进步学社，目前是预备党员，虽尚未进入刘念所在情报组，却作为进步人士处理，梁萧出身书香世家，读了二十年书，从未进行过系统的体能训练，虽然这几年恶补，但还是杯水车薪，李亮自然成为他的左右手，行动起来更加安全有效。所以有些事情并不完全避讳李亮。
车子开到冯云路在金港国际贸易公司门口停下，门童跑来开门：“老板，太太早上好。”
梁萧和刘念一前一后进入大门，径直走去五楼的办公室，进门后刘念放下包：“郭成林你打算怎么办？”
“新市长上任，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在伺机丰满羽翼，吃喝就多了，吃喝多了打架斗殴也多，死人也变得正常。”梁萧说着走去办公桌前，拿起堆积的文件翻开审批。
刘念微微蹙眉：“郭成林军官学校出身。”
梁萧点头道：“是要计划周详一点，你有没有关于他的资料。”
刘念点点头，将郭成林的身世，背景，习惯，家庭等都一一背给梁萧听。梁萧有事会嫉妒刘念这过目不忘的本事，虽说她作为军统上海站行动三组长和□□地下党情报组组长的身份已经够让人瞠目结舌。
“八年前的共产国际在上海的潜伏人员暴露就是因为他？” 梁萧放下笔微微坐正：“原来是他，当初害了大少奶奶的就是他。”
也在此时，李亮在外面敲了敲门，“先生，苏锡文副市长秘书来了，在三楼接待室等您。”
梁萧放下笔，走去门口，转身对刘念笑道：“机会是给有需要的人准备的。” 刘念笑而不语。走去另外沙发边坐下拿起电话给苏锡文的太太打电话，邀麻将。
梁萧回到办公室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张请帖，冲刘念摇了摇：“市长换了，副市长自然要动一动，苏锡文为了保住这个副市长的位置真是忙的快把老命搭进去了。”
刘念莞尔一笑：“所以谁和他争谁就该死。”
梁萧回到办公桌前继续看文件：“苏市长接着寿宴请客，送礼的人也多，我们不能只送礼给主人，还要多准备些上等的食材送去才好。对了我中午要去仁和医院找张牧之蹭饭。”刘念明白梁萧心中已经有了计划正在统筹人力，没有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两天后苏公馆张灯结彩，迎接四方来宾，虽说是沦陷区下的上海依旧还是歌舞升平，日本人要把这里发展成为他们以战养战的基地。郭成林作为其中一个竞争者自然也在被邀请的行列。早早站在宴会厅的二楼看来参加的人员，想着哪个可以收为己用。来的大人物也很多，从市长周佛海，举办宴会的副市长苏锡文，特高课的最高长官田中樱子，76号闻章，杜月笙的爱婿贾辉等，还有各色上海滩大亨。记者们菲林的一阵快闪，郭成林看着停在门口的凯迪拉克，这么长的车队，这样的气势，除了那位高调的新贵还有谁呢？果然，一身深蓝色礼服的梁萧从车上下来，从另一侧挽下了一身素色旗袍的刘念，金童玉女的组合是不少报纸的头条新闻，刘念作为苏州粮食大亨的小女儿，这个结合是金钱与金钱的一次完美交易。
长着一张好脸就是福气，靠脸蛋抓住女人的心，郭成林抿口红酒，嘴角一翘。
梁萧一边笑着跟相熟的记者和朋友打招呼，一边淡淡地望这边看过这么一眼，尽管还是笑容依旧，郭成林顺势微笑着给梁萧点头示意。
门口的保镖迎上来：“梁先生，梁太太好。这个……”他望了后面跟着的李亮，“会场里狭小，还请梁先生见谅。”
梁萧留下李亮，与刘念进入会场。
觥筹交错，二楼上贵宾休息区的新任特高课科长田中樱子冷冷地望着底下正在交杯的人们，略有棱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作为女人三十岁出头就有了大佐的军衔，不仅仅靠着显赫的家世。更多的是对情报异常敏感的嗅觉以及狠辣，果决的行事作风。想着昨晚收到的情报，田中樱子脸色更是冷下去，军统最近的暗杀越来越猖狂，军部似乎对她的绞杀行动有所不满。
楼底下的靡靡之音依旧，梁萧跟刘念也在慢慢地跳着舞，一边低声交流，“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凉拌。”
刘念听到恨不能当场给梁萧这家伙来着过肩摔。
梁萧笑着不经意抬头望了望楼上，正好与田中樱子对上眼，眼神交错期间微笑示意。这不是第一跟这位田中大佐交锋，就是猫捉老鼠的游戏玩久了不知这位田中大佐心情如何。
司仪制止了音乐，“欢迎大家来到苏副市长的五十大寿，下面我们请我们请苏副市长讲话。”地下稀稀拉拉地掌声。苏锡文走上台，清了清嗓子，还没说话，外面传来几声枪响，人群乱作一团，楼上的田中樱子立刻示意两组宪兵出门查看，这枪声像是对天放空枪，古怪：“所有人原地不要动，闻章立刻叫人保卫苏公馆。”这明显是调虎离山，趁乱施暴的意思：“安静，别动，否则枪弹无眼。”田中樱子别口，死板的中文发音，沙哑女声从楼上传来，宴会厅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周佛海走到了一楼的雅座，点了一支雪茄静静的看着田中樱子，没有做声。保卫工作是日本人负责的，犯不着与她计较。苏锡文也愤愤的找个椅子坐下瞪着田中樱子，几声枪响就大动干戈，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
人群被赶来的日本军队重新围在了一起。逐一搜身，并且调来了排雷设备，将苏公馆里里外外检索一遍。折腾了快一个小时，丝毫异常都没有。出门追捕的也没有抓到人，放枪的地方离苏公馆有一段距离，追过去自然销声匿迹。田中樱子看搜不出什么，下楼走到苏锡文没旁边说了几句，大抵是表示歉意的意思。说完便信步离开苏公馆，撤走了所有宪兵。
苏锡文压着怒气走去周佛海身边：“周先生辛苦了。”
“云曦兄不必在意，她有她的职责。”周佛海熄灭了雪茄道。
苏锡文叹口气：“只是也太过了些，说威胁就威胁，所查就查，就是他那个叔叔也不能如她这般狂悖。”转身走去台上安抚，众人也无心鼓舞，一场宴会悻悻然结束。
梁萧扶着刘念离开苏公馆，上车后才道：“田中樱子似乎有备而来。虽说好像还不知道目标人物是谁，但你们的保密系统有纰漏是肯定的。”
刘念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会处理。”
在看到第三天的报纸说郭成林暴毙于宅的消息，刘念满肚子的疑问。据内线的回报，日本人是把郭成林的尸体几乎分解了也没找到他毙命的原因是什么，看着沙发上碰杯的张牧之跟梁萧得意的神色，她也实在忍不住了，“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张院长难得得瑟，却答非所问，“梁老板，咨询费、劳务费。”
梁萧嘴角一撇，“难道我不是在为贵党铲除叛徒吗？”
张牧之耸耸肩，“反正我做赔本生意是习惯了。”
梁萧没有反驳他。
刘念微微一笑，“两位斗嘴完了吗？能否告之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吗？”
梁萧道：“郭成林有很严重的胃病，一直在吃这中药进行治疗。我让牧之加大了药方中的甘草剂量，和一些促进吸收的药材，同时送去了高档野生鲤鱼给苏公馆，郭成林很喜欢吃鱼，但鲤鱼跟甘草的搭配是剧毒，加上情绪紧张的话更容易引发剧毒发作，能够使心脏骤停。”
撇嘴的轮到张牧之：“就你梁老板英明神武。”
梁萧下巴一扬，“那时张院长领导有方。”
刘念为他们两人倒了茶，一个博士，一个中药世家公子，两人联手发难，估计日本人不把东京医学院的医疗团队挑来，单凭几个验尸官真想找到原因估计很难了。
特高科中，田中樱子折腾了好多天也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向来嗅觉灵敏的她觉得这个梁萧一定有问题，他与此前已经故去的军统特工苏浩从小交好，加之英国留学的背景，还有姑姑生前最后一次报告中提到梁萧可能参加了鼠疫疫苗研发。说不定这件事情的背后就是他在捣鬼。
可田中樱子不能直接抓捕梁萧回来审问，上海的事务一应由汪南京政府管理，没有真凭实据的乱抓人她会受到各方的质疑，更何况梁萧今时今日在上海的地位背景，已经不是她想动就动的了的。
76号行动处处长闻章从外敲门进来，个子看起来比自己还矮小，眼睛细小，眼眸却很浑浊。满脸的笑容，却让人感觉非常的不舒服。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口蜜腹剑说的就是这种人。闻彰走到田中樱子面前，敬个礼，“指挥官阁下，如果您要找梁萧的麻烦，大可不必。新来的岩琦秋城少佐做这些事情更为合适。”
田中樱子眉头挑起，“你这个是什么意思？”
闻章取出一封信函，“这是田中千野先生让我转交给您的电报，估计也是希望我向你坦白一些事情。而且，为了以战养战，上海不能毁掉。那梁萧就不能够动。田中千野先生特意派来了岩琦秋城少佐帮助您。”
田中樱子打开信件粗略看了一下，笑着把它重新递给闻章，“你做的很好，叔叔更是料事如神，千惠姑姑的仇这么报才有意思。”
闻章满脸谄媚的笑容，“为帝国效劳是我辈的荣幸。当年我是想去营救田中千惠长官的，谁知去晚了一步，然后救下那个军匪只是一个意外，后来得到田中千野先生的嘉奖，我还不明白各种缘由，现在终于明白田中千野先生的意思，先生高明。”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兢兢业业的更新中

第4章 第二回合掐

另一边，岩崎秋城也在76号办公室等待消息：“你们这么多人追不到一个人？”看着唯唯诺诺的闻章，秋城真的想一个耳光挂上去，但毕竟不是他们的长官，还是把手背在后面，脸上缓缓挤出笑容：“闻科长地下组织狡猾，下个月军部要派新任的参谋长官过来，还望闻大处长抓紧追查，这样大家的面子上也好看。”
闻章给秋城敬了个礼，只说下次一定注意便出去。
金城雪子过来，向岩崎秋城摇了摇头，秋城剑眉紧皱，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我推算错了？”

这句话倒不是要等金城雪子回答，只是自己思考的引子罢了。

不是梁萧
苏浩是军统特工，此前在日军进驻上海之前一直在上海军备保密局工作，但从那个特使的反应看他应该是认识苏浩的，假如苏浩不是通过别人认识特使，那么苏浩的身份就不仅仅是军统特工这么简单。军部给自己换这张脸的目的是借由苏浩以前的身份迷惑并打击军统潜伏人员，顺便震慑一下吞并苏浩家产的梁萧，更方便日资掌握上海经济。现在看来苏浩的作用远不止如此。
金城雪子给秋城到了茶，抵到岩崎秋城手里：“阁下放心吧，虽然天气冷了，但是冬眠的动物还是会出来找食物的。”秋城听了没有说话，嘴巴微微上弯嘴角露出一丝说不出的味道。
梁公馆
“老板，这是云海美术社给你送来的”李亮拿着一幅画进书房。
周日上午梁萧难得在家。这几天发生太多事情，他本想在家好好整理资料，确认一下后续对策，可看到画后梁萧难得平静下来的思绪又被打乱。确真的是祸不单行。
看着眼前的这幅《圣母玛利亚》，画风熟悉又陌生，梁萧耳中一阵鸣响：“谁的画？”
“社长说是你的故人。”李亮也是稀里糊涂的，故人是谁。
“你去叫夫人来！”
“怎么了？”刘念进来，只看见梁萧颓废地坐在椅子上，书桌上有一堆人物关系网，还有事件分析，和被拆散放在一边的油画。
看梁萧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只是失神地看着手中的信，刘念慢慢走到他身边，轻唤：“梁萧？”
“你们……”梁萧将信慢慢放在桌上，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们不过是想静静地画画，安心地过过日子，为什么非要他们加入什么地下组织？”
刘念知道是梁言出事了，梁萧当然知道梁言夫妻接触组织和刘念无关，可是他真的不知该责怪谁：“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去打扰大哥。”梁萧觉得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大哥在父亲身边长大，耳濡目染，在梁萧心中梁言始终是儒雅的，有时更像是个老学究，尽显仁爱。这样的梁言在大嫂的影响下竟然也接触了地下组织。成了军统四处搜罗的红色资本家，为此梁萧愤怒过，他只希望家人平安，从小接受西方教育的他，不能理解。他认为梁言太像父亲，骨子里的儒家思想根深蒂固，根本不适合这种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当年上海沦陷梁萧决定留下来后去找大哥聊过一次，说是聊，更可以说是逼，用自己相逼，梁言明白梁萧的性格，那时的梁萧就像是即将断了的弦，梁言除了心疼，更是不敢真的将梁萧逼入绝境，最终妥协先移居香港。
但杨云峰如今遇难，根据目前的情况大哥很有可能作为资金提供方也回到上海，而且杨云峰失踪，只怕也觉得不妙，特意辗转写了封家书给自己，竟然交代着身后事。
必须赶在岩崎秋城之前找到梁言，时间已经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不能让大哥出事，梁萧强打起精神：“李亮，去找贾辉，请他帮忙动用青帮的力量找梁言，理由就是他心有不甘，回到上海意图东山再起，和我争夺家产。夫人也请动用些力量寻找才好。我下午去以前大哥的几个朋友家探探风。”
刘念默默点头：“敌人有备而来，你不要自责。”
梁萧苦笑：“是准备充分，天时地利人和都被他占去。我只有挨打的份。”
“后天晚上去会会他吧，多接触些可能会慢慢习惯。”今天你是岩琦秋城的就任晚宴，这个商会会长将正式亮相在众人面前。
“眼看着他顶着阿浩的面孔四处杀戮吗？”梁萧僵硬的扯扯嘴角，摇摇头：“永远都不会习惯。刘念，其他人是不是也抱着希望。”
刘念微微点头，岩崎秋城和阿浩太像了，如果，如果真的阿浩死里逃生，潜伏到日本军部，那是多么有价值的身份，尽管她与梁萧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已经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想办法报告了，但电台暂时不能用，速度会慢些。”
梁萧道了声谢谢，拿了外套出门，他要先去各各画廊找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