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子听到郑媛的话,吃了一惊,她坐到郑媛面前,“宋大夫和国君说,他不需媵妾?!”姚子的声量之高把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吃惊,她拉住女儿的手,语气焦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宋大夫的意思?”
一般来说,男子是不会嫌弃自己妻子带过来的媵妾太少的。他们只会想着正妻带来的那些媵妾够不够多,美不美貌。
姚子不相信公子均自己会那么想。
“母亲,有区别么?”郑媛头歪了歪,显得格外无辜,“他的意思和我的意思又有甚么区别?”
“你这个傻孩子!”姚子被郑媛给气到了,她当然明了女子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夫婿,但是里头利害,可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你有了媵妾,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会有人来帮你。媵妾是你的同姓女,不是妹妹就是侄女,她们只能奉你为主母。不能起半点其他的心思。”
和主母一块到夫家的媵妾,出身高贵,但也只能唯主母马首是瞻,一旦主母被休回去了,陪嫁过去的媵妾们也没有留在夫家的理由,都要和主母一起回来的。
“我不要。”郑媛岿然不动,“说的好听,说白了不就是怕我和他没有后嗣,多塞几个出身高贵的同姓女来保证生孩子而已。”郑媛不是母亲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孩子,她哪里分不出来里头的本质。
不过就是担心女儿嫁过去和女婿没孩子,为了保持所谓的两姓之好能够有胜利果实,就把新娘的妹妹和侄女一块塞过去。说实话这种制度里头,女人还真的就和牛羊一样,任凭人来决定未来。
从新妇到媵妾剩下唯一的功能就是生孩子。除了生孩子也就没别的用处了。
她想想就恨不得骂粗话。以前看着姊妹们被分配几个媵或者是她们自个成了别国公女的媵,自己物伤其类感叹上好久。如今自己都要嫁人了,那个男人也是她喜欢的,鬼才会拉个妹妹来和自己睡同一个男人。
真要这样了,她恐怕不把男人给踹了,就是把自己给逼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要知道她从来就不是规规矩矩的人,胆大包天,只有这些人想不出来的,没有她干不出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性子倔呢!”姚子被她这话气的几乎没晕过去。她还要开口劝说,就被郑媛打断。
“母亲不用担心,若是孩子,我一定会有的。”她身体一直都很好,月事也规律,只要公子均没问题,他们要孩子也没多大难的。
“不仅仅是这个事,以后你年长……”姚子欲言又止。
郑媛猜到姚子想要说的话,就是她年长色衰,比起公子均找外头的小妖精,不如用自家的妹妹顶上。
“不要,”郑媛认定了死理就不会改了,“那会我都不嫌弃他老,他还有胆子来嫌弃我?”
这话听得姚子眉头直跳,头晕目眩的几乎快要晕过去了。
“你这……”
“母亲,难道母亲不觉得我能够抓住他吗?”郑媛浅笑。
“可是这男子多是喜新厌旧之徒。”姚子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头有几分咬牙切齿,“今日他觉得你容色好,自然对你百般顺从,可是之后呢?”
“男子固然有许多喜新厌旧的,可是男子人这么多,总有几个例外的吧。就是幽王对褒姒不也是百依百从?”
幽王说的就是周幽王,后世传说褒姒是他继位之后罪臣的儿子为了救回自己的父亲搜罗来的美女。可是这会说的却是褒姒是周幽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征伐褒国获得的战利品,她受宠的时间相当长,而且儿子也被命名为伯服。
周礼颇为重视家族中子嗣的嫡庶。嫡长约伯,庶长曰孟。可见伯服的年纪比太子要大,很有可能就是周幽王的长子。那时候褒姒可不是个美少女,年纪没有四十,也有三十了。
“好的不学,偏偏要提褒姒!”姚子险些被女儿给气晕过去。不过事到了这会,她也拿郑媛没有办法了。这孩子的性子从小就倔,认定了的道理,不管谁去劝都是一样的。
“母亲,不是我生的,除非把生母给调开,不然再怎么养,也是那样。”郑媛满脸无辜,她明白姚子的意思,可是这么做的风险也很大呢。更何况,她还不会替别人养孩子!
姚子脸色青青白白的变幻了好几次,她最终叹了一口气。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骂重了舍不得,若是要打,从小她就没有碰过女儿一根手指头。
“罢了,这事就看国君答不答应。”良久,姚子才说出这么一句来。
郑伯召见公子均,公子均趁机就对郑伯提起了此事。
郑伯听公子均说竟然不要媵妾,很是吃惊。他对公子均颇有期待,所以还是安排了一个公室女作为媵妾,和女儿一同嫁到公子均那里去。他知道自己手笔有些寒碜,比不得秦穆公一出手就陪嫁五个,但是心意尽到也就行了,他女儿是多没错,可是次次如此,也不够用的。
“吾子何出此言喃?”郑伯笑问,其他的卿大夫也很是好奇的看着公子均。试问哪个男子不想要自己妻妾成群,享用尽美色?还没见过把送上门的媵妾往外推的道理?
“臣不才,得以国君厚爱,将叔姬许配于臣。”公子均恭谨的坐在席上,他侍奉郑伯向来侍奉认真。十分得郑伯的喜欢。
“臣既得叔姬,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多有奢念。”
“大夫此言差矣,两姓之好,需有子嗣来维系,寡人将叔姬许配于你,再以其他公女为媵,也是为了能延续子嗣,两姓之好能连绵长久。”
“国君之意,臣明白。只是臣身份低微,能得叔姬已经是上天垂青。其他公女不敢肖想半分。”公子均推辞。
“……”郑伯抬眼看着公子均,公子均眉眼一如以往。他眯了眯眼,从这个年轻人身上几乎看不出半点和平常不同的神情来。
“宋大夫,国君将公女作为媵,乃是器重于你,为何推辞?”郑国上卿也好奇,他自己迎娶的也是别国的公女,同样的在正妻之外,还有一个媵妾。这几乎是诸国中的惯例。嫁女陪媵,天经地义。怎么就拒绝了?
“臣身份卑微,也出身不高,实在是不敢高攀。”公子均答道。
上卿闻言有些好笑的看了郑伯一眼。公子均要说出身不高的确不高,他虽然相貌出众,但也只是先代宋君的一个庶子。
郑伯倒是想起了郑媛的性情,这个女儿他知道的不多,哪怕每次去姚子那里过夜,都会见见她,可是父女两人所说的话不超过一只手。可他也听说郑媛很是任性。
“是不是有人和你这么说的?”郑伯试探问,“如果吾子不说清楚,寡人可不会冒然收回挑选媵妾之命。”
郑伯这话听上去似乎是认真,但旁人又听出几分戏谑之意。
“臣有暗疾,非叔姬一人不可。”公子均此言一出,在座诸位听到公子均此言,顿时呆若木鸡,寂静一片。
郑伯目瞪口呆的盯着公子均,过了好一会,他才像找到自己的魂似得,连连咳嗽,可是咳嗽着郑伯自己忍不住大笑。
他这么一笑,两边的卿大夫们也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公子均坐在那里,周身都是众人的大笑。他端坐其中,怡然自得。只要能让郑伯将此事答应下来,至于笑那就让他们多笑笑吧,反正也没什么。
徐嬴端坐在宫室之中,小心翼翼的将从楚国送来的书信从竹筒中拆开。竹筒口封泥上的印记她都摩挲了好几遍,打开之后抽出里头的锦帛来看。渐渐的徐嬴的面色坏了起来,看到后面,她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欺人太甚!”徐嬴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将手里的锦帛拍在漆案上。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均:自黑自黑,在光滑的地面上自黑自黑~~~
郑伯:老子开眼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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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那个褒姒的事,好像一般说的都是褒姒是青春美少女然后迷的周幽王找不到北云云。我在专门研究这种先秦的网站上看到新的文献分析,说褒姒其实是周幽王做太子的时候攻打褒国,褒国认怂,就把褒姒送给了周幽王,周幽王和褒姒的儿子应当是周幽王的长子,名字伯服。根据分析出来的内容,伯服在换太子的时候其实已经长得老大了,而且还娶了西边秦人的女儿,有人认为伯服和秦女的婚姻可能是出于抵御北方犬戎的需要,不过镐京还是被犬戎给打个稀巴烂了╮(╯▽╰)╭
第85章 五日
上巳日,国人纷纷出来游玩。郑媛的举动虽然于礼不合,但并不过分。今日这日子原本就是男欢女爱的,在公子蛮看来,她年纪尚小,跑出来玩也好想。
公子蛮让她上了帷车,帷车上的轻纱垂下,车中人只在轻纱上留下一道令人遐想的剪影。
“你还是早些回公宫去。”公子蛮站在帷车边说道,“今日这么一场,你也该累了。”
他话语温柔,只怕得不到她的喜欢。
“才没累呢。”郑媛坐在帷车中眉头直皱,“公宫里头多没意思,阿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哪里都有人跟着,太讨厌了。”
“何人不是如此?”公子蛮听到郑媛这孩子气的话语,不由得哑然失笑,“最近新郑里头事务多,我也不能经常陪你,何不找其他的姊妹一起玩闹呢。”
公子蛮和郑媛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偏偏两人最是亲近。
“才不要呢,”郑媛靠在身边的栏杆上,虽然隔着层轻纱,两人之间也看不清彼此,但公子蛮还是能从那一抹影子中猜出此刻的郑媛是如何的妩媚,他别开眼去,带着自50 “你们总是要我听话,君父这么说,母亲这么说,傅姆也这么说。我偏偏不。”郑媛起身来,伸手撩开帷纱,一双美目里头全是挑衅。
“好好好。”公子蛮不可能真的教训她什么,只能是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要不然她发起脾气来,十天半个月都可以不见他。
这个妹妹是真的不管不顾的,逆了她的意思,她可以另外找乐子,至于他这个阿兄不理她都没关系。
他曾经想不理她,作为惩罚,最后落得个亲自去讨她欢心的结果。
不过她很少可以说几乎会做出让人不能忍受的事,所以兄妹之间,不快很少。他也乐的容忍妹妹诸多小性子。
“好甚么呀。”郑媛见着公子蛮如此,更是觉得气不顺,她撩起帷纱的手也猛地放下,朦胧的白纱重新垂落,将车内人的容貌遮了个严严实实。
“……”公子蛮不知自己又哪句惹得她不高兴了,“先回公宫。”他转头对车上的御人道。
御人闻言,自然不敢违背公子蛮之令,驾驶着马车就向公宫而去。
公女媛出来的这段时间不说长,但也不短了,也该是回到公宫中。不过车里头的郑媛还是气不顺,板着个脸。
公女媛乃是新郑有名的美人,年岁尚小,就已经面容出众,偏偏她还不是一般的木头美人,眉眼之中,蕴含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美艳和风情。
“公子那话也是为公女着想,”傅姆正坐在郑媛身后,仔细斟酌着用词。说道是女子出行,必须有傅姆相随。可是这位公女似乎不怎么将这个放在眼里,常常甩开她。这位公女可不是个好相处的,若是拿那些礼法压她,她倒是还会笑盈盈的来句,‘那直接和君父说去’
国君每日里光是那些国政都已经忙不过来了,怎么可能还来过问这些些微小事?找公女媛的生母姚子,姚子也只是不疼不痒的说了女儿两句也就算了。
“……”郑媛瞥了傅姆一眼,没有说话。
马车驶入城内,直接奔着公宫而去。
到了姚子居住的宫室,郑媛在傅姆的搀扶下踩着榻几下了帷车。
“侧夫人让叔姬前去。”一名侍女走来,低眉顺眼道。
“嗯。”郑媛点点头,跟在侍女的身后,往姚子所在的宫室而去。
姚子并不是她本名就叫做姚子,而是她母国是姚国,姚国和宋国同为殷商后裔,是子姓。所以被人称呼为姚子。
姚子当年是君夫人嫁到郑国的时候,姚国作为媵送来的。她在郑国这么些年,膝下却只有郑媛一个女儿,好在郑伯对她还算是眷顾,如今更是众多媵妾之首。
只是她没有自己亲生的公子。
姚子正坐在茵席上,看着郑媛走进来。
当年姚子会在众多姊妹中被挑选出来作为媵妾,自然容貌有优点。可是她的女儿却要比她更为出色。
“回来了?”姚子见着郑媛走进来笑道。
侍女们赶紧给郑媛摆上茵席等物。郑媛坐在茵席上,冲着姚子直笑,“回来了。”
“你也不老实。”姚子让侍女准备蜜水给郑媛喝,“今日上巳,你出去也就罢了,怎么还将傅姆给支开?”
“傅姆话说得太多了。”郑媛手里拿着漆卮和姚子诉苦,“和我说这里不行,那里不许,真是太烦了。所以就把她给支开啦。”
“……”姚子闻言,哑然失笑。不过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捧在心口上疼爱,支开傅姆这件事,她也不过是随口一提。
“那么在外头见着甚么有趣的人或事没有?”姚子问道。
上巳的祓禊,新郑郊外的国人是最多的。尤其是那些年轻的男女们,简直比春社的时候还要多。年少的少女心生向往,前去游玩,也很是正常。
“有啊。”姚子这么一问,郑媛还真的想到个人,那个在溪水边傻兮兮看着她的少年。她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得不感叹那的的确确是个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初见的时候,还真是惊艳了一回。
而且人还特别好玩,明明眼睛都忍不住往她脚上看了,偏偏还要忍着。那样子可有趣可好看了。
她就喜欢看这些男人不得不憋着的模样。
“哦,是谁?”姚子见着女儿流露出娇俏的神态,知道她在祓禊里头恐怕是遇到了不错的人。
如果不是出身姬姓,而且身份也配得上的话。姚子觉得也可以让女儿如愿。
“阿兄说是宋国来的质子。”郑媛也不是真的对公子均一见钟情。一见钟情这回事太过虚幻,她也不是那种没见过男人的,只不过是瞧见貌美,见之心喜罢了。
“宋国?”姚子靠在身边的凭几上,听女儿提起遇见的那人的身份,眼皮狠狠的跳了跳。殷商之后,在姬姓诸侯之间,身份多尴尬。上天早已经抛弃了玄鸟的后裔,哪怕宗周对殷商后人看起来颇为客气,甚至还册封了子姓的诸侯,可是这些子姓诸侯国都是位于姬姓诸侯的包围之中,时时刻刻都是监视。
就是平常,周人对他们也是不怎么客气。
“宋国……终究有些不太妥当。”姚子不想多说子姓诸侯的坏话,可是女儿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对那个宋国公子颇有兴趣。
“宋人别的不说了,他们的性情,让人不敢恭维啊。”姚子也想起前面那一位宋公来,心里也是哭笑不得。齐侯小白死后,诸子相争,齐国公子昭出奔宋国,后来被宋人送回齐国继位。这个也算是和齐国交好,可是之后想要做诸侯之伯,这可不是痴心妄想么?
当时晋国这个大国尚在,哪怕国内因为国君无能,频频得罪秦国而招致祸患,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大国还在,想要称霸,岂不是说笑话?而且南边的楚国也不是好对付的。
果然楚宋大战,和蛮夷讲究个什么礼仪道德,不攻渡水之师,不俘二毛(老年人),结果被楚军打的大败。
姚子想起宋国的那些事,都忍不住头疼。
“我看那个宋国公子就是个呆子。”郑媛当然知道母亲是在指什么。
“你呀。”姚子见女儿只是玩闹一般的神情,不由得摇摇头。
“我听说妱可是对你说了甚么?才让你会支开人跑到林子里头去?”妱是郑伯的另外一个妾侍徐嬴的女儿,两个女孩向来走的近。姚子也因此对公女妱格外注意。
“她啊,的确是说了甚么。”郑媛有些不上心,“不过目前你放心,她说的那些话,我左耳进右耳出。就算真的做了甚么事,也不是她说动的。”只不过倒是可以把锅给扣在她头上。
郑国不是晋国和楚国那样的大国,但是郑伯却也是众妇盈室,子女也多。不过那些妾侍们大多数也是出身诸侯国的贵女,身后代表着各自的母国,可不是能慢待的。所以郑媛哪怕心里不喜欢妱,也要脸上装出一副亲热的模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