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样的人和郑媛这种肆意妄为的是走不到一块去的，哪怕彼此还是姊妹，可是她们这个姊妹可是生疏的很，母亲不同，自然感情疏远。朋友还会因为爱好三观不同而各自分离呢，她们这种同父异母的姊妹又算的了什么？
郑媛其实知道妱的用意，没有什么是比拿她这个肆意妄为的妹妹做对比最能够突出她的端庄知礼了。若是能够把郑媛踩几脚，不仅仅是对她有好处，就连对徐嬴也有好处，姚子受宠，徐嬴难道就甘之如饴了？
妱面容秀美，可是比起郑媛来，到底还是显得寡淡了。郑媛的相貌从来不是那种细水长流的美丽，她美的过于霸道，既美又艳，偏生随着年岁渐长，风情也渐渐的从眉宇中生出来，勾着人的视线，叫人久久不能忘怀。
或许是不想陪在郑媛身边，生生被衬托成容貌寡淡，妱很少在众人面前和她一处。只是私下和她说几句话。
这原本也没有多少交情可言，但架不住妱脸皮厚，拿出好姊妹的姿态来。郑媛反正也闲来无事，干脆也和妱开始过招，看看妱到底想要玩些什么。
可惜到底年纪小道行浅，不比徐嬴还有姚子这种完全将嫉妒和争斗全部藏在面下。连那些个小心机，都让郑媛想要喷笑。
“听说上回媛在上巳日入了丛林，我特意过来看看。”妱走过来，她坐在寺人摆好的茵席上，面带关切，“你没事吧？”
郑媛听这话，差点憋不住笑。其实上巳日之前，是妱过来，和她说上巳日有多么热闹，人有多少，甚至话里话外都在说上巳日祓禊之时，俊俏男子甚多。
她没有奔着那些俊俏男人去，反而自个独乐乐去了。
“没事。”郑媛笑道，她笑起来的时候如同鲜花绽开，一旁的寺人不小心抬头都看傻了眼，“妱，我和你说，我当时遇见个人可有趣啦。”她令人将自己手边的竹简放置到一边，兴致勃勃的和她说起来。
“哦？是怎样的人？”妱听到郑媛这话，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很快又展平。
郑媛知道妱的性子，心里轻笑，知道这会妱嫌弃她转眼就看上个男人，不过这会男欢女爱最是平常，就算说出去也不过是段风流，她不会怎么样。
“是个呆子。”郑媛笑道，她说着，手臂就撑在了凭几上，她笑起来，脸颊上了起了小小的梨涡。
“呆子？”妱顿时愣住，“新郑……还有呆子？”
“对啊，还是个从宋国来的呆子。”郑媛说着坐直了腰，想起那个美少年的模样不禁开怀大笑。
妱心中厌恶郑媛这种随心所欲，可是她也知道要是这回和她说什么女子的仪态举止，她保证回头就让寺人把她给请出去。
“宋国来的？新郑怎么会有宋人？”妱记得上回宋人来还是灵公那会了，来的宋人雍纠还被杀了呢，宋国和四面的姬姓诸侯并不怎么来往，这如今哪里来个宋人？“媛应当是弄错了吧？”
“妱，”郑媛都对妱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到底在公宫里头干什么去了，平常又没有人对公宫中诸位夫人妾室还有公女隔绝消息，只要不是机密，该知道的，公宫中的女子都会知道。
“前段时间，君父还带兵把宋国给打了呢。”郑媛道。
妱的脸上顿时露出些许尴尬，到底是功夫还没有到家，还不能喜怒都不形于色，不过这个时候的人都比较真性情，心机少，直接说出来的多。
“宋人来新郑，恐怕不怀好心，媛你可要小心谨慎。”妱这话说得有几分僵硬。
郑媛听了一笑，就凭借那个傻子呆愣愣的样子，难不成还真的会把她怎么样？依她看，就算有那个心，恐怕也没那个胆。
“公女，公子蛮来了。”寺人苦兮兮的走进去，对两位公女说道。
寺人是对着郑媛和妱两个，但是话却是对着郑媛说的。
“阿兄和媛是真好。”妱说着话语里头都有些酸，“我那个阿兄啊，整日整日的都忙于政事，也少入公宫来探望母亲和我。”
徐嬴不比姚子受宠，但是她的运气要比姚子好，至少她还有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她的儿子就是公子游，郑媛也经常见过这位兄长的，和和气气的一个人。
“可能是太忙呢。”郑媛道，“听说最近晋侯和楚子又来人了，这不管是哪边都不好惹，阿兄自然得为君父分忧。”
郑媛说的这些妱都不懂，也不是每个公女都对外头的纷争有兴趣的。她们只要安安静静的等着君父将她们许配出去，为媵还是为正室，都看国力还有自己的运气了。
“是这样啊。”妱点点头。
“媛，你看我带来了甚么？”公子蛮大步走进来，他走动的时候腰下佩戴的玉组随着走动压着乐韵响动。
公子蛮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容貌不差，身材高大，又受公室教导，彬彬有礼，最是让人喜欢。
公子蛮进来之后见着妱也在，眼里的光芒有瞬间的晦涩。
“阿兄。”妱对公子蛮客客气气的。她坐在那里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阿兄带来了甚么呀？”郑媛撑着下巴问道，她那副模样落在妱的眼里，就剩下来两字：无礼。就算是同胞兄妹，彼此之间也要讲究礼仪，可是瞧着媛这模样，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这个。”公子蛮从广袖中拿出一把白茅来，那白茅鲜嫩着，甚至还能从毛绒上看出尚未消退的露水。
“上回说要给你采摘的，结果不小心弄丢了，这次我再采来送你。”公子蛮笑道。
“好呀。”郑媛起来亲自从公子蛮的手中将白茅取过。不经意两人指尖肌肤相触，公子蛮眼眸垂下些许，郑媛没有在意他这小小的不对，她掐了掐茅根，指甲上就染上了新鲜的汁水。
“阿兄怎么这么久才来？”郑媛心情好了，回过头来就给了公子蛮一个笑脸。
“今日宋人送来的质子来面见君父，所以就来晚了些。”公子蛮好脾气的解释，话对着两人说，其实是和郑媛解释去了。
“媛让阿兄采摘白茅作甚？”妱有些好奇，她知道郑媛想来任性妄为，可是让堂堂一个公子去采摘白茅，也太过了些。
妱抬起眼来，看了看公子蛮，可是公子蛮这会全心全意的看着郑媛，不放过她面上的半死欣喜的神情，然后将俘获到的少女的欣喜全部放入心中仔细平常。
“没甚么呀，就是想要。”郑媛听妱问起，回头嫣然一笑。
公子蛮在一旁也是无奈的笑，“下回你要甚么，只管说便是，只要阿兄能够弄来的，一定会给你。”
“这可是阿兄说的，我可没有说哦~”郑媛听到公子蛮这话，她抬起眼来，眼里是吹拂的秋波，“下次我就不要白茅要别的了。”
“要别的，也行。”公子蛮立刻应道，没有半分犹豫。
妱在一旁看着，似是有什么堵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难受极了。
妱从姚子宫室中出来，直接回到徐嬴的宫室中。她郁郁寡欢，哪怕身边的寺人披说了些逗乐的话都高兴不起来。
徐嬴听说女儿回来了，赶紧过来，她有一子一女，公子游一心一意扑在君父交与的那些政事上，很少来郑伯后寝来探望母亲和妹妹。徐嬴便对女儿更加用心起来，儿子已经不用再操心，那么就关心女儿了。
“怎么了，看上去闷闷不乐的样子。”徐嬴坐到女儿身边，将女儿抱到自己怀中。
不管女儿多大了，她都觉得女儿还是当初幼女，小小嫩嫩的，需要母亲的照顾。
妱在母亲的怀里瘪瘪嘴，将自己在姚子宫室那里的所见所闻都和母亲说了，末了她很是不满，“媛不过是长得好看罢了，阿兄何必对她如此殷勤？”
妱平常对同母兄长公子游要个什么，公子游都要拖拖拉拉，哪里像媛这般畅快，明明都还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呢，真的是要甚什么就给什么。
“姚子之女看来本事不错。”徐嬴冷笑了两声，“也不奇怪，她自幼面容冶丽，远超旁人，到了现在，更是无人能及。”
“母亲！”妱听到徐嬴都说郑媛貌美，很不高兴。
“可惜，此等美貌的女子，一定会是祸患。”徐嬴话语一转，“你看她眼下得意，将来指不定会如何呢！”
第5章 无奈
郑伯众妇盈室，光是公子就有十三个，更别提那些个和公子差不多的公女们了。郑伯原本就事务杂多，郑国已经不是当年庄公时候的郑国了。即使身为宗周近亲，周天子卿士，也被夹在晋国和楚国之间，两面为难。
今日晋国派人来，明日楚国遣行人威逼。郑伯忙着在这两国里头和稀泥，光是这么一件事就忙的焦头烂额，至于儿女们是真的顾不上，偶尔问一问，就已经是很不错了。所以儿女们只要不闹出事来，他也只当做兄弟和睦。
郑伯夜里到了姚子这里，姚子虽然最好的青春年华已经过去，但风韵犹存。郑媛的美貌有部分便是继承了她。
郑伯年纪大了，哪怕后寝中还有年轻美貌的少女等着他去采撷，还是喜欢到容貌风韵仍在的旧人这里坐坐。毕竟少女们青涩的很，不管是风情还是在男女之事上。郑伯年富力强的时候，还有余力和那些新宠们玩玩新鲜的把戏，但是这两年，晋国和楚国威逼的太厉害，尤其是晋国，甚至还拉上了八竿子打不着的秦国。
这可让郑伯烦恼不已，所有的精力都在这上面了，实在没那个精力来和年轻的新宠们来玩闹，干脆到姚子这里来寻求抚慰。
姚子当年他娶君夫人的时候，姚国送来的嬴，到了如今，他觉得在姚子这里，浑身上下都能得到放松。
姚子性情并不争强好胜，而且她没有儿子，也不会和其他有子的妾室一样，话里话外都是替自己儿子打听消息。
郑伯手里持着漆觞，觞内是用苞茅过滤后的美酒。苞茅是楚国的特产，用此物过滤酒液，可以使得酒水更加醇美。
“酒用苞茅滤过了？”郑伯喝了一口，问姚子。
姚子点了点头，“最近从外面商人的手里买来些苞茅，令寺人拿去过滤酒水。国君可是不爱？”
她语调温柔，听在郑伯的心里软软的。不同于少女撒娇时候的娇软，带了成熟女子的妩媚和风韵。
“只是品尝着用楚国苞茅滤过的酒，想起了最近的烦心事。”郑伯不是随意对妾室发脾气的人，何况姚子也不是那种能够随意对待的贱妾。
“是妾不好。”姚子想起最近楚国行人似乎送来了楚王的通牒，她当时也是知道，但是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谁知道郑伯竟然会想起楚国那件事呢。
“这事也怪不得你。”郑伯伸手揉了揉眉头，“谁又没有夹在这里头两面为难呢。”
姚子不说话了，她坐到郑伯身边，亲自给郑伯倒了一觞的酒。
这年头大国争霸，郑国这种实力不够，便要收到两国的欺压。
姚子不提外头的事，“媛最近新学到一曲，要不让她唱给国君听一听？也算是这孩子尽孝心了。”
贵族们能歌善舞，贵女们会弹奏乐器，唱诗中的诗篇，相当常见。
“媛，”郑伯想起了这个女儿，这个女儿从小就懂事，哪怕是撒娇都是让人心中倍感舒适，所以郑伯对这个女儿大多数也是有求必应。毕竟媛所求的不过是些礼仪范围之内的小物什，无伤大雅。给了也就给了。
“她学了甚么？”提到女儿，郑伯面上的笑容多了。
“自然是郑风了。”姚子笑道，“国君也知道，我们离王畿甚近，采风人来的时候，可不是也知道的最快么？”
王畿派出的采风之人在各诸侯国活动着，收集各国的诗歌，说是能让周天子足不出洛邑，而知天下之事。
“让媛来吧，寡人也很久没见她了。”郑伯被姚子这话触动了心弦，也想要见见那个乖巧的女儿。
“嗯。”姚子点点头，转头对寺人俠道，“请公女过来。”
“唯。”寺人俠领命而去，不多时郑媛就款款而来，身后的侍女怀中抱着一把筑。
“媛拜见君父。”郑媛跪在寺人放好的茵席上，对上首的郑伯拜下。
“起来吧。”郑伯对这个美貌伶俐的女儿还是有几分疼爱，哪家父母不爱容貌出众聪明伶俐的孩子。
“我听你母亲说，你学会新的诗？”郑伯含笑问。
“正是，所以媛正要找机会唱给君父听呢。”郑媛一笑，少女的娇憨完全面露在脸上。
“好，你唱吧。”郑伯将身体几乎都放在身边的漆几上。
郑媛从侍女的手中取过筑，开始拨动上头的琴弦开始唱了起来。她这会声音已经开始脱离孩童的稚嫩，离女子的成熟，尚且还差那么一步。
不过正是如此，才显得歌声格外的清亮。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她唱的，是最近新听到的在士人里头传开的歌。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少女唱歌的时候，神态一派的天真无邪，或许就是这幅稚气未脱的模样，唱这首情歌，反而让人从心底笑出来。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她唱到最后咯咯笑起来，稚嫩而又清脆的笑声把上头的郑伯都感染了。
他连手边的酒都顾不上喝，笑着从袖子中探出手，对郑媛指了指，“小小年纪唱这首，你可知道里头是个甚么意思？”
“知道，当然知道呀。”郑媛眨眼。
“那……你是想要见见里头的君子呢，还是如何？”郑伯半开玩笑道。郑媛的年纪其实也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尤其公女们可以到公宫外玩闹，若是遇见个俊俏男子，从而动心很正常。
“媛！”姚子哪里会不明白郑伯话语里头的意思，立刻轻声呵斥。
女儿对她说，她就是逗逗那个宋国公子玩。可是做母亲的哪里真的能够放下心，若是儿子也就罢了。但是女儿就要小心的多，生怕她会有个什么不顺。毕竟妇人哪怕是国君之女，路也不好走。
那个到新郑来委质的宋公子，姚子已经让寺人俠打听了，这个公子是宋君的庶出弟弟，容貌美而艳，几乎找不出能够和他相比较的。因此在新郑，还是有不少贵女倾心他的。
女儿要是为宋国公子的那张容貌所惑，那还真是一场麻烦事。
“别对媛那么凶，她大了，自然会如此。”郑伯笑容满面，“媛，可是瞧见哪个君子了？”
姚子着急的冲女儿打眼色，女儿一样聪明伶俐，不可能不明白她的担忧。要是那个工资还在商丘，她倒是会考虑考虑，可是这为人质，怎么看都不像是良配。
“君父，媛见过的君子可多啦。”郑媛笑道，“好多呢，都记不清楚了。”
“果然还是玩心大。”郑伯一听，可不是孩子胡闹么，好气又好笑的指了指她。
姚子瞪了郑媛一眼。这孩子就是不能让她放心！
郑媛在郑伯面前最多只能够到就寝之前，到了就寝时分她就必须回来，她回自己宫室的路上，寺人俠有些不解，“公女何不告诉国君，心仪何人呢？”
寺人俠从一开始就不明白，这多好的机会啊，要知道别的公女求都求不来。
“我没有心仪的人。”郑媛双手拢在袖中，腰下的玉组随着她的脚步虚晃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来。
“再说了，我心里也不想远嫁，但是新郑中卿大夫家都是同姓。”郑媛说到这里就是一脸的懊恼，她不爱哪个男人，也不觉得嫁给哪个人，就非得爱他不可。但她想要留在新郑，这里有她的母亲，但新郑里头的那些个卿大夫，几乎都是和郑伯同姓。
同姓不同氏，照样不能通婚。
她何必费那个口舌。
寺人俠察觉到郑媛的烦躁，开口道，“公女稍安勿躁，说不定就能让公女如愿呢。”
郑媛听得出来，这话不过是安慰她罢了，她的结局指不定会和那些姑母姊姊们一样，嫁到别的诸侯国中，至于是妻还是妾，都看自己的运气和造化。
“公子蛮今日离开的时候，说下次带些从楚国来的新鲜物什给公女看。”寺人俠说起这个，自己忍不住满脸的都是期待。
“……”郑媛没说话，也看不出有多高兴。她和公子蛮亲近，可不是什么纯粹想着和哥哥们玩得好什么的。
她生母姚子没有儿子，她这个没有同母兄弟的公女，如果不和某个公子交好，将来恐怕连个给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郑媛看着浓黑的夜色，一声叹息从唇边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