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夫人沉默下来，她手臂支着下颌，“哦？郑国的那个叔姬来了？”
寺人把腰弯的更低，“之前，有人也和夫人禀告过。”
襄夫人放下支着下颌的手臂，指甲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在手下的木头上“都忘记了。”她转过头去，“罢了，来了也就来了，反正这公宫里头的女人还少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我听说这个叔姬长相十分美艳，过于美艳的女人那就是祸患了。留在身边，将来还不一定出甚么事呢，也就国君年轻，以为得了个美人，心里高兴呢。”
这话说的诛心，众人不敢出一声儿。谁都知道这个叔姬被迎接归来，一定会被立为夫人，宫里头虽然有襄夫人，但是国君一旦有君夫人，两位夫人都在，自然里头就有一番明争暗斗了。
“明日等她过来了，我要好好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美人，能够把他给迷成那样！”襄夫人终于还是忍不住，话语里头泄出些许愤恨。
郑媛的车驾径直就从商丘城中穿过，她这段时间身体不错，这会还有兴致来看商丘城内的景致。商丘比起新郑来，还是少了几分热闹，新郑因为是天下商人汇集的地方，所以大街上人特别多，可是商丘里头就有些冷清，路上行人是有，但总感觉没有新郑那么多。
车进了公宫之后，四周立刻寂静下来。郑媛坐在车中，心跳噗通噗通跳的有些快了。她和公子均也有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也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做了国君的人，和之前总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郑媛伸手轻轻拍了一下脸颊，脸颊这会有些发烫。过了好会，她才一把将自己心里冒出来的那些不安和羞涩给啪叽一下按了下去。就算他再变又能变到哪里去，就这么短的时间。她暗暗给自己打气，过了会。车停下来，外头有人说，“请叔姬下车。”
车外的侍女把帷裳给撩上去，请车内的人下来。
郑媛打量了一下宋国的公宫，随即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车。
宋国的公宫倒是比郑国要大上那么些，她看了几眼。
正在她打量那些宫室的时候，十分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臣奉国君之命，前来请叔姬前去拜见国君。”
郑媛回头，就见到雍疑站在身后，双手拢在袖子里头。
见着熟悉的人，心底原本那些不安也散去了，她笑起来，“你来了？”
“是，请叔姬移步吧。”雍疑笑道。
郑媛在雍疑的带领下，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她在路上问了雍疑一些问题，问公子均之前在商丘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之类。
“国君之前就知道叔姬有孕，高兴的几日都没睡着。”雍疑想起公子均那么一个美男子，结果好几天眼睛下面挂着两块青黑，雍疑都在憋笑。
雍疑把郑媛带到正寝，他对郑媛深深一拜就退下了。郑媛走进去，室内静悄悄的，她左右看了一下，连个侍立的寺人都没有。她几步走进去，都发现没有人，她正奇怪的时候，从重重帷帐后走出个穿着玄衣的男人来。
郑媛一愣，那个玄衣年轻男人，在玄衣之上还加了一层丧服，只是那层丧服穿在他的身上十分不协调。
他看上去的的确确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郑媛拿眼觑着他，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她仔仔细细打量他，俊美的眉眼拆开来看，和之前没有多大区别，可是何在一块，却能品出和之前不同的味道来。
公子均急急上来，握住她的手，仔细的上上下下把她给打量了一番，原本有点圆润的脸蛋，没有了之前的饱满，下巴都变得尖尖的，瘦了不少。
“他们骗我！”公子均怒道。
“啊？”郑媛吃了一惊，“他们骗你？”
公子均道，“他们说你状态尚可，可是……”他说着又仔细打量她一眼，“都已经瘦成这样了，还能称得上尚可？”
郑媛被他这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摸摸脸上，的确不怎么那么圆润了。路上都会吃些苦头，这个还真的不是那些人的锅。
“和他们没有多少关系，”郑媛皱起眉头，“在路上原本就有些颠簸，瘦点才是正常的。你要是这样，话传出去之后，谁还敢和你说真话？”
公子均定定看她一会，最终不由得笑出声，“好，就听你的。”说完，他看向她的肚子。四个多月的肚子已经露出一点了，只是没有那么明显而已。公子均伸手抚住她的肚子，手下的织物丝滑，层层衣物之下，是他的孩子。
“他……他能动了吗？”公子均还是头一回摸到孕妇的肚子，有些紧张。
“还不会呢，恐怕还要大点才行。”郑媛说到这里，她冲公子均笑了，“这孩子在路上没怎么闹过我呢。”说着她手臂就把他的手掌往自己肚子上按的更紧了点，“看来还是个乖孩子！”
两人离的很近，她那双好看的眼睛眯起来，倾泻出的眸光如同水滴，滴落在他心头上。
第140章 拜见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便是郑媛的作风。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何必过得苦逼兮兮的。尤其这会人年均寿命也不过那么二三十年罢了，战乱纷纷，各国诸侯里头几乎家家都有本烂账。各家都有下克上的事迹，为此死掉的贵族都不知几何。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拿着这些规矩往自己的身上套。人生苦短，若是不能尽兴也就罢了，但也不能被这些周礼给捆的严严实实的。那些东西都是让人变成呆呆的傻子，到时候别人的剑都戳到面前来了，还傻兮兮的把脖子伸出去给人抹。
郑媛看着那些同父异母的姊妹们被牢牢的套在周礼的框架里，甚至自己去哪里还的问过傅姆，真是乱了主次。傅姆原本是应当过来照顾贵女，而不是对着贵女指手画脚的。
“啊，外头下雨了呢。”寺人俠拢袖站在廊下，见着外头的雨水滴滴答答顺着屋檐低落下来。
“下这么大的雨，今年秋季一定会是丰收吧。”寺人俠没人回应也不气垒，继续自言自语。
“是啊，下了雨的话，收成好，城内的粮仓足了，到时候有甚么事也不怕。”郑媛向来喜欢看下雨，这会到了堂上，看着那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对面厢的屋檐上，细小而密集的水珠在屋檐上激出一阵白蒙蒙的水雾。
“公女就是公女，小人还只是想着丰收呢，公女已经想到更长远的地方去了。”寺人俠也是精乖的，立刻反应过来就拍郑媛的马屁。偏偏这马屁拍的一旁的傅姆都不好说什么。
“也不是甚么眼光长远。”郑媛一边赏雨，一边让侍女将青枣拿过来，笾内的青枣都是才从树上摘下来清洗完之后送来的。这会可是真的山清水秀，树上的东西摘下来擦擦可以直接吃到口里。
郑媛伸手从笾内取出个青枣，小小的咬了口。酸甜可口的滋味取悦了她，让她眉眼都放松的眯了起来。
寺人俠垂着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看痴了，然后落下个话柄。自己服侍的这位公女美貌，世上貌美的女子不少，可是如同公女媛这般，风姿卓绰的，十分少。真是看一眼，就忍不住跟着看过去。
“阿兄老实说这段日子，晋国楚国派出行人来威逼。不管是和哪个联盟，少不得要被打的。”说起这个郑媛都忍不住叹息，当年庄公好歹还能争霸，甚至还射中了周天子的肩膀，令周王室在诸侯中威信大减，可是现在确实被晋国和楚国牵着鼻子到处走，甚至还能左右太子的人选。郑媛怀疑还是地底下的郑庄公知道了郑国现在的情况，指不定能气的从下面跳起来。
“小人听说这楚人好可怕的！”寺人俠听郑媛说起楚人，立刻就给郑媛说起来，他就知道郑媛喜爱听这些。
中原诸国大同小异，能有些趣事的也只有秦晋齐这些临这山戎犬戎的诸侯国。或许是因为和这些蛮夷做邻居，行为作风上都带了不同于中原的习惯。
而楚国自己就是个蛮夷。
“哦？怎么说？”郑媛在公宫也没见过几个楚国人，楚国的卿大夫就算要出奔也不会出奔到郑国来，另外楚国也没有多少商人到这里来做生意，倒是郑国的商人到处跑，将各地的奇珍异宝带回来让贵族选购。
“小人听说啊，那些个楚人披头散发，一点都不争气，这发应当是好好完全束在头上用冠，可是这楚人偏偏是半束发半披下的，可不难看？”
郑媛听了这话仰头想了一会，觉得这样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然要是男人好看才成。要是长得难看，哪怕再收拾也就那样。
外头的雨声依旧，庭院里头几乎到处都是水花。
“是嘛，可惜没有亲眼见着，总是觉得有些遗憾。”郑媛说着感叹了句。
她不过是随口一句，但是傅姆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公女可别有这个心思，那些个楚人，天生的蛮夷，他们可不管礼义廉耻。”傅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哆哆嗦嗦的，“当年先君之时，君夫人文芈带着两位公女去见前代楚子，结果楚子见色起意，在那里就把两位公女给……”
说到后面，傅姆都不忍心说下去。郑媛也听说过这段往事的，这公宫里头没有秘密，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在这里可是表现的十足。但凡有些什么坏事，几乎能够传得天下都能知道。
不过这事里头，那两位倒了血霉的公女是前任楚子的外甥女。郑媛也是才发现，舅舅和外甥女有什么，似乎时人并不认为是乱伦。前任齐侯甚至还纳了自个外甥女为侧室。
这里头乱的，简直不认看。
“我知道傅姆是为我好。”郑媛不是真的不分好歹，知道傅姆说这话还是担心她被那些行事毫无忌惮的楚人给怎么样了，“我不过是说说。”
她要看也会躲着偷偷看。
这话要是说出来，估计傅姆简直会被她气的吐血。郑媛决定还是别把这话告诉傅姆了。
“上回叫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郑媛吃了青枣，洗了手，一边看雨一边问寺人俠。她身边的人多，但是亲近的很少，寺人俠可以给她到处打听打听消息。
“公女交给小人的事，小人怎么会不好好去做呢。”寺人俠说着就有些得意，上回郑媛让他去打听那位宋国公子的事。
既然盯着人，自然是要知道人家的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到了现在，郑媛也只是知道，公子均是宋君的庶弟，其他的可谓是两眼一抹黑。就算是姚子，对这位宋国公子也知晓不多。
毕竟姚子出自姚国，对宋国的事并不知根究底。
“小人这就说给公女听。”寺人俠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那位公子是现代宋君的庶出公子，自小啊长相甚好，那些个宋国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说那位公子是美而艳。”说到这里寺人俠自个都想着宋人真不愧是商人后代，这‘美而艳’应该是用在女子身上的，怎么往男子的身上用？
“这位公子在商丘颇有贤名，说他路上遇见了饥渴的人，必定会给予饮食，对待商丘中诸多卿大夫也是从来没有失礼。”
“这样啊。”郑媛立刻就听出里头的不对味来，“那岂不是甚有名望？”
“名望说不上，不过的的确确有很多人拥戴这位公子。”
“难怪他会被宋君送过来了，我若是宋君也不会任凭一个公子在我眼皮子底下收买人心。”郑媛听出了公子均的野心，这家伙果然只是看起来纯良，其实纯良的表面之下也是有无尽的野心。
只可惜年岁还轻，到底还不够老沉，被人发觉，可不被送出来了？
“不过也有人说。”寺人俠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襄夫人王姬似乎对这位公子很是疼爱。”
郑媛顿时就看了过来，身边的傅姆表情也变得有些诡异。
若是平常的长辈对晚辈的疼爱，按道理来说也不会专门提出来，祖母喜欢孙子，有什么可以说道的？
“……”郑媛心下顿时就冒出个最为荒诞的猜测来，“这襄夫人，年岁几何？”
“襄夫人王姬乃是襄公的第二任夫人，算算……”寺人俠说着，伸出十个手指开始算那位王姬的年纪。
郑媛等了好会，都没有见着寺人俠算出个子丑卯丁来，“罢了，估计这位夫人恐怕年岁也不年轻了。”
她反正也不在意那位是美是丑，美丑是否和她无关。她如今是对公子均有兴趣，又不是对他那个嫡祖母有兴趣，那个王姬是美是丑和她有个什么关系。
“这倒也是。”寺人俠收起了手指，认真的点了点头。
傅姆瞧着郑媛靠在凭几上安静下来，也不知道她眼下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这位公女的性情和齐女类似，甚至比齐女还要大胆。她也没法说什么。
“咦？”寺人俠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抬起头来。
只见着雨帘之中有车辆从远而近驰来。马车上的銮铃声响哪怕是在雨声中都格外清晰可闻。
郑媛自然也听见了，宫门处的阍人见着门外有马车，立刻冒着雨将们推开，让车辆进入门内。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雨中，他快步向那边的宫室走去，履踏入雨水中，溅起一阵水花。
公子蛮进来的时候，外面的衣裳都94 已经湿了。郑媛见着事他来了，吃了一惊，“阿兄，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公子蛮也不知道是淋了雨或者还是因为其他的缘由，脸色很不好。
“这怎么了？”
“楚军攻郑了。”公子蛮说这话的时候，长长吐出口浊气，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在这句话上了。
“啊？”郑媛愣住，被公子蛮这句话镇在那里，久久没有言语。
郑媛的手被他拉着，她瘦了不少，下巴都已经尖尖的了。只是手掌依然绵软，他握住她的手，眷念不已的摩挲着她的掌心。郑媛任凭他揉捏，过了一会，她靠过来，径直就进了他的怀里，“还要站多久？腿疼。”
“怎么不早说？”公子均略带责怪，怀里人嘴一嘟，就要和他讲理，结果嘴才张开，公子均就已经拉她到席上坐下。席上是舒适的虎皮褥子，坐上去很是柔软，她坐着，那眼觑着公子均。公子均手臂环上她的肩膀，让她依偎在她肩上，“你受苦了。”
“这倒没有。”郑媛哼哼唧唧了一会，最后实话实说，“就是路上有些辛苦之外，其他的倒也没甚么。新郑里头乱归乱，好歹还是没有人上门闹事。”郑媛抿了抿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了他好一会，“倒是你，许久不见，和之前都不一样了。”
她毫不客气的就靠在他怀里，“在商丘里头的这几个月，恐怕你也不怎么轻松吧？”她知道公子均是偷偷回到商丘的，除了华氏几个人之外，其他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郑媛光是想想也知道这段时间公子均的这段日子肯定不好过，不能出去见人，只能在华氏这里。
“还好。”公子均一眼带过，似乎是不想多谈，“现在你来了，我们夫妻团聚了，过几日我就让人去操办立你为夫人的事。”
公子均在郑国已经娶妻，不过君夫人这个位置，还是需要经过一定的仪式，宋国的宗妇也需要来拜见新夫人。不是她之前嫁给公子均为妻，就自动升格了。真要那样，晋文公到处都是夫人。
“这个倒是不急，我人都在这里了，能等。”郑媛轻轻蹭了一下他，她仰起头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没有背着我，私底下做什么坏事没有？”她说着，手肘轻轻捅了下他，“我不在，你们男人没几个是能守住的，说说看，有没有人给你送美人啊~”
公子均顿时头大如斗，别看她说这话的时候娇娇弱弱的，要是他真的敢点点头，那么自己就别想要安宁了。
“谁能给我送？”公子均伸手就在她小巧的鼻子上捏了捏，“有人送女，必定想着能够结为婚姻，宋国绝大多数都是子姓，和我交往的，都是公族。同姓不婚，就算送我又有甚么用？”
“哦？是吗？”郑媛轻轻哼了声，她靠在他身上，扒拉下他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她抬头瞥了他一眼，见到公子均满眼真诚，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让你一笑，还真是不容易。”公子均见到她脸上的笑，不由得感叹。
“瞎说，明明很容易。”郑媛反驳。
公子均连连点头，口里应着，“嗯嗯。”
“说起来，我住在哪里啊。”郑媛想起这个事来了，既然她还没被立为夫人，但是人又进了公宫里头，也应该有个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