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们在一起无话不说,严暮阳便发现:巧儿真的很聪明,认得许多字不说,还跟郭姑姑学绘画、织布、针线、厨艺,甚至还跟细腰学武功,都学的像模像样,很令他吃惊。
照这样下去,严家嫡长孙媳妇她绝对可以胜任。
他甚至担心:她太过出色了,将来会不会看不上他。
不行,他得努力了!
别忙来忙去,到头来却鸡飞蛋打一场空。
腊月二十九,郭守业、郭大全两口子、郭大贵两口子将城里作坊事务交给仇一监管,回绿湾村过年。
严纪鹏同行,他是来接孙子的,再给郭家送年礼。
年礼有南北土物、干鲜果品、山珍海味,以及严家自产的各类织锦绸缎等,足有半船。在绿湾坝卸载换小船,装了七八条小船才完。
郭守业看得咂舌,道:“严老爷,这回礼我回不起呀!”
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严纪鹏笑道:“不用回。这我送郭姑娘的。”
他这会儿恨不能和郭家把亲事定下来,只可惜郭家忒不讲究规矩了,孙女把他孙子裤子都扯了,还扛着不定亲。
郭守业心里也赞成这亲事,不仅因为严暮阳这孩子不错,还为了孙女的名誉——他当然不是不讲究规矩的,不过是没法子罢了。
因此,到家后,他让郭勤带着巧儿和郭俭出来给严纪鹏见礼。巧儿学了不少礼数的,人前十分乖巧,嘴巴又甜,人又聪明机灵,几句问答下来,把严纪鹏哄得心花怒放。
又见严暮阳和郭家小兄妹相处十分融洽,更高兴。
他忍不住不厚道地想:这羊一脚踩得好啊!
因对郭守业夸道:“郭老哥,你这孙女好,我喜欢!”
郭守业听了满面荣光,谦虚道:“就是淘气!你别瞧她这会子乖,淘气起来也磨人呢。”他这是他有心素:先给垫个底,回头有什么差错也好圆说;若一味自吹自擂,便容不得一点差错了。
严纪鹏笑道:“她才多大!再淘也比不过我家未央!”
严未央听了嗔道:“爹!”
清哑也笑,这些日子她听严未央说了好些小时候的事。
说笑一阵,用过饭后严纪鹏带着女儿孙子告了叨扰,回家过年。郭家也给严家准备了许多回礼,虽比不上严家来的,也是一番心意。
下午,郭家父子叫了清哑算年终账。
这次郭守业带回来八万现银。
“各处来的使用费有三万。有些还没开张,要年后才有。这是将近二十家的,有些几百银子,有些几千,合计三万多。”
郭大全将各项收入一一说给清哑听,一面叫郭勤计算。
使用费,是指郭家棉布专利使用费。
因为江明辉一案的影响,这项计划推行缓慢,到九月中才陆续和选定的商家签订合同。但就算这样,年终结算收益也很可观。
清哑都看过后,点头确认。
又有宫里和官用的货款十几万,也都核对了。
她问道:“怎么弄这么多现银回来?”
郭大全解释道:“咱们现在这一摊子可不小,家里不存现银可不成。说一声用起来,要是拿不出来怎办?银号也不是一定准的,也有脱拉的时候。那些世家谁不是存几十万的银根,防止急用。”
清哑这才明白。
那边,郭守业问郭勤:“十一月有多少?”
郭勤瞄一眼算盘,道:“十二万九千三百五十五两!”
郭守业点头“嗯”,再道:“把城里和家里分开算一算。”
郭勤就又忙起来,两眼在账本和算盘间扫来扫去。
清哑发现,他对数字超常的敏锐,几乎看一眼就记住了;计算也特别快,简单的计算不等手在算盘上拨拉出来,心里已经算出结果。
她十分怀疑,他是被银子刺激的。
因为这娃看银子的目光贼亮!
她不放心,问大哥:“勤儿还小,叫他做这个怕耽误读书。”
郭大全道:“还小!你没问严姑娘,他们哪不是从小就跟着长辈历练的,不然怎么十几岁就做少东掌管买卖?家里除了你就他认得字多,再不逼他,这账谁算?他也能算过来。瞧,这不算的蛮好!”
郭守业也道:“该学了。等两年巧儿也要来!”
难怪爹和大哥特别叫郭勤来帮手。
清哑没话说了。
少东是这么培养出来的,她差远了!
所有账目郭勤都算了一遍,然后银子入库。
他更来劲了,指挥下人按序摆放,十分有主见。
******
抱歉朋友们,又晚了!要是哪天超过十点更新,大家就别等了,第二天再看。女孩子,别熬夜!
第340章 进香(二合一求月票)
郭大全忙道:“留些放在那屋里。待会要发月钱、过年赏银。要是只进不出,那不发财了呢。哪有那么好的事!”
郭勤听了忙和管事核对数目安排。
清哑趁空对爹和大哥道:“爹,这个专利我们要当心。”
她不知怎么说,因为清楚家里人对挣钱的执着,这个专利使用费看起来收钱容易,怕他们为了银子就忘乎所以了,特别提醒一句。
郭守业忙道:“爹晓得。”
郭大全也笑道:“大哥不会钻钱眼的!”
清哑见二人听进去了,才放心。
管理还得他们来,她可没本事管。
当下事了回屋,和沈寒梅二嫂整理年货。
这一年的热闹自不必说,耳根就没有清静的。
清哑和家人共度新年,心情很好,像个孩子似的放开了玩。这情形等过了年三十就变了,从初一开始,各路亲友上门拜年不计其数。拜年还在其次,求亲才是主要。长辈们找各种机会见她,想各种说辞要打动她。
清哑嫌烦,只得再次投入钻研工作,房门也不出。
吴氏便为她谢绝一切来访,才清静了。
清哑沉入研究便忘记了身周的一切,结果这个正月她比往年都忙。一直到二月中,她设计完成两幅织锦,集中的热情和灵感才消退。然后她感到一阵疲惫,再也不想摸纸笔了。出门看见柳枝吐露鹅黄嫩芽,田间地头石缝里到处冒头的浅绿小草,心便按捺不住了。
郭守业和郭大全等人在正月初五就去了城里。
没让清哑跟去,这是规避夏家的意思。
因此绿湾村家里就剩吴氏、郭大有两口子和巧儿郭俭。
清哑便对吴氏说,她想坐船出去逛。
因郭大有没空。吴氏不放心她独自出去,想了想道:“二月十九有庙会。要不你跟娘去五桥观音庙上香好不好?娘早说要去给你二嫂求个签的,上个香,许个愿,一直没得空。”
清哑忙抱住她胳膊,用力点头,眼睛笑弯了。
吴氏便知道她这是喜欢了。想去呢。
就笑道:“那我们明天去。你也求个签。”
说完心里升起期盼:这样也好。带闺女去了,顺便向观音菩萨求个好姻缘。闺女这样心善,观音菩萨一定会保佑她嫁得如意郎君。
清哑点点头。还是看着她。
吴氏就说这五桥观音庙多灵验,谁家媳妇求了生儿子了,又有谁家老娘生病大夫都看不好,去庙里求了一道符化水喝了就好了。又有谁家求姻缘等等,“一到庙会的时候。人挤不动。那个大树上挂满了红绸子。”
清哑含笑听着这些民间传闻轶事。
她之所以一听“五桥观音庙”就动心,不是为了去庙里进香,而是听娘和嫂子们说起过几回观音庙的情况,对那环境感兴趣。
五桥村在景江上游。离乌油镇还有十几里。原名吴桥,因为村中水网交错,有五座石桥。久而久之,人们便称呼为五桥村了。
五桥村头有个观音庙。庙前有棵银杏树,几人合抱粗。
清哑第一次听见这个地方,脑海中就浮现一副图画:
一棵古老的银杏树,张开庞大的树冠,稠密的枝叶间系满了红绸纸签;一座古老的庙宇,并不轩昂壮观,青石路缝隙和青砖墙面上布满苍苔,斑驳脱落;善男信女从水陆各道赶来,满脸虔诚地或围在树下磕头,或一步三拜地拜向庙里……
这情景给她一种奇妙的感觉。
今天吴氏一提,她便答应要去。
当晚便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起大早走。
巧儿也要去,被吴氏哄住了,让她在家陪娘、带弟弟。
次日凌晨,清哑带着细腰细妹,吴氏带着杨安平家的和两个媳妇,另有阮秀带四个少年护院驾船,一行人往五桥赶去。
且说五桥村,村尾有个老篾匠赵大爷。
正月初四那天,赵大爷家来了两个青年汉子,他对邻居说是他远房表侄,因家里没得过才来投奔他。兄弟俩都是一脸络腮胡子,头发蓬乱,一身拖泥带水的衣裳,袖子拖老长,看着有些邋遢,好在一个体格健壮魁伟,一个身材修长挺拔,才没那么显落魄。
兄弟俩撑一条小船,在水上打鱼讨生活。
有时早出晚归,有时几天不见回。
见过几次后,村里人就习惯了有这两个人在。
有时打了鱼,他们就坐在庙前的银杏树下,一边卖鱼一边听人天上地下闲扯,讲些风土人情和乡间趣闻。
那年轻一些的汉子很少说话,偶尔插一两句,也是问的多。
老大就话多些,有问有答。
这日早饭后,兄弟两个提着起早打的鱼又来到银杏树下。
树下已经坐了许多做小买卖的:有卖米糕的,有卖豆花的,有卖香烛纸钱和装了平安符的荷包的,都是村里人,赶早来等香客,好赚个零花钱。
见了他们,众人忙招呼。
说笑间,有老汉见那年轻汉子仰头看树上,主动讲起这系红绸和许愿纸签的习俗来,“灵验的很!”
话题很快扯到观音庙,说这庙的观音特别神,护持五桥村的人。
“那还发大水,这庙也被淹了?”年轻汉子声音低沉。
“年年都破围(堤),这庙哪一年不淹!”有人笑道。
“怎么不修围埂呢?”年轻汉子又问。
人们便七嘴八舌说,年年修,年年破。
“用那些沙袋糊弄人,怎围得住!一冲就垮了。”
有经验的老汉不住摇头。
另一个汉子道,听说朝廷派人来修,怎么不修好。
大家就叹气,说他们从来没看见哪个官儿用心修过。
年轻汉子就问用什么材料修围堤。往年都修过那些地段,每年大概什么时候破围,破围后他们怎么办,“眼看就到时候了,我们早些做准备,好逃命。”
众人都笑,说“往哪儿跑?就躲这庙里最稳当。”
“这庙有观音保佑。淹了几十年。庙也没倒。瞧。还牢实的很!这树也是,越淹水长得越旺。我小的时候,它就有这么粗了。我们从小在树下玩大的。天热的时候。坐在这树底下都不用扇扇子,凉快的很。我们一年到头没病没灾,不都是观音保佑!”
“水涨最高的时候,都淹到这树根来了。”
“你说怪不怪。大水从来没淹过这树根。”
“涨水的时候我们都躲到观音庙来。”
“水一退,样样都照常。”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这观音庙和银杏树的种种奇特。
年轻汉子正凝神听着。忽然目光盯着埠头不动了。
杂乱的埠头驶来一艘船,比乌篷船要大些,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家能拥有的,船头站着两个少女。一个美艳,一个……空灵沉静!
他一只长袖微微颤动,不知怎么了。
清哑望着前方枝繁叶茂的庞大?2 邮鞴凇3释昝赖哪⒐缴∽矗耪趴穆桃渡笄嗄邸J盅郏皇魃舷盗诵矶嗪斐瘢欢员戎拢飨伦诺娜朔路鹚跣“妗?br />她情不自禁微笑,果真跟她想象的不差呢,好壮观!
船靠岸后,吴氏挽着她的胳膊,被众人簇拥下船。
清哑径直向古树走去,两眼始终没有离开树身。
在离古树几丈远的时候,她停下了,细细观赏。
因为再近就看不清全貌了。
树干少说也要四人合抱,树根盘结,枝柯交错,树冠遮天蔽日,历经岁月风霜,古朴优雅,姿态飘逸。绿叶间,许多红带飘动。
看着,忍不住微笑摇头。
年轻汉子好像听见她轻声抱怨:“好好的树系这么多红带子!”
“好不好看?”吴氏问。
“好看!”清哑随口回道。
“来,拜一拜。这树灵呐!”
吴氏虽不能理解闺女的雅趣,却知道她喜欢这类风景,很配合地陪她看树,看了觉得不拜不虔诚,所以拉她拜一拜。
清哑想这古树不知几千年了,是值得尊敬的,就拜吧。
于是,母女又向前走近些,细腰等人忙跟上。
清哑忽然有被强烈关注的感觉,这才看向树下。
树下坐了许多做买卖的人,都是朴实的庄稼人。这时都好奇地看着她们。卖的东西虽普通,这民俗景象却是她最喜欢看的。
她便忘了找注视自己的人,走过去挨个观看,一面脸上带笑,轻声道:“这什么……啊,好大的红鲤鱼!”
自她走来,青年汉子仿佛僵住了。
听见她说话,他静了一会才道:“姑娘想要?”
清哑见另一个桶里还有几条大鳜鱼,都十分鲜活,动了想要的念头,因对吴氏道:“娘,这鱼新鲜,买了晚上煮……”
一语未了,被吴氏止住,急道:“别瞎说!在这买鱼,都是用来放生的,不能杀!罪过罪过!菩萨莫怪,莫怪!她人小不懂事,平常心最善的。”
清哑便悄悄吐舌,转脸,恰对上年轻汉子的目光。
忽觉他与人不同:不像那些乡民好奇地看她,目光有些瑟缩有些羡慕,是穷人看富贵人惯常的目光;他的目光很明亮,眼神有些奇特,她有种熟悉的感觉,目光便在他脸上多停了一瞬。
确定这人她不认识,遂收回目光。
年轻汉子也垂下眼睑。
吴氏告罪过后,对清哑道:“回头再买了放。你先来拜拜。”
清哑便上前,对着古树双手合十拜了几拜。
拜完了转身,望向另一个摊子:竹篓子支着一个圆筛子,筛子里摊着白粗纱布,上面放了几块绿莹莹的饼,好诱人!
她看向吴氏,微笑,“娘,买个饼。”
吴氏也忍不住笑了,“想吃?”
清哑忙点头,这个饼是用田间地头掐的嫩蒿叶拧出汁来做的,里面有馅儿,叫做“粑粑”,说是三月三吃,粑魂的。
吴氏就叫杨安平家的买了几个。
递一个给清哑,笑道:“外头的东西就好吃吧。”
清哑接过来,咬了一口,闭着嘴慢慢嚼。
吴氏满眼宠溺地看着她。
想起以前她小时候带她去乌油镇,路过冒着香气的煎饼摊子或者包子铺,小小的清哑总是目不斜视,装不在意的样子,她见了格外心疼,就会买几个,也是像这样子看着她吃,她自己一个也舍不得吃。
想着,吴氏满心柔情,又问:“好不好吃?我再买块糕给你。”
又叫杨安平家的去买蒸米糕。
她很享受这买东西给闺女吃的感觉。
清哑咽干净了,点头道:“香!要是加点虾仁就鲜了。”
那馅儿是用水芹豆干辣椒调拌的,很香,她觉得若加点虾仁会更鲜。虾子不是难得的,这个季节,只要扛个虾爬子出去转一圈,一斤虾米总能有,炒韭菜或者焖笋都好。
吴氏急拦道:“又说!”
杨安平家的笑道:“姑娘,来这儿都是吃素的。”
旁边人都笑了起来。
清哑醒悟自己又说错了,亵渎了菩萨。
一瞥之间,就见青年汉子眼中隐隐有笑意。
她心头又涌现奇怪的感觉,望着他。
汉子似乎有些不安,又垂下眼睑。
他大哥忙笑问道:“姑娘可要这鱼?”
吴氏道:“我们先去拜菩萨,回头再来。”
一面拉着清哑走向青石台阶,往庙内走去,细腰细妹等人紧随,阮秀带着两个少年跟在后面。
清哑走了几步,猛回头看。
树下有几个农妇正望着她笑,别无异样。
她疑惑地扫了一圈,又转过身去。
这一棵银杏树就映得庙宇古木森森,配上布满苍苔的青石地面、青砖墙面,说不出的清幽古朴。再者,来的人虽多,却并不喧嚣拥挤,人们都专注在自己虔诚的心思里。
清哑觉得心头很宁静安详。
庙不大,就两进,每进三间,但都很宽敞、朗阔。
正殿供着观音像。
吴氏虔诚地跪下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拜过了,还抽了一支签。
然后,又叫清哑跪拜,抽签。
“试试看。很灵的。”吴氏期盼地怂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