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掌柜连连摆手“不成不成,三公子,这不成,我还要赶回家过年呢。”
“可福瑞楼……”
门被扣了两下,然后吱呀一声开了伙计白衫站在门边,身后跟着个颜色清绝的公子,郝掌柜先开口了“白山有事?”白山先行了一礼“东家,郝掌柜,这位公子看上了本楼一件水貂披风,银两未带够,想先拿其他物事作抵。”
郝掌柜向白山招招手“那还不请客人进来。”又向自己的东家道:“东家,我这先忙着了。”展林风一时没回过神来,他只觉得白山身后的人似曾相识,但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待郝掌柜提醒了他两声,才退到一边的圈椅中坐下,却并不打算离开,白山领着决明君进了屋子,决明君环顾四周,见除了中间的大乌木桌,郝掌柜和刚刚坐到圈椅中的东家,只有几个巨大的博古架子,上面放着一些器物和盒子“公子想以什么物事做抵?”郝掌柜脸上笑起了褶子.
决明君先回了一个书生之礼,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衣服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展林风在一旁暗暗打量,心道:“这人举手投足间溢着儒雅之气。”(其实是因决明君今日穿着书生式样的袍服,)眉目也像是哪里见过,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他陷入了思绪,却并不能找出一星半点与之相符的人和事来。
伙计白山见决明君不说话,急道:“公子,我们福瑞楼不论何物,只要您带着的,就可以出于郝掌柜做抵押。”决明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袖,袖中手腕处有一串精血决明珠,然后他伸出左手,取下头上绾发的那一支紫玉雕刻的竹节簪子来,没有了簪子的束缚,发丝像黑色瀑布一样滑落下来,他将紫玉簪子递到郝掌柜面前“用这个做抵,不知能值几何?”郝掌柜眯了眼,伸出红彤彤的手接过,拿到近前仔细看了看道“紫玉簪一支,价值50两。”言罢,将簪子交回决明君手中,道:“公子可要做抵。”决明君握住簪子道“我要买的货物五十两可不够啊?”白山有些为难道“公子,要不,你换一件其他的,其实雪兔毛的也不错,只要三十八两银子,你看。”
“不用了,谢谢。”决明君正要将簪子收回怀中,就听旁边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郝掌柜,那只竹节簪子是紫玉的紫晶冻,您刚刚是不是没注意看,没看清。”展林风站起身向郝掌柜道。
郝掌柜微征了一下,平日里他评判典当的货品,展林风是从来不发一言的,怎么今日却说出抬高对方货品的话来?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是展林风看上了那支玉簪,想要多花点银两将他留下,还是展林风在提醒自己,不该将价格定得太低,那种质地的紫晶冻五百两纹银也未必找得到。
郝掌柜故作恍然的看向决明君“刚才真是,没看仔细,公子你瞧我这老眼昏花的,连紫晶冻玉也看不清楚,烦请公子再给我瞧瞧。”
决明君再次将玉簪递了过去,又侧头看向一旁的展林风,展林风朝他笑了笑,决明君轻轻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郝掌柜又仔细地将玉簪看了看,还拿到窗前,透着光照了照,果然是紫晶冻的,他转头向展林风道:“东家,老郝儿确实不中用了,连玉簪也分不清,您看还是将我放回南边养老吧,再在这三通城冻一冻,怕是连脑子也要糊涂。”
不等展林风答应,从乌木桌下拿出一块白兔绒的皮,将玉簪放到皮上,又迅速取出另一只玉簪来,同那只紫竹玉簪放在一处,向决明君道“公子,您看我这只芙蓉冻的梅花簪,与您这只放在一起,正好相得益彰,这只芙蓉梅花我抵了八十八两,您的这支我就给您个整数,九十两如何。”
决明君只看了一眼那只芙蓉冻的梅花簪,只见簪身通体呈粉紫冻色,雕工精细,便温声道:“掌柜的这支簪子虽颜色艳丽,但簪头的梅花瓣上有一处小小冰裂,而且簪子的尾部有絮状棉丝,虽雕工不错,值八十八两也是给足了价钱,我这只竹簪通体无一丝杂色,颜色匀称,水头亦是上佳,且雕工出自京都,精工坊名师沈卓,簪头有他的花印,八十八两的价格,确实有些折辱了他。”说罢就要伸手拿紫玉簪。
第5章 做了掌柜(下)
郝掌柜拿手一挡,笑道:“我有样东西也想让公子认认,公子真是好眼力。”他边说边转身从旁? 叩募茏由夏孟乱恢缓谏蛔樱盟嫔淼脑砍捉蛔哟蚩蛔臃至巳忝坎阋院烊尴覆甲鞯祝焓执拥谝徊闳〕鲆恢挥耧砝矗靡豢橥萌奁ぷ邢覆潦靡环偷骄雒骶矍暗馈肮忧肟凑庵皇诛碜骷奂负巍!?br /> 决明君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见旁边的福瑞楼东家默不作声,便接过镯子看了一番,将镯子仍放回那块兔绒皮上,笑道“这只手镯是仿慵城周家的花开四时富贵镯雕法,并不是出自周家,镯子的玉料是带紫晕和黄翡的三色碧,虽然利用了玉料本身的的巧色,但与周家不外传的玉镂雕相比,里面镶嵌的第二层花瓣不能回转,形似罢了,若让我来出价,超过一百两银子便是高了,掌柜的收这镯子,应该只花了这个数。”决明君伸出五个纤长的手指,在郝掌柜面前晃了晃。
郝掌柜打个哈哈笑道:“不错,我收这手镯,只用了四十八两,只是你如何猜到我只用了不到一半的价钱。”
决明君挑了挑唇角,他如何不知,镇月楼属下的当铺,死当只给市值的一半,活当连1/3都给不到“只是猜测罢了。”
郝掌柜将第一层起开,露出盒子的第二层来,里面是一串佛珠,他将佛珠取出递给决明君道“看看这个。”决明君接过,挂在手中,拿拇指一颗颗拨了一遍,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道:“这串佛珠是由树化玉的金丝楠树瘤所制,金丝楠很普通,不过这串佛珠的用料是玉化的金丝楠树瘤,这种似玉而非玉的材料只有在汉国以南的南昭国才有,美中不足此佛珠有三粒内中有细微瑕疵,若是在南昭,二十两银子足矣。”
郝掌柜闻言,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此佛珠由一南诏商贩所典,他只抵了五张狐狸皮。”
郝掌柜刚要拿出第三层的一枚印章,决明君挡住他道:“不必取出来了,是仿鸡血冻的假货,一文不值。”
郝掌柜手顿了顿,忽然大笑出声,将桌上的两件东西都收回匣子,赞道:“公子年纪轻轻,竟是如此慧眼如炬,老郝儿佩服,看公子穿着,应是出自富贵之家,为何却要来典当随身之物?”
白山在一旁早被决明君的眼力所折服,替他回答“公子看中了那件水貂披风,但今日忘了带银两,所以才。”
郝掌柜摸了摸自己的一缕小胡子,不着痕迹地又将决明君打量了一番,道:“公子来三通城可是为做买卖。”
决明君点点头,他现在也算是丰济的东家,说是做买卖也不错,郝掌柜咋了咋厚嘴唇,低声道:“可是折了本。”
被你们福瑞楼抢了生意,应该是折了本吧,决明君又点点头。
郝掌柜以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看公子年纪,应该有妻儿了吧。”汉国男子十六便可成婚,富贵人家的男子十六岁起,便会有妾室或通房丫头,二十岁之前大都成婚了,郝掌柜这样问,有些逾越了,但决明君还是如他所愿的摇了摇头,“并未娶亲。”
郝掌柜眼睛一亮道:“敢问公子身边可还有什么人?”
“郝掌柜,你这是做什么?”展林风走到桌边,对郝掌柜沉声道:“我楼规矩,凡典当之客人并不用查探出身,客人签字并按手印,确认物品来源清白即可。”复又向决明君行了一礼,道“公子雅涵,请恕我楼无状之失。”
决明君虚扶他一把,回道“东家客气,珏并不以为过,不过这玉簪却是珏随身之物,若掌柜的怀疑。”
郝掌柜见自己的一番问话,引得东家不悦,又让决明君不解,着急的摆了摆手道:“公子和东家均误会了,我之所以想询问公子你这般私事,是起了爱才之心。”他索性将话说个明明白白“我见公子你举止儒雅,进退有礼,又身着汉国书生最喜的竹文儒生服,便知公子一定饱读诗书,家中也必定富贵,但你在大雪之时却只身着初秋才会穿着的单衣,又想到你现下可能陷入困境,身上没有银两购置冬衣,其实只要用你身上这件单衣典当,就可制一套寻常的粗布棉袍,但这应该是公子现下唯一的衣物,公子不愿只着里衣辱没了读书人身份,所以才用头上唯一的簪子来做典当,公子想来从出生起,就衣食无忧,所以才会选中那件水貂吧,可见公子其实是个极重礼仪之人,在这三通城,来往的最多的就是生意人,公子出门时一定带着银两,现下陷入困境,多半是生意折本,或是被小人骗了钱财,既然公子并无妻小,又孤身一人在这边城,男儿四海为家,公子你能识文断字,又有一双识金断玉的慧眼,郝老儿斗胆,请东家留下这位公子,顶替郝老儿的位置。”
郝掌柜说完,向展林风深深地行了一礼,“这。”展林风被郝掌柜的最后一句言辞吓了一跳,看向决明君,眼神满是茫然,却又有一份希翼,他自己其实是希望决明君顺应了郝掌柜的话,不要拒绝,只是他此刻还没有认清自己的想法,所以看向决明君,等待他的回答。
决明君听了郝掌柜的一番言论,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他只是在来三通城的路上没了冬衣,又恰巧没带银两,郝掌柜就想出了这样多的理由,他今日,举止像儒生,只是因为他今日穿着儒生的衣服罢了,不过福瑞楼的典当掌柜,似乎做几天也挺有趣,说不定还能知道张万有想弄清楚的那些问题,于是他轻声道:“掌柜的猜的不错,我现下确实遇到难处。”
郝掌柜脸笑成了一朵花,招招胖手道:“人有旦夕祸福,谁还没有点难处,公子如此聪慧,在这福瑞楼中必定如鱼得水,大展宏图,我们东家一向敬重有才学的读书人,公子在这里就尽管放心安顿下来,这福瑞楼虽说只是一个小小商行,但东家的产业遍及大江南北,公子以后是前途无量的。”
展林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郝掌柜的话“郝掌柜,这位公子只是现下遇到了些难处。”他转向决明君道“公子若是因银钱不够去不了别处,展某虽非大富大贵,也可尽些绵薄之力,助公子一程。”
决明君向展林风行了一礼“东家若是不嫌珏愚笨,还请留下珏,既便是坐堂内的伙计,珏也是愿意的。”
郝掌柜拍拍桌子“这万万不可。”他好不容易撞到个送上门来的接班人,怎么能让他去做伙计“你做伙计就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东家,老郝儿绝不会看错,他能做个好掌柜。”他在心里补充道:“只要他自己愿意。”
展林风心中似有一团郁结舒展开来,他这一阵子正为郝掌柜要回南方的事苦恼,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今正好有一个人解了自己的苦处,这人不仅有才有貌,知情识趣又通情达理,还无牵无挂,真真是上天派下来专门到他身边助他的,于是唇角扬起,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决明君一愣,也回了他一个真诚的笑脸,展林风望着这张脸,只觉得连窗外低沉的黑云和冰凉的雪片都可爱了许多,心中的阴影似乎也散去了一些。
展林风向白山道:“去将这位公子选中的披风取来。”白山连忙去了,展林风又道:“还不知怎么称呼。”决明君道:“是珏疏忽了,小生姓明,单名一个珏字。”说罢又施了一礼,展林风忙虚扶他“我是这福瑞楼的东家,姓展,名林风,家中排行第三,今年虚度二十六载。”
“后生你多大年纪。”郝掌柜笑嘻嘻地看向决明君,决明君笑着应道:“明珏过了今年就二十五了。”
几人正说着,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门边,正是去放东西的明辉,他还不知道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家的楼主大人就成了别人家的掌柜,刚要开口,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立刻知道是自己家的主子阻止了他“阿辉你来得正好,也省得我回去了。”决明君快走两步,向明辉是个眼色道“蒙福瑞楼东家不弃,我已决定在这里落脚,做这做掌柜,还劳烦你回去向你的主子禀报一声,就说我已安定,还望他放心,不用再让你来回奔波了。”
明辉立刻会意,向他回了一礼,应道:“公子这样真是再好不过,明辉多谢公子成全,这就回去禀告主人。”言罢,从怀中取出几张纸道:“这些都是主人的心意,请公子一定收下,明辉才好回去交差。”决明君收了,放进怀里,明辉立刻行了一礼,又向阁中的两人感谢了几句,就急匆匆的走了,明辉在门口看见了油纸伞,知道主子这样吩咐一定有他的用意。
“那个冒冒失失的小子是特意来找你的。”郝掌柜转到木桌前,看着将要踏出门的明辉道。
:“哦,是啊,他是我一个旧友的侍从,我那位朋友知道我在三通城遇到些难事,折了本钱,特意遣他来看看。”决明君笑着答道。
郝掌柜拿胖手扶了扶皮帽子“哼,自己不来,却只遣一个不知事的侍从,你这位朋友也不见的是。”
“郝掌柜。”展林风向他使了个眼色,郝掌柜立即住了口,转开话题向决明君道“来来来,今日我就将楼中的账目一一交待于你。”
“不用这样着急吧?”展林风道。
正好白山将披风取了进来,展林风亲自接过上前两步,将披风递给绝命君道:“这披风就是我送给明掌柜的见面礼吧。”
“这,怎么好意思。”决明君正要推拒,他如今有明辉刚给的银票,不用再以玉簪作抵,可以直接买下来。
展林风见他不欲接,将披风抖开,顺势披在了决明君肩上,又迅速扣上领口,道“天气寒凉,明掌柜穿的太过单薄,还是披上稳妥。”
决明君不着痕迹的退后半步,向展林风行了一礼,道:“多谢东家。”
“以后你就是福瑞楼的掌柜,福瑞楼还要你多多扶持。”
“东家放心,明珏一定尽心效力。”
“哎呀,明小掌柜还是快点跟我过来熟悉一下账目。”郝掌柜急道。
“是,今日也要多谢郝掌柜知遇之恩。”
“不谢不谢,你尽快熟悉了账目就是最好的感谢我了,谁叫我有一个好名字呢。”
郝掌柜已经从乌木桌下的箱子里,取出了好几个账本来,郝掌柜的名字,决明君想不通感谢他这件事,与他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展林风在一旁提点道:“郝掌柜单名一个仁字。”
决明君恍然大悟。
决明君没有料到郝掌柜不仅是精典阁的掌柜,还是整个福瑞楼的大账房先生,所以他要继承的,不仅仅只是精典阁的几本账簿,还有整个福瑞楼开业以来所有的进账出账,收支明细,这足足花了他一整天的时间。决明君觉得,这是他自出生以来唯二的耗费心神的事,福瑞楼涉猎甚广,账目分类众多,幸而决明君记忆力极佳,且有灵力加持,大大小小的账目都被他一一翻了一遍,其间还亲自接待了几个前来典当的客人,虽有一些不足,也都被坐在一旁鸿着暖炉的郝掌柜指出并纠正,到天色渐黑时,两人又点着灯烛忙碌了一阵,终于将账目的工作交接完,号仁对决明君才思捷敏,过目不忘的表现非常满意,原本以为要三天才能做完的事,一天就全部完成了,为了巩固自己的胜利果实,彻底做一个甩手掌柜,郝仁连夜收拾行李,备下马车和人手,等天一亮立即起程出了三通城,奔汉国南边去了,这是后话。
决明君站起身,收拾好郝仁留下的一串钥匙,整理了所有的账簿,郝仁在一个时辰前打着哈欠走了,此时已到了子时,他将桌上的烛火熄灭,出了精典阁上了锁,转身却见到楼下的天井边上还亮着一盏风灯,一个人影站在天井的柜台边,风灯的光照映在那人的脸上,正是展林风“明掌柜。”展林风提起风灯,走上了楼“请随我来吧,房间已准备好了。”决明君愣了愣,他看账本太过投入,竟没察觉楼下还有一人。
“东家在这里等我很久了?”
“不久,刚到而已。”展林风提着风灯在前面引路“明掌柜就同我一起住后院吧,上月刚让人铺了地龙,比较暖和。郝掌柜也是住那里。”
后院是一座小小的院子,就在福瑞楼正楼后面,与前面的福瑞楼有一条狭窄的走廊相连。
“郝掌柜的房间是左边那间。”展林风指了指那间窗户上透出光亮的屋子,将决明君带到右边的屋子前,将门推开道“这间屋子一直空着,但东西都是我让人新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