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回去,却发现心头的压抑沉重让自己几乎迈不开步伐,下意识用手扶住了门框。
 手腕忽然被不知何时走近的他轻轻握住。
 熟悉的冰凉温度。
 她一眼瞥过去,目光触及他雪白衣袂上隐隐渗出的鲜红血迹。
 他的目光却只落在她身上,“叶爻……”
 “别动!”叶爻拉住他手臂,撩起衣袖,看着那道狰狞并且再次迸裂的伤口,微微蹙起眉,“怎么又复发了?”
 他抽回手,声音淡淡,“可能是刚才动手力道大了些,伤口受了牵动。”
 她默默不语,从怀中取出随身带的伤药,想要递给他,忽然记起他另一只手受了伤,似乎也不便,神情间一丝无奈,拽了他坐在床边。
 月光朦胧,静静撒在她脸庞上,那张平日里坚定的面孔此刻竟有些不自然。
 他垂眸,静静看着她细致温柔地替他上药,明明一副无奈而为之的模样,每个动作却小心翼翼,谨慎地避开伤口严重的地方,唯恐弄疼他。
 叶爻没注意他目光中的异样,随口道:“忍着点啊,上药很疼的。”
 他唇角绽放出一丝笑容。
 叶爻见他没反应,一抬头猛然看到他唇边一缕笑意,犹如春风暖人,勾魂摄魄,那张近乎完美的面容上,肌肤被月色映照得宛如美玉,不禁一怔。
 手上力道不由得失控,牵扯到伤口。
 她连忙停手,紧张地看向他,他冲她淡淡一笑,轻轻摇头。
 她扬了扬唇角,低下头继续上药。
 风吹拂树叶的沙沙轻响在夜里格外清晰,越发衬得室内的静谧美好,这小小屋舍中绽放着柔和与温暖。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柔带着点沙哑,“叶爻……”
 “嗯?”她漫不经心。
 他迟疑了一下,抬起未受伤的另一只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凑近她耳畔,在夜风温柔中低低呢喃:“若我对你说,我并非只想与你交易,而是真心的呢?”
 他的吐息轻轻喷在她颈侧,微微的灼热。
 她愣住,想起昨天早上那个小山洞内他温柔的低语,心中一颤,手中的药盒瞬间掉落在地,粉末在地上扬起细微的烟尘,瞬间弥漫着消散。
 她强笑,“顾相开什么玩笑……”
 语声戛然而止。
 他已经伸出双臂紧紧拥住她,气息撩人,披散的柔顺黑发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叶爻心头一惊,挣扎了一下,奈何无果,只得强压抑着心中激动,“不是……不是说好了,只是演一场戏吗?”
 他僵了僵,缓缓松开她,墨眸幽深沉静凝视着她,“你真的这样认为?”
 他的眸子映着月光,仿佛有星辰无限。
 她目光恍惚了一下,咬了咬嘴唇,犹疑的神情一闪而没,换了坚定的神情,目光清亮,“顾相一直刻意步步接近我,从帝京到如今的华云山庄,有引我靠近七杀剑,明显都是有意为之。叶爻自认为某些是您的机密,我无权过问,可如今……”她再度咬了咬唇,保持着直视他的无畏神情,“您绕了无数个弯,花费不少心思,仅仅是为了告诉我,想与我建立那种亲密关系吗?还是……有其他的原因?莫非连个解释也不肯给我吗?”
 小屋中瞬间恢复了寂静。
 叶爻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顾西陌,微微攥紧的手指显示出了她此刻内心的紧张。
 她从来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白而认真地说出自己的心意。
 他沉默片刻,却只说了句:“你若不信我,只管伸手看看。”
 她微微愕然,怔怔的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脸上肌肉颤了一下,抬眼,不可置信道:“是你?”
 他微微一笑,伸出手心,月光下光洁的手掌心上,淡红色的光芒静静闪烁,古老神秘的图案若隐若现,仿佛诉说着一段往事。
 “这是一种古老失传的秘术,名叫‘相思印’,以情丝相牵,双方在情绪强烈时彼此会有感应,这符印一旦种下,便会伴随终身,永不消失。”
 “可是,什么时候……”她忽然顿住。
 那个时候,根骨判定,他在她的手心轻轻挠了一下……她居然以为他是在揩油,没想到他是在不动声色种下符印。
 这个心机深沉、腹黑狡诈地家伙……
 “如果那时候你心里不是对我有好感,那个符印是种不上去的。”他说得很认真。
 她心里剧烈的波动,被一个男子悠然说着自己对他的好感,那脸红心跳的感觉让叶爻几乎想要夺门而出。然而整个身体在他那般温柔醉人的目光里仿佛被钉在原地,只剩下呆滞和僵硬。
 “顾、西、陌!”叶爻咬牙,“你要是不想办法把它去掉,我就把你真实身份告诉陆鸿涯!”
 顾西陌唇角轻勾,无奈笑道:“你难道没发觉吗?我所做的很多举动,其实都是对你不设防的,”他倾身凑近她,笑容轻而柔,“我信任你,所以把性命交在你手上,生死如何,随你处置。”
 淡淡的优雅异香浸满鼻端,叶爻微微神迷地沉醉在那蛊惑迷人的笑容里,猛地一咬舌尖,伸手推开身前男子,向后缩了缩,背后微微渗出冷汗,努力保持着镇静:“你让我好好想想……”
 他淡淡挑眉,好整以暇,“随你。”他微微笑着,看着她遮掩不住的慌乱模样,忍不住抬手替她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声如夜风温柔:“只是不要欺骗自己。”
 微凉的温度在额间转瞬拂过,他袖间的幽香引人眷恋。
 叶爻陷入了长久的发呆。
 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保持冷静了。
 突然反应过来,他似乎成功地躲过了她的盘问,把话题引开了。
 “你……”她刚要开口再问,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竟然闲闲倚靠在床边静静睡着了。
 她怔怔看着他的睡颜,那张清醒时略显妖孽的面孔,此时静谧而优美,他单手支颐,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如玉手腕,黑发柔顺滑落。
 叶爻一脸黑线,无奈喊了句:“顾狐狸!”
 没有反应。
 “左相大人……”
 依然没有反应。
 她皱了皱眉,下意识探手摸了摸他额头,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喃喃自语:“你居然……发烧了!”
 那种感觉犹如被雷劈中。
 叶爻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抓起眼前男子的手使劲晃了晃,“真的假的啊?你别吓我啊顾西陌……”
 嘴角抽搐着将他在床上放置好,又替他掖好被子,联想到顾西陌特殊的身份和有关御龙阁的神秘传闻,她不禁叹了口气。
 这个即便是重伤虚弱再加上高烧的人,居然连一声痛楚的**都未曾发出。
 就是这样一个状态下,他还要在夜里连入睡都保持着浅眠,应对这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仇杀。
 寻常日夜,于他而言却均是刀尖舔血。
 这样一个男子,心性坚韧乃至狠厉,竟让她微微有些心疼。
 不能惊动其他人,否则顾西陌手臂上的伤口很容易被认出是断魂针留下的,无奈,叶爻只得自己悄悄打了盆水,临时又找不到可以替换的汗巾,只得忍痛将自己平时装在身上那块雪白的丝帕用水浸湿,折叠好轻轻放在了顾西陌额头上。
 丝帕碰触到他额头那一刹那,他睫羽颤了颤,似乎有所感觉,叶爻连忙躲开,却见他只是蹙了蹙眉,随后眉峰舒展开,又沉沉睡去了。
 叶爻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端了水退了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躲什么,那一刻的心境,似乎是怕他醒来看到她,又像是在盼他能醒来,莫名的复杂。
 她亦有些懵懂,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纠结的心思了?
 白天人前那个他,风华绝代,看上去像只魅惑狡猾的狐狸,然而这个沉睡的、看去有些脆弱的他,不知为何却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早已冰封三尺,她原本以为不会再动了。
第三十二章 不曾有过的悸动
 同样的夜里,有人一宿难眠。
 残烟冷却,月色如霜,天柱峰的青云阁内,月光照在陆鸿涯深青的长袍上,幽暗深沉,犹如那执掌山庄者的威严。
 “还是没有消息吗?”他沉声道。
 身后的风一兮叹了口气,“御龙阁这些年来越发行事诡秘,想要打探到他们的意图实在是难,我们已经派出数十名弟子在附近搜罗形迹可疑的人,但均无所获。”
 “那日那小子中了我的断魂针,按常理而言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活不过一天,断魂针上剧毒几乎无药可解,他们也不可能得到解药,此事似乎并无大碍,只是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有一丝丝不安。”
 风长老眼光一闪:“莫不是担心七杀剑?”
 陆鸿涯叹了口气:“传言说七杀剑只为其主所用,除非是七杀入世,否则任何人强行使用必将遭到反噬,当年慧能大师预测如果是真,如今便不当有这种种异象发生,难道当年那人……”
 他神情复杂,似乎忆起什么伤心往事,再也说不下去了。
 风长老声音低沉沙哑:“多年旧事,都已过去了,还请庄主节哀,毕竟当年您将小姐扔下山崖也是以苍生为计。”
 陆鸿涯苦笑一声,鬓边白发似又添了几许,闭了闭眼,“对秾华的事,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风长老沉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罢了,不提此事,你早些去休息吧。”
 “是。庄主保重。”风一兮缓缓退了出去。
 陆鸿涯静静看着青云阁内袅袅升起又消散的尘烟,深吸口气,缓缓走了出去。
 沿着早已熟悉无比的小径,他缓缓顺着石阶一步步拾级而上。昨日才下过雨,空气湿润,夜里行路尤其感受到一阵凉意。
 荒草萋萋,几朵残花散落道旁,显然是被风雨打落,嫩黄的花瓣上贱着泥土,平添了一似伤感。
 他默默走着,脸色微微的苍白。
 前方,是一处悬崖。
 悬崖边上,此刻静静立着身形佝偻的女子,一身素白的粗布麻衣,鬓边别着朵白花,背对着他。
 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她有些诧异地回头,眼光一闪,面上怪异的斑纹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淡淡冷笑,“陆庄主事务繁忙,今日怎的有兴致来这雁回崖了?”
 夜晚的秋风吹动女子耳畔乱发,女子眼中星光点点,明亮而锐利,在那张丑陋斑驳的脸上略显怪异。
 赫然正是那小木屋的神秘女主人。
 “今天是秾华的忌日,我记得。所以,我来拜祭她,让她在地下安好。”陆鸿涯声音苦涩。
 女子低垂的手指不由得紧紧攥住了衣襟,看着陆鸿涯的眼中多了一丝愤恨,“你还有脸来拜祭她?”
 陆鸿涯无动于衷,只是眼中隐隐有哀痛,“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早已无颜面对她。正因为我愧对她,这些年来,我对晓姝无11 “十二年前,你一意孤行,到后山一人独居,不惜自毁容貌、隐姓埋名,也不肯原谅我,甚至连弥补的机会也不肯给我。婉仪,你到底要我怎样?”
 陆鸿涯的声音压抑而颤抖。
 这个威名赫赫的庄主也有这般情绪几乎失控的时候。
 女子攥紧衣襟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颤抖的牙关紧咬,“我是一个母亲,我无法原谅你做过的事情。不错,你当年是为了天下苍生,你全了道义,你是对的。但是,”她声音变得冰冷,像一把刀子切在陆鸿涯心口上,“于我而言,甚至对秾华来说,你是个手上沾满至亲骨肉鲜血的罪人!永远都是!”
 她语气狠厉决绝,陆鸿涯越听脸色越苍白,眼角微微颤抖着,渐渐有一丝湿润,缓慢而低沉的道:“你果然还是不肯原谅我,婉仪。”
 女子神色凄然,“不是不会,是永远不会。”
 “你到底要我怎样?”他声嘶力竭。
 女子回头,望了望幽暗无垠的天际,神情缥缈,轻轻道:“除非,她回来……你用你的余生竭力去补偿她,一切。”
 陆鸿涯一震,“你明知道这不可能!”
 女子沉默了片刻,“既然你做不到替自己赎罪,那么我替你赎。这些年,还是多谢你一个人把晓姝带大,我不曾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陆鸿涯怔了怔,良久,苦笑一声。
 又很久没有觉得夜晚是如此漫长了。
 叶爻坐在顾西陌房间的门槛上,有些迷惘的看着头顶幽蓝的苍穹,心却似野马脱缰、横冲乱撞。无数的思绪犹如紧紧缠绕的丝线,乱作一团。
 之前沉浸在顾西陌突然发烧的惊吓忙碌中,此刻一静下来,她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心乱了。
 即便是前世也不曾有过的悸动。
 这也不能怪她修为浅啊……顾狐狸这两天又是求婚又是表白,那一次次缠绵悱恻的低语、不留余地的靠近,她险险就把持不住了,最关键的动摇时刻又冒出来个相思印!
 在他面前,她的心理防线似乎在渐渐崩溃,似乎在往前迈一步就会沦陷。
 抬起手心看了看,那淡淡的红光还在闪烁。
 她有些烦躁地用力搓了搓,红光却更加明亮,无奈地放弃了。
 也许,让这凉凉的秋风吹一吹,她就冷静下来了?
 结果却是,一阵秋风吹来,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冷战。
 回头看了看床上昏睡的那位,想了想,走上去把门关紧,以防冷风吹进去。
 记得还没来到这里的时候,在自己家住的简陋小区里,夜晚总是悄无声息,她习惯站在单元门口,抬眸凝望着万家灯火,看着对面人家一家团聚共进晚餐的情形。
 那其乐融融的景象……灯光在眼里渐渐模糊。
 吸了吸鼻子,叶爻强制自己将思绪拉回,沉闷地看着地上的青砖。
 忽然想起那日夜里在天机阁,她从玄影也就是顾西陌身上拽出过一块形似玉佩的东西,当时形势紧张,光线幽暗,她没顾得上仔细看,此时突然想起,忙在怀中翻找一阵,对着月光端详起来。
 那东西雕琢得甚是精致,月光下呈淡淡玉白色,光华流转,色泽却是低调,用手指摸上去凉凉的,仿佛自带一阵淡淡的寒气。
 玉的正面是一个端正的“玄”字,反面却是一个复杂狰狞的怪兽头像,想来是御龙阁的独门标志。
 叶爻有些纳闷,这显然是玄影的贴身玉佩,怎么被自己盗来数日也不见他找?难道他真的没有发觉?
 她开始寻思着要不要偷偷给他还回去,免得这家伙又趁机找他麻烦?
 叶爻撑着额头想了想,将玉佩揣在怀里,蹑手蹑脚走进去凑到他床边,静静凝望他睡颜,忍不住替他抚平那微微蹙起的眉心。
 这人连昏迷的时候都有担心的事吗?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异样的温柔怜悯。
 皱着眉抚了抚他依旧温度很高的额头,她喃喃低语:“怎么烧得这么厉害……”看了看那张脸上因高烧泛起的淡淡红晕和那色泽越发妖艳的薄唇,竟有一种异样的蛊惑。
 叶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把目光转开,深深呼吸了一下,无奈。
 “顾西陌你又欠我一条命……这样一来,咱俩的债又算不清了。”叶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叶爻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到柔和的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房间,窗外有醉人的花香飘入。
 她满意地揉了揉眼睛,掀起身上的被子,忽然愣住了。
 等一等……她怎么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明明是睡在墙角的?
 昨天一夜,顾西陌许久都高烧不退,她忙前忙后帮他弄凉水、运功疗伤,把自己累了个精疲力竭,他终于退了烧,然后……
 然后她好像昏倒在他床边上了?!
 此刻眼前是质料华贵的床帐,四周陈设精致典雅。
 她一翻弄手中被子,果然,熟悉的冷香氤氲摄人。
 她脑洞瞬间大了。
 她居然在他房里待了一夜,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他床上!然而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欲哭无泪。
 昨夜那个病号……
 她猛地跳下床,连鞋都顾不上好好穿,就要奔向门口,眼光掠过窗边的一刹那,全身点击一般僵在原地。
 窗边,淡金色的日光犹如专为那人而点缀。
 修长的身姿,雪白的宽松长袍,如玉雕琢的手臂悠闲地抬起,手中握着一只玉梳,轻轻梳理着绸缎般光滑柔顺的黑发,那长发直垂至腰际,梳子落在上面便一梳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