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暗咬了咬牙,曲妈妈起身:“大奶奶伺候大爷是正经,不用顾及老奴!”
顾伽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头也不回,闪身进了西次间。
这时,齐谨之身穿簇新的白色家常长袍,顶着一头湿发走了出来,见顾伽罗在屋里,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你怎么进来了?妈妈呢?”
顾伽罗拿着一方干净的棉布巾子,凑到齐谨之面前,伸手帮他擦拭湿发,嘴里道:“妈妈不放心大爷,命我亲自来照看。大爷,低低头,妾身帮您擦头发。”
齐谨之不客气的拍开顾伽罗的手,没好气的说道:“大奶奶是尊贵人,我可不敢劳烦您!”
不知为何,他现在一看到顾伽罗,就想伸手去摸脖子,喉间更有一种堵塞的感觉。
顾伽罗不恼。笑眯眯的看着齐谨之夺过棉布巾子,自己绞着头发走出西次间。
“妈妈,这些日子不见,您的身子可好吗?”
见到许久不见的乳母,齐谨之很是激动,将棉布巾子丢到一旁,快步走到曲妈妈跟前。
曲妈妈颤巍巍的站起来。双手扶向齐谨之。两只眼睛顿时化作探照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他,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黑了。也瘦了!”曲妈妈眼中含着泪,嗫嚅着嘴唇,“我的谨哥儿,你可受苦了!”
双手轻轻摸着齐谨之消瘦的面颊。曲妈妈无比心疼。
齐谨之却笑了,反手握住曲妈妈的手。扶她往罗汉床上坐,嘴里道:“妈妈不用担心,我很好,就是急着回家。赶路的时候急促了些,所以显得有些疲乏,其实我的身体很好。”
齐谨之和曲妈妈感情好。两人私底下相处也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曲妈妈一时忘了规矩。顺着齐谨之的手,来到罗汉床左侧的位子前,转身就要坐下。
顾伽罗却忽然从西次间走了出来,夏蝉、夏荷两个丫鬟抬着个熏笼跟在后面。
顾伽罗仿佛没看到曲妈妈的‘逾矩’,笑着说道:“大爷,我知道您急着想跟妈妈说话,可您也要先把头发烘干呀。”
走到罗汉床前,顾伽罗直接挤开齐谨之和曲妈妈,吩咐两个丫鬟:“你们快些把熏笼抬过来啊,对了,再拿一块棉布巾子来!”
顾伽罗说完,又转身看向齐谨之,亲昵的将他按在罗汉床的左侧位子上。
夏蝉和夏竹赶忙将熏笼抬到近前。
两个丫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行至罗汉床前时,竟将曲妈妈挤到了一旁。
齐谨之大怒,“顾氏,你——”
顾伽罗却笑着打断他的话,“大爷,身体要紧,咱们屋里虽然起了火龙,可到底不比夏天。您这一头湿发的,若是不早些烘干了,不小心染了风寒,父亲、母亲知道了,岂不心疼?”
顾伽罗特意加重了‘母亲’两字的读音。
齐谨之顿时想起了清河县主的叮咛,硬生生将胸中的怒火给压了下去。
顾伽罗却不想就此放过,又转身看向曲妈妈,“妈妈,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曲妈妈方才险些被夏蝉两个挤了个踉跄,心里正气着,忽听到顾伽罗的话,对上顾伽罗含笑的眸子,她猛然发觉,这顾氏好像真的变了,变得比过去难缠多了。
吞了吞口水,曲妈妈强忍着不虞,僵硬的说道:“大奶奶说的是。大爷,您还是先烘干头发,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
曲妈妈很清楚,顾伽罗这是故意插进来,罗汉床肯定是坐不成了,曲妈妈只得重新退回一侧。
但就在这时,曲妈妈猛然发觉,刚刚她坐着的鼓墩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把极寒碜的小杌子。
这是顾伽罗给她的下马威!
偏她却挑不出什么不是来,因为按照齐家的规矩,再有体面的下人,在主人面前,也没有坐椅子的资格,能给个杌子,已经是大奶奶‘仁厚’了!
忍着羞愤,曲妈妈委委屈屈的坐了下来。
顾伽罗将齐谨之推坐到罗汉床上,她则坐在了右侧的位子,看到曲妈妈坐下,她还故意朝曲妈妈笑了笑。
那笑容,只把曲妈妈看得喉噎胃疼、满腹窝火。
齐谨之到底是个大男人,没有发现乳母和妻子之间的波涛暗涌,身子靠在熏笼上,任由夏荷给他绞头发。
“妈妈,这几个月家里可还好?”忙了这小半日,齐谨之终于想起了正事,缓声问道。
曲妈妈瞟了顾伽罗一眼,这人怎么还不走,有她在这里,许多话根本就不能说啊。
偏齐谨之又是奔波、又是泡澡,好容易坐在温暖舒适的床上,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恰巧这时夏荷擦拭完头发,正用指腹轻轻的给他按摩头皮,让齐谨之舒服不已,一双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
没多久,齐谨之就渐渐的合上了眼睛。
曲妈妈原本还想着将她最近几日发现的一些事(基本上都跟顾伽罗有关)告诉齐谨之,话都到舌尖了,结果却被顾伽罗用计给堵了回来,各种郁闷、各种窝火,只把曲妈妈憋得变了脸色。
顾伽罗却站了起来,轻轻走到曲妈妈近前,悄声道:“妈妈,大爷太累了,有什么话,您还是等大爷休息好了再说吧。”
曲妈妈:……
心里窝火,曲妈妈却暗中咬牙:顾氏,你别得意,你跟杨家的那些破事老婆子都看在了眼底,你且等着,我、我定会让你好看!
ps:状态不好,更新不给力,真是对不住亲们了!
第016章 莫名的敌意
腊月初八,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家家都煮起了腊八粥,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处处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香。
当然,有钱人家煮的腊八粥要讲究一些,什么枣核为身、核桃为头、杏仁为尾的果狮,什么用枣泥、豆沙、山药等各种颜色的食材做成的八仙人、罗汉像,什么……
多种珍贵的食材在厨娘的巧手下绽放出新的生命,一碗小小的腊八粥寄托了世人对先祖的怀念与哀思,以及对未来一年的美好祝愿。
过去一年间,齐家发生了许多事,庞大的家业也在一夜间分崩离析。齐家没落了,但相较于寻常富贵人家,到底还强些。
再加上齐令源父子出了诏狱、齐令先父子从前线平安归来,‘一家人’好歹又团聚在一起。
这对于风雨飘摇的齐家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欣慰了。
所以,从腊月初七傍晚开始,清河县主就吩咐大厨房的厨娘精心准备腊八粥的食材。
甄选食材、清洗、雕琢……子时一到,装满各色食材的锅子便上了灶,用小火慢慢的熬着,一直熬到清晨,一锅甜香软糯的腊八粥才算做好。
“大爷,早!”
清晨,顾伽罗按时起床,在院子里舞弄了一会儿鞭子,大冷天练出了一头热汗,正准备回房去洗漱、换衣服的时候,抬眼便看到齐谨之从东厢房出来。
齐谨之站在台阶上,一双黑亮的眸子不由自主的瞥向顾伽罗手里的短鞭。
鞭子,就是这条鞭子……齐谨之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昨日自己被个女人压在身下的不堪模样,双手登时紧握成拳!
好个顾氏,不守妇道也就罢了。竟然还是个河东悍妇!
顾伽罗猛不丁的打了个寒战,她清楚的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杀气朝自己袭来。
握着鞭子的手微微收紧,脚步悄悄往后挪了挪,顾伽罗几乎是本能的摆出了一个可攻可守的动作来,好看的杏眼微微眯起,无比谨慎的看着齐谨之。
昨日趁着齐谨之疲乏。顾伽罗又突然发难。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总算报了那一‘掐’之仇。
可接下来的事就——
其实,在顾伽罗决定动手前。她就料定时候齐谨之会找自己清算。
齐谨之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年轻气盛的少将军,却偏偏被个他瞧不起的妇人踩在了脚底下,齐谨之如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但顾伽罗很有自知之明。如果她跟齐谨之真正公平的比试,她绝不是他的对手。
顾伽罗也没想跟齐谨之真刀真枪的再干一架。
“大爷。昨夜睡得可还好?今儿个是腊八,母亲命人传了话,让咱们收拾停当了便去萱瑞堂,”
顾伽罗仿佛一只竖起浑身利刺的刺猬。满眼戒备的与齐谨之对峙,面儿上却笑着说道。
齐谨之举着拳头,正准备走下来跟顾伽罗好好‘较量’一番。
昨儿这个女人不是还放言。说什么‘要报复、就当真刀真枪的大打一架’?
好呀,今天他就好好跟顾伽罗‘真刀真枪’的打一架。
但一听到‘母亲’二字。齐谨之抬起的脚又落了下来。耳边忽然响起母亲交代他的话,齐谨之双目圆睁,狠狠的盯着顾伽罗好一会儿,才硬生生将胸中的怒火压下。
罢、罢、罢,他齐谨之堂堂六尺男儿,怎能跟个内宅妇人计较?
昨日、昨日就当他欠顾伽罗的,毕竟他曾经对她动过杀手,顾伽罗报复回来也在情理之中。他们算是两清了!
“哼!”齐谨之松开紧握的拳头,冷冷的看了顾伽罗一眼,道:“我们的旧账一笔勾销!”
顾伽罗稍稍松了口气,齐谨之的话不多,但表达的意思却十分明确:
第一,昨日的事,他不再追究;
第二,过去的恩怨,也可以暂且揭过;
第三,以后顾伽罗必须安分守己,倘或有个行差踏错,旧账新仇加起来一起清算!
齐谨之肯放下旧日冤仇,这是好事,这表明,顾伽罗还能继续在齐家待下去,还能借着齐谨之来重塑形象。
“好,一笔勾销!”顾伽罗笑容真切了几分,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亲,合作愉快哦!只等她彻底挽回了名声,她便会放彼此一个自由。
如此,她和齐谨之也不必两看相厌了!
“哼!”齐谨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径直朝正房走去,路过顾伽罗的时候,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顾伽罗却不以为意,笑嘻嘻的跟上齐谨之,柔声问道:“大爷,昨夜睡得可好?妾身让夏荷她们服侍您洗漱?对了,今天要祭拜祖先,你看穿哪件衣服合适?”
齐谨之猛地顿住身子,转过头,冷冷的看着顾伽罗,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着她。
顾伽罗丝毫不惧怕他的冷眼,继续笑着说道:“母亲命针线房给大爷做了好几件棉袍,对了,还有几件大毛衣裳,大爷喜欢什么颜色和款式的?您说与妾身,妾身以后也好留意?”
“……”齐谨之额角抽了抽,心道,世间怎么会有顾伽罗这样‘厚脸皮’的人?
昨日他们两个还打得你死我活呢,今天她就能笑靥如花的细心伺候他?!
哦不,不对,顾伽罗的‘变脸’不是时隔一日。齐谨之猛然想起,昨日他和顾伽罗打完架,那个女人便迅速换上了一副贤妻良母的假面,对他好一阵嘘寒问暖,还含笑陪着他听曲妈妈聊天。
若不是最后顾伽罗命人将昏昏欲睡的他送到东厢房休息,齐谨之险些以为他们夫妻是再正常不过的新婚夫妻,而绝非势如水火的怨偶!
“你竟是变得越来越‘贤惠’了呢。”齐谨之讥诮的说道。
顾伽罗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反而故作娇羞的说道:“大爷谬赞了,妾身以后定会好好伺候大爷的!”
一拳打到了棉花?5 牙铩F虢髦貌槐锴凰π渥樱缓闷睦浜咭簧苯映孔呷ァ?br /> 顾伽罗低着头,忍着笑意,‘恭顺’的跟着夫君进了正房。
夫妻两个先后洗漱、换了正式的衣服,然后一起往萱瑞堂走去。
今天是腊八。按照习俗。一家人要去祠堂祭祖。
齐家现在住着的宅子是清河县主的别业,虽然一直闲置,但房舍却十分齐全。祠堂什么的也都准备得妥妥的。
西府的人在萱瑞堂聚集,随后由齐令先和清河县主夫妇领着一起前往大长公主所在的春晖堂。
给长辈请了安,两府的主人汇集在一起,共同前往西南角的祠堂祭拜先祖。
热腾腾的腊八粥摆上供桌。齐令源和齐令先领着两府的男丁跪了下来。
望着简陋的祠堂(相较于国公府的老祠堂而言,新宅的祠堂确实是精简版的)。齐令源和齐令先心中满是愧疚,眼中不由得滚出泪来。
“祖父,父亲,齐家的列祖列宗。都是儿孙不孝,连累先祖们也跟着受苦!”
堂兄弟两个的额头重重的叩在水磨青石地板上,久久没有抬起头来。两人早已哭得涕泪横流!
呜呜的痛哭声在安静的祠堂里回荡。
齐谨之、齐勤之、齐勉之等小辈们也忍不住伏地啜泣起来,尤其是齐勤之。更是羞愧得几欲昏死过去,十指死死的抓着石板缝隙,心中无数次的发誓:我、齐勤之一定要洗刷身上的屈辱,一定要重现齐家的荣耀,一定!
齐勉之却神色有些复杂,他一向以纨绔的形象示人,但实际上,他一点儿都不比同胞兄长笨。
甚至在某些地方,齐勉之比齐勤之还要聪明。
齐家败了,齐家东府尤甚!
西府上有圣人的偏爱,有清河县主和马家的扶持,只要齐谨之肯放下身段,入仕并不困难,将来振兴家业也不是白日做梦。
可东府……齐勉之摇摇头,不是他太悲观,而是事实如此。除非圣人死了,或是东府的主人立了什么不世之功,否则,未来三四十年,东府甭想出头。
圣人正值壮年,最近十几二十年内估计死不了,那么剩下的便是立功了。
可父兄没了官职,天下又太平,他们去哪儿立功?
经过一番思索,齐勉之发现,唯一有机会立功的人,竟然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姚希若!
……
过了腊八便是年。
清河县主领着顾伽罗,又是清点下头庄子送上来的出息,又是采办年货,又是给姻亲故交送年礼,婆媳两个好一通忙碌。
顾伽罗忙得连跟齐谨之碰面的机会都没有。
夫妻两个仿佛有了默契,自齐谨之回来当天被送到东厢房安置,他便认定了东厢房,除了每日去正房做个样子给外人看,平日里他都待在东厢房。
而顾伽罗则住在正房西侧的卧房里。
夫妻两个井水不犯河水。
清河县主虽然遗憾没有看到小夫妻圆房,但他们两个能‘和平相处’,也算是个好的开端。
尤其是看到顾伽罗面对齐谨之冷嘲热讽的时候还能微笑以对,然后继续坚守妻子的本分,清河县主对顾伽罗愈发满意,也愿意手把手的教导她如何管家、如何料理人际往来。
“……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和卢国公府的二奶奶是堂姐妹,安成侯府的侯夫人是英国公府杨家的姑奶奶,”
清河县主拿着一本册子,细细的将京城上流社会的关系脉络讲解给顾伽罗。
齐家不是国公府了,但姻亲还在。而京城的世家望族相互联姻,细细的算起来,几大世家之间都有些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
清河县主手中的册子,是她嫁进齐家后,花了二十多年整理、记录的各大豪门的资料。
像什么谁家与谁家有亲,什么谁家的掌家主母与谁家女眷不睦,还有什么谁家的婆母严苛、婆媳不和,什么谁家暴发新贵、家中规矩不严。以及各家女眷的生辰、红白等重大事情的日期等等等等,册子上都详细记录了下来。
毫不夸张的说,有这么一本册子,基本上就能顺利在京城上流社会行走。
而各大家族的主母手中,每人都有一本类似的册子,只是记录的侧重点不同。
顾伽罗的继母宋氏也有这样的册子,顾伽罗返回齐家前。宋氏曾经拿出来给顾伽罗翻阅。
不过。因为时间紧张,宋氏并没有将册子里东西全部都教给顾伽罗,只选取了与齐家相关的一部分内容。细细的给顾伽罗讲解清楚。
清河县主的课程便补足了这一些,单冲着这一点,顾伽罗表示,她愿意继续忍受齐谨之那些阴阳怪气的嘲讽。
“唉。吴家、马家、萧家还有你们顾家都是咱们齐家的姻亲,但齐家到底不比往昔。就是亲戚间的走动也变得有些疏远了呢。”
清河县主一页页的讲给顾伽罗,每说到一家,她都会仔细说一说这家与齐家的关系,以及家中女眷的为人和喜好。说着说着。清河县主想到了齐家的现状,忍不住叹了口气。
姻亲关系割不断,但齐家却不再是勋爵贵族。除了重大节日的一些人情往来,贵族间日常的游乐、宴集。齐家却没有资格再参与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