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她用力将念珠扣在身边的桌子上,冷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驸马才是齐家的嫡长子,承嗣之人,如今齐家的族谱、宗祠却都由你齐令先把控,我的源哥儿反倒成了旁支!”
面子保不住了,索性就扯开了闹一回,既出了几十年的恶气,还能保住里子,彻底跟西齐决裂,何乐而不为?
大长公主似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怨恨全都宣泄出来,胸脯剧烈起伏,表情也由最初的作秀变成了真情流露,她一指齐令先:“你何德何能做齐家的冢子?又有何资格承袭齐家的一切?我家驸马才是真正的原配嫡子,我的源哥儿才是正经的嫡子嫡孙,如今却要被你踩在脚底下,我、我——”
在场的人都被大长公主这突如其来的‘发飙’给惊到了,片刻后回过神儿来,个个神色各异,眼神儿乱飞。
齐令先最先镇定下来,静静的看着大长公主发飙,待她说完这段话后,插了一句:“我承袭齐家爵位,乃圣人做主,至于为何由我承爵而不是源哥儿,个中缘由伯母应该很明白。伯母上了年纪,但有些事却不能乱说。”
既然撕破脸了,齐令先也不客气,直接指出大长公主的失言之处:让齐令先做齐家家主的是圣人,大长公主质疑此事,岂不是在怀疑圣人的决定?对圣人不满?
大长公主一噎,刚才还熊熊燃烧的怒火,瞬间冷却。
大长公主用力闭了闭眼睛,咬牙道:“你提醒的是,是我老糊涂了。既是如此,我分宗总可以吧?我们这一房单列一个族谱,你们还是齐家的嫡支,这总可以了吧?!”
她算是看出来了,齐令先这是逼她承认西齐的‘继承人’身份呢。
如果她不认,齐令先就会以‘一家人’为借口,抵死不分宗。
罢了,不就是一个身份嘛,暂时让了就让了。待日后她的儿孙们得了势,再夺回来也一样。
齐令先却不领情,淡淡的回了句:“伯母又说笑了,我祖母是明媒正娶的平西侯夫人,高祖爷和贞烈皇后都认可的齐家夫人,我父亲是祖母嫡长子,亦是齐家名正言顺的嫡出子孙。我承袭齐家,于公,是圣人做主,于私,则符合宗法族规。”
言下之意,我齐令先做家主名正言顺,可不是单凭你大长公主一个人说了算的。是铁定的事实,根本不需要某个人‘忍辱负重’的来承认。
大长公主气得险些闭过气去,自己好容易松口了,齐令先这贱种居然摆出一副不屑的嘴脸,真真可恨!
“堂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齐令源见母亲脸色都变了,心下着急,没好气的喊了句:“我只是想完成父亲的遗愿,这也不行吗?我们这一房单独分出去,与族里,与你们西齐,没有半点损伤,你又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今天到底是谁在咄咄逼人?源大老爷,做人可要讲良心啊~~”
清河是长嫂,又曾经在东齐落难时予以援手,她这样训诫小叔子,倒也不算太失礼。
齐令源心里暗恨,他能跟齐令先吵架,直接动手也没什么,‘兄弟’嘛,总有磕磕碰碰的时候。
清河却不同,她是嫂子,又是个女人,尤其对他们一家有恩,齐令源别说跟她吵架了,就是稍稍露出不满的情绪,都会被人指摘。
牙齿咬得咯咯响,齐令源却还要收敛怒火,低声道歉:“嫂子教训的是,我、我不该跟堂哥顶嘴。然,牛不饮水不能强按头,母亲有意另立宗祠,我也想完成亡父遗愿,还请堂兄和大嫂成全。”
大长公主缓过气来,慢慢的站起身,冲着齐令先道:“先哥儿,你跟我来。”
说罢,大长公主丢下满屋子的人,径直往东次间走去。
齐令先不以为意的站起身,慢悠悠的跟在她的后面。
亲眼看到东西两府对决,齐令涛先是惊呆了,旋即心里惴惴,这会儿则是尴尬的不知做什么好。
齐令源阴沉着脸,低着头,浑身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气势。
清河县主却一派悠然,端起茶盏,细细的品了起来。
齐勤之和齐勉之等兄弟几个则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作为东齐唯一出席的女子,姚希若姿态优雅的坐着,眼眸低垂,不令人看到她眼底的嘲讽——这位大长公主,还真是个作死的老蠢货啊!
ps:谢谢书友101022155323361、滢滢ma、妮源亲的小粉红,谢谢亲们的订阅,谢谢哈。
第053章 花式作死(二)
蠢,眼皮子浅,枉她还以为错怪了这位太婆婆,真当她老人家是大智若愚的聪明人,岂料——
凤仙花汁染就的鲜红指甲不自觉的掐入了掌心,姚希若回想起前世、以及最近查到的一些事,就忍不住想爆粗口。
平阳,你还真是作的一把好死呀,齐家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局面,你却又拼命折腾,你、你到底想闹哪样?
最令姚希若恼恨的是,大长公主自己想死也就罢了,左右她都快七十的人了,就是立时死了也不可惜。
可她别拉着全家上下一起去死啊。
“四奶奶?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齐勉之感觉到身侧的姚希若有些不对,微微侧过头,低声问了句。
要说姚希若确实是个厉害的女人。
几个月前,她和齐勉之这对夫妻几乎同时闹出了丑闻。
然而男权社会下,对女人的要求和束缚更为严苛,同样是男女作风问题,于齐勉之而言,世人顶多笑骂一句‘好个风流贵公子’,不疼不痒的议论两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于姚希若而言,却……唉,这就是为女子者的悲哀,哪怕是在民风开放的大齐,女子红杏出墙也要受人唾弃。
就算是皇家公主想养个小白脸,也会遮着掩着。
似姚希若这样被人当场抓奸的情况,严重些的,夫家休了她、或是直接送去铁槛庵,娘家都不敢说什么。
大长公主不在乎姚家,却不得不考虑顾家的感受,兼之姚希若医术好,结交了好几位身份贵重的女眷。这才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没有闹将起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姚希若的丑闻半真半假,毕竟没有当场抓到她跟奸夫行那腌臜之事,再加上事后姚希若反复喊冤,大长公主一番调查后,心里已经信了姚希若。
信归信。大长公主却不肯轻易原谅她。任由姚希若被齐勉之冷落、宁氏苛待,后来若不是要用到她了,大长公主还不会出手。
大长公主和宁氏怎样对待自己。姚希若只会暗暗记在心上,却谈不上伤心、失望。
可出事后齐勉之对她的种种,多少让她有些心寒。
他们可是除了血缘亲人外,最亲密的夫妻啊。应该彼此信任、彼此包容,齐勉之宁肯相信外头的流言。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妻子,这让姚希若分外难过。
尤其是‘出事’的不止她一人,而且相较于姚希若的‘假绯闻’,齐勉之可是实打实的睡了个有夫之妇。不但丢人还赔了不少银钱。
结果,齐勉之对自己的过错没有半分悔过之意,却掐着姚希若的错处不放。人前故意冷落她,人后又说尽了绝情恶毒的话。全然没了新婚时的柔情蜜意,夫妻俩几近反目成仇。
姚希若深恨齐勉之的翻脸无情,她对他原就没有多少情谊,如果不是因为九公主的陷害,她根本不可能嫁给他。
然她又是个聪明的女人,心里很清楚,她跟齐勉之不可能和离。真和离了,自己也很难找到更好的对象。
所以,哪怕心里再怎么瞧不上齐勉之,她还是端着一副真心眷恋的痴情模样,想方设法的将齐勉之的心拢过来。
出事后,姚希若更是使出了前世讨好、忽悠顾伽罗的本事,对齐勉之百般关心、万般包容,各种温柔,各种委曲求全,努力了两三个月,将齐勉之重新拉回了自己的房中。
姚希若再接再厉,使出浑身解数,不但获得了齐勉之的‘原谅’,还让他对自己愈发怜惜、眷恋。
现如今小夫妻之间,竟是比新婚时还要甜蜜。
夫妻相敬相爱、相互帮扶,彼此间一个小动作,便会发现对方的不对劲。
是以,这会儿齐勉之才会有此疑问。
姚希若抬起头,露出标志性的浅笑,“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贤妃娘娘的病,下午我还要进宫去看一看。”
齐勉之眸光一闪,但很快又是一副关心娘子的模范夫君,“这些日子你着实受累了,说起来,都是为夫无能,竟不能帮四奶奶分担。对了,听说九驸马也有些不好?”
九驸马?
那个曲晋?
好好的,齐勉之提这人作甚?
姚希若心念微动,脸上却不动声色,柔柔一笑,“四爷对妾身已经非常好了,若不是有四爷您的支持和勉励,妾身也不能似现在这般。”
接着她脸色浮现一抹医者特有的怜悯,轻叹道:“唉,说起那位未来的九驸马,真真可惜了,好好的路上走着,竟遇到了惊马,活生生的被马蹄砸碎了内脏,只剩下一口气,每日都用百年人参吊着命。饶是如此,也熬不了太久。还是九公主情深意重,特意求了皇后娘娘,得了一支番邦进贡的千年雪参,然而——”
姚希若摇了摇头,没说话,但意思非常明白:曲晋,一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另一只脚也马上要迈进来了。
齐勉之放在膝头上的右手小拇指轻轻动了下,面儿上却故作惋惜的说:“确实可惜了,听说他颇有些才学,侍母至孝,是个难得的俊彦呢。”
姚希若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齐勉之的小动作,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曲晋的事与他有关?
等等,曲晋和九公主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而九公主又曾与杨旻传出了绯闻,至于杨旻,则是大长公主的宝贝外孙、齐勉之嫡亲的堂弟!
姚希若很快就理清了几人之间的关系,愈发觉得曲晋的‘意外’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如果曲晋的事真是齐勉之、杨旻等人的手笔,那、那……
姚希若好想骂娘,卧槽,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齐家这都什么人哪,老的往死里作。小的也不安分,他们这是嫌东齐死地还不够慢吗?
一个多月前,姚希若偶然发现了大长公主的‘计划’,那时她便开始想,东齐其他人(比如宁氏、大长公主)可以不管,但好歹要把齐勉之捞出来。
倒不是说姚希若多么在乎这个便宜丈夫,而是不想背负一个‘凉薄自私’的骂名。
君不见顾伽罗一个从铁槛庵出来的‘犯妇’。刚回京城时不知有多少人瞧不起她。当众骂她‘德行有亏’、‘不守妇道’,可她跟着齐谨之远赴西南的消息一传开,贵妇们对她的评价立时扭转过来。
什么贤妻、什么闺中丈夫、什么顾全大局、什么有情有义……各种赞美之词。仿佛不要钱一样的堆到了顾伽罗的头上。
其间固有妙真大师的面子,但根本原因,还是顾伽罗‘与夫君同甘共苦’的壮举。
抛开两人之间的恩怨,姚希若也要摸着良心说一句:顾伽罗。干得漂亮!
这世间,不乏贞烈贤淑的女子。但大多都是中低层的人,对于最上层的权贵来说,还真没有几个贵女能像顾伽罗这般‘狠得下心’,心甘情愿的跟着丈夫去吃苦。
不管顾伽罗过去做了多少离谱的错事。有了这个‘壮举’,她的名声便彻底洗白了,贵妇们再提起她。绝不会说什么‘铁槛庵出来的犯妇’。
顾伽罗如果能继续‘贤惠’下去,没准儿会成为京中排得上号的贤妇。本朝撰写列女传时,也能有她顾伽罗的一笔记载呢。
与顾伽罗一样,姚希若也闹过丑闻,所以名声对她分外重要。
除了平日里治病救人、施药施粥,姚希若还不忘塑造一个齐家贤妇的形象。所以,日后东齐出了事,她必须有所行动。
最初她想救齐勉之,到底是自己的丈夫,救了他,得了好名声后,再无声无息的让他病逝即可。
但此刻,姚希若犹豫了,齐勉之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你说他惹谁不好,偏偏去算计曲晋?
曲晋本人没什么独特之处,顶多算个大齐凤凰男,可他却有个好爹,姚希若回想起上辈子听过的一则‘奇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不行,决不能救齐勉之,哪怕救宁氏都比救他强。
姚希若浅笑盈盈的与丈夫眉眼传情,心中却盘算着如何‘看’齐勉之去死。
齐勉之猜不透姚希若的心思,深情款款的和姚希若聊天,时不时的探听几句某几位权贵家的情况。
夫妻两个各怀鬼胎,可外人看来,却是一对无比恩爱的甜蜜小夫妻。
清河县主扫了他们一眼,忍不住想起了自己远在西南的儿子、儿媳妇,唉,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西南,到底发生了什么?
每每她追问齐令先,总会得到一句‘很好,勿念’的回复,弄得她又急又气又担心,整宿整宿的睡不好觉,白天也没心思料理家务。
就在这时,外头悄悄进来一个小丫鬟,生的平常,齐令源等人只是扫了一眼,权当是进来伺候茶点的,根本没在意。
那小丫鬟轻轻走到清河身后,悄声耳语了几句。
清河一怔,但很快恢复过来,她拿起帕子掩在鼻端,微微侧头,低声问了句:“果然咽气了?!她的那个丫鬟呢?”
小丫鬟低声回道:“大夫瞧过了,确实死了,这会儿身子都僵硬了。雀儿似乎吓傻了,只知道抱着那人的尸体哭。”
清河眯了眯眼睛,这事是她早就筹划好的,整个计划也十分周密,如今成功了,再正常不过。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伸手揉了揉眉心,随着年岁的增长,清河愈发注意养颜养生。尽量避免皱眉,皱眉多了容易出皱纹,且会给人一种愁苦的感觉。
忽的脑中灵光一闪,清河问了句:“最近一段时间,她们主仆两个可有什么异常?有没有给外头写过信?再一个,院中服侍的粗使下人、与她们接触的奴婢们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小丫鬟努力想了想,“过去一两月的时间里,她们一直在屋子里,平日最多去院子里转转,连院门都没有走出过。小院里负责洒扫的婆子、小丫头们也没什么反常。至于跟她们接触过的丫鬟,小的还没有一一调查——”
小丫鬟越说越没有底气,若不是顾忌屋里还有旁人,她早就跪下来请罪了。
清河冷着脸,沉声吩咐道:“那就赶紧去查。不止要查奴婢们,连他们的家人、亲戚都要捋一遍。比如家里有人生病了、有面生的亲戚上门、家里忽然阔绰起来等等等等,都要给我调查清楚。”
弄死许爱只是个试探,清河的真正目的是查出潜伏在齐家的奸细。
那人能混入齐家,并且还能探听、传递消息,足见是个不简单的,所以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能错过。
清河有种直觉,许爱是个突破口,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定然有所收获。
小丫鬟连连点头,见清河没有其它的吩咐,这才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整个过程中,只有姚希若似有所思的瞥了几眼,其他人都没有留意,齐令源他们更想知道大长公主和齐令先在说什么。
就在齐令源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齐令先和大长公主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齐令先依然是严肃沉静的表情,唯有上翘的唇角表明他此时的心情不错。
大长公主的脸上则明显的写着不满意,甚至连起码的面子活都不肯做,直接对齐令涛道:“好了,族长赶紧办事吧。”
齐令涛一愣,好了?这就谈妥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齐令先。
齐令先颔首,“伯母这一房要分写族谱、另立宗祠,我身为晚辈不好阻拦,还请族长费些心,帮忙料理一下。”
平白被齐令先敲诈了一回,大长公主一肚子火气,自然不会像他这般客气,见齐令涛兀自发愣,冷声喝道:“齐令涛,你耳朵聋了?没听到我和齐大老爷的话吗?”
齐令涛被如此不客气的指名道姓,别提多不痛快了,但想到大长公主给的好处,还是忍了下来,“是,是,我这就弄……”
分宗并不麻烦,请出供在祠堂里的族谱,单抄齐铿这一支的,另立成册,然后再去顺天府备个案,基本上就算完事儿了。
前后不过三个时辰的功夫,东齐便彻底与齐氏宗族做了切割,以后再无东、西两齐,只有‘东齐’与‘齐氏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