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猫自然知道好兄弟的本事,所以才会分外相信他的判断。
展蒙翘起唇角,眼睛不经意的扫了眼押签房,“他能避开马家的耳目,无声无息的回到县衙,足见其厉害。再者,齐谨之是什么人,敢一刀砍了马老二的脑袋,敢在衙门口堆人头……这般冷酷刚强、杀伐决断的人,又岂会容忍有人在衙门口生乱?”
段猫呼吸一窒。
展蒙继续说:“可他偏忍了下来,你说,这正常吗?哼,马家使了毒计,齐家未必就没有安排。阿猫,你且等着吧,今天县衙里肯定有‘热闹’。”
还有一点展蒙没说,刘虎是个面粗心不粗的人,可今天却故意做出一副‘傻大憨’的模样,摆明就是在做戏。
展蒙有预感,戏台子就在后衙,只是不知马家和齐家都各自准备了什么‘绝活’!
展蒙和段猫两个嘀咕的当儿,后衙街上闪出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妇人,头上裹着黑布,脚上穿着草鞋,身后背着个竹篓,快步的来到了县衙后门。
“什么人?站住!”
刘虎带来的衙役们刚刚从后门出来,迎面便碰到了这妇人,刘虎刹住身子,严声问道。
妇人似是被吓了一跳,低着头、缩着身子,颤巍巍的回了句:“民妇是来给、给厨房的齐大婶送、送东西的。”
刘虎迷惑的走到妇人身边,探头看了看她背后的竹篓,里面放着一个酒坛子,“送东西?昨儿城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居然还敢一个人上街?”
妇人细微的回答中带着几分无奈,“我男人病了,一家七口人还指望我卖点山货养活。只要天上没下刀子,我、我就得出门……这位差爷,还请您行个方便。”
刘虎拿刀鞘拨开酒坛子上的碗盖,吸了吸鼻子,是上好的米酒。
不过,他并没有轻易放妇人进去,“你能叫出齐大嫂的名字,显然是与她相熟的,若是换做平时,我也就放你进去了。可今儿不行,火把节上放炸药的人还没抓到,前头又有一群乱民闹事,为了家中女眷们的安全,闲杂人等今日一律不许进。”
妇人心里暗暗着急,她没想到刘虎会这么快就赶到后衙。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阿娜依常说,齐家不简单,他们家哪怕是一个奴仆,也不能小觑了。
李虎越是谨慎,越表明,后衙的情况不乐观,虽然没乱,但也绝不容再出乱子。
阿娜依之前还担心齐谨之可能提前回来,或者县衙里做了准备,但现在看刘虎这般,妇人可以断定,事情很顺利,并无意外。
“差爷,我、我,哎呀,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其实府里还等着我的东西呢,您若不信,打发个人去厨房一问便知,”
妇人又似想到了什么,补了一句:“哦,对了,后门还有个小齐管事,他也认得民妇。”
“小齐管事?”刘虎皱眉,“莫非是齐玉明?”
妇人连连点头,“对对,就是他,您可以问问他,民妇真不是坏人,就是想挣两个辛苦钱,府上的贵人们也能尝尝乌撒的野味。”
刘虎招手唤过一个衙役,耳语两句,衙役飞快的跑进后门。
不一会儿便跑了回来,回了句:“没错,这妇人经常给府里送东西。”
刘虎还是不放心,命那衙役跟着妇人进去,他则领着剩下的人将包括后衙街在内的一片区域都控制起来。
妇人低头走着,却用眼角的余光四处打量,她发现,与往日相比,后衙确实安静了许多,而且莫名的让人感到压抑和不安,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
妇人暗暗记在心上,眼见监视她的衙役年纪不大,便故意用西南官话跟他套近乎。
起初衙役还爱答不理,但妇人很会说话,几句话一说,便挠到了衙役的痒处,忍不住回了几句。
妇人乖觉,从几句闲话中便抓到了重点:昨夜几位女眷受了惊,其中还有一人受伤,具体是哪位,尚不得知,但后院里已经有些乱象了。
顾伽罗闭门不出,两位管事担心前头的乱民会冲进来,轮番劝着顾伽罗‘出去避祸’。
然而不知为何,顾伽罗却死活不同意,她的几个丫鬟忙着熬药,小院里端出了一盆盆的血水。
妇人眯了眯眼睛,大致猜出了答案:顾伽罗昨夜受了伤,伤得还不轻;又或者,后衙有顾伽罗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但不管具体原因为何,妇人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一,确定顾伽罗是否在府里;二、确定后衙的现况如何,齐谨之是否真的归来。
在朱氏的计划里,并不想要了齐谨之的命,她只要弄死顾伽罗就好。
到那时,齐谨之坏了名声,丢了官职,还会因为顾伽罗的惨死而与顾家结怨,再无翻身的可能。
顾家若是再凶残一些,没准儿还会把整个齐家都给弄垮,如此,齐谨之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妇人来到厨房,客气的送走衙役,悄悄塞给齐金贵家的一个银臂钏,两人嘀咕了几句,最后妇人装模作势的将竹篓里的酒坛子抱进了厨房,在厨房里间的角落里,早已堆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酒坛子。
出了厨房,妇人偷偷摸到了后院,绕过院子来到后墙根,将两根手指塞进嘴里,发出几声鸟叫。
跨院里闪出一个人影,看身形仿佛是个女子。
女子恨恨的盯着妇人,妇人浑不在意,轻声说了句:“今夜亥初动手。”
女子咬牙,没应声。
妇人‘好心’的提醒道:“孩子!”
女子双目赤红,恨不得冲上去掐死那妇人,但还是忍住了,僵硬了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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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抓个正着
夷族妇人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不屑,她就知道,没人能‘拒绝’阿娜依的要求。
这个女人,一双儿女都被制住了,居然还敢犹豫不决,哼,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女子自然看到了妇人脸上的神情,心下恨得不行,掐了掐掌心,低声道:“那件事,我可以去做。但我怎么样才能相信,你的主子不会‘过河拆桥’?”
妇人有些恼怒,什么主子奴婢的,她只是阿娜依的属下,算不得朱家或是马家的奴隶。
但听她语气生硬的说道:“放心,我们苗人不似你们汉人,说出的话必定67 女子冷笑一声,“人心难测,你家主人连个无辜的孩子都能算计,显然也不是什么纯良之人。这样的人许下的承诺,我如何敢信?”
妇人皱了皱眉头,谨慎的环视了四周,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女子盯着妇人的眼睛,认真的说:“给我一个能证明你主子身份的信物——”
她的话还没说完,妇人就已经变了脸色,“你要信物做什么?莫非你想将这事儿捅出来,然后将阿娜依告上公堂?”
妇人狐疑的上下打量这女子,越想越觉得这人不坏好心。
想了想,妇人再次提醒了一句:“难道你不想要自家儿女的命了?别忘了,他们是生是死,还是生死不如,全凭阿娜依的一句话。你若是敢有其它的心思,就等着为你的孩子们收尸吧。”
女子忍着怒气,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任凭夷族妇人放着狠话。
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了。女子才冷冷的说:“我不似你和你背后的主子,没有那么恶毒,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女被人害死。”
妇人没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女子,似乎在权衡她话中的真伪。
女子倒也不催她,淡淡的说了句:“要么给信物,我配合你们行动。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要么就一拍两散。大不了我和孩子们一起死,但也绝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我虽愚笨。可也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妇人黑瘦的脸上写满挣扎,良久,才沉重的点了下头,从衣襟里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六瓣花银牌。银牌上雕刻着古朴的花纹,看着与彼时市面上流行的银饰不太一样。
妇人不舍的摩挲着银牌。“这是阿娜依专用的信物,不管是在水西,还是在乌撒,只要拿出这个牌子。贵人们就会认得出来。”
女子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
妇人咬了咬牙,将银牌丢进女子的怀里。“好了,东西给你了。记住你自己说得话。”
女子点头,“放心。”
妇人看了看左右,再三叮嘱了一句:“记着,晚上亥初动手,桐油我都放到了厨房里,另外墙根下的柴火也都是用油浸泡过的,你别弄错了。”
“嗯。我知道了。”女子将银牌收好。
妇人总觉得不踏实,可她不能在后衙待太久,刘虎还在后门守着呢,万一让他察觉了,坏了整个计划,那就太糟糕了。
临行前,妇人丢了句狠话,“阿娜依的蛊,无人可解,你如果敢生出旁的心思,别说你的儿女,就是你的丈夫、父母家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说罢,妇人急急的赶了出去。
女子望着她的背影,愣愣的出了会儿神,然后才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夷族妇人快步出了后衙,在门口遇到了李虎,果然被刘虎一通盘问,“怎么去了这么久?不就是送个东西吗?竟用了两刻钟的时间?”
妇人赶忙陪着笑脸说了许多好话,又拉来齐玉明给她作保,这才让刘虎放了她一马。
出了后衙街,妇人没有直接去东街商铺,而是围着三条主街和十几条小巷子转了两圈,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去了铺子。
将白天的事详细回禀了一番,妇人有些担心的说道:“那个女人,有些不对劲啊。我担心,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朱氏非但没怀疑,反而松了口气,笑着说:“不瞒你说,段氏越是这般,我越是放心。”
这些日子,朱氏命人查了段氏的底细,发现这个女人有点意思。
段氏人聪明,有见识,胆子不小,很会做事,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就成了顾伽罗的‘闺蜜’,在后衙颇有些体面,唯一的弱点便是丈夫和儿女。
似段氏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的被人唬住,就算亲眼看到了自家儿女中了蛊,也绝不会轻信旁人的指使。
聪明的人,即便被人要挟,也会想方设法提条件,以确保自己的权益。
妇人听了朱氏的分析,缓缓点头,“听你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言下之意,还是怀疑段氏。
朱氏笑容不变,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喜。
这黑瘦妇人不是她的人,而是安南王府的密探,此次过来,有两个任务:
一是帮忙刺探情报,朱氏不想提前暴露自己,所以明面上撒出去的人,基本上都是生面孔。
二来也是彰显安南王府合作的诚意。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黑瘦妇人不是朱氏的属下,顶多算个使臣。
可朱氏是什么人哪,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哪怕是王府的太妃、王妃见了她,也会客客气气的。
如今却被合伙人家的下人给轻视了,朱氏能高兴才怪呢。
不过碍于妇人背后的安南王府,朱氏还是压下那丝恼意,柔声道:“再者,她一双儿女的小命还在我手里捏着呢。顾伽罗对段氏,可没有那么大的恩情,能让她舍了亲生骨肉而去帮她。”
大家都是做人母亲的,为了儿女,自己的命都能舍出去。更不用说一个外人了。
“……你说的没错,是我想多了,还请你别介意。”妇人沉默片刻,最终被朱氏说服。
朱氏笑容真诚了些,还难得好心的劝了句:“没什么,你也是为了咱们的计划。”
提到‘计划’,妇人又精神起来。跟朱氏一起讨论其中的细节。
朱氏装着不经意的问了句:“对了。人手找好了吗?展阿卓那边,我让人去查过了,昨夜她确实跟下人走散。狼狈的跑到了一处荒废的空宅子过了一宿。”
妇人眸光闪烁,回道:“安排好了,都是生面孔的死士,就算展家的二丫头起了旁的心思。死士们也会阻止她。”
话语里带着些许杀气,表面上是在说阿卓。而事实上,却有敲打朱氏和马家的意思——事情都发展到眼前这个地步了,马家若是推王府的人顶缸、自己却寻机抽身,却是不能够了。
如果失败了。要死也要一起死!
朱氏不自然的挪动了下身子,讪讪的笑了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王府行事最是周密。否则,我们马家和朱家也不会追随王府、辅佐王爷共谋大事……”
敲打的目的已经达成,妇人很满意,“没错,咱们就是要辅佐王爷成就大事,事成了,马家、朱家等有功之臣,王府也绝不会亏待了。”
朱氏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妇人敛住笑容,抓着朱氏继续讨论事情。
不知不觉间,屋子里的气氛发生了变化,朱氏和妇人之见的地位也隐约有了不同。
朱氏却没心思管这些,她将晚上的计划反复推敲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什么疏漏,这才领着二十个身着黑色阔衣阔裤的精壮回了马家。
中午,后衙的一个粗使婆子提着食盒来给展蒙等人送饭。
展蒙正撅着屁股,眯着一只眼睛观察外头的情况:闹事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二三十个人有气无力的坐在台阶上,有的闭着眼睛睡觉,有的拿着破帽子扇风,东歪西靠的,全然没了方才‘拼命’的架势。
见婆子来送饭,蔫坏的展蒙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
将几个兄弟都叫到大门后,几人团团围坐在一起,中间则放着食盒。
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都端了出来,婆子便回去了。
展蒙招呼大家:“来来,忙了一上午,大家都饿了吧,今儿个咱们有口福了,也能尝尝京城的美食。”
段猫和展蒙默契十足,两人都不用商量,见展蒙这般,段猫便猜到了几分,积极的配合:“是呀是呀,早就听说孺人养了好厨子,一样的东西硬是能烧出别样的味道,今天咱们也尝个鲜。”
几个衙役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闻到饭菜的香味儿,口水都流出来了,根本不用展蒙招呼,抄起筷子,端起饭碗,大口大口的吃起了。
展蒙段猫不再多说,一起加入了抢饭的行列。
几人都是粗人,吃饭没有太多的讲究,不是这个筷子敲到了盘子,就是那个吧唧嘴,更多的则是一边吃一边赞叹,“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隔着一道门,里面吃吃喝喝,好不自在,外面却忍饥挨饿,口水滴答。
可恨那勾人的香味儿不断的从门缝里飘出来,直往人鼻子里钻,弄得仅剩的二十来人再也坐不住了。
等展蒙他们吃完饭,满足的剔着牙缝时,外头的人全都跑掉了。
“不愧是阿蒙哥,脑子就是好使。”几个衙役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段猫与有荣焉,又问了句:“人都走了,要不要打开大门?”
展蒙摇头,“还是关着吧。这会儿天热,又是饭点儿,人跑了在所难免。可到了下午——”
剩下的话没说,但几人都听明白了。
随后按照展蒙的安排,几个人分作两班,轮番倚在墙根背阴的地方睡了一觉。
太阳一路西行,染红了大半个天际,不多久,夜色缓缓降临。
刘虎匆匆的来了一趟前衙,跟展蒙交代了几句,安排他们继续留守县衙。
展蒙早就猜到了,所以中午的时候才会挤时间休息。
这会儿有了明确的命令,展蒙没有犹豫。利索的将几人安排好,然后又让人给家里捎口信。
负责跑腿的是个叫阿木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严格说来,他不是县衙的差役,他的父亲曾在县衙当差,后来出了意外,衙役们可怜他。求了马仲泰。让那孩子在县衙里跑个腿儿、打个杂,好歹赚几个辛苦钱。
阿木将展蒙给的几个铜钱揣进怀里,利索的跑出了县衙。
转过衙前街。进入一个小巷子时,阿木被人拦了下来。
“阿蒙哥说县衙里有事,晚上还要当差,让我去家里送个信儿!”阿木见拦他的不是外人。正是前任捕头许四,乖乖的回答道。
“有什么事?不是说闹事的人都散了吗?”许四追问道。
阿木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阿四哥,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听说是刘、额。姓刘的又被白天的事吓到了,担心那些人晚上还会来闹事,所以特意将所有能用的人手都调集起来。”
许四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放阿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