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杰取了一个软枕给他垫在脑后,握着他的右手帮他按揉蜷缩的指节。这一年的复健断断续续,身体的残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重。右手残废的三根指头因为疲劳过度,肌肉处于亢奋状态,一直都是握拳的姿势,连特制的手套都戴不上去。指尖狠命的往肉里掐,温子杰强行拉直他的手指时,发现他的手心都被掐出了血。
“把这个给他捏着。”阿斌把一个方正的棉质小布包递给温子杰,刚好手掌的大小,里面塞了柔软的棉花。
温子杰接过来,放在温子骞的掌心,松开手指,手指痉挛的握着拳头,指节把小棉包都捏变了形。
“斌哥,昨晚上我哥哮喘发作了两次。”温子杰担忧道:“我说去医院,他倔的不行,还要赶四五个小时的路程回来参加什么署长女儿的婚礼。”他低头看着温子骞的右手,难过的咬了咬牙才哽咽道:“他这是怎么了?我觉得他在往死里逼自己呀。”
阿斌叹了一口气。至从秦苍来过老宅之后,他就一直处在这个状态。肉体的疾病都是心病引发的,他心里堵着一口气,不发泄出来他会把自己憋死。
“他和秦哥到底是怎么了?”温子杰问:“他们以前不是很要好吗?为什么会争吵?”
那一晚,秦苍从楼上下来,满眼血红,面目因为痛苦,看着有几分狰狞。
阿斌道:“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有些东西你不懂,我也没法给你解释,好好照顾子骞,能劝就劝,不能劝就随他吧。哪天他把自己作死了,什么恩怨也就散了。”
他语气苍凉,面容悲哀,温子杰只觉得车里压抑的让人崩溃。
“你们都当我小孩,我不说,不代表很多事情不知道,我哥和纪……”
阿斌赶忙给他使了一个眼色,皱着眉摇头。
温子杰赶忙闭了口,低头看温子骞,呼吸均匀,应该是睡着了。
下了高速的时候,温子骞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偏头问道:“几点了?到哪了?”
阿斌帮他取了腹部的束缚带,扶着他坐起来,用肩膀抵着他的背脊,让他可以坐稳。
“五点半了。刚下高速,这会有点堵车,估计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到酒楼,再睡一会?”阿斌回答。
“不睡了,这一路都在睡,浑身僵硬。”温子骞动了动肩膀,伸展了一下胳膊,皱了皱眉看了看挛缩的右手,把小棉包取掉,对温子杰道:“把手套帮我戴上,这个样子去参加婚礼,太丢脸了。”
三个人合作,强行拉直手指,才把手套给戴上去,遮住了残缺。
温子骞把毯子掀开,咬了咬唇,靠在阿斌身上,皱眉道:“子杰,帮我揉一揉脚趾。”
阿斌知道这一路颠簸,他的神经痛又犯了。
“子杰,你来扶着,我帮他按。”
阿斌照顾了温子骞六七年了,对他的身体不说了如指掌,也是相当有经验了。
他指挥着温子杰道:“你给他捏肩膀和后颈,用点力。”说着蹲在温子骞脚旁,脱下足托和厚棉袜,露出瘦削的双足。
脚掌的肌肉非常僵硬,脚趾不似平时那般柔软,肌张力很高,脚趾做着抓地的动作,脚背绷的直直的,透着不健康的?7 喟住K炝返赜弥竿酚昧δ笞∥伦渝沟拇蠼胖海昂蠡疃艘幌拢缓笤儆昧Φ钠胖讣赘牵静园椎闹讣赘嵌急黄隽搜丈?br /> 温子骞的脚冰棍似的,怎么都搓不热和,不过在按摩下肌肉倒是放松了下来。
温子骞吐了一口气,道:“这眼看快奔三了,破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
阿斌双膝夹着他的脚踝,给他套袜子,不满道:“你这么作下去,好身体也受不了。”
温子骞把头靠在温子杰肩膀上,闭着眼睛,嘴角微微扬了扬,扯出一抹苦笑,没有说话。
阿斌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一路颠簸,尿布饱和。去年的时候,温子骞还能自行的憋一小会尿,现在是一点也憋不住了,有时候尿液流出来,他自己都没有感觉。
阿斌帮他取了尿不湿,尿口有些红,这几天在工地,一直插尿管,估计有些损伤。他快速的把污染的尿布放进垃圾袋密封好,车里还是有了一些异味。温子骞自嫌的皱了皱眉头,阿斌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等味散的差不多了,赶快关了窗户,生怕他吹病了。
帮他捏了捏受压的臀部,换了新的尿不湿,这一番折腾让阿斌浑身冒汗。
温子骞一直没有睁眼,这样的画面他自己都看着膈应。直到温子杰把他的身体扶正,他才慢慢睁眼,看着阿斌托着他下垂的双足,困难的往鞋子里塞。他出门的标配就是西装、皮鞋、足托和加长加硬的腰封,他身材修长,面容英俊,一身西装衬托着儒雅气质,看着让人眼前一亮,实际上他却犹如套在盔甲里面,很不舒服。
坚硬个外壳下,谁能知道内心的寂寞。
……
高新区的桃园酒店是一个汉文化酒店,里面的服务员根据等级穿着不一样的汉服。
林峰第一次来,看着门童的古装打扮,在门口就没忍住笑,简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混混。
秦铭回头扫了他一眼,不满道:“少给我丢脸,再笑就回车上呆着。”
林峰捂着嘴,突然看见一个装饰精美的美女,撞了一下秦苍道:“看,那个穿的,跟娘娘似的。”
秦苍扫了一眼,没有说话,明显不感兴趣。
林峰“切”了一声,用肩膀撞他,嘟囔:“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就此结束旧的故事,开始新的旅程吧。”
秦苍脸色不佳,看着不近人情的感觉,眼中的戾气是藏也藏不住。
“闭嘴吧,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林峰自讨没趣,看着秦苍面无表情大步朝前,心里嘀咕:搞基有什么好?不能光明正大恋爱,还要插……啧啧,哪有肤白胸大的妹子爽呢。
秦苍受伤这半年,秦爷出山虽能镇住场子,却明显感觉力不从心。这次秦苍回来,他也打算把手里的生意全部交给秦苍打理。
娱乐场所的生意只是明面,真正发家致富的还是这货运贸易,这就不得不和海关的领导搞好关系。每年定期上供那是必须,借着这种结婚生日等宴会,正是光明正大拉拢关系的机会。
秦爷觉得这段时间秦苍变了人似的,曾经爱笑爱闹的人,如今一天也蹦不出几句话,每天都扑在场子里,整宿整宿守着。
“秦苍。”
“嗯,义父。”秦苍走近,和秦爷肩并肩往前走。
“男人呀,要有事业心,这是好事。不过呢,还是要有个家庭。”秦铭语重心长道:“你也不小了,26了吧,该找个人结婚生子了。”
正说着,突然有人从后面喊道“秦苍”。秦铭和秦苍回过头,温子暄难掩兴奋神色,老远朝他挥了挥手,潘琴黑着一张脸,把子暄拖走了。
温子暄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连衣裙,披在身后的长发绸缎一般墨黑,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灯光照在脸上,显得特别的美丽漂亮。
“我不喜欢潘家人。”秦铭看着子暄远去的背影,道:“不过,子暄是远航的骨肉,你若喜欢她,我去给你向潘家提亲。聘礼你不愁,义父不能让你被人看扁了。”
半响没听到回答,秦铭偏着头道:“怎么样?我看子暄挺喜欢你的,这半年她不顾潘家反对,一直守着你,我都觉得挺感动。”
秦苍抿着嘴不说话,身体僵硬望着前方。巨大的旋转门匀速转动着,外面的世界若隐若现。
门外停了一辆黑色的斯宾特,阿斌跳了下来,打开后门拿下来一辆轮椅,展开。
温子杰抱着温子骞从车里下来,阿斌帮着托着腰身,两人一起将温子骞安置在轮椅上。
阿斌蹲下身摆放着温子骞的双腿,温子骞手肘撑着扶手抬起身子转换了一个坐姿,抬起头时,目光和秦苍撞在一起。
他的心脏漏跳了半拍,右手一软,歪斜着倒在轮椅上。嘴里轻轻呵出一口气,青年的脸庞变得遥远而模糊,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些撑不住了,他觉得,天都要塌下来的感觉。
第49章 49
49
真是一场混乱尴尬的见面。
舞台上正在举行隆重的仪式,新娘子穿着大红色的喜袍,头饰精美华丽,和新郎正在拜天地。
温子骞坐在角落,舞台上吹拉弹唱,让他听着十分闹心。不用抬头,都能感觉两道火辣辣的视线直逼过来,穿过喜气洋洋的人群,沉重而悲伤。
“你家疯狗眼巴巴望着你呢。”纪涵志坐在温子骞身旁,姿势暧昧的偏着头,嘴唇几乎贴着温子骞的耳朵。“要不要丢它几根鸡骨头?”
温子骞偏了偏头,听着他发出的讥笑,心里厌恶,皱眉道:“这么多人,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纪涵志笑呵呵直起身,不再调侃温子骞,转身和身旁的张楚低声聊天。
大厅人多嘈杂,有人点燃了喜烟,烟雾缭绕散开。舞台上放着礼花,不一会,整个大厅都乌烟瘴气。
温子骞觉得空气浑浊,呼吸有些难受,把轮椅往后退,想出去透透气。
纪涵志按住扶手,挑眉低声道:“去哪?会老情人?”
温子骞皱着眉头,厌恶道:“怎么?我还不能和朋友说话聊天了?再怎么说,我和秦苍都是十几年的兄弟,不可能形同陌路。”
“去吧去吧,开个玩笑,看把你认真的。”纪涵志笑了起来:“那疯狗我还没当做对手,我对自己有信心。你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你怕我收拾你的老相好,你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
温子骞面色阴郁,看着纪涵志,这人嘴脸让人分分钟想抽一巴掌,可是说的却是实话。他的确不敢得罪纪涵志,至少现在不是时候。
他转动轮椅出了会场,酒店后面有个温室大花园,种了很多珍稀植物,景色很美,让人心情舒缓下来。
“子骞……”
温子骞没有回头,他知道秦苍会跟过来。
他把轮椅转过来,抬头望着青年,微微笑着:“秦苍。”
秦苍只觉得浑身一颤,眼角发红,他满脑子都是纪涵志脸贴脸靠着温子骞的画面。
“你和纪涵志是怎么回事?”他问的时候,咀嚼肌都是僵硬的。
温子骞望着他,道:“就是你看的那么回事,我和他好了。”
秦苍颤抖了一下,声音颤抖:“我不相信……你明明很讨厌他……”
“那是过去……”温子骞声音很轻,一字一句缓缓道:“秦苍,没有什么事情一层不变的。”
“为什么?”秦苍拧着眉,手不自觉抓住了胸口,那里疼的厉害。
温子骞胸口有些发闷,吐了口气,轻声道:“因为纪涵志能给我想要的,而你,什么也给不了我。秦苍,别骗自己了,你懂我的,应该明白,如果不是我心甘情愿,没有人能强迫我。”
“不!”秦苍咬着牙道:“你骗人!”他的喉头哽咽,眼泪已经快忍不住了。
“骗你又如何?你想听什么?”温子骞偏着头不看他,脸色很白。“你想听纪涵志逼迫我,对吗?那不过是你给自己找一个台阶罢了,逼迫又如何?你能救我吗?”
他抬头,直视秦苍,加重语气道:“在b市,他能呼风唤雨,被他逼迫也是我的荣幸,你不懂吗?至少我还有资本,让他逼迫。”
碰的一声,温子骞的轮椅撞在了一个花架上,秦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喘着粗气。
温子骞仰着头,冷笑:“不是吗……”
秦苍咬着牙突然狠狠吻住了那双唇。熟悉的气息,是的,他的子骞,他的所有,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
温子骞挣扎着:“唔……你疯了……那么多人……”刚说了两句,又被秦苍含住了双唇。
“哐”的一声,花盆砸在了地上,温子骞猛地推开秦苍,身体几乎坐不稳,两只手紧紧抓着扶手然不让自己倒下去。
他抬起头,惊慌的望着前方,喃喃道:“子暄……”
温子暄整个人震惊的几乎站不稳,靠在一个花架上,撞倒一盆蝴蝶兰,花瓣破碎在泥土里。
“你们……”温子暄头脑一片混乱,已经完全无法组织语言,“你们……”
她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刚才他看到了什么?秦苍在亲吻他的哥哥……亲吻他的哥哥!
是呀,为什么没有想过,这么多年,秦苍从来没有交过一个女朋友,他总是和哥哥形影不离。她一直认为,他们是手足情深,她一直认为她能感动秦苍走进他的心里……如今看来一切都那么可笑……
温子骞看着妹妹,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温子暄脱力的靠着,望着温子骞的眼睛,肌肉僵硬的说话都在抖。“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当我告诉你……我喜欢秦苍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心里嘲笑我……看着我围绕在秦苍身边讨好,卖力表现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你们……你们明明……明明是这种关系,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哭出声,喊道:“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们早点告诉我……我虽然会伤心,但是不会像现在这样痛心!”
温子骞滑动轮椅靠过去,想去拉妹妹的手,温子暄挥开他的手,悲愤道:“不要碰我,我总算相信我妈说的了,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害死了二哥,夺走了我应得的遗产,用尽各种办法打压潘家的企业。就算是秦苍,对你也不过是利用的关系,半年时间你对他不闻不问,你有什么资格喜欢他,你有什么资格占有他?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好,可是我的一切都是被你夺走的……你……你真是卑鄙……卑鄙的让我恶心!”
她转身离开,秦苍快步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子暄!”
温子暄回头冷冷看他:“放开!你也让我恶心。你受伤那半年,我们朝夕相处,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那时候你说,我会听。可是现在,我不想听了。你们两都离我远点,我一个都不想看见。”
她甩开秦苍的手,抬起头,用仅剩的骄傲让自己能抬头挺胸离开。
温子骞急着转动轮椅,秦苍按住他的轮椅,两人僵持着,看着对方。
“放开。”温子骞皱眉道。
“让她走吧,迟早会知道的。”秦苍低声道:“我给不了她未来,也给不了她承诺,长痛不如短痛。”
温子骞喘着粗气,道:“都怪你!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我说的很清楚,我们已经结束了!”
秦苍把他的轮椅转过来,弯腰按住扶手,直视他双眼,狠狠道:“温子骞,你就不能和我一起面对吗?有什么难处,我们一起度过,也好比你一个人强撑着,不是吗?”
温子骞道:“我没有难处”
秦苍心里抓心挠肺的难受,恨声道:“好呀,那你发誓,你若是说谎,我秦苍不得好死。”
温子骞目光收缩,气的浑身颤抖看向一旁。
“为什么不敢看我?因为你心里有我,我知道的。”秦苍放柔声音,轻声道:“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响声。
“我发现你们只要凑在一块就会没完没了。”
秦苍抬头,看见纪涵志走了进来。
他走过来,一把将温子骞的轮椅拖了过来,秦苍反应快,按住了另一侧的把手。
两个人看着对方,空气中都能闻到火药的气味。
“哟,这场面真是熟悉。我记得有一次我送喝醉的子骞回家,你怎么说的?你说放手,温子骞是我的人……现在原封不动还给你!”纪涵志道:“疯狗,放手,温子骞现在是我的人,你以后不要再纠缠他,不然,我可不会太客气。”
秦苍气的咬紧牙关,另一只手死死地捏住了拳头。
温子骞偏头看着秦苍颤抖的手,抬头望着他发红的眼眶,还有眼中压不住的暴戾,我知道秦苍已经忍到极限了。
“放手吧。我终归是个生意人,纪四少能给我的,你给不了。我不想做亏本的买卖,你总是惹事,没本事的小混混并不是我想要的另一半。”
这句话仿佛炮弹似的,击打在秦苍身上,让他踉跄的后退了一步。
温子骞看着纪涵志道:“走吧,你和一个混混计较什么?”
纪涵志扬起了胜利的微笑,傲慢的斜睨了秦苍一眼。
秦苍看着两人离去,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这不是梦,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不论什么原因,温子骞真的不要他,和纪涵志在一起了。他揪着心口,杀人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