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冬阳摇头：“我背得动。”
两人继续上山，被同伴们远远甩在后面。夕阳西下，回头看，天地一片壮阔，山道陡峭，一失足就是粉身碎骨。景宸看着，笑了笑，拉住弟弟的手，说：“上面有个亭子，我们上去休息会，看看有没有卖水的。”
“嗯。”景冬阳脸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确实累了，抓紧了哥哥的手，走到亭子那，坐在石凳上休息。
“这里有条小路。”景宸站在亭子里打量四周，亭子的对面，有一条小路延伸向了山的另一边，“不知道通向哪里。”
“洗手间？”景冬阳猜测道。
“呃……”景宸一噎，感觉好像听出了弟弟的言外之意，本来想说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但是想到了景冬阳是个有洁癖的好少年，愣是把想说的话咽回去，说，“那我们过去看看吧。”
景冬阳还没缓过来，但是听见景宸的话，马上站起身，说：“好。”
两人拉着手，在小路上行走了约摸十几分钟，穿过一片罗汉竹，眼前豁然开朗，半山腰建着一栋漆成明黄色的院子，上方露出仿古的屋檐，院墙上写着“南无阿弥陀佛”，这地方，竟有一座庙。
景宸看着弟弟，似乎要嘲笑他刚刚的猜测，景冬阳连忙低下头去。
“进去看看吧。”景宸说。
跨过门槛，门两边一边是钟阁一边是鼓阁，正面是一座观音像，香炉和蜡烛架分列前后，景宸合掌拜了拜，听见正殿里面传来钟声，还有诵经的声音。
“我去找人借点水。你在这里等我。”景宸对冬阳说，绕过正殿，向客房走去。
景冬阳不信神佛，自己在院子中逛了逛，这庙不大，除了正殿和后面的僧房，就还有个侧殿，里面没有人，好像僧人都到正殿晚课了，景冬阳走进去。四面的墙上，都是壁画。
画的是地狱的故事。劝人为善、诫人勿恶，从拔舌地狱、孽镜地狱，一直到血池地狱、枉死地狱，景冬阳一幅幅看下来，心中默念每一面图下面的说明，可下地狱的罪过。低下头，走出侧殿，径直出了庙门，在竹林便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人都是要负责任的，做了错事，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都会遭到报应的。他的父亲被人害死了，杀他的人至今还好好的……
而景冬阳差一点儿想不起父亲的模样了，顿时出了一头冷汗，刚刚看到的画面再脑子里回现，好像地上伸出无数只黑色的手，要把他拖进那不见天日的血池地狱。
“……我……我不信这个……”景冬阳当时毕竟只是个14岁的小少年，自言自语地给自己壮胆。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就要来不及了。人生那么短，眨眼都已经过去七年了，杀人放火的，依旧金腰带，而父亲，连尸体都还没有找到。
景冬阳拾起旁边的一截枯枝，在面前的土地上写“人生苦短”四个字，似乎后面还应该有什么字，但他不知道，他十四岁的人生阅历只知道这四个字，人生苦，人生短。
“你一个人先出来了？”
景冬阳抬起头，看景宸捧着个木碗站他面前。
“里面晕。”景冬阳说。
景宸乐了，把碗塞到他手里，看他大口喝水，坐到他身边，笑道：“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啊？进寺庙都晕？”他低头看清了弟弟写的字，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了。
“没关系，没关系……”他说，想接过弟弟手里的树枝，但景冬阳没留意他的举动，握着枯枝的手没有松开。
景宸索性包住弟弟的手，带他一起在“人生苦短”的旁边写字。
“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景冬阳还小得很，在景宸眼中他十全十美，不该觉得人生苦短，未来好得很，未来长得很。
人生苦短，来日方长。景冬阳心中默念，抬起头看景宸，晚霞正好穿透竹林，照在哥哥的脸上。
“景——宸——你——死——哪——去——啦？？？”远远传来人的呼喊声，好像江夏和其他人终于发现景家兄弟不见，来找他们了。
“冬——阳——你——在——哪——里——”他们喊。
“赶紧走赶紧走，”景宸脸色大变，跳起来，把碗送回庙里，回来拉着景冬阳就跑，“不能让他们再这么丢人现眼了！”
景冬阳被景宸拽着，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地上的字，不能带走，不能带回家，永久保存起来，真是太可惜了。

第116章

周一秋站在隔离室里，深呼吸一口，转过头，去看玻璃窗外的景宸。
景宸穿着深蓝色的病号服，而他穿着浅绿色的防护服，马上，他要进面前这个有沉重金属门挡着的房间，进行身体检查。
是景宸让他来的，景宸告诉他，他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需要进行一下全面的脑补扫描。他说得高深莫测又含含糊糊，周一秋听不懂，他忧心忡忡地打听了又打听，当景宸告诉他没有得脑瘤以后他就放下心来，安心地接受景宸的所有安排。
“你弟弟好像有点紧张，要不要过去再安慰下？”隔离室门边，林法医跟景宸说。
“我现在能进去吗？”
“可以，里面还要进行一次消毒，再里面才是无菌环境，门开前你出来就行了。”
景宸之前在梁家的地盘腿受了伤，走路还不方便，进门走到周一秋跟前，周一秋刚才在发呆，看见他，吓了一跳：“你走过来啦？你喊我呀，我去找你……”
“你紧张吗？”景宸问。
“啊？”周一秋抓抓头，“没有啊……”慢了一拍的声音，显出他的言不由衷。
“要是不想检查……就算了，我们回家去。”
“那……”周一秋犹豫一会，看景宸的脸色，又看不出什么，说，“还是检查吧……就当体检了，我上次体检还是大一入学时候的事情了……”
景宸沉默片刻，把“高考是你考的还是周琰考的还是严可昱帮你走后门的”这样的问题咽回了腹中，“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这次，周一秋慢慢地点了点头。
“怕什么？”景宸追问，怕蝴蝶已经开始对周一秋的思维产生影响。
“他们不会把我剃光头吧？”
“……”景宸说，“不会的。”看周一秋放松下来的脸，又说，“我在这里等你。”
“好！”周一秋连连点头，“你找地方坐啊，你的腿上伤没好，不要站久……”
隔离室的指示灯亮了，景宸握了握周一秋的手，走到外面，关上门，从玻璃窗看见周一秋被推进检查室。
“哎呀林法医，”江夏也来了，手舞足蹈地跟林法医说，“你在医院认识人多，跟里面小护士商量一下呗，让她们顺手把周一秋的头发给剃了吧……”
“这里是医院，”林法医一向是笑面虎，老奸巨猾，特别擅长不动声色地挖坑给江夏跳，“不是理发厅。”
景宸也走到了他们跟前：“发高烧还能摔飞你的人是周琰，你打击报复也找准对象，跟周一秋过不去，说出去让别人笑话。”
“周琰还把你给摔飞啦？受伤了没？……应该没事，那时候他是生病了吧？”林法医故作关心状，在江夏的痛处继续插刀。
“我没……自己摔……周琰……”江夏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脸胀得通红，他打不过生病的周琰，这是奇耻大辱啊。
林法医也知道见好就收，跟景宸打了个招呼：“我到旁边办公室看看扫描过程。”两人点点头，林法医走向了隔离室的另一边。
走廊里只剩下了景宸和江夏。
“小景，要不要我搬个轮椅来，你好好休息。”江夏觉得景宸此时身单力孤，自己反戈一击的时候到了，看着景宸，和颜悦色地说。
“滚。”景宸马上知道他不怀好意。
“你要找地方坐啊，你的腿上伤没好啊，不要站久啊……”江夏学周一秋刚才的话，但是自行加了很多阴阳怪调的语气词。
“滚！”
“你也知道恶心啊？你看看他肉麻的，这一地都是我刚刚抖落的鸡皮疙瘩！”
景宸懒得理他，问：“找到了吗？”
江夏马上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语气也正经了起来：“没有找到景徽和藤恩益的尸体，救出来的伤者和罪犯里面也没有他们，上面正在拟通缉令，抓到或者打死，一个奖励50万。”
江夏停下来，见景宸不说话，又笑道：“两个就是一百万，十几年工资呢！小景，不然我们辞职去干这个吧？”
“……”景宸说，“注意一点，别让他母亲看见通缉令。”

第117章

“好，”江夏说，随后又皱起了眉，“瞒不住的，发了好几年的抚恤金突然停了，用膝盖想都知道不正常啊！而且景徽和他爸都是人精，他妈妈也不像很好骗的样子……”
“这个我来想办法。”景宸说。
“哦，”江夏看着景宸，“有什么困难别瞒着我们，还可以一起想办法。”
景宸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不说景徽了，”江夏转移话题，“说回你弟，他不会真的变成……咳咳……那啥吧？”
“不会。”
江夏知道景宸的回答没过脑子，只是本能地对害怕发生的情况的一种拒绝思考，继续说：“刚刚你跟他说，如果不想检查了，就回家。还真吓了我一跳，我心想小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原则了，当年我们玩真人战场对抗的时候，我就被蓝军俘虏了一分钟啊，还在努力说服他们怎么放了我，同为友军的你一枪就把我给崩了啊……我靠要是真枪你就把我爆头了啊！我找你算账你还说大局为重……”
“第一，他们不可能放了你，第二，你废话太多是记我方的攻破时间的。第三……多大点破事你记这么多年？”景宸震惊于江夏的小肚鸡肠。
“……重点是我一直觉得你是为大局不择手段、六亲不认的人啊，呃，不怪你，你们全家都这样，要是周一秋不肯接受检查，你真不让他检查了？我们所有的线就断了。”
景宸垂下眼睛：“他可以自己选择。”
“他听你的啊！”江夏说，“我们打个比方啊，比方说，林法医他们研究出办法来了，我们可以把地底下那些害人的怪物一网打尽，还能把那些脑子里植入蝴蝶的人都给恢复正常了。但是前提条件是把周一秋翻过来覆过去研究，恨不得把脑子切片进行研究，那样周一秋肯定活不成了……你说怎么办？”
“不会的。”
“万一呢，”江夏坚持不懈，“他现在是我们唯一有的底牌。”
“我不会同意！”景宸突然大声道。
“你别生气啊，我就是一说……”
景宸的腿伤已经无需住院，回家休养。晚上，景宸和周一秋回了家，周一秋自告奋勇要做饭，但这方面他确实没天赋，看来也没继承景冬阳有关做家务那方面的记忆，整个屋子乌烟瘴气。
“还是我来吧。”景宸把周一秋轰离了锅台，自己烧两个简单的菜。
“怎么了？”转身，他看见周一秋还在厨房里，靠着门，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个……今天不是检查身体嘛……”周一秋说，“他们把我推进那个圆形的仪器，我很紧张，很紧张……”
景宸停止动作，认真地看着他。
“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
“……”
——看来你也不是很紧张嘛！
“然后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老大的虫子，可丑了，”周一秋抬头看了看景宸的脸，干笑说，“对吧对吧！很荒谬吧？人怎么会变成虫子呢？我好歹也是上过生物课的。”
他看见景宸的神情，急忙走过来，抱住他，说：“我才不会变成虫子。”
“你听我说，”景宸说，“有件事，也许很难，但你一定要保证做到。”
“我保证！”周一秋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急切地说，又犹豫了下，“如果很难的话我也许做不到，不然……我去帮你找周琰？他比我厉害，一定能帮上你的……”
“你能做到，”景宸说，“不要干坏事，也不要变成虫子。”
“好……”周一秋保证，“我不会干坏事，也不会变成虫子的！我是好人！”
炒锅发出一阵油炸响，景宸连忙回头，关掉了火。
他身后，周一秋还在自言自语：“如果我只能做好一件呢……”
他说：“我不会干坏事的。就算变成虫子，我也是个好虫子！”
景宸心乱如麻，但还是忍不住纠正他：“那叫益虫。”

第118章

这次任务结束，陈指挥便给景宸放了假。景宸腿脚受了伤，虽然有假期也不能随意行走，不过家里有个周一秋在，年轻人蹦蹦跳跳，一个人能吵出三个人的声势气场，日子过得也不算无聊。
大约过了一周多，这天早晨，周一秋坐在桌边把脸埋在碗里喝粥，景宸接到了一个电话。
“小景，”电话那头，江夏的声音特别严肃，“严家又有人自杀了。”
“谁？”景宸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严家所有的人。
“他们家一个远房亲戚，现在在严可昱的公司就职，昨天晚上死的，晚上从楼上摔下来，头先着地，哎呀妈呀，那摔得可惨了……”
眼看他快要跑题，景宸第一时间拉回主线：“验尸了吗？有蝴蝶吗？”
“验了，没找到……我就说姓林的是个二把刀……”
“确定是自杀吗？”
“不确定啊，坠楼自杀的人见的多了，可是这个是以高台跳水的姿势下来的……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恨死脑子里的蝴蝶了，死都要先把蝴蝶摔个稀巴烂，第二，是谋杀，有人把他推下来，撞到栏杆上的时候失去了平衡。”
景宸很欣慰，江夏终于表现出了他比较专业的那一面：“你倾向于哪种可能性？”
“不确定，”江夏说，“严家那条线一直是你跟的，所以才来问你的意见。”
“把资料带给我，我来看看。”
“好。我晚上下班过去找你。”
挂断电话，景宸回头看，周一秋刚喝完粥。
“我想见严可昱。”景宸坐到他对面，说。
“昱哥？”周一秋有点疑惑，但还是说，“好啊，我来联系他。”
严家的大厦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门前的大理石地板已经被擦洗的干干净净，一点也看不出昨夜曾有人在此殒命。四面都是高楼，墙上大大小小的LED显示屏播放着不同的广告。
景宸和周一秋走近大厦，便有严可昱的秘书在门口迎接：“严先生在13楼会客厅等您。”
一进门是个圆形的大厅，这里是大厦的营业区，像一个蛋壳扣在地上，中间是高高的穹顶，13层楼的栏杆就像是蛋壳上画的一圈圈螺纹，每层之间都有扶手电梯连通。透明的天花板下悬着巨大的工艺吊灯，玻璃装饰品从13楼的穹顶一直垂到了3楼。
二人从直达电梯上了13层，推开会客厅的门，严可昱站在窗前等他们。
“去倒两杯茶。”严可昱对秘书说。
待秘书走了出去，严可昱和景宸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先开口。
“昱哥，”周一秋不会解读空气，兴致勃勃地问，“外面的灯是新装的吗？真棒，那种华而不实又招摇的东西最好看了！”
严可昱一时听不出他是在嘲讽还是在真情实感地称赞，竟然语塞了一下，然后和颜悦色地说：“一秋，麻烦去一下32楼我的办公室，找到我的秘书彭小姐，然后拿到我桌上蓝色的文件袋，帮我带给一楼的服务台。”
“啊？”周一秋一来就被差遣，有点不乐意。
“快去快回。”景宸也说。
“哦。”周一秋低着头，出了门。
门一合上，景宸和严可昱仿佛都松了口气。
“周琰呢？”
“你们怎么让藤恩益逃出去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藤恩益……”严家人布下天罗地网抓住藤恩益，最终却让他逃跑了，这事怎么看都很丢脸，严可昱含糊其辞，“那小子很狠，壁虎断尾，趁我们不备就逃跑了。……周琰呢？”
景宸沉默了一会：“我找不到他。”
“我们也找不到他，”严可昱皱着眉，“他在搞什么鬼，现在这么乱，他把事情都丢给了一秋……一秋又是个笨蛋。”
景宸不悦：“一秋也不笨……”
严可昱看了景宸一眼，冷笑说：“恭喜你们这次大获全胜，听说梁家大本营被烧了，骨干或死或失踪，你们也抓了不少？……这么说，我严家的蝴蝶是不是应该物归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