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懒懒地挥挥手,道,“你们抬一抬头。”
底下的少年顺从地仰起头,目光中有敬意,也显冷漠。
入崇延宫的人,容貌几乎没有不好看的。但好看的和好看的,也是有差别的。
崇华的眼睛,在接触到其中一个少年的脸庞时一亮。
“你……”他毫不避讳地用手指向那个小家伙,“就你吧,以后待在我身边,我会亲自教导你。其他的孩子,就先带下去,你们知道怎么分配。”
下属齐齐应是,动作迅速地撤走,就留下那个被指名的少年,仍安静地跪在殿下。
他的目光很亮,直直地盯着座上的人。
很不错的眼神,崇华暗想,人的一双招子,最易透露心志。恰好,他很喜欢这少年的模样和性子。
露而不过,刚而不固,忠而不愚。
也恰好,他手下缺个人……
周皓衍来到这个新的世界时,正好是被挑选进入延执宫之时,跟他同一批的还有几十来个差不多岁数的孩子。
通过系统的介绍,他也大致了解了下现在的处境。
此时天下正值庆朝末年,皇帝中庸无所作为,朝政颇为混乱,而朝堂之外的江湖却正值盛时。
各路英雄人马、各大门派豪杰纷纷出世,加之正邪两道积久不解的恩怨,搅得这一片绿林颇为热闹。
而延执宫则是江湖上一处颇为神奇的存在。
它不处正道,也不偏于邪道,随性入世,两不相帮。
偏偏其势力强大,门派内武学高手颇多,尊主崇华的一身本领更是神鬼莫测,惹得满江湖即是忌惮,又想讨好拉拢。
奈何延执宫上下性情都颇为古怪,只效忠崇华一人,有令则听命行事,无令则自由随行。
虽然没人知道这一势力是如何建立,又是如何崛起至此的,但延执宫向有惯例,即每隔数年在世间寻找孤苦无依的孩子,挑选后择有意者引入其中,经过严格训练,再分配至门派各处,充当新的弟子。
而这次,周皓衍正是被选中的一个。
延执宫内的训练着实不易,负责教导的人十分严格,虽不至于损伤身体,却也日日疲累,忍受不了、怠于修炼或是资质差的都会被淘汰,送去做些基层工作,有些甚至直接驱逐出去。
不过门派内的功法颇为奇特,加上艰苦的练习,也难怪能为延执宫输送一批批优秀的武学人才了。
周皓衍倒是不怕这些,他之前的经历也算丰富,对于武侠一类得心应手,即使刻意压制了自己的表现,仍是在一众少年中脱颖而出,得以被带去主殿给崇华过目。
但是,仅仅当个门内资质出众的弟子是不够的。
想要接近崇华,就要更加出彩一点。
很明显,周皓衍成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球收藏&评论,吸鼻子
☆、Two(2)
以崇华的武学境界,当然不需要一个学艺未精的少年做护卫。留周皓衍在身边,半是好玩,半是培养。
周皓衍猜到崇华的心思,极力展现着自己的认真与天赋。
“小舟,你来。”崇华懒懒地坐在石凳上,朝在庭院里刻苦练习招式的少年招了招手。
对于这个奇怪的昵称,少年没做出什么反驳。他收起剑,稍稍擦拭了下额上的汗水,便小跑到崇华面前。
崇华看着这个一身黑色劲衫,面颊因运动而泛着健康红润的少年,心中也是感叹。
“你的基本功法已臻完善了吧?”
“是,”延执宫给非核心人员的功法统称基本功法,招式简单却绝不缺杀伤力,周皓衍能以如此速度精通此法已是天赋异禀,“尊主教我的《匡煌决》我也练到第二重了。”
崇华失笑。
匡煌决是延执宫的独门武学,唯有得到尊主认可的人方能修习。这套武学共分为九重境界,传说练至第九重可入天遁地,有排山倒海之能,十分神奇。当然,江湖上目前是没见到过这般人物的。即使是门派内武力值最高的崇华,也不过练到第七重,不过仅是此等境界放眼江湖,已少有人敌了。
虽说武学功法向来越往上越难,但匡煌决因其特性本就难学,周皓衍被教授此法不过三月,能突破二重实为不易。
但看着少年这张面色严肃的小脸,再琢磨他话语中隐隐的小得意,就像一个得到宝物急着献宝求夸奖的孩子,着实有趣。
“嗯……”崇华故作沉吟,“可见你资质的确上佳,修习也刻苦,如此,你与我手谈一局,若胜了,我就送你一件礼物,如何?”
“好!”虽然这几句短短的夸奖已经让周皓衍的眼眸亮了起来,但对于尊主的礼物,他也同样期待。
崇华拉他来陪自己下棋,也是有些私心。
他自己尤爱手谈,技艺也高超,偏延执宫内愿琢磨这个东西的人不多,棋艺也良莠不齐,实在难满足他。
倒是一日碰巧发现周皓衍在此道颇有天赋,布局老辣,思维活泛,可堪一战。自此,崇华寻着机会便找他一同下几句。虽仍是赢多输少,但这孩子的棋力日渐增长,每每博弈,都有新的乐趣。
这次也是。
崇华看着棋盘上星罗而布的棋子,知晓这次大势已去,便干脆地投子认输。拖着腮琢磨了一阵,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局周皓衍下得着实是妙。由始思终,步步为营,兼之不少妙手,是一盘好棋。
“好,”他勾唇笑笑,“既然小舟你赢了,那我必实现之前所言。”
崇华起身,手伸至脑后,轻轻一拉束发的绸带。霎时,一捧青丝散落而开,荡于身后。
周皓衍目光灼灼地看着尊主此刻流露出的风采,心中悸动。
尊主平日很少束发,一头墨色长发总是柔顺地贴在后背,今日用绸带随意束起后虽也别有一番气质,但他还是喜欢那红衣长发临风而动的模样。
宛如神邸的模样……
对,他心中的神邸,不圣洁,不悲悯,只是尊主的模样。
那被解下的青色绸带被崇华拿在手中,而后缓缓踱到仍坐在石凳上的少年面前,为他绑起发丝。
周皓衍的头发日常是用一根发带草草一束便完,此刻被如此郑重地用上好的青色绸带一装饰,瞬间让他变得更加干净利落,挺拔俊气。
“这便是我赠你的礼物,可喜欢。”崇华调笑着问他。
“喜欢。”他答得迅速。
作者有话要说: 被校园网坑了两天,天天单机,今天终于想办法搞好了
还是求收藏&评论,这篇文只是个宝宝,我也只能摸摸自己的小肚子
☆、Two(3)
“喜欢。”
崇华一愣,看着面前少年真挚且专注地目光,又是莞尔一笑。
他突然冒出了长辈般的慈祥心怀,轻柔地抚了下少年的头顶,“真的以为礼物就是一根绸带,我可没这么小气。”
说罢,崇华持起被斜放在石桌上的一把长剑,递到少年面前。
周皓衍看着这把剑,僵住了。
“此剑无名,虽也算不上什么绝世神兵,但到底是我请了一位手艺不错的铸剑师打造而成,又跟了我好些年,多少也是把好家伙,今后便赠你了,可好?”
“尊主……”周皓衍有些迷茫的目光对上他的难得温和的双眸,咬着唇,双手接过了那把剑。
剑长三尺六寸,剑柄处雕刻着古朴精致的花纹,剑鞘倒是格外的简单,将那一束剑光紧紧掩藏。
他突然单膝下跪,双手抱拳,朝崇华行了极庄重的一礼。
崇华没去阻止,他微笑着看着自己默默站起身的少年,道:“剑既在手,我便再传你一套剑法。”
随意折了跟树枝,耍了几个花招试试手感,崇华便重新看向周皓衍:“我只演示一次,看好了。”
说罢,他运气起招,动作行云流水,一根平平无奇的树枝在剑招下宛如一柄锋利宝剑。站得近的周皓衍都能感觉到,随着这套剑招的进行,他周身的空气都被剑气所影响,充斥着磅礴之力。
待到将全部招式演练完一遍,崇华收势归鞘,看着不远处少年若有所思的神情,问道:“有什么想法吗?”
没急着回答,周皓衍在脑中回想着刚才所见,好一会儿才说道:“锋而无常。”
崇华听到他这四个字,目光中透出点欣慰,“你果然……这套剑招是我多年前游历天下时自创的,因而无名,但其核心取的就是‘无常’二字,悟明了这二字,便可大成了。”
自创剑招,殊为不易。古来那些颇有些名气的招式功法,要么是某门某派历代传承完善而成,要么是那些功力雄浑经验丰富的老家伙琢磨一辈子才弄出来一套。而崇华至今不过二十来岁,就已有自创招式,观其威力,还十分不凡,可见其天才了。
看着少年敬仰的眼神,崇华一笑,“这些日子你就潜心把这剑招熟悉下,一月后,随我出去走一趟。”
一月后?周皓衍思考了下,便也了然。
武盟大会,正好在一个月后的日子举行。
所谓武盟大会,其实是江湖上正邪两道每三年聚在一起商议众事的一次集会。虽然表面上两者不共戴天,但纷纷扰扰这么多年,若一味用武力解决事情,只能落个两败俱伤。因此,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三年一度,双方将各自一部分的重要争议和问题摆到台面上来,借此一次机会,协商解决了去,省的日后纠缠不断。
这武盟大会也算是现在江湖上唯一一个正邪两派相见不会立马打起来的地方,也因其特殊性质,让大小门派或是趋之若鹜或是不情不愿,不管怎么说,都得来的。
而延执宫虽说素来中立,也没多少纷争要放到这种场合来解决,但到底是江湖一大盛事,喜欢凑一些莫名其妙的热闹的崇华尊主倒是挺愿意去的。
周皓衍也知道,以往尊主带着一起去的都是他的一些心腹手下,这次却指名要他跟着一起去,是不是说明……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周快要到了=-=
像我这种收藏和评论都迷之凄惨的小文,什么时候有出头之日啊……
☆、Two(4)
这一月的日子转瞬即逝,纵使周皓衍再努力地天天勤练剑术和功法,到底也没有太大的突破。
武盟大会开始前的三天,他早早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随着崇华一起出门了。
崇华素来不乐意出个门还带个稀稀拉拉一群人,虽这次要去的算是武林一大盛事,但他随性惯了,说两个人走就两个人走,一众门人也只好派些人早点赶去目的地,好来个最终回合。反正他们都知道,以自家尊主的武功,根本少有人能伤他。
延执宫坐落于一座青山之上,山不出名,地也不险僻,山腰、山脚下到处都是些小村落,其间有黄发垂髫,也都怡然自乐。
这些普通的村民都是在延执宫的庇护下代代过来,门派之人虽不会特意干涉他们的生活,但每逢乱事总会出手帮一把,倒也颇得人们爱戴。
崇华两人一路下山,轻装简行,因而也没什么人认出他们,至多觉得这一个小伙和一个孩子都长得好俊,满身气度又不似常人,再加之对延执宫的敬仰,他们一路收到了不少殷切的问候和频繁塞过来的小食。
周皓衍仍是一身白色劲衫,头发上绑着那根精致的青色绸带,抱着满怀的吃食,有点难得的不知所措。
崇华从他怀中挑出一根新鲜的小黄瓜,见上头还有着干净的水渍,就知是刚洗过的,便直接咬了一口。他在延执宫里被伺候的锦衣玉食,出来后却不见什么娇气模样,吃着乡野果蔬也自带风流俊气。
周皓衍掂了掂怀了那堆东西,默默跟在侧后方,边盯着尊主的侧颜边走。
以两人的脚程,即使不急着赶路,速度也不慢。
才至傍晚,就到了附近的一座小镇中。
在这与夜晚交界的时辰,城镇正好热闹。往来的行人提着新鲜水灵的小菜,顺带闲逛着那些还没收摊的街边小店,心情好了就挑几样合眼的东西回去,给家里的父母、孩子和爱人。
这算是周皓衍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了。
他幼年长在一处偏远的农村中,自那年天降横祸,又被延执宫的人带回去操练后,就一直活在那个山头上。
崇华知道他新鲜,便故意放慢步速,让他看个仔细,甚至来来回回地去几个小摊转几圈,买了些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
“日后多放你出来看看,啧,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可怜样。”崇华调笑他。
听了这个,周皓衍迅速收起自己好奇的眼神,皱起小眉头,又恢复了一贯严肃的神色,“尊主,是我错了,我会好好待着您身边的。”
“噗……”崇华没忍住笑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小家伙,他总能生出一点慈父的诡异心态,“你看看你,连点玩笑都开不起。我没在责备你,小孩子就是要多出来看看,别总是跟着我这种老家伙,没前途。”
周皓衍眉间的小凸起更加明显了,他近乎执拗地直视崇华,道:“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好看!我是尊主的近身侍卫,必须紧跟着尊主,再说,我就是想一直待着您身边。”
崇华这么没再说话,而是含笑摸了摸还矮自己半个头的少年。
当年他看中周皓衍,不是为了他的天赋,也不为了他的忠诚,最重要的,是这孩子身上有种磨不平的灵气,不死板,有信念,也敢说话。这样的人,长大后才能真正凭自己搏出一片天地。
……
逛着逛着,天色也已不早了。
崇华随意找了家看上去就足够奢华,也足够贵的客栈,找小二要了两间上房。
“尊主,一间就够了,我住在您那里。”少年在他身边轻声但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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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道理,为啥没什么人留言,捂脸
☆、Two(5)
“我住在您那里。”
……
崇华回过头,看着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的少年,没有说话。
“我是负责贴身保护您的,”周皓衍说,“我不能离开您太远。”
他当然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武功,根本无法敌过尊主。但是至少,他能为尊主挡去一些不必要的烦扰,甚至危急时刻,能弃卒保车。
“那个,客官,您看这……”小二有点傻眼,这两人莫名其妙要住店还纠结来去的,明明又不缺钱。
“要一间上房吧。”崇华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实在是拗不过这孩子。
忠诚,是执延宫培养门人时最重视的,其能保持自身中立地位在江湖上以超然的姿态屹立这么久,也靠的是所有门人的绝对维护。
但崇华其实不太喜欢过于刻板的下属,他自己就自由散漫惯了,为人处世全凭心性喜好。因而如周皓衍这种紧贴的态度,他向来是不耐的。
可是,到了这少年这里,又有点不一样了。
或许是因为这孩子太可爱了吧……崇华给了一个令自己哭笑不得的答案。
……
夜里,用过饭,两人也不出去了,呆在客栈里打发时间。
崇华看了眼抱着剑默默站在墙边的少年,突然问道,“小舟,这几日你的剑法练得如何了?”
周皓衍迅速直起身抬起头,一双黑眸亮亮的,“属下愚钝,未得大成,方参透了一点。”
“无事,剑之一道本就难言,但凡有些许领悟已是不错,”崇华勾唇看着他充满少年气的模样,“你再此耍一遍,我看看。”
“好。”
说是“耍一遍”,当然是单纯地以剑招相示。单单客栈的一间住房,若真使出了实力,怕是要被毁得一塌糊涂。所以崇华此刻要检验的,是他到底有没有掌握这套剑法的精髓。
说话间,周皓衍的剑已出鞘。
第一招,起式,架剑,挥出。
第二招……
崇华看得很认真,不得不说,周皓衍对于武道的领悟确实超群。
这一招一式,与他当年演示的分毫不差,挥刺劈砍之间也颇有□□。
“唰”,周皓衍练完最后一招,随意挽了个剑花,就收剑入鞘。
不用功力使一套剑法虽不难,但他有心认真表现,精力集中之下,竟也出了一身的汗。
周皓衍抹去额间落下的汗珠,眼睛直直地看向自家尊主。
那青色绸带在他脑后轻轻飘动,崇华看清了少年眼中那炙热的期待。
他微微一笑,道,“小舟,我开始后悔把它教给你了。”
少年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