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这么没用——!”
他看着脚边那一把他在来时的路上拾到的长剑,情绪失控地大喊道。
为什么偏偏要提前从沉睡期中苏醒,为什么没有像前辈们那样,一觉醒来就长成高大英武的成年人,没有成为威震一方的强大剑客,这么轻易就让自己陷于险境,谁也保护不了,就连最最在乎的人的安危也无从知晓?
“哭什么?”
一双脚在寒声的面前站定,脚的主人身形微晃了一下。
寒声抬起头,满脸泪痕地看着广白。
那双形状优美的凤眼在照夜玑的照耀下,闪动着柔和的暖黄色光芒。
“阿、白?”寒声带着哭腔唤道。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广白将手放在寒声的头上,做出抚摸的动作,声音透着几分虚弱。
寒声看着他衣衫破碎处数道鲜血淋漓的划伤、无力垂落在身侧的右手臂,还有腹部那一片仍旧在扩大的血迹,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着一样,哭得更加厉害了。
“幸好我来得不算太晚,否则……”
他话还没有说完,寒声就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扑空之后不屈不挠地站起来,虽无法触碰,两条手臂还是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广白的腰。
广白作势用左手臂圈揽住他,柔声道:“好了,没事了,别把鼻涕蹭我身上。”
“你、你会死吗?”寒声哽咽道。
广白语带笑意:“你看呢?”
“你不要死,我带你……我带你回去,让阿然给你疗伤!”
“嗯,我们回去,别让他们等急了。”
寒声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广白,声音听起来很是坚决:“我背你!”
“说什么傻话。”广白摇了摇头,“你碰不到我的,忘记了?”
看到广白这副模样,寒声不由地更加悲怆起来。
“阿白?”
这时候,有人在广白身后不远处颤着声音唤了他一句。
广白回头看着谢川柏,疲惫地扯了扯嘴角:“雨停了。”
谢川柏上前两步,捡起寒声脚边的剑鞘接住化作一束白光的广白,然后将寒声从地上拉起来,柔声道:“没事了。”
寒声怔怔地望着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的谢川柏,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川柏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温和地回望着他,那眼神中竟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
寒声心尖上一软,一个亲昵的称呼脱口而出:“哥哥。”
“哎,”谢川柏苦笑着应道,“祖宗!”
寒声面上红了红:“阿白他……”
“还活着。”谢川柏正色道,“别瞎担心了,赶紧带他回去才是正经,阿然治得好他。”
“你带着阿白先回去吧,我……我有点跑不动,我在后面跟着你们。”
“然后你再迷路一次,我们再来救你一次?”谢川柏抬了抬眉梢,“我感觉得到,阿白还精神着呢,别怕。”
寒声握住谢川柏不住颤抖的手,用力捏了捏:“你也别怕。”
“行了,走吧。”谢川柏牵起寒声,用最快的速度往林子的出口处走着。
他刚才怎么找都找不到林子出口,大概是因为那魔尊化体用了什么障眼法吧。寒声兀自想道。
一番波折之后,两人一剑终于回到了幽玄洞。
陶然远远望见谢川柏左手抱着把剑,右手拉着寒声一路小跑过来,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见寒声满头满脸都是血迹,他心头顿时一紧。
“不是我的血。”寒声立马解释道,“也不是阿白的血……”
陶然不住红了眼眶:“乖,回来就好。”
“哎我的天,你赶紧看看阿白。”谢川柏火急火燎地把剑往陶然怀里一塞,面露焦色。
陶然点点头,立刻抱着剑往洞里走去。
广白重新化出灵体之后,身形几近透明,像是很快就要化烟飘散那般,看得谢川柏跟寒声心惊胆战。
陶然给广白浇了一个醍醐润心咒下去,七星幡的铜铃响了好一会儿,广白右手臂和腹部的伤口才开始一点点愈合。
广白受的伤比较严重,陶然这一个疗愈系法术用下去,法力便开始持续大量地消耗。直到他双手颤抖,脸色煞白,广白身上所有的伤口才完全愈合。
寒声立刻扶住摇摇欲坠的陶然,自我检讨道:“对不起,都是我随便乱跑才害你们都这么辛苦。”
“是啊,我是该代表我们三个人胖揍你一顿。”谢川柏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疲惫地说道。
寒声无所畏惧地挺起了胸膛:“来吧,揍我。”
“呆逼,这种时候要说‘正面上我’。”谢川柏这时候还不忘逗寒声一下。
寒声依言照做:“正面上我!”
谢川柏:“……”
这傻小子正直老实得让他羞愧。
“川柏。”
谢川柏听到广白唤他,立刻就蹦了过去。
他刚刚靠近广白,脑海中便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雨过云开
谢川柏难掩惊讶之色,将广白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问道:“我能碰你一下么?”
广白不解地看着谢川柏,但还是由着他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一拍下去,两人顿时面面相觑。
“真实体化了?”谢川柏喃喃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厉害了不少?”
“我本来就很厉害。”
“……这倒霉孩子,能不能别怼我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广白斜睨着他:“陶然为我治疗之后,我的灵力好像确实上涨了不少。”
谢川柏勾起嘴角:“以后你就不再是幽灵了。”
广白冷哼一声:“我本来就不是幽灵。”
谢川柏看他一脸别扭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然后问道:“话说刚才在林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你……”
“我来说我来说!”寒声蹭了过来。
“知道心疼人了啊?”谢川柏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看你把人累的。成,你来说吧,不难为你阿白哥哥。”
于是寒声就把他们这一趟遭遇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谢川柏跟陶然听。
“面目狰狞,会撕人的黑衣人?”谢川柏皱眉,“这么玄乎?什么来头?”
“魔尊化体。”广白答道。
“魔尊我知道,”谢川柏道,“但魔尊化体是个什么东西?”
广白道:“魔尊化体是魔尊以自身的精魄碎片制造出来的化身,力量比魔尊本体要弱得多。虽然魔尊化体已经遍布大陆各地,但他们无法进入每个种族的主城,暂时只能活动在隐秘地带,带领一队魔族猎杀其他种族的生灵,吸收精魄来强化自身。”
“所以那座孤山岭就是他们的聚落点之一?”陶然问道,“既是如此,为何那里没有出现其他的魔族?”
“不得而知。”广白答道,“兴许是已经被剿灭了。”
“落日峡谷中还存在能捣毁魔族据点的强者?”谢川柏思忖道,“难不成是那个落日教?”
落日教的镇教之宝——灵月镜,便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标。
法夏说过,落日教是一个人族教派,而人族天生战斗力便逊于其他种族,更遑论走了邪门歪道开了外挂的魔族。如果落日教那帮人的实力真的强劲到可以剿灭原本盘踞在孤山岭的那一群魔族,那么这对谢川柏他们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虽然法夏没有明说,但谢川柏心里清楚,这灵月镜,明取是行不通的,必须暗夺。毕竟让落日教的人心甘情愿将镇教之宝拱手送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或许。”广白同样若有所思。
“对了,阿白,那个……魔尊化体,”寒声说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仍感到一阵后怕,“为什么对你好像特别感兴趣的样子,还说你是他的‘老朋友’?”
广白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跟在长云身边的时候,曾经杀过一个魔尊化体。”
“那什么魔尊化体对阿白感兴趣的原因,多半是觊觎上古剑灵的精魄了。”谢川柏回答了寒声的前一个问题。
寒声会意地点点头。广白这么强大,想来精魄自然是十分“美味”的。
“小鬼,别盯着你阿白哥哥了,咱们让他清静一会儿。”谢川柏摸了摸寒声的脑袋,“你还没吃晚饭呢吧?过来,哥给你烤鱼吃。”
“唔,好。”寒声屁颠屁颠地跟着谢川柏走了。
陶然看着结伴走向烧烤架的一对活宝,心情轻松不少。常言道否极则泰来,历经这一场劫难,之后的道路也许会走得顺当一些吧。
“不知道师尊现在何方。”他喃喃道。
广白道:“自然在他最应当在的地方。”
陶然回过头,与广白对视一眼,颇有些心有灵犀的味道。
“看你一直抱着这把剑不放,我刚才就想问了,它究竟是什么来头?”谢川柏好奇地盯着寒声怀中的那把剑看。
“在……那片林子里面捡的。”寒声轻抚了一下怀中长剑残破的剑身,然后依依不舍地将它递到了谢川柏的手中,“这把剑的材质是上品,只可惜卷了刃。”
谢川柏接过长剑,意外地看着寒声:“你倒是很懂的样子?”
“识剑是灵族特有的天赋。”寒声奇怪地看着谢川柏,“剑即为我,我即为剑,我与剑同生。同为灵族,难道你不知道?”
“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谢川柏随意敷衍了过去,“你会使剑?我以为你只会用手指化冰剑来……杀鱼。”
寒声急赤白脸地说道:“我怎么可能只有这种程度!我只不过是还没有……”
“进化完全。”谢川柏替他补充道。
“……虽然我现在还无法将冰元素之力附着于剑上进行攻击,”寒声正色道,“但总有一天我会拥有跟前辈们一样强大的力量的,到那时,我就可以……”
说到这里,他红了红脸。
“我就可以像现在你们保护我一样,保护好你们了。”
谢川柏听着他这一番斗志满满的豪言壮语,不由地扬起了嘴角:“你很想要一把属于你自己的剑,所以才将这柄卷了刃的剑当块宝似的抱着,是么?”
寒声用力地点点头:“我一定会找到一把能跟我的元魂产生共鸣的剑的!”
“比这把剑更好?”
“是神兵最好!”
这小鬼对于剑的特别的执念,倒让谢川柏觉得十分可爱:“力量会有的,神兵也会有的。”
给了寒声一句鼓励之后,谢川柏把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这把剑上。
他自然是看不出这剑的优劣,只是伸手将它仔细地摩挲了一遍,只觉得剑身温润,剑柄清凉,上手时触感极佳,也许真是一把好剑。
但正如寒声所说,这把剑卷了刃,而且剑刃有好几处极深的豁口,破损程度已经相当严重,估计是无法继续使用下去了。
他陷入沉思的时候,鼻间忽然萦绕起一股异样的血腥味。刚才还没觉察到,现在他凑近寒声一闻,却发觉那血中还带着一股刺鼻的酸腐气味,难闻得很。
“小鬼,你身上到底都沾了些什么东西的血?”他皱着眉问道。
“魔尊化体撕碎的那个人类的血液,还有……这把剑上面沾着的血。”
见谢川柏眉头蹙得更紧,他赶紧补充道:“我用衣服把剑身给擦干净了。”
谢川柏按了按眉心,对着站在他几步开外的陶然喊道:“阿然,你过来闻闻看你家小朋友身上这一股味儿,会不会有毒啊?这么刺鼻。”
陶然闻言便走了过来,在寒声的颈项处细细嗅闻了一番,摇了摇头,刚想跟谢川柏说话,注意力就被他手中的那一把剑给吸引了过去。
“川柏,将你手中那把剑给我瞧瞧。”
“喏。”谢川柏把剑交给陶然。
陶然将这把长剑通体扫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凑近它闻了闻,接着眉头便拧了起来:“这剑身上有毒,而且是剧毒。”
谢川柏跟寒声齐齐讶异地看向陶然。
“幸好我们之前都喝过了用嘉荣草煎出来的药,否则只怕是集体要葬身在这山洞中了。”陶然边说边继续观察剑身,“川柏,这边有个字,你看到没有?”
谢川柏将头凑过去一看,果真在靠近剑柄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乐”字。
“这把剑曾沾上过剧毒之血,从这血液残留下的味道可以知晓,它的腐蚀性非常强。”陶然说道,“即便如此,这剑却丝毫没有被其侵蚀,可见其来头必然不小。”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剑的主人,也应当是一名不凡之人。”
他话音刚落,谢川柏便福至心灵:“如果这把剑是落日教的人在剿杀魔族的时候不慎遗落下来的,那么剑的主人在教中的身份多半不低。”
陶然点点头:“应是如此。”
“阿然,剑身上面的毒素你有办法剔掉么?”
“可以一试,但不是现在。”陶然冲他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睛。
谢川柏知道,陶然会给出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其实就代表他至少有八成的把握。
“看来我们的路要好走得多了。”他狡黠一笑。
夜半一场雨过,银色的云边滑过月亮皎白的面庞,山洞内外都是一片宁谧。
谢川柏从空间戒指里面取出两套干净衣服让寒声跟广白换上,又用一件粗布衣把那柄剑身上还残留着毒素的长剑严严实实地给包裹起来。
寒声自从加入他们的队伍以后,每一夜都是靠在陶然身旁睡觉的,这仿佛在潜移默化中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折腾了这么大半天,每个人都感觉到了疲乏。
寒声刚刚吃完他这一顿迟来好久的晚餐,此时正抱着长剑在烧烤架旁边发呆,神色由沮丧转为欢悦,沉思片刻之后又转回了落寞,小小年纪心头竟似有千千结。
“寒声,过来睡觉吧。”陶然在对面招呼道。
寒声抬头看了看他,眉头拧成一道川字,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陶然向他走过去,向他伸出右手,等待他像往常一样来牵住它,“乖,夜深露重,早些休息。”
寒声有些心虚地看了看陶然,又把脸别到一边去,嗫嚅道:“我、我今夜想跟阿白一起……”
陶然一愣,继而心里一酸,顿时有种自己5 家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他的视线落向稍远一些的地方,那只“猪”正气定神闲地靠在石壁上假寐,覆着面纱的脸庞在火光下明明灭灭。
他叹了口气。今晚寒声受到的惊吓委实不小,当他陷于绝境的时候,又是广白及时出现保护了他,他会对广白产生这样的依赖感也实属正常。
虽然寒声想在广白的身旁睡觉这件事情于情于理都是说得过去的,但陶然偏偏就是觉得心里有点堵。
“嗯,好,你到阿白那边去吧。”陶然向寒声点了点头,依旧温和地说道。
寒声看陶然的面庞上并没有浮现出不悦的神色,也就心无挂碍,欢欢喜喜地蹦到广白那边去了。
广白给他腾了个位置,他靠坐在石壁旁,跟广白说了几句话,后者很耐心地听着,看到寒声开心地咧开嘴笑,眼神也变得越来越柔和。
寒声不动声色地又蹭过去一点,广白用询问地眼神看着他,他微微红了脸,问了一句什么,接着广白便张开双臂,让寒声躺到自己的怀里去了。
寒声很开心地冲他一笑,露出两颗白闪闪的小虎牙。
广白柔声道:“睡吧。”
于是寒声便全身心地放松下来,依偎着广白,像是躲进了一个温暖又安全的专属空间里一般,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胸膛平稳地一起一伏,嘴角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陶然在谢川柏的旁边垂头丧气地坐着,两条修长的腿在身前伸直,互相交叠。
“吃醋了?”谢川柏调侃道。
“怎么会。”陶然无奈道。
谢川柏笑笑:“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陶然转头看向他:“那,川柏认为那沟渠如何?”
“他啊,”谢川柏食指敲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脾气大,嘴巴坏,高冷病。不好不好。哎,你笑什么?”
陶然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几度风雨几春秋,少年壮志不言愁……画风跑偏了啊导演(。
☆、残阳照大旗
雨过天青,太阳升起时,一线天光漏进幽玄洞里面。那光线似乎还带着些温暖的水汽,从几人的面庞上照过去的时候,留下一片湿润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