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奇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立刻反驳说,“不能这样说啊,作为一名将来的社会工作者,当然是要多体察民情,了解社会各个角落,下次如果真有去更艰难的地方,我一个报名参加!”
黄大奇报了大学的社会学专业,立志将来出来了就做社会学家。
赵桐听着他的话一个劲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拍了一记他的脑袋,说,“够了吧,看你来这地方就觉得艰苦了,前几天的时候不都没敢吃下饭嘛。”
这相当于是揭了黄大奇的短。
他一听这话就羞涩了起来,吞吞吐吐说,“哎,那也是…….我不是怕水土不服,拉肚子嘛,而且他们吃辣椒那么厉害,你说,你怎么就不怕呢?”
赵桐推门进了睡觉的屋,黑灯瞎火的,直接躺在床上,说,“我是S城人,从小吃辣,习惯了。”
黄大奇因为这话有点受挫,恹恹的,‘哦’了一声,一个人慢慢走出逗门口那条大狼狗了。
赵桐望着窗外唯一的那一点光源,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天色还是蒙蒙亮。
暗蓝色的天空蒙着一层雨露气息。
他反射性地要把手机打开看时间,但是摸到的时候突然记起来,已经没电了,索性又塞回了枕头下。
他还不知道赵显绎赶了半晚上的路,风雨兼程一路上没休息过。
村长带他们去吃早饭的时候还问了一句,“休息好了吗?手还通不通?今天有车去附近的县城,你们想去,就先去吧。”
赵桐晃了晃吊着的手臂,说,“没事了,也不疼。”
村长点点头,把他们从满是泥泞的小路带到了村里唯一的一条水泥路上。
今天不知道什么日子,狭窄的到路边挺满了不少部队的大卡车和吉普车。
赵桐和黄大奇边走边聊天,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那么多官兵上上下下搬运东西。
黄大奇还在问,“他们干嘛呢?”
赵桐也不知道。
大清早的路上没几个人。除了匆匆忙忙的士兵和几个村干部,赵桐突然超前一看,就看到了赵显绎站在不远的前方。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朝前面的人叫了一声,“爸爸?”
赵显绎抬起头,赵桐一看果然是他,开心坏了,顾不得黄大奇就跑过去,满脸都是笑。
问,“你怎么来了?我都不知道呢。”
赵显绎想说你手机关机了当然不会知道。
但是又看看赵桐挂在胸前的手,首先关心道,“手受伤了?好了吗?”
赵桐想要挥舞着手给他说,“好着呢,”但是他的注意力全被赵显绎抓过去了,笑嘻嘻地盯着赵显绎问,“你怎么来了啊?我真不知道你会来。”
赵显绎一晚上没睡,都在路上,神色憔悴疲惫,又憋闷了火,不免说,“我不来,你就不打算说实话了?”
赵桐脸上讪讪的,但是还是笑意融融。
他说,“哪呢,你现在不是知道了。”
赵显绎摸了摸他没梳好的头发,说,“路塌了,我来接你回去。”
赵桐点头说好。
这种时候,他也没什么好说不好的。
18.
樊青和那个带部队过来的姚营长询问着什么时候可以去最近的县城。
姚营长看他一眼,慢悠悠地说,“怎么?才来就想走啊?”
樊青说,“也不是,孩子受了伤,想去好一点儿的医院看看,以免耽误了病情,以后不好治疗。”
姚营长面子颇大,很会摆谱,而且现在他就是这里说话管事的人,没有他的协助,赵显绎和樊青也办不成什么。
他自然就很会拿乔了。
语气敷衍随便地说,“任务完了之后再回去,具体时间,没有,想走的话,自己可以先走!”
樊青看着他很拽地走了,差点脱口骂人。
赵桐笑了笑说,“昨天同学说,今天老师会带我们去最近的县城,不如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樊青就说,“那是你们同学和老师的车,我们坐了,你们同学呢?”
赵桐摸摸鼻子,说,“哦,也是,我没想到这点。”
赵显绎倒是站在一边没说话,他之前没见赵桐的时候挺担心,但是见到了之后,就没什么课担心的了。
赵桐说,“不如,我们先吃饭吧,吃了之后再等等。”
樊青和赵显绎这下没意见,也只能跟着赵桐走了。
他们吃得早餐,非常朴素,就是一碗白粥,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赵显绎还好,没多余的计较,端起碗喝了半碗,赵桐问他,“不吃了吗?”
樊青也在一旁说,“你多吃点儿,昨天就没吃,都一天时间了。”
赵桐这时张了张嘴,想说话,又没说出来。
赵显绎却说,“没事,你们吃,我看着你们吃就行。”
樊青对他这话挺无语的,自己端起饭碗,喝赶紧了粥。
当天晚上,赵显绎和樊青都留在了村里住下。
没电的日子非常无聊,但是好歹乡下人做饭都是烧火,也不影响什么。
他们带着钱,找了当地的农户家蹭了点儿吃的,对方借给他们一个水壶,里面是烧好的热水,让他们晚上用,赵显绎谢谢了对方,帮赵桐提着水壶,慢慢走回山顶的屋子。
白天的时候,赵显绎和樊青参观赵桐的宿舍,樊青说,“呵,你这地方不错,俯瞰整个村落啊!”
赵桐笑着说,“是吧,我也觉得不错。”
樊青点点头,说,“这放S城,不知道房价多贵了。”
说着,他晃晃悠悠地出去逛周围的地方看看。
赵显绎接着屋外的一点点月光进屋把水壶放下,问赵桐,“你的盆在哪儿?”
赵桐看不见放盆的地方,只能摸着黑坐在了床边,说,“不知道,电筒被黄大奇拿去了,现在只能靠我们摸着找了。”
赵显绎听到这里,又立刻转身出去,赵桐立刻问,“你干什么!”
赵显绎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说,“这没电,看不见,如果把水瓶踢倒了,就麻烦了,放门口,我知道在哪儿,不会出事。”
赵桐‘哦’了一声,没想到父亲想得挺周全。
他在床上坐着说,“那现在怎么办?是去找电筒吗?”
赵显绎说,“不用,你坐着,我来找。”
于是赵桐就真的坐在那儿,等着赵显绎在黑灯瞎火的房内一阵细细索索动静,最后,他听到一阵刺耳的响声,可能是赵显绎踢到盆子了。
正好。
赵桐在心里说。
赵显绎把走出门去倒水,又试了试水温才端进来,这时候黄大奇和樊青打着电筒上来了,黄大奇问,“叔叔,你们需要电筒吗?我们给你留在着。”
赵显绎已经准备帮赵桐洗个脸,让他先休息了。
但是樊青见了他,反倒是说,“哟,你还真抹黑找到了啊,我还以为你会等着我给你送上来呢。”
赵显绎说,“不用,你们拿去用,我们这可以对付。”
因为电路一直修不好,电线断了,运输很困难,所以家家户户都是黑着灯瞎摸,不然就是点蜡烛。
唯一的一把电筒是来的时候分配的,估计一会儿电池用完了,拿着也没什么用。
樊青又问了一次,“真不用?你们两个人,你要照顾孩子,桐桐不方便,你们拿着会好一点。”
赵显绎说不用,赵桐也说,“樊叔叔你们一会儿还得打着电筒下山呢,晚上路滑不好走,你们拿着比较合适吧。”
樊青一听,觉得也有道理。
他上来看看赵显绎还有什么需要没,见他们一切都没问题,就说,“那好,我先走了。”
赵桐让他们打着电筒又回去了。
当晚赵显绎和赵桐一起住,樊青和赵桐的同学黄大奇住在村长家里。
赵显绎给赵桐拧干了毛巾擦脸,赵桐还说,“我自己能行,前几天就是我自己来的。”
赵显绎没好气地对他说,“自己能行,你自己能拧干毛巾?”
赵桐泄了气,“哦,那倒没有,是黄大奇帮的忙,我就擦擦。”
赵显绎又把毛巾丢进盆里,拧干了拿出来,给他擦手,说,“别乱动了,给你洗干净了早点睡。”
赵桐被他捏着手一阵搓揉,没有了语言,只是默默地坐着,等他左手擦干净擦右手,最后都擦干净了,他才出去倒了水。
又收拾了一番,他回到屋里,把门锁上了。
赵桐在被子里偷偷笑,说,“放心,那门就是那样,有条缝,但是不碍事,没坏人过来。”
他知道赵显绎担心安全问题。
赵显绎想了想说,“门口还有一条狗,应该没问题。”
赵桐笑,心想他也有担心害怕的时候啊。
不过他的笑隐没在黑夜里,赵显绎看不见。
赵显绎上了床之后,他听到一阵长长的叹气声。
赵桐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赵显绎觉得有点胃疼,‘嗯’了一声,不太想和赵桐说这个话题。
赵桐却说,“那吃点药?”
赵显绎懒得再去折腾了,直接躺平了说,“睡觉。”
赵桐这一次却坚持了,执意要下床去找药,还说,“我带了点,上次给黄大奇吃了,现在应该还有剩,你吃点”
赵显绎没辙,只能说,“明天再找,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乱吃药,恐怕更糟糕。”
这话要赵桐停住了动作,想想也对。
他缩进被窝,过了很久才说,“对不起。”
赵显绎觉察到他带着哭腔,莫名地说,“怎么了?怎么就哭了?”
19.
赵桐想要忍住,但是没忍住声音的沙哑,只能又说了一次,“对不起,你生病了还照顾我…….”
赵显绎笑出来,安抚着他的背,说,“没事,一点小毛病,你哭什么,哎……你也跟弟弟一样,动不动就哭,我还以为你长大了呢。”
赵桐吸了吸鼻子,说,“好,那我不哭了。”
然后又对赵显绎说,“明天没药的话,我去找村长要点,你别说我,自己却不治。”
赵显绎觉得挺窝心的这话还,他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明天的事情明天说。”
赵桐搂着他,慢慢就睡着了。
赵显绎倒是真的有点不舒服,可能是胃出了毛病,他辗转发侧好几次,赵桐也没觉察到。
他牵起嘴角笑,到底是年轻人呵,睡眠质量好。
第二天醒来,听说有一辆车可以去县城里面,樊青吃早饭都顾不上了,立刻找赵显绎。
赵桐突然没预兆地要离开,还挺舍不得。
毕竟这的村长还有医生都对他挺好的。
村长让他们先走了,还说以后有时间再回来看看。
赵桐答应了好,坐着装粮食的车到了县城里面。
他和赵显绎都是一顿检查,果然不出所料,他的骨头没长好,因为没支架耽误了疗程,赵显绎在医院就有点脸色不好看了。
赵桐知道他又要说自己,立刻找个借口,说,“爸,你去看看你的胃,一会儿医生给我看好了我再找你。”
赵显绎知道他这是逃避着呢,但是他也没不给赵桐面子。
他出去随便转了转,又回来看赵桐,医生已经给他装了支架,就跟穿了一件塑胶套的衣服似得。
他看见赵显绎走进来,就一阵傻笑。
嘿嘿嘿,是害怕赵显绎生气了。
这一直说没事呢,没事呢,结果差点就要废了了右手了。而且前几天一直在发烧,居然赵桐自己也没觉得,真是奇了怪了。
赵显绎脸上不好看,一直怪赵桐不懂得照顾自己,赵桐想要讨好他,对他笑,也没用。
他定了个宾馆安排了住的地方,又去打听回程的路线。
赵桐听着他一边和家里打电话,一边打听天气还有航班的事,一路上傻笑傻笑的脸渐渐挂不住,他也不想看赵显绎难受,但是估计他现在就挺难受的。
樊青这时候悄悄坐过来对赵桐说,“你啊,劝劝你爸,别太累了,你这几天都为了你快累出病了,你看看他黑眼圈深的。”
赵桐知道这都是自己的错,不自觉地低了头,郁闷地答应了一声。
樊青又说,“哎,这也不是叔叔怪你,只是说啊,你要多关心关心你爸爸,别什么话都不告诉他。他紧张着你呢,你要是有个万一,让他怎么办?你为他想想是不是?叔叔知道你乖,你多劝劝你爸爸,别太操心了。”
赵桐说,“哦,我知道了,”心里虽然不知道到底知道了什么, 但是也不得不这样回答。
当天晚上,赵显绎帮着赵桐洗了个澡,这么多天,可算是能洗个热水澡了。
赵桐像个半身残疾一样,手臂举不起来,只能挂在脖子上,医生还说不能随便乱动,赵显绎就帮他洗了澡,又擦干净水,还帮他换了衣服。
他的身材本来不胖,最近不知道是不是生了病,让赵显绎给他洗澡的时候感觉他又瘦了。
他很大力地给赵桐擦干净水珠,赵桐都觉得有点疼了,但是还是忍着没说话。
赵桐换好了睡衣,走到床边,赵显绎还在收拾床上的衣服。
他整理好床,示意赵桐躺进去,说,“上去。”
赵桐缩着脚坐到了床上,屋里没开电视,因为医生说早睡早起有利于骨头恢复。
他看着赵显绎忙碌的背影,突然说,“爸爸,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其实……”
他正想解释呢,赵显绎就猛然一回头,深沉的目光盯着他,让他一下就找不到话说了。
他坐下来,挨着赵桐面对面,说,“你下次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我就少麻烦一点。”
赵桐听得出他语气里面的责备,他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自己闯了祸,父母就教导他,自己闯了祸,自己承担,让父母擦屁股的事少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少给赵显绎添乱了呢,但是没想到最后还是等着他来给自己料理诸多问题。
例如这一次这件,好像是有心成功掩饰自己的错误,但是又偏偏暴露了,就越发显得笨拙不堪。
他觉得丢人呢,又觉得歉意,最后主动亲了亲赵显绎的嘴角,讨好地说,“对不起,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
赵显绎坐着没动,他又凑上去贴近了他,说,“对不起,没有下一次了,你别板着脸,笑一下。”
赵显绎仍旧不言不语,坐着没动一下。
过了一阵他才说,“我不生气。”
赵桐凑近他的时候觉得他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听他说不气了,整颗心都落了地。
他碰了几下赵显绎的下巴 ,说,“嗯,你不生气就好。我知道你为了我好,但是你不要板着脸,你板着脸我就知道你是不开心,你不开心还不都是因为我惹的,我说了没有下一次,就没有下一次,你相信我,以后我有什么,第一个打电话告诉你,好不好,这次就算我的不对,我也道过歉了,你别一直记着。”
赵桐说完盯着赵显绎,赵显绎的眼睛深得看不见情绪。
静默好一阵,赵显绎才主动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答应道,“好,”好似许诺。
赵桐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一句诗,“你曾踏月而来,只因我在山中。”
“山风拂发,拂颈,拂裸露的肩膀,而月光衣我以华裳。”
摘自席慕蓉的《山月》。
20.
睡觉之前赵桐坚持找了点药给赵显绎吃。
赵显绎看着赵桐翻箱倒柜,最后可算是找到药了。
他无奈,但是总算是在赵桐坚持执着的眼神下吃了药。
吃了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胃部舒服多了。
赵桐安心地踩上床,说,“那你去洗澡吧,洗了我们睡觉。”
赵显绎答应了,却没这么做。
赵桐不多一会儿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大概是累了,又生了病。赵显绎走过去看着他的脸,帮他把被子盖好,然后转身出了门。
樊青正在楼下院子里抽烟,刚打完了电话,见到他来,就说,“黄局长这两天要过来,说让我们等等,一起吃个饭。”
赵显绎也点燃了烟,对此,他倒是没什么意见。
本来就是拜托人帮忙,一起吃个饭见个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安静地站着。
樊青看了他一眼,问,“睡了吗?怎么样了?”
赵显绎知道他问的是赵桐,“吃过药了,已经睡了。”
樊青也放了心,点点头,觉得这个小家伙这次是太不省心了。
一支烟抽完,两个人回了房间。
床头的灯忘记了关,赵显绎回来的时候站在床头看了一阵睡着的赵桐。
他的睫毛长长的,睡容很安详,可见是个好梦。
但是赵显绎看着他却忍不住要叹息,要转过头,不忍再细看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