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二(补全)
正是暮春。
天光锦缎铺陈一样层层叠叠的自东边亮起,所过之处,暗黑的帷幕被蛮横的撕裂,星与月瞬间被隐没,露出一片清清明明澄澄净净的长空万里。
金乌骤升。
神鬼沉眠,草木欢呼,人间大亮。
市井街巷,金马玉堂,人气渐生。
百花楼前,立了一个人。
笤际甙怂辏凰汲ざ福比缭渡角圜欤垌隳闫岷冢劢切毙鄙咸簦苊茉言训某そ蘧砬痰貌嚆桨曜齑礁谴较吡鞒┐缴誓郏萌撕薏坏弥刂氐囊弦豢凇?br /> 此人站在楼子前,肩宽,腰细,臀翘,腿长,一身黑色劲装,更衬得肤色皎皎直如银月,白皙更胜细瓷。
整个人不言不笑,就如雪地里的红梅一样,已是无端端的平地升起了一股子食人骨髓的艳丽。
“这样的美人……”方方从脂粉堆里挣扎起来归家的宋家公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可惜是个男人。”
他又看了几眼,越发觉得那人周身上下无一处线条不美,他简直有些捶胸顿足了。
“怎么就是个男人!”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眸向他看了一眼。
一双标准的狐狸眼雾雾绰绰影影重重,流着光荡着水,偏又眸色漆黑,黑白分明。
春江花夜月明,小桥流水人家。
美得梦一样。
他似乎在看他,又似乎看的不是他,却已让人恨不得献上自己的一切。
宋家公子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停滞了一样。
他忍不住深深喘了一口气。
那人似乎被他的样子所娱乐,艳色的唇轻轻的泄出一丝笑纹,刹那间,颜色绝顶,丽色无双。
令人魂魄直上天际,不知今夕是何年。
那人慢慢的迈着步子向他走来。
“你既然来了,便进来。”
百花楼里却在这时传出了一个声音。
正式那百花楼的主人。
声音温暖和缓,却瞬间让宋家公子回了神,那人停了脚步。
眨眼间,宋家公子已汗湿重衣。
“这男人要是一个江湖人,那可就要了命了,只要笑一笑,叫人去死也甘愿啊。”
他本是大家公子,见识虽不多,却也不孤陋寡闻,心知如此之绝色美人,便不是天生的麻烦种子也是地府的勾魂阎罗,丁点也惹不起。
他不禁分外感激百花楼的主人,默默的对着百花楼行了个礼,径自归家去了。
黑衣美人也不阻拦,脚下轻移,却是踏进了百花楼。
他小心翼翼忐忐忑忑的低垂了眉目,简直就像是踏进紫禁皇宫,通天阶梯上一般,神色中竟是带着三分憧憬,三分向往,与三分自豪。
浑似踏进这百花楼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一般。
楼子里并不如他所想的舒适华贵,于他这般钟鸣鼎食高床软卧的人来说着实简陋的紧。
一只木桌,两只木椅,一壶清茶,一个人,满楼鲜花。
如此而已。
黑衣美人眼波微动,又悄然垂下眼睫。
他并不敢去看楼的主人。
“七公子安好。”
美人行了一个江湖礼,偏偏声音天生蜜糖一样粘腻如丝陈年女儿红一般勾勾缠缠的醉人,生不出英气,到无端生出些许弱不禁风故作刚强的味道来。
“你叫什么?”
花满楼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奇特的温暖的魔力,分明是问他的名姓,却只让这位黑衣美人觉得花满楼与他已经是交往数年的好友,情不自禁的微微放松了神经。
“阿三。”
他轻声开口答道。
阿三。
没有姓氏,仅仅只有一个由数字组成的名字。
若是旁人必定会认为面前的人在欺瞒自己。
如此一个美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粗鄙到都不能真的算是名字的名字呢?
花满楼却并不觉得。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因果,太多的故事,谁能说阿三这个名字就不包含着某种期许?
谁又能说,美人就一定不能叫这个名字?
所以他继续问道:“你是谁?”
“我只是我家主人坐下的一小卒。”
阿三依旧低着头,态度恭谨。
“那你家主人是谁?”
“他没有名字。”
花满楼笑了笑。
“他叫你来做什么?”
“请七公子赴宴。”
“赴什么宴?”
“喜宴。”
“我若不去呢?”
花满楼笑道。
他的语气依旧柔和温暖。
春风抚过柳枝,一朵洁白的柳絮轻柔的落在头顶一般。
阿三却像是听到了什么预料之中又极度可怕的事情,一双雾雾绰绰影影重重的美丽眼眸浮现出一丝绝望与解脱。
白皙细腻的手掌闪电般的拍出。
不是拍向花满楼。
而是他自己的胸膛!
花满楼动了。
他本不该动,也不必动,只因他这一动,这宴却是非去不可了,只是他怎么可能不动?
花满楼怎么可能不动!
这设宴的人必是一个对花满楼极其了解又极其可怕的人!
眨眼间,花满楼已经来到阿三的面前,手掌伸出,手腕一动 ,探向阿三。
阿三用十成十的力气拍出的手掌轻轻巧巧的落在花满楼的手中,像是一朵游云落下,又像是一只倦鸟归巢,说不出的淡然平和,自然宁静。
似乎阿三只是轻轻的举起了手,而花满楼只是正巧握住了他的手一样。
阿三白皙的额头上却冒出了剔透的水珠。
他看着花满楼的手,手很美,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美,修长白皙,在阳光下甚至笼着玉石一样温润的光芒。
此时这只手正握在他的手上。
这只手救了他。
阿三却活像是看着杀人的刀刺人的剑。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青黛一样的眉流过雾蒙蒙的眼,流过鲜嫩的唇,‘噼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美人的汗是香汗。
美人的汗也是冷汗。
花满楼偏头听了听。
他的面容上依旧浮现着浅浅淡淡的笑意。
“你不必怕,我随你去便是。”
便是此时此刻,阿三也忍不住看向花满楼。
极斯文极秀气。
花满楼生得极好,上天似乎把所有能想到的美都赐予了他。
阿三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描绘。
他觉得自己也不必描绘。
谁会在乎花满楼的长相呢?
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暮春日光下的一碧万里午夜梦回的梨花盛雪。
轻而易举的就能触动人心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在那片角落开出一朵温情安宁的花来。
任谁看到他,都能感受他的赤子之心,真诚温柔。
任谁看到他,都能感觉到他对生命的热爱,对生活的感激。
花满楼也在看他。
他本是一个盲人。
他的一双眼睛本该是空洞的,无神的,枯萎的。
但阿三却觉得,那双眼正真实的看着他,以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目光。
温柔的,宽和的,了然的。
似乎在他的眼中,他与这世上的贩夫走卒王侯将相没有什么不同,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温暖而平等。
阿三忽然惨笑一声。
“七公子,我不是怕你。”
“你可知道,你碰了我手,我的手必是保不住了,你若碰了我的腿,我的腿便保不住了。”
花满楼闻言眉头微皱,疑惑道:“为何?”
阿三摇了摇头。
花满楼轻轻收回手,叹了一口气。
“我跟你去赴宴,你不必再要自己的性命。”
“至于你的手,”他看着面前的少年,似乎有些不忍,温和的说道:“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
“你若不愿告诉我,我这里的大门总是开着的。”
阿三默默的低下了头。
“请七公子。”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花满楼笑道:“可否寻人替我照顾我的花?”
“好。”
“那就走吧。”
花满楼笑了笑,踏出门外。
阿三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乖顺谦卑的像是一位奴仆。
百花楼前已经停了一架马车。
赶车的是一位少女。
扫帚眉,杏核眼,鹰钩鼻,削薄唇,竟是比阿三生得要英气百倍十倍。
她一袭火红色的衣裙,坐在车辕上,明明是最活泼最好动的年纪,偏偏一张脸木头雕就石头铸成,连一丝肌理纹路都不变上一变。
花满楼若不是心思极其细密,听力更是比常人敏锐万倍,甚至都听不到这位赶车少女的呼吸。
踏上马车,花满楼静静坐下。
他的姿态很休闲,面容上更是依旧带着浅淡的微笑,似乎不是去赴一场奇特的注定充满杀机与阴谋的‘喜宴’,而是春日里最平常不过一次出行。
阿三同那石头少女坐在车辕上。
“走吧。”
石头少女手中长鞭一扬,四匹白身乌蹄的骏马嘶鸣一声,行了起来。
马车一路向南。
行路间穿过市井街巷。
花满楼默默的倾听着,市井间特有的喧嚣人气传入他的耳朵。
他的面容安宁而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不必猜测,你们能猜到就王道了,熟悉花满楼的人快给分析分析,总觉得还没从苏公子那里走出来,其实我想叫美人阿黄……,你们介意么?有错字什么的,需要我改么,我一写快就这样。
第13章 三(全)
花满楼同绝色美人阿三和石头少女一路向南。
三日三夜。
不像是去付喜宴,到浑像是火烧了屁股刀架了脖子,风餐露宿不眠不休不过如此。
第四日。
马车停了。
阿三跳下车辕,立着车旁,道:“请七公子下车。”
三日三夜的奔波到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减损的他的容貌,一张春风狐狸美人面依旧新瓷白玉一般雪中红梅一样,直消着人看上一眼,就恍若醉在无边无际的明月下美酒中。
他此时微低着头,露出一截子莹润的颈子,倒是比袒胸露背的红牌还要诱人三分。
花满楼闻言踏出车去,耳畔所闻是水波漾漾,鸥蹄声声,兼之海风咸腥,舟船入水,他们行路驰骋三日,却是到了海边。
阿三深深的躬身一礼:“请七公子上船。”说罢,当先转身,迈步而行。
花满楼笑了笑,却并未跟随阿三的步伐。
“这位姑娘为何不与我们一同前往?”
他微微侧着头,‘看向’那位端坐于车辕之上不言不动的石头少女。
那英气十足的少女恍若未闻,手执长鞭,目光微垂,真真只把自己当成了庙里的假人台上的木偶,一言一行若无指令便是锯嘴的葫芦折了手脚的瘫子,半点没有人气。
“七公子不必同她说话。”
阿三轻声说道:“她便是听到了你话,也不能,更无法回答你的话。”
花满楼默然。
“请七公子。”
阿三道。
花满楼的面容上复又带着笑意,但是这笑意却分明不是感激的幸福的梨花坠落一般的清浅笑意,到似是莫名的笼上了一层深远旷达一碧万里的肃穆与坚定,虽温柔和缓依旧,却让人骤然生出些许奇妙滋味来。
恍若旧时光中身前站着的夫子,虽未曾责备一句,却已莫名的让人心生愧疚。
阿三的心颤了一下。
“请七公子。”
阿三复又到,却悄悄的低下来头。
花满楼依言迈步向向他行去。
他在这一刻忽然很想见一见那位幕后的主人。
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如此的残忍又如此的心思缜密,能够狠的下心伤害这样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女?
而仅仅只是因为她可能知道些不该知道的秘密。
舟行碧波,恍惚间不知日夜。
复又过七日。
终至一海岛。
遮天碧树,奇花异草,鸟雀鸣啼,间或有凶禽猛兽于芳草深深密林重重中倏尔远遁,只隐隐见一鳞半爪,已是心中惊悚,浑然忘言。
却浑似世外桃源,也似魔窟禁地,诡异难明。
岛前却立着一排汉子。
共十三人。
皮肉油亮,筋骨壮实,赤膊劲装,坦露在外的臂膀精壮遒劲,浑似老藤虬根铜浇铁铸,直让人恨不得捏上一捏,咬上一咬,看是否当真刀枪不入,水泼不流。
暮春时节尚有春寒料峭,这帮子赤膊汉子却活生生的热出了一身的汗,豆大的汗珠顺着他们的额角砸在地上,他们却连眼睛都不眨上一眨。
确实是好汉子!
百里挑一万中无一的好汉子。
这十三个好汉子不知已经在这海岛前沙滩上等了多少个时日了,个个足下的沙子都变了颜色,竟是被他们砸下来的汗打湿的!
江湖上最会杀人武功最高的一定不是他们,但是最会杀人武功最高的人想要建成一个门派就一定离不开这样的汉子!
听话,坚韧,血气旺盛。
任何一个有野心有头脑的高手都会喜欢他们。
花满楼方方下得船来,这十三个便是在江湖上也会引人抢夺的汉子齐齐跪倒,霎时间‘轰’的一声砂石四溅,竟是实打实半点也未放柔力道!
“拜见七公子!”
他们齐声喊道,声若猛兽入林龙蛇低吟,浑厚有力。
花满楼没有言语。
这一幕竟是勾起了庄周某些久远的不可辨识的记忆。
很多个个日日夜夜之前,他也曾见过这样一群好汉子。
人相似,事全非。
他已不想说话。
花满楼静静的听着。
风里有草木生长的声音,有花瓣落下的声音,有波涛拍打沙滩的声音,海水里,游鱼冲进虾群,水蛇缠绕着珊瑚。
他听见了新生,也听见了毁灭。
花满楼只笑了笑。
浅淡的温柔的安宁的微笑。
只许看上一眼,便让人的心彻底的平和而沉静下来。
平和的像是午夜时分月光照耀下默默流淌的一弯清泉,迷了路的孩子在泉水边饮上一口水,疲倦的流着眼泪睡去,醒来时却是母亲的怀抱,熟悉而温暖。
沉静的像是深山中古寺中眯着眼眸休闭口禅的老僧,纹路一年又一年的爬上他的眼角眉梢,灰尘一层又一层腐蚀他的僧袍,终有一日,一株新生的洁白的小花悄然的从他的脚下开放,他轻轻的挪开脚,睁开眼,念道:“我佛慈悲。”
花满楼道:“带我去见你们的主人吧。”
他虽站着,那十三个汉子跪着,却只让人觉得,在他眼里,他是与他们平等的。
他并不是在命令他们。
而只是在同自己的几位熟悉的友人讲话。
自然得很。
那十三个汉子却将头压得更低了。
他们低着头站起身来,甚至都不敢再多看花满楼一眼,默不作声的转身。
花满楼神色平静的跟在他们身后。
岛很广,但花满楼同他们并未行多久,就到达了目的地。
玉砌雕阑,画栋雕梁,楼阁台榭层台累榭煌煌堂堂,恍若贝阙珠宫,玉殿仙楼,叫人昏昏熏熏,陶然不知返。
竟是于这海外孤岛上硬生生的辟了一处神仙庭院帝王紫禁。
阿三与那十三个精壮汉子却似看惯了,莫说沉迷,便是骄傲也未曾露出一丁半点,面容上反而浮现出漠然的神情,浑似眼前是海市蜃楼水中明月,不过虚幻一场。
花满楼目不能视,自是更淡然从容。
“七公子。”这一行人将花满楼引至一处‘宫殿’,道“请您独自入内。”
这‘宫殿’似是主殿,众星拱月一般立于一种屋邸之间,犹是堂皇富丽高大繁复。
此话方落,宫殿中门,訇然中开,竟是迎接花满楼一般。
花满楼依言前行,踏入殿门。
甫一入内,便闻一声欢呼。
“你终于来了!”
声音清脆,却很稚嫩,甚至还存有天真,又奇怪的带着一丝丝香甜的诱人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将这声音的主人轻轻的拥在怀中疼惜亲吻。
就像是山中溪谷间盛开的小花,并不华丽,却动人。
却正是那晚出现在百花楼要求花满楼为她留下一盏灯的小姑娘铃儿!
小姑娘铃儿本是端坐在宫殿之上玉椅之中,见了花满楼竟是足尖一点一溜烟一样冲了下来,秀衣罗裳,缓带珠履,黑发高绾,浅插金孔雀,耳坠墨麒麟,竟是无端端生出些‘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稀’的风姿气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