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文不再解释什么，伸出手拦住他再次划过来的刀刃，但手臂却被划出了一道细小的伤口。同时桑塞尔的动作瞬间变得迅猛而有力起来，不断挥舞着的刀刃每一次都更加致命，往亚文身上更加脆弱的部位逼近。
在一次闪躲失误后，那把刀终于划伤了亚文的侧腰，拉扯出一道深深的刀口，也迫使他后退了好几步，胸膛上紧接着就再次被划出了一道伤痕。这次他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深深的叹息也只是在胸膛里回荡了一圈，就消失在了心底。他放松下来，任由桑塞尔将他狠狠地砸向地面。
桑塞尔的状态看起来比他更加惨烈，虽然身上毫发无伤，但却仿佛正在垂死边缘一般，在喉咙里痛苦地嘶吼了一声，将亚文按到地上，一只手握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将刀刃狠狠地插进一旁的地面，表情沉痛而又茫然。
“为什么不反击了？”他用迷茫的声线颤抖着问，每一个高昂的声调听起来都悲惨至极，“为什么不理我了？为什不杀了我！？你离开我......为什么不让那群蠢蛋带我走？只差一点了......只差一点我就能死在那里了！”
亚文听着他不断变得更加凄厉的咆哮，像是一个被囚困了许久的野兽，终于决定一头撞死在坚固的牢笼上一般。他的语言毫无逻辑，断断续续地从他的喉间不断涌出，像是一层层永无止尽的海浪，凶狠地扑打到亚文的心脏上。
“让我死了吧......让我去死吧！”他惨叫着，手里的力道再次加大，紧紧地锁住了亚文的每一道呼吸，同时将一只手紧紧地拽住自己胸口的衣物，连声线都变得扭曲起来，“我都快痛得要死了，难受得要死了......我做错什么了？我就是想找个人把我剁成肉酱，我就是想下地狱！你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阻止我！”
“......你现在还有机会。”趁着自己还有这么一口气，亚文忍着脑海里不断传来的晕眩感，轻声对他说道，“杀了我，然后回去街道上。”
桑塞尔停住了嘶吼，他愣然地看着亚文，眼睛里无数千丝万缕的情绪不断汇集着，映照着亚文此时苍白而又温和的神色。
“我只是不想再更深地伤害你了而已。”亚文本来想抬起手抚摸一下桑塞尔的侧脸，但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已经被抽干在了喉间不断传来的压迫感里，他的声音变得低微，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做你想做的吧——哪怕是地狱，我也会陪着你去。”
他的视线融化在头顶那一片温暖的光晕里，耳边的一切声响都逐渐地从这个世界里挥散而去。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桑塞尔此时的神情和脸色，但却能感受到一道悲伤而宛如锋芒般的目光正在注视着自己。即使桑塞尔手里的刀并没有没入他的胸膛，但这道目光也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刃一般，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胸口，刺入心脏，洞穿了他的生命与灵魂。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他感觉到桑塞尔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自己的脸庞上，顺着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逐渐滑下，最后深深地嵌进地面，消失在四周扩散而开的空气里。
☆、Chapter 065
Chapter 065
亚文清醒过来的时候，不太确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但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做过了简单的处理，并且被两道布片缠绕着止了血。亚文低头看了一眼这两块布，暗叹了一声自己命大，这样粗略的紧急止血方式都能奇效，而且他居然还真的没死。
桑塞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身上这些布条也的确一看就知道是他身上衣物的碎片。亚文看着身上被处理过的伤口，直觉这样堵上自己性命的安慰方式，好像真的起了作用——虽然只是直觉而已，但桑塞尔应该真的留下了他那条他自己都不珍惜的命。
亚文调整着呼吸，推测着这个无数次从死亡边缘爬过的海盗需要多久时间才会重新回到他们的视线里。
等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他顺着身后的树干站起来，忍着身上这些刀口所传来的一阵阵疼痛感，缓慢地朝着特兰迪亚号的方向移动过去。
他回到特兰迪亚号上的时候自然引起了一阵骚动，虽然他不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上，但一些新来的船员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特别是蓝提斯，看见他浑身是伤的时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目瞪口呆，眼睛里的难以置信连不清楚事实真相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但是亚文对于这件事依旧像以前一样无话可说，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再怎么痛苦他也不会后悔。
之后他就像是完全没有经历过这件事一样，每天依旧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同时把身体上的伤势慢慢养好。但是这样一来，不只是凯瑟琳和蓝提斯，就连安德烈偶尔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流露出了担忧。
只有亚文自己知道其实他的确没什么心理负担。他始终都相信桑塞尔还会回来，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他在这么想到的时候，几乎是无可奈何地轻轻笑出了声。
他安静地度过每一个清晨与黄昏，在时间的流逝中也遇见了一些事。在听到安德烈提起法兰西和西班牙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这场战争时，他着实吃了一惊。而更令他感到吃惊的是，安德烈决定独自让特兰迪亚号起航，只带着这么一船的人，再次前往萨阿德，并且为萨百耶提供帮助，掐灭这场战争最开始的火苗。
在听完安德烈的解释后，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就开始筹划航行路线了。凯瑟琳的孩子就快要出生，她这次不能跟上来，所以绝大多数的任务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蓝提斯在出航前显得相当紧张，亚文站在船舷上，看了一眼他紧抿嘴唇的样子，问道：
“这么多事情都经历过了，怎么还这么紧张？”
“......我觉得这次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蓝提斯犹豫了一下，还是对他说了实话，“你得相信我的感觉——上次我产生这种预感的时候，我当天晚上的行动就失败了。”
亚文听完他的这段话，笑着又问：“可你最后不还是成功逃脱，并且还因此遇见了安德烈么？”
“这倒是的。”蓝提斯点了点头，看起来表情放松了一些，似乎安德烈的存在带给了他足够的信心，并且足以抵御住心里的不安，“总之这次情况特殊，一定要更加小心一点，不能拖累其他人。”
“这本来就已经不是你单独一个人的问题了，”亚文点头道，“事关两个国家间的共存问题，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在这件事上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已。”
“没错。”
对于安抚情绪这种事，亚文自认其实不算太过擅长，所以就把这件事丢给了安德烈去做，他则继续专心和另一位副船长一起规划航行路线。
——事实证明蓝提斯的直觉简直准得可怕。
当暴风雨来袭的同时，一支属于敌方的船队也迅速逼近了过来。亚文几乎一眼就看见了他们对准特兰迪亚号的炮口，还没来得及提醒身边的人，炮弹就凶猛地攻击了过来。特兰迪亚号只是商船，根本不可能抵御这样大规模的攻击，同时也被海浪扑打得摇摇欲坠。
“跳进海里去！”
在特兰迪亚号又一次被打炮击中，并且彻底燃烧起来，摇摇欲坠后，亚文听见二副在船的另一头对他们大喊。
他皱起眉，感受了一下特兰迪亚号越来越脆弱的状态，只能在安德烈带着蓝提斯跳入海中之后，也顺着特兰迪亚号一次凶狠地摇晃，翻出船舷落入了海浪。
在这样狂风暴雨的侵袭下，海浪也比以往更加凶猛，亚文落入海中后，耳边顿时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耳边除了鼓动的水声以外，似乎连炮火击打在船上的声音都被头顶的这层海面所隔绝。亚文调整了一下姿势，迅速地游上了海面，并且将手搭在了不远处的一块木板上。
在身处大海中央的时候，海浪比亚文想象中的还要凶猛，他勉强在暴雨和海浪的双重逼迫下睁开眼睛，环视了一圈四周，只看见特兰迪亚号彻底翻入了海底，那支船队也缓慢地朝着这边行驶过来。
但这些船只还没行驶多久，领头的那艘船就被另一排整齐而凶猛的炮弹集中，险些和特兰迪亚号一样被海浪掀翻。
亚文皱着眉打量了一眼那边突如其来的状况，然后闭上眼承受住又一次扑打过来的海浪，还没睁开眼睛，腰上就忽然被一双手紧紧地抱住。
他回头看去，有些出乎意料地和桑塞尔那双明亮的眼睛四目相对，反应过来后又看了一眼在他们不远处正逐渐靠近过来的那艘海盗船，根本没有力气和时间说些什么，很快就顺着海浪的方向被冲了过去。
亚文伸手抓住船舷上扔下来的绳子，拉了桑塞尔一把，和他一起攀了上去。
“没事吧！”达居丽双手牢牢地抓在船舷护栏上，对着他们的方向大喊。
海盗们操作着船体边缘的炮台，在接受着海浪与风暴洗礼的同时，也对那只船队展开了凶猛的攻击。
亚文对达居丽挥了下手算是告诉她他们平安无事，同时也抓着船舷转过身，将目光看向四周的大海。
与那只船队展开抗衡的不止是桑塞尔这一艘船，在右侧的不远处还有另一艘正在开炮的海盗船，亚文稍微眯起眼睛，透过漫天的雨水看过去，等到彻底看清楚船体的样子时，才敢肯定那确实是阿尔贝的船。
桑塞尔扶在船舷上大口地喘息了几下，对卡斯帕吼道：“先救人！”
卡斯帕站在船舵旁边，单薄的身体几乎摇摇欲坠，纵使这样，他也依旧点了点头，领导着海盗们迅速地行动起来，转动方向向特兰迪亚号的残骸驶去。
亚文伸出一只手扶住桑塞尔几乎站不稳的身体，看着他抬起头后露出来的满含泪水的双眼，什么话都没说，只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比暴风雨先行撤退的是敌方的船队，桑塞尔和阿尔贝毕竟经验丰富，是大海上的一级杀手，即使只有两艘船，也比那一整只船队都要更加危险。但是因为受到暴风雨的影响，船只行驶在海面上这样接连开炮也还是太危险，所以在击退敌人后，他们就驾驶着船只打算暂时先靠岸再说。
被海浪冲走的船员太过分散，在能见度如此之低的暴风雨里几乎不可能找到几个人，他们只在沿路的海面上捞起来了一些幸运的家伙。不过海浪虽然凶猛，但这里已经相当接近岸边了，他们被冲上海岸的可能性非常大，现在也只有先等暴风雨停歇，再慢慢沿着岸边找过去。
此事的滔天巨浪凶狠得几乎将整个船体都拍打到岸上，卡斯帕只能在距离岸边还有一些远的位置就放下了锚以免搁浅，暂时先等待着风暴的结束。
风暴来得迅猛，但是也结束得快，这样疯狂的海浪没有持续太久，天空中的云层就缓慢地散开了去，卡斯帕这时候才得以指挥着船缓慢地接近了岸边。
“去找人吧，我们在岸边等。”桑塞尔看起来依旧相当疲惫，说话时也有气无力的，气喘吁吁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围着整个小岛狂奔了一圈一样。
达居丽略显担忧，但还是点了点头，“你们小心一点。”
海盗们还是像上次那样递给了他们一节绳子，递过去的时候还在调侃：“我们平时都是工作都是宰人，这次倒是救起人来了，嘿！这可真有趣。”
“救了人有时候也会有好处。”亚文笑着接过绳子这么告诉他，然后想都没想就出卖了自己的好兄弟，“以安德烈的慷慨，肯定会给你们一人发一袋金币的。”
“嘿嘿，那我们可得期待着了。”
亚文将绳子在船舷上系牢，从船上离开踏上了海滩，然后回过头接住同样用绳子晃下来的桑塞尔。
桑塞尔落到他怀里的时候，依旧在重重地喘息着，看起来脱力得很厉害。亚文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叹息着说：“我在海面上虽然没有办法非常灵活地移动，但好歹不会沉下去，你也用不着这么着急，非要自己游过去啊。”
“......我在看到你的时候，”桑塞尔抬起头，依旧满眼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一般，“以为你下一秒就会被海浪吞没，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将头深深地埋进亚文的怀里，此时脆弱得仿佛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对不起......我又伤害到你了......”
亚文抬起双手紧紧地抱住他，说不出任何多余的话，只能用自己的体温和力道来安慰着他。
“对不起......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亚文靠在他耳边，让他尽量清晰地听清楚自己所说出的每一个字词，“我答应过你，就不会轻易违背我自己说出来的话。”
他将桑塞尔抱在怀里，听着他不断抱歉的话语，同时也看见阿尔贝站在他的船舷上甩下绳子荡到了海岸上来。
阿尔贝在走近他们后仔细看了看桑塞尔此时的样子，用冷嘲热讽的语气说道：“你这个惨绝人寰的样子，跟天塌了一样，也就只有我这个温柔过头的哥哥会心疼了。”
☆、Chapter 066
Chapter 066
桑塞尔靠在亚文的怀里蹭了两下，冷冷地瞥了阿尔贝一眼，“关你什么事？”
“为什么不关我事？”阿尔贝同样对他报以冷笑，表情看起来相当不爽，“现在你苦苦哀求他原谅你的这个被你莫名其妙砍了无数刀的家伙，是我的亲兄弟，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让自己吃过这么大的亏，全栽在你手里了！”
桑塞尔咕哝了几句，重新将脸部贴上亚文的胸膛，扯开亚文湿透了的衣领将头埋进去，再不愿意说话。
光是看阿尔贝的表情的话，他大概连一把飞刀直接扔过来的心都有了。亚文只能先暂时抱住桑塞尔，对阿尔贝笑着摇了摇头。
“你完全没必要这么宠他。”阿尔贝看着桑塞尔像个乌龟一样缩在自己哥哥怀里的样子就觉得心烦，干脆转了个身将目光投向别处，“安德烈居然没阻止你，搞不懂你们是吃错了什么药。”
“安德烈大概是早就认为我已经没救了吧。”亚文仰起头看了一眼已经驶出很远一段距离的两艘海盗船，说道，“反正我这段时间以来，貌似都没有听过他的劝阻。”
“他还劝过你啊？那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一整船的人都不清醒呢。”阿尔贝脱下自己的外套用力甩了两下，似乎是相当不喜欢现在这身湿淋淋的衣服。在将自己的外套勉强拧了个半干后，他看了看亚文，又说：“前段时间安德烈来找过我，让我帮个忙，一会儿我要进城里去，已经让我的手下在找到特兰迪亚号上的船员之后全部扔到这混蛋的船上了。你们把能找到的人都找到之后就离开吧，等安德烈闹腾完，我带他回去。”
“和他在一起的应该还有个年轻的法兰西小伙子，如果他们分散了，记得去找找他。”
“我先保证找到安德烈再说。”阿尔贝晃了晃手里的外套，随手搭在了肩膀上，对他们挥了挥手，转身往大道上走去，“我走了，西班牙见。”
等他走远了以后，亚文才重新低下头，看着依旧将脑袋缩在自己衣服里面的桑塞尔，说：“我们现在浑身湿透，再不处理一下，大概就可以准备病着回家了。”
桑塞尔沉默了一阵，缓慢地抬起了头，坐直身体，但依旧将双腿搭放在亚文的两侧大腿上，和他面对面坐着，眼神里的伤痛和迟疑清晰可见，“......都这样了，你还打算带我回家吗？”
“你哪一次去我家是事先询问过我的？”亚文挑眉反问道。
桑塞尔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等你的船回来，我们就先离开吧，”亚文对他说，“等你先好好睡一觉，不再像现在这样累成一滩泥，我们再谈其他的。”
即使是在萨阿德附近的每一片海域都仔细搜寻过一次，但还是有几个船员没被找到，对此卡斯帕也表示无能为力。毕竟之前的暴风雨太过猛烈，很有可能会有一些不那么幸运的人直接被海浪吞没，而不是冲上海滩。而这些被救上来了的家伙毕竟在雨水和海水里浸泡了那么久，身体状况都不太好，达居丽在帮他们一一看过之后，认为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西班牙。因为即使他们船上的物资充足，也没有办法承担这么多人太多天的伙食和清水，只有回到西班牙，他们才能得到最好的恢复环境。
在亚文表示同意之后，桑塞尔就下了令立刻返回西班牙，至于那些暂时没能找到的船员，也只能暂时先祈祷他们平安无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