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为自己就将像所有艺术家一样，为自己的艺术献身，所以他不修边幅、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想好好地陪着他钟爱的艺术腐烂。”
顾非将双眼缓缓睁开，好像天使降落在地面：“可爱情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地充满戏剧性。”他将眼眸垂下，表情是一副无可奈何的倦意。“当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一生所坚持的一切，好像忽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年少的艺术家又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竟然会变成这副样子，”顾非轻轻扯了扯嘴角，他的脑海中，一个半垂着头，略长黑发盖眼的人物逐渐成形，那人站在傍晚的阳光下，金色的阳光将他的五官模糊成一个大光点，可他面前的画纸却在光线照耀下越发清晰，纸上面站着一个男人，五官深邃，四肢发达，嘴角总是噙着一抹胸有成足的笑容。“他想啊，自己一定是觉得这个人适合做自己的模特，所以才会如此欣赏他，他用这个自己寻找的理由，给男人画了很多画像，站着的、坐着的、休闲的、工作的……对了，”顾非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经常画的，是他第一次见到男人时，男人的样子。”
“其实吧，第一次见面一点儿也不美好，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尴尬。”顾非看了一眼正静静看着他的洛阳，继续自己的讲述：“他去参加家族的一场饭局，结果因为一直低头看手机上的绘图技巧，激怒了当时当家的主人。他的大哥知道他喝酒就会过敏，全身长痘，于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不尊重人的后果，他被逼着喝掉了一大杯酒。”
顾非就好像是主角本人一样，把这段相遇的经历记得异常清楚，与前面的略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踉跄着出了门，他看到天在旋转……他的胃里很难受，全身的皮肤都像被火烧了一样。他想，自己可能是要死了吧。”
洛阳伸手，把顾非手边的鼠标拽过来，放在手边把玩。
他不按下去，因为可能会发出声音打扰到顾非的思考。
在他看来，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手中玩弄东西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可他现在觉得整个人都不舒服，他觉得自己面前就这么站着一个人，笑起来清朗又温柔，好像春天的风。
这个人的头发有点儿乱，但不伤大雅；他不喜欢人群，更不喜欢聚会；这个人喝酒会过敏，所以身上从不会有酒味环绕；这个人的神经敏感纤细，好像轻轻一拨弄就会断开……
可这个人不是属于他的，伤害了这个人的不是他，最后被这个人爱上的也不是他。
他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看客，站在一旁看着世事更迭，看一个人的爱恨情仇。
……可……虽然这个主角不是他的，但顾非……顾非是他的啊？
洛阳心中忽然出现了这个美妙的想法，这个想法给他带来了无比强大的力量，甚至于原本的躁动不安也被抚去，他能够静下心来，听顾非去讲述一个人的人生，并让他的话语将这个人的轮廓充满。
“这时，他看到了男人。”顾非的眼睛亮了起来，这副样子就如同某些时候的洛阳：“男人手里捏着一根点着了的烟，弯腰皱眉看着他……”
“他说，救命啊。”顾非将救命这两个字说得极轻极轻，轻得好像他的呼吸稍微重一点儿，这两个字就会被吹散在风中。
“他本以为男人不会理他，可男人却叫手下送他去医院。”
顾非好像已经完全代入进了这个角色，说话的语气，真的好似是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讲述自己的故事。
洛阳听了一会儿，最后却神奇地从顾非编制的故事中挣扎了出来，他从欣赏故事的人，变成了欣赏讲故事人的人。
他之前在想，顾非说的话，讲的故事真好。
可现在他在想，顾非说话的样子，讲故事的样子，真好。
当洛阳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境界或许有所提高。
而顾非依旧在慢慢地讲“自己”的故事，声情并茂。
“好像天下所有爱情的开始都没有那么浪漫吧，他的也是。”
“他在对男人一见钟情之后，他千方百计地想要知道这个男人是谁，想要认识这个男人，他迫切又慌乱，可他心里却对自己说，自己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男人是一个非常符合他审美的男人，他想让这个男人做他的模特。”
顾非伸手，想去桌子上摸一颗烟，但他的手刚刚碰到烟盒，就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把手缩了回去。

第70章 亲吻.演员

顾非将自己刚刚碰到烟盒的手指收了回去，嘴里轻声说了一句：“他从不吸烟喝酒……”
这几个字的声音很轻，但在并不喧闹的房间里，清晰得很。
顾非嘴里这么说着，将身体向后靠过去，静静呆了一会儿，“他”的故事也在这里中断，顾非没有继续讲下去的迹象，洛阳也完全没有催促的想法。
过了几分钟，顾非还是忍不住坐起来，伸手把桌子上的烟盒拖过来，拽了一根放到嘴里面。
在吞云吐雾的时候，顾非似乎从那个文艺青年稍稍退化，变成了有点阴郁有点冷漠的顾非。
他正低头吸烟，却不妨有人把他嘴里的烟抽走。
抬眼追逐，正好看到洛阳正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还袅袅燃烧的烟，对他笑了笑。
接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吻便覆了上来。
洛阳看到顾非挣扎了许久，还是选择吸一颗烟。
他想，果然这个人还是顾非，而非另一个让人目眩的人物。
在缠绕在他身边的烟雾中，顾非将自己披上的躯壳慢慢褪去，那躯壳好像被白色的烟雾蒸得有些发软了，便一块块掉落在地面上，被他随手扫到一边。
待一切清晰，在洛阳眼中的，还是那个有点儿奇怪、并不完美的顾非。

顾非微微张着嘴，任由洛阳的舌头在他口中肆虐。
洛阳的行为没有任何章法，只是用舌头在顾非的口中舔来舔去，在烟味中四处奔逃。
顾非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很疑惑洛阳为什么要这么热情地亲吻他，难道亲吻能够让人开心吗？
可他只觉得自己的嘴一直张着，有点儿难受。
他静静地用自己的鼻子呼吸，呼吸节奏平稳，没有一点儿紊乱的迹象。
洛阳用舌头舔刮顾非的舌头和牙齿，希望顾非能够配合他一起做游戏，用舌尖起舞。
可顾非只把舌头乖乖放在自己的口腔里面，就算洛阳一直在搅动他的舌头，他也仅仅动一动舌头，然后就又安寂下来。
洛阳啃了一会儿，就有些茫然地停止了自己的动作，把自己的舌头退了出去，舌尖拉出了一条细长的银线。
他看到了二人唇齿间出现的细线，好像才反应过来，他正在做什么。
后知后觉的洛阳，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将自己的目光四处流转，好像在躲避什么，又好像是害羞了，不敢直视顾非的眼睛。
也幸好他没有看到顾非的眼睛，否则他一定会将心中的绮念全部消去——
顾非睁大眼睛望着远处发呆，感觉到洛阳将舌头取出之后，缓缓将双唇合在一起，不说话，神色模糊而又冷淡。

顾荀带来的小演员在电影里面谋得一个小配角的位置。
这个配角的戏份大概也就是在主角们争吵时，被随手拉出来的炮灰罢了，但这种有名有姓甚至还会在剧中出现一点儿身份背景的角色，就能够让咖位并不高、而且最近人气下跌的小演员很开心了。
说实话，这部电影，导演是按照经典拍的，他希望这部电影能够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既然决定了这部电影的定位，那么一切自然都要用最好的。
导演是个大导演，很多前辈都给他面子，愿意过来演配角的角色，更是有无数小花小草想在这大牌云集的剧组里谋得一个位置，好提升自己的比格。
在这种情况下，各方面都不算特别出彩的他能够得到一个戏份不少的角色，也是因为他傍上了顾荀这个大款。
而此时，小演员惊恐地发现了一件事情。
给了他房子角色，却不睡他的大老板，跟着他到了拍摄场地，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拍电影！
就算小演员怎么和自己说，老板对自己的菊花没有任何兴趣，事实却还是摆在他的眼前：老板总在百忙之中抽时间过来，坐在不远处凝视着他。
想到老板的这些行为，小演员忍不住异想天开了一把，觉得顾荀可能是……可能是不只是想睡他？
或许，想要进行更深刻的，灵魂上的交流？
小演员想着，觉得自己的心竟然有些飘飘然，毕竟顾荀年轻帅气，被这种人包养可以说没有几个人会觉得不好。
他即将上场去演下一幕戏。
他站起来，抻了一下自己因为坐久而有些酸痛的腰，随后侧了一下头，看似是在扭动自己的脖子，实际是在偷偷地看顾荀，发现他正专注地望着这边，觉得自己的猜测再一次被证实，心中就不免又有些骄傲。
他想，自己一定是很优秀，才能够让阅美无数的顾荀将心放在他的身上。
小演员愉快地去化妆换衣服，为接下来的戏份做准备，而顾非和雷正阳则在听到导演的一声“过”之后，双双吐出一口气。
在电影的拍摄过程中，两个人可是相当生动地了解了这位大导演的高标准严要求，很多旁人甚至他们自己都觉得很完美的表演，都被导演批得一文不值，只能带着劳累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重来。
这次拍的是攻在一家台球厅见到受的场景，为此他们专门租了一家台球厅，用来做拍摄场地。
台球厅的空调开的很大，温度很低，但来回拍摄同一场戏的两个人还是满头大汗，被冷风一吹，全身颤抖。
顾荀坐在不远处，看着小演员走进化妆间，随后就立刻将目光收回来，放在刚从场上下来，接过身边经纪人递来毛巾的顾非身上。
顾非穿得很单薄，下身是简简单单的牛仔裤，上身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他之前一直坐着，所以衣服自然垂落，与他的皮肤有一段间隔。此时站起来，衬衫的布料落在他的肌肤上面，被汗水洇湿，贴在皮肤上，将他上半身的轮廓清楚地呈现了出来。
他的目光在顾非的胸口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被披在顾非身上的外套阻隔。

洛阳伸手，把自己身上穿着的外套解下来，披在顾非身上，还特意帮他扯了扯前襟，将胸口遮挡住。
在顾非身后几步，雷正阳可就大方多了，完全没有要遮掩自己身材的意思，或许也是因为他没觉得这群大老爷们会对他的肌肉感兴趣。
果然该说，直男的反应都很迟钝吗？
洛阳在帮顾非拉紧衣服的时候，忍不住顺着别人的目光回头看了雷正阳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他自己叹的，还是为宇宙大直男雷正阳同志叹息的。
他随意将目光移到雷正阳的脸上，却发现雷正阳正看着他，当二人的眼神相对的时候，雷正阳愣了一下，然后扯起嘴唇，举起手臂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做完这个动作之后，雷正阳就把自己的眼睛从洛阳和顾非二人身上挪到自己身边的女助理脸上，两个人言笑晏晏，看起来非常快乐。
洛阳将眼神收回来，对雷正阳做的这个动作，有点儿摸不清头脑。
他摇了摇脑袋，不去想这件事，陪着顾非去休息。
洛阳将目光向他们往日坐的地方投去，结果表情呆滞了一瞬。
顾荀正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甚至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周围也没有什么比较好的休息的地方了，于是洛阳只好带了顾非过去，坐在顾荀旁边。
顾非发现了洛阳的不对劲，便疑惑地抬头，也看见了坐在座位上的顾荀。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坐在椅子上，伸手拧开洛阳刚刚递给他的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喉头因吞咽而不停蠕动。
洛阳坐在顾荀和顾非中间，不停地偏头看顾荀，表情十分的不悦，看起来对顾荀坐在这里充满了意见。
可顾荀却不论怎么被洛阳瞪视，都不改换位置，也不生气，看起来十分地欠揍。
本来他也没什么做错的，先不说这些座位都是公用的，顾非根本没有权利也根本没有说这里被他占用了，就算这块地方是顾非的，顾荀只坐在旁边，也根本没有占领顾非的位置。
洛阳就算生气也只能生闷气，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说。
所以，他最后只能憋着自己满腔的不安与怒火，从牙缝中间挤出几个字：“顾大老板，好久不见啊。”
这句打招呼的话充满了火药味，顾荀却完全没有被洛阳的情绪感染，笑着回应：“是啊，好久不见。”
说完，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顾非最近接了很多好剧本好电影啊。”
洛阳“嗯”了一声，眼珠一转，接话：“还好……对了，顾大老板过来我们这小剧组是要做什么？”
顾荀看了不远处的化妆间一眼，说：“我陪手下一个演员过来的。”
“哦……”洛阳把字尾拖得长长的，显出一种不可言说的深意：“原来是陪着手下的‘演员’来的啊。”
顾荀看了阴阳怪气的洛阳一眼，冷冷地笑了一声。
顾非正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裹着外套看着远处发呆。

第71章 互击.加油

见顾非根本没有理会他们两个的闲聊，洛阳犹豫了一下，身子往顾荀那边侧了侧，小声开口：“我看这个演员挺喜欢你的，你就干脆包养他一辈子好了……”说着，他还偏头，含情脉脉地看了顾非一眼：“顾非就归我了。”
最后这六个字他说得模模糊糊，若不是顾荀看到了洛阳的嘴型，估计他根本分辨不出洛阳说了什么。
听了对方这充满挑衅意味的话语，顾荀却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只是握着椅子扶手的手指忍不住加了些力气。
“我如何不劳你惦念。”他吐出一口气，看着洛阳眼底隐约的红色，笑了：“你好好待他就好。”
“反正你也不能指望他对你好。”顾荀在几秒之后，将这句补充到自己扔出的话语中。
这最后一句话里面包含的信息太多、太不吉利，洛阳几乎是刚听到这句话，神色就有些改变。
不得不说，顾荀还是很了解顾非的，他更了解喜欢顾非的人的心理，现在他就用一句话，就刺到的洛阳的心灵深处。
洛阳缓缓地磨了磨牙，牙齿在他的嘴里交错，发出一阵让人听了都觉得牙疼的声音，只害怕洛阳用力过大，嘴里的牙便掉了一块残渣下来。
洛阳现在可以说是极度地愤怒，若是此时他能够有一把手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顾荀的脑袋射成筛子。
可他还是压制住了几欲喷薄的怒火，将自己的声音压低。
“我和他如何，也不劳您惦记，您还是好好和你的小演员在一起吧。”
听了洛阳的这句话，顾荀弯了弯嘴角，说：“我和小安现在特别好，过几天还要去度蜜月呢。”
“……哦。”
洛阳干巴巴地回答，最后还加了一句“百年好合”，反正怎么听怎么没有诚意。
两个打肿脸充胖子的男人在装b之后，彼此注视，都是默默无语，气氛安静又尴尬。
顾荀最后看了顾非一眼，轻咳了一声，说：“那我先走了。”
洛阳应了一声，还说了一句：“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顾荀将这个词语重复了一遍，接着展开双腿，向不远处走去，看起来是要坐在里拍摄场地近一点儿的位置，能够近距离地观赏他的小安的演技。
看到顾荀离开自己身边，洛阳原本直挺的腰立刻就软了下来，他看着一直都是一个姿势，连表情都没有改变的顾非，伸手在他面前摇了摇，看起来是想要看看自己身边的这个人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嗯？”顾非眨了眨眼睛，缓缓扭头看洛阳：“怎么了？”
看起来是睡着了？
洛阳有些不确定地想着，表情却可称得上是无懈可击：“没事儿，我就是提醒你，要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当洛阳说出这句话之后，就看到不远处原本聚拢在一起的人群一哄而散，向不远处送外卖的人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