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以毒攻毒,你看你现在是不是清醒了?”他一怔,不说话了。
当然,以毒攻毒只是顺便,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他的血液。
为了血不被雨水稀释,我再次握住他的手,他戒备地看我,做出随时抽回手的架势。
那几个疯子又重新爬了起来,我拉着他就跑,匆忙中问道:“你带纸了吗?”
“什么纸?”
“什么纸都行,草纸都OK。”
“没有。”
“那手绢呢?布条呢?或者什么可以写字的东西。”
他好像明白我的意图了,摇了摇头,就在我感到失望的时候,他突然又点点头。
“钞票可以吗?”
“可以得不能再可以了!”
要不是状况不允许,我一定抱住他用力亲,要知道钱就是我法力的源泉啊,这个时候,哪怕是冥币都可以的。
么发给我的不是冥币,而是一张折成方片的十元美钞,说:“我爷爷说,不管去哪里,都要随身带一张钞票,也许什么时候就能用到。”
“爱死爷爷了!”
如果美钞没有折起来的话,那就更好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几个疯子简直是阴魂不散,又追了上来,其中一个还拿了么发的铁锹,抡起来就打。
我只好一边躲避,一边捏住么发的食指,将血滴在钞票上,对他说:“我去驱鬼,你应付他们。”
趁着么发阻拦他们,我跑去土坑前。
这时暴雨更大了,雨水不断地打在骨骸上,发出奇怪的声响,白骨森森,泛着幽暗的光芒。
我忍着臭气,将纸钞展开,就着上面的血画下驱鬼符咒,最后一笔刚刚画完,对面突然传来叫声。
除了么发,其他人都倒在了地上,不过么发的状况更糟糕,他眼瞳黑暗,直勾勾地看着我,表情充满了愤恨跟不甘。
我的手一顿,将写好的呈符拈在指间亮向他,喝道:“马上从他身上退出来,否则我让你魂飞魄散!”
“就凭你!?”
声音低沉,明显是个男人发出的,我猛然想起几天前女鬼的叫喊声,原来这里的地磁不仅影响了人,还影响到了鬼。
但厉鬼始终没办法完全控制么发,所以阴森森的笑声中还伴随着他焦急的叫声。
“别管我,你要做什么……就做……”
我当然想做,但问题是我不敢做啊,万一一个轻举妄动,导致么发被连累,那我就有业障了。
所以我保持随时祈咒的姿势,冲厉鬼喝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放过他们!”
“妄想,你们都该死,所有士兵都该死!”
厉鬼抱了同归于尽的想法,吼叫声中,么发的表情变得狰狞,就在我以为他要发起攻击的时候,他的身体突然飘了起来,向旁边的树干上重重撞去。
我没时间跟鬼耗下去了,一咬牙,喝道:“那你就先去死吧!”
我掐起指诀,弹指点燃了手中的罡符,丢在了骨骸上,顿时是火燃起,蓝色火苗在坑里能一熊燃烧,窜上半空。
骨骸点着了,暴雨中响起厉鬼的惨叫声,叫声充满了怨恨、愤怒还有绝望,声音在山问回荡,久久不绝,接着一股黑雾从么发身上流淌出来。
那是厉鬼的魂魄,我正要拈指做出勾魂诀,忽然看到么发的身体在空中旋了个圈,向崖下荡去。
生死攸关,我来不及细想,拔腿抢先冲过去,在么发落崖之前挡住了他。
我这个人肉垫的质量很好,所以么发什么事都没有,而我却因为强烈的撞击飞了出去,身体失去了平衡,陀螺似的原地旋了两圈后,脸朝下吧唧趴在了地上。
这里到处都是嶙峋的山石,我的前胸不知被什么硌到了,剧痛传来,我两眼一黑,昏迷前唯一的想法就是――奶奶的,这次驱鬼实在是赔大了。
但事实是――我并没有昏迷,那只是我疼痛之下的美好愿望罢了。
我被抬下山时,神智还很清醒,其他人比较幸运,一个个都昏过去了,真羡慕。
这次的野外军事演习最后是怎么结束的,我不了解,因为之后的几天我都躺在医院里。
那晚被送进医院,经诊断,我左边的肋骨有轻微裂伤,连长就大笔一挥,给我开了病假条,让我在医院里慢慢休养。
听来探病的战友说,那晚演习中发生的事被上面压住了,除了几位当事人外,谁也不了解真相,并且当事人也因为被厉鬼的磁场影响,神智混混沌沌,说不清个所以然来。
所以大家只知道有几名士兵在参加演习的途中,无意中发现了多年前的尸骨,连连长都不知道详细的情况,还跑来说那几名士兵都被打得像是猪头,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不会承认那是我的杰作,所以我把一切罪行都推到了厉鬼身上,连长相信鬼神之说,所以他完全没有怀疑我的解释,还直称赞我的法术高明,对我佩服有加。
就这样,我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
我没有再见过那晚被鬼附身的倒霉士兵,也没见过么发,不过在我住院的这段时间里,骸骨案破了。
案子真相很简单。
跟现在一样,多年前军营里有着很多混乱的性行为,在没有异性的环境下,为了解决需求,同性间的打炮行为都属于公开的秘密。
骷骨的主人就是其中一个,不过他跟别人不同的是他本来就是同性取向的人,并且他对他的炮友非常着迷,在即将退役的时候,炮友想终止这种关系,他不同意,还扬言要告诉炮友的家人。
那个炮友是个富二代,他怕这件事宣扬出去会影响到自己的前途,便找了几个战友,将骸骨的主人约在后山见面。
富二代本来想软硬兼施,让他放弃,却没想到双方越说越僵,在争执中他失手杀死了对方。
当时他们几个人都很怕,但为了今后的发展,他们决定隐瞒真相,将死者就地埋葬。
我是事后才知道么发是发现了那片山地的土质跟气味有问题,所以才会坚持调查下去。
他查到了掉下悬崖差点没命的士兵不是汉族,他们族里有一个传说,就是将骨灰压在其他死者身上,再结合封印的咒语,死者就无法化鬼害人。
富二代战友也出身相同的民族,他知道以鬼压鬼的传说,便在杀人后,去祠堂取了一坛骨灰,放在尸体的上方,让他无法加害他们…
那时军营的管理制度还不像现在这么完善,那几个人统一口径,说死者周末回家探亲未归,事后警方曾经多方寻找,但始终没有找到有关他的消息,慢慢的这个失踪案就成了悬案,不了了之了。
谁也没想到死者根本不是在探亲的路上失踪的,而是被杀掉后埋在了山上。
但富二代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的压鬼做法让死者没办法投胎,怨气越积越大,最后导致那片地域都成了怨念磁场,我猜是某个士兵在附近参加演习时,无意中揭开了封印,灵异事件才会陆续发生。
这就是为什么受害人的容貌都不错,并且家境富庶的原因,因为这种人的存在最能引起厉鬼的怨念。
凶手很快就找到了,已经过了刑事追诉期,法律无法再定他们的罪名,不过我觉得他们已经受到了惩罚。
主犯继承了家业,不过事业发展得并不顺利,他自己也重病缠身,当时我躺在医院的床上看新闻,就见他才五十出头,却头发花白,面对镜头躲躲闪闪,身上看不到一点生气。
那些从犯的状况跟他类似,气场阴暗颓废,旧案被翻出来,他们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反应,我想也许他们内心都在期待真相大白的一天。
多年来心里一直埋藏着这么可怕的秘密,只怕换了谁,都会寝食难安吧,不知道在当年的悲剧里,是死了的人可怜,还是这几个加害者更可怜。
一切都像是早就设定好了,在几十年后的今天真相大白,想一想,有些意料之外,但又像在情理之中,只希望那个厉鬼看到这个结果,可以安心上路。
在这里要顺便说一下,那晚我的道符只是打伤了它,并没有打散它的魂魄,跟那些嫉恶如仇的驱魔师不一样,我比较偏向和平的理念。
得饶人处且饶人,得饶鬼处且饶鬼,只要有一点可以回旋的余地,我就不会赶尽杀绝。
我真是个好人。
至于那个女鬼,由于时问久远,她的过往无从查证。
我凭经验推理,猜想她本身可能是死于非命,死后又跟亲友分离,被封印在别的地方,经由年月的积累,她在无形中接受了尸骨的怨恨,再加上自身的怨气,才会化为厉鬼,但她本身并没有什么力量。
她的怨气源头都来自那具骸骨。
案子破获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么发,如果不是他查到那些受害的士兵都有一些风流情史,并且注意到族里的习俗,坚持调查下去,真相还不会这么快就被揭露出来。
可是这件事他没有对外讲过,至少连长不知道,所以连长现在见了我就像见到了神仙,说话都毕恭毕敬的。
不过我一点都不开心。
因为那并不属于我的功劳,我想去找么发,可是他又人问蒸发了,我们不属同一班,他又是做文书工作的,不知道名字,很难打听到。
出院后,连长特意为我安排了一份轻松的工作――站哨。
不过大热天的站哨也是很辛苦的,所以我说我肋骨的裂伤还没复原,问连长可不可以给我把椅子,让我坐着站哨。
连长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于是我就每天坐着站岗,没事的时候还可以滑滑手机,生活挺惬意的,让我暂时打消了离开军营的念头。
又过了几天,某天午后,我吃完饭,正靠在椅背上滑手机,看都市传说,阳光突然被挡住了,我抬头一看,就见么发站在我面前,微笑看我。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坐着站岗的。”
也不想想我会坐着站岗是谁害的,不过看在他帅的份上,我决定原谅他。
“么发!”
如果不是考虑到肋骨受伤,不能过度运动,我一定冲过去抱住他,以表达激动之情。
“最近你去哪儿了?都找不到你。”
“那次事件后,我被调去了其他地方做事,一直没时间来跟你道谢。”
“你是要付我钱吗?”
“啊?”
“我就知道你没钱,没钱就少废话了。”
“其实我马上就要退伍了,所以这次来是跟你道别的。”
太可惜了,以后我没机会再借他的血来用了。
“经历了这次的事件,你应该相信这个世上有鬼了吧?”
听了我的话,他一脸懵懂,然后摇了摇头。
“抱歉,那晚我晕过去了,醒来后完全不记得都经历了什么,不过我记得我调查的事情,连长也跟我提过,说是你救了我。”
不会吧,那晚为了驱鬼,我累死累活的,还差点去了半条命,结果他居然都忘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
“我不管,我为你受了伤,你要对我负责!”
我大叫起来,要不是肋骨有伤,我一定跳起来掐他的脖子。
两个战友从旁边经过,暧昧的目光看过来,我立刻瞪过去――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他笑了,问:“那我要怎么负责?”
“嗯……”
关于负责的具体步骤,其实我也不知道。
通常情况下,我都是要求金钱赔偿的,不过新兵进人社会后,租房子啊找工作啊,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我也不好意思压榨他,所以我想了想,最后选择放弃。
真不知道上辈子我是不是欠了他的,一贯信奉金钱主义的我这次居然没坚持自己的原则。
我真是个好人。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积功德了。”
听了我的话,他看起来有一点点失望,不过这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真的不需要吗?”他追问道。
“真的,如果你想以身相许,那就算了,我早说过了,有貌没钱,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
“那等我有钱了,再来找你。”等你有钱了,哪还记得我是谁?
我从来不信甜言蜜语,捉了这么多年的鬼,我什么没经历过啊,都说鬼话连篇,但这世上最善变的其实是人。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闪人。
“我很忙,你没事的话就赶紧消失,不要妨碍我晒太阳。”
“你不是在站岗吗?”
“站岗,顺便晒太阳。”
他没再废话,微笑着说:“那就再见了。”
阳光太刺眼,我不由得瞇起眼睛,看着他走远,我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其实他挺不错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哪里不错,但就是感觉很喜欢。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投了眼缘吧。
要不……就给他个机会?我虽然喜欢钱,但首先给我钱花的人得对我的脾气。
正胡思乱想着,一个士兵跑过来,对我说:“钱多多,连长找。”
“让他来找我,没看我正忙着嘛。”
他不说话,眼神瞥向我的手机。
我平静地把手机放回口袋。
“知道了,跟他说我下岗后就去找他。”
反正连长找我也没什么大事,大概又是看相啊看风水啊看姻缘啊,这些人真是的,自己不想努力,总喜欢找快捷方式,以为拿到好建议就能一夜之间咸鱼翻身了,想得美。
不过话说回来,没有他们,我们当天师的也赚不到钱对不对?
所以我没放在心上,换岗时我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等我再记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
想到一不小心放了连长鸽子,我吓出一身冷汗,急忙跑去找他,希望他不要一生气,撒销我坐着站岗的权利。
连长正在办公室喝茶吹空调,我站在空调下方,吹着冷风询问他找我有什么事。
大概我放鸽子的时间太长了,连长自己也忘了有这回事,看着我想了半天,才一拍头。
“喔,没什么事,就是看到聂行风跟你关系不错,随便问一下。”
“聂行风?谁啊?”
“就是跟你一起捉鬼的那个啊。”
“啊,你说么发啊,我们不熟的……”说到一半,我福至心灵,连连摆手,解释道:“连长你不要误会喔,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的,我们总共都没说几句话,放心吧,我不会横刀夺爱的!”
“你在胡说什么?”
“咦,难道你们不是一……”
后面那个字没机会说出口,因为连长冲过来,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不要乱说话,如果你害我被停职,我跟你没完。”
“连长你不用这么激动,这种事很常见的,再说,不是就不是呗,没啥大不了的。”
“换了别人,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那个人不行,有什么传言的话,我的职位就保不住了。”
“为什么?难道他是官二代富二代?”
我说完,立刻摇头自我否定。
做我们天师这行的,见的最多的就是那些有钱人,有钱人都很有派头很喜欢炫耀的,所以么发绝对不可能是有钱人。
连长摇摇头,压低声音,说:“他是不是官二代富二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的背景一定很大,他进军营时,上头就有人特别提醒我要关照他,上次他受伤,住的也是最高级的病房,连司令都去看望他。”
“司令?”对我这种小兵来说,军长就像是神仙一样的存在。
我们受伤住院,最多是连长去慰问一下,军长?想都不敢想的。
大家请拾着手指算一算,军、师、旅、团、营、连、排,最后才是我们这种小兵,司令跟我之问整整跨越了八个等级啊!
能让军长亲自去探望,么发他一定不是简单的官二代富二代,他的背景一定很强大很强大很强大,厉鬼会对付么发,肯定也是因为他特殊的背景啊!
我居然就这么把一只大金龟放生了!
我呆住了,站在那里,半天没作声。
连长桶桶我。“钱多多你还好吧?”
“一点都不好,我错失了一条大鱼……连长,你知道么发……就是聂……那个什么的他现在在哪里吗?”
“他已经退伍了,刚才还来跟我打过招呼,现在大概已经离开了吧。”
我转身撒腿往外跑去。
肋骨那点伤没事的,为了钓到大金龟,就算肋骨全部都受伤我也不在乎。
我一溜烟跑出了军营,远远就看到么发上了一辆奔驰,我想叫他,但胸口传来疼痛,呼吸变得困难,更别说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