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常明完本[古耽]—— by:祀行澈
祀行澈  发于:2017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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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事?”苏青竹问。
“没事,你干你的,我就过来看看。”小椿看他又拿起一摞书顺带扬起一片灰,立马捂住鼻子。
“这里这么脏,不怕沾你一身灰?”
“嗯,不怕。”其实小椿心里嫌弃得很,这人怎么能这么邋遢,伸出来的一双手都已经乌漆麻黑了,但又想到这个县衙空空如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想要知道什么还得问他才是,便偷偷压低声音道:“喂,我说,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一定知道很多事吧,我们少爷可是和别的人不一样的,他那样有才华的人竟然屈居这个小县城,当然是你们三世修来的福气,你还不趁机好好巴结,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若他也是个喜欢人巴结逢迎的,跟那些贪官污吏又有什么区别?”苏青竹一脸无辜地问话呛得小椿一时接不上话。
“你,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小椿在心里又腹诽了一番这人的不知变通。
“何况,你家少爷非池中之物,不会在此地久留的。”苏青竹似是不经意这么一说,又似乎与这人相熟已久,深谙其秉性一般,这一句话说得并无迟疑。
“这话倒是中听,那你更该对我们好一点,这样少爷走的时候兴许还能带上你离开这个乡野之地,咱们一起回京城吃香的喝辣的。”想不到这人其貌不扬,眼力倒还不差,小椿得意地说,说完还不忘好奇地打探情报,“你快告诉我上任县太爷究竟是怎么死的,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我保证除了我们家少爷,对谁都不会乱讲。”
“乡野之地有乡野之地的好处。真是不好意思,我耳不聪目不明,什么都没看到听到,所以什么都不知道。”苏青竹又抽了几本,将桌上的一摞一并抱在怀里,准备去交差了。
小椿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地快步跟上他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不会发现什么了,我告诉你,你这家伙样貌不端,形迹可疑,最值得怀疑了,我们家少爷火眼金睛,一定会看穿你的本质!”
苏青竹捧着一摞卷宗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把小椿当做一只嗡嗡飞舞的蚊蝇一般置之不理,他越是目中无人,小椿就越是要挤到他眼前去,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扫遍他全身上下,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几个窟窿来。
陆晋贤此时正专心致志看着书,突然面前抛下一大摞卷宗,登时灰尘漫天扑鼻而来,呛得他咳嗽连连,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圣贤君子也不由得抱怨:“你你你你你……好不斯文!”小椿连忙帮腔道:“就是,你把我们家少爷扑了一脸灰!”
等咳嗽好不容易停歇了,憋红了一张俊脸的陆晋贤看着衣服比原来更黑更脏的苏青竹正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完全一副这有什么不对吗的表情,又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计较有点小题大做,遂装模作样再咳了几声,想拿起最上面的那本翻一翻,无奈实在脏得下不去手。
苏青竹完成任务,转身就要走了,陆晋贤忙摆手叫住他。
“青竹,你不是本地人吧?”
“大人何出此言?”
“我一路过来也见了不少青昌县人,也多少识得一点这里的口音,跟你我可都完全不同。”陆晋贤伸出修长的两指,夹了一本卷宗,吹了好几口气,好歹把上头厚厚的灰尘吹落了一些。小椿连忙拿出帕子,将陆晋贤手上的卷宗抢来擦了几遍,白帕子登时变成了黑帕子。
“大人英明。”苏青竹不咸不淡地赞了一句,也不多答。
“你在这里多久了?”陆晋贤从小椿手里接过卷宗翻开一页,一不防备又被书页里头带起的灰扑了一脸,赶紧合上,嫌弃地把卷宗推到一边。
“二十年了。”苏青竹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今年贵庚?”陆晋贤又问。
“三十有六。”苏青竹眼皮不抬。
“胡说八道,在这里二十年,口音按理也该受人影响,只要是耳聪目明的,说话应当与本地人差不离多少,断不会还带着浓重的旧乡音。”陆晋贤口气陡然严厉起来,双目炯炯地望向苏青竹,对方却只是低着头,视线一直垂在地下,小椿狐假虎威,也在少爷跟前吹胡子瞪眼,以为自己的模样很有威慑力。
“小人不太跟别人讲话。”苏青竹仍是一般答话,丝毫也不紧张。
“你当主簿是什么官职,县令之下少不得各处的打点,县里的大小事宜,政策的实施,可都要经手,怎会让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来做,即便是不善言辞,时时锻炼也是免不了的,怎会不太与人交谈?”陆晋贤厉声道,小椿见自家少爷前面还说此人不会是恶人,这会儿又咄咄相逼,也是看不明白,自知道自家少爷肯定如孙悟空一般火眼金睛,一般小伎俩休想蒙混过关,暗自庆幸亏自己还担心少爷受骗,其实少爷早就心如明镜。
“真是瞒不过大人。”苏青竹的谎话被拆穿后也不羞恼,那张瘦骨嶙峋的脸掩在蓬乱的头发后面也看不出表情,但是看得出来并不对陆晋贤有多少畏惧之心,“小人来这里也不过三五年,任主簿也不过一个月,县令就没了,各种原因我实在不太清楚。大人若是信不过我,大可以换人来做,我也好回家种田。”
“我又没问你这件事,本官初来乍到,对这里人生地不熟,还要靠你多帮忙才是,再说本官有眼有手,若有冤情错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会被我找到线索。”陆晋贤倒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有些话却又像是意有所指,只是听的人完全无动于衷,他方才只是假意逼问试他一试,可是这苏青竹却毫不畏惧,陆晋贤好歹是一方县令,他的顶头上司,一般人早就被吓得慌张求饶了,可这苏青竹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唯有两个解释,此人要么是真的是不谙人情世故到迂腐的程度,要么就是见识过大场面的,区区一个县令还吓不到他,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想不到被驱逐至此,却也能碰到如此有趣的人,陆晋贤心中便玩味起来。
“青竹,你去跟乡民们说,青昌县两年无人管理,今日陆某新官上任,必然要给百姓一个公道,这两年里,但凡有案件,不论大小巨细皆可上报,即便是鸡鸣狗盗、田产纷争、聚众斗殴、欠债不还的,本官也会酌情处理。”陆晋贤转了话题。
“是,陆大人。”苏青竹低眉颔首,淡淡地应了。
“还有——”陆晋贤又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是穷得连件衣服都买不起了?”
“大人,古语有云,俭以立身。”苏青竹一本正经地答道。
“扑哧。”小椿一下子笑出声来,“你读过几年书,还知道俭以立身,穷就穷呗,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正说得起劲,被陆晋贤责备地瞪了一眼,只好低头讪讪的。
“小椿,明儿个你去按着他的尺寸买两件新的。”陆晋贤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么?为什么要给他买衣服?”小椿当即不服气地跳将起来。
“大人,草民不需要新衣。”苏青竹倒是真没觉得自己衣着怪异,他这身旧衣服穿了两年了,破了许多处,他自己既懒得洗也懒得补,但还不到衣不蔽体的程度,比起那路边的乞丐还是要好上几分的。
“到底是我府里的人,穿得这样破旧,让人看了笑话。”这么一说陆晋贤似乎也觉得拂了苏青竹的脸面,好在他依然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并未觉得受了侮辱,便道:“好了你下去休息吧。”
苏青竹转了三回身,这一次终于能够慢悠悠地走出了门,清瘦地身子裹在破旧宽大的衣服里,看着就让人不由生出一种凄凉的感觉,那人腿也没有疾病,但不知是不是太瘦的缘故,总觉得脚步有些不稳,仿佛不上去搀他一把,下一刻他就会跌倒在地似的。
“大人为何对他那样好?他嘴里没一句实话。”小椿奇道。
“无妨,我觉得他不似普通人,御人之道要恩威并施,时日久了自然能看出端倪。”陆晋贤仍然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四四方方的门框照进白日的微光,却仿佛总也照不亮那个离去的人,照不亮那人身上重重的谜团。
小椿歪着头思索了半天:“御人之道,我不懂这些。”
陆晋贤拿书敲了敲小椿地脑袋:“你不懂的多了去了,快把这卷宗上的灰擦一擦,他也真不嫌脏,就这么抱过来了。这钱你拿着,给你和青竹都添置几件衣裳罢。”
小椿接过钱袋,掂了掂,皱了眉:“少爷,你带的钱也不多,这日后的情势也不知如何,为了早日能够回到京城,免不了要四处打点的,怎不给自己多留一点?”
陆晋贤却面色坦然:“钱财乃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你拿了就是,免得别人说我苛待了下人。”
“少爷真是菩萨心肠,见了乞丐也非要施舍。”小椿小声嘀咕着,还是把钱小心地收进衣襟里去了。
☆、县令(二)
县衙荒废已久,原来任职的下人早已四散,还要费点心思重新挑选出一批人来。县令一职空缺两年却未能上报,这实在是古今无有的事情,一来可见青昌县消息之闭塞,二来足见此地民风尚佳,百姓不需要管束也能随遇而安。
青昌县百姓本就热情好客,听说县太爷到任纷纷赶来帮忙打扫县衙,陆晋贤前脚刚到,后脚便有一批人扛着自家的扫把簸箕前来打扫,冷清的宅邸顿时热闹起来,一时间,扫地声,洒水声,言谈声,将久无生气的院落又重新点燃了起来。
“除旧迎新,也是喜事。”陆晋贤在内宅听得动静,欣然一笑,撇开抱负不说,他其实挺喜欢这个民风淳朴的乡野小县,也爱这悠然见南山的闲适光景。
县令内宅居正中,东西厢房都是用于接待贵客的客房,苏青竹占据了其中一间,里头除了一张破床,就只有简陋的一桌一椅,椅子坐上去便嘎吱作响,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散架似的。
此时太阳尚未落山,回了自己房间的苏青竹想着新县令也接来了,闲来无事了,可以早早地准备做一个美梦了。
王二婆提着扫把走进来的时候,只看苏青竹床·上拱起一团,动也不动,提起扫帚便往上使劲一抽。
只听的“哎哟”一声,苏青竹不情愿地从床·上蹦跶起来,气恼地叫道:“谁打我?”
按说王二婆这种平民百姓是不能进县衙内宅的,就连二堂也是需要门子通报才能进得,但这县衙两年无人,只有苏青竹一人住在这里,若不是她好心送饭,苏青竹现在必然已经成了府里另一具尸体了。
“还能是谁,你姑奶奶我。”王二婆中气十足,操着一口粗辣辣的大嗓门双手叉着腰答道。
“二婆,你干嘛啊?我正睡觉呢?div align="center"> !彼涨嘀窨嘧帕车馈?br /> “这日头还长着呢你就往床·上躺,可得躺出病来,年纪轻轻的这么不思进取,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啊你!”王二婆骂着骂着骤然放柔了声音,对着苏青竹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笑得苏青竹毛骨悚然,“青竹啊,你要闲着没事就帮二婆个忙吧。”
“免了,要我娶你家丫头还是算了吧,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苏青竹说着又要把头埋进被子里,被二婆一把拦住:“你想的美,我家卉丫头也是你配得上的?你快死了这条心吧!我是想你现在帮新的县太爷办事,肯定有机会跟他亲近,你找机会帮二婆问问他婚配没有,我把我女儿的生辰八字都带来了,到时候用得着。”王二婆说着谄媚地掏出两张写着几撇狗·爬字的黄纸。
“二婆,你女儿都二十八啦,不是二八,又凶得跟个母夜叉似的,人家就算没有婚配,耳朵又不聋,眼睛也不瞎,县里姑娘挨个挑也轮不到她嘛。”苏青竹连连打着哈欠,就想把王二婆往外推。
“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的,那是我们闺女眼光高,又不是嫁不出去,你一句话,帮不帮忙,别忘了你这两年是靠谁才保住一条小命的,真是没良心的东西,亏我把你当儿子养。”说着举起扫帚作势要打。
“唉别打别打。”苏青竹从床·上蹿下来,只管往外跑,“我帮我帮,姑奶奶别打了。”
“帮什么?”一泓清朗低沉的男声带着笑意从门口传来,苏青竹正蹦跶着一只脚穿鞋,看到陆大人也不免满脸尴尬,王二婆高举的扫把僵硬地举在半空,抬也不是,放也不是。陆晋贤看先前在他面前一脸淡然的苏青竹此刻狼狈的样子,陡然有股恶趣横生,想这样的人原来也有这么性情的一面,想来本性应该不是沉闷的人,只是对着外人收起了原有的灵动。
“没什么,没什么,民妇王氏参见大人。”王二婆赶紧把扫把藏在身后,忙着下跪行礼,这会儿倒是有点后悔贸贸然闯进来了,只怪今日乡亲成群结队自告奋勇打扫县衙,王二婆便也凑着这个热闹跟着来了。
陆晋贤只是扫了王二婆一眼,点了点头,便转身交代苏青竹道:“青竹,用过晚膳之后你到我房间来,卷宗上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还需要你帮我解释解释。”
“是。”苏青竹苦了脸,他留在县衙不走只是想当个吃白饭的,并不想真的帮着做什么事情,苦着的脸藏在被刚才折腾的更乱的头发之后,让旁人完全看不出他的表情。
是夜,县衙烛火时隔两年再一次燃起,说时隔两年是因为苏青竹总是日不落便歇息,睡至日上三竿才起来,从不用烛火,也没钱买烛火,对他而言一晚上的灯油钱还不如换个硬馒头填饱肚子。
陆晋贤看卷宗,苏青竹发呆。
陆晋贤问,苏青竹答非所问。
“从前年争执到去年,屡次大打出手,这王大和王二两兄弟的肉铺最后归了谁?”陆晋贤问。
“王二婆家的闺女王丫丫今年廿八,貌美如花。”苏青竹答。
“县南吴铁柱自打娶了媳妇儿便苛待老父,还将老人赶出屋子睡猪圈,可有此事?”陆晋贤问。
“王丫丫个性就是直爽了些,别的没得挑,大人要不要找机会见见?”苏青竹答。
小椿在一旁听了半个晚上类似这样的对话,直听得嘴角抽·搐,恨不得一个耳刮子抽醒这个总是不给少爷面子的穷酸主簿。
屋子里很静,间或有纸页翻动的声音,和烛芯爆裂的劈啪声,小椿已经在椅子上做起了美梦,苏青竹被迫坐了两个时辰,全身僵硬,双·腿麻木,抬不起眼皮,趁陆晋贤看得投入的时候偷偷一阵一阵地打着瞌睡。陆晋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觉得这人勉强支撑的模样十分有趣,每回都故意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问他话。
“你看这里,张家欠了李家2石米,李家约定来年用一园子桃子来换,但刚巧这年气候不好,桃子收成不佳,满园的桃子也不过去年的三分之一,张家不服,但借条上明明白白写着,这事后来怎么了的?”
苏青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撑不住“咚”一声,脑袋磕在了桌上,也不觉得疼,顷刻就睡熟了,他听了一晚上这种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糊涂事,早就已经神游太虚了,此刻八匹马也无法把他的神志拉回来。
苏青竹醒的时候不会多话,一沉沉睡去更没有声音,连一丝的呼吸都听不到,看着他干瘦的脑袋,竟让人觉得眼前的人跟死人一般无二。比起小椿那少年红嫩的脸颊,同样都是入睡,或许都做着美梦,一个是真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一个更显得形单影只,困苦不堪。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独自一人潦倒地生活在这县衙里,陆大人一向求知若渴,自然对此人的身份产生了好奇,可是除了好奇之外,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总不由地对这个人多一分关注。
☆、谎言
苏青竹也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裹着自己那条又硬又旧的被子睡得可香,一直睡到午饭的香味钻进鼻子才被咕噜直叫的肚子闹醒,穷极潦倒的时候便会妄想练就仙人的辟谷妙方,可以不必为了果腹奔波劳碌,然而总也没有这样的方法,照样是饮水不敌饥饿。
这一觉睡醒走出屋子,顿时觉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昔日破败的县衙仿佛抖落了一身尘土的凤凰,突然间上下一新,府里来来去去走动着的下人忙忙碌碌,有的见过,有的从未见过,苏青竹不由自主地循着食物的香味去了热气缭绕的厨房,趁着厨子一个不留神偷了只鸡腿,喜滋滋地边吃边晃,十分怀念久违的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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