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命太监奉上一只托盘,托盘内是各种瓶瓶罐罐新研制的药,道:“回皇上,太医院的太医们研制了这些,药效究竟如何还未试过,有可能药效霸道,也有可能多种药掺和在一起会有不良反应,还需试过了才能给叶小姐用。”
苏若清端起手边一盏金釉龙纹茶盏,揭开盖子拂开了里面的茶沫,饮了一口道:“以后用她来试药。”
既然有了皇令,太医们也顾不上这女子是谁了,把女子扶去了偏殿便开始试药。起初太医们配了副强力扛烧的药,命人下去煎煮了即刻送来,其次就开始处理南枢身上的鞭伤,各种药以比例调配,撒了药粉在她的伤口上,当即钻心的痛传来,让浑浑噩噩的南枢叫出了声,简直比伤口上撒盐还要疼痛万分。
“王爷……王爷……救我……”南枢一直哭着。
苏若清负手进来,看见南枢的伤口重新流出了新鲜的血液,太医等待片刻,回禀道:“皇上,可能……药材上还有点偏颇,待老臣回去再斟酌。”
苏若清看了一眼南枢,道:“无妨,再配,再试。”
南枢一天要被试好几次药,凝固的伤口需得再揭开血疤重新上药。没两天,生气便慢慢地弱了下去,无力反抗,只得任太医们每天把她从鬼门关里外来回扯。
两天之后,再有新药研制了出来,南枢身上的伤开始以很快的速度愈合。但是太医说,此药部分药引是由毒物配制的,虽然伤口愈合得快,但毒素会残留体内,需得事后慢慢用药调理,把毒素排出体外。
苏若清看了看那些新药,最终吩咐道:“送去将军府,给叶小姐用。”
当是时,在外守了两天的苏宸再也忍不住,直接闯了皇宫。侍卫阻拦不住,他在殿前和侍卫大打出手,整个人憔悴不看,哪里还像是当初那个冷俊而英气的宁王。
他进来看见奄奄一息的南枢后,心口像针扎一般,急红了眼,浑身气血翻涌,他调息不及,捂着胸口便呕出了一口血。额上青筋凸起,难受极了。
他来不及分辨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南枢动了动眼皮,眼泪横出,稍稍眯开了一条缝,虚弱道:“妾身就知道……王爷会来……”
苏宸曲腿跪在了苏若清面前,问:“皇上为何要这么对她?自始自终她只是受害者,一切都是臣的错,皇上要惩罚就惩罚臣好了。”
苏若清低眉,若有若无地抚着大拇指上的扳指道:“惩罚她,不就是在惩罚宁王么。”
苏宸紧紧抿唇:“请皇上开恩,饶恕于她。”
苏若清拂袖,声音偏冷:“她一名贱籍女子,不值得宁王求情。宁王似乎把朕的圣旨,当做了耳边风?”
苏宸伏首:“臣不敢,但她是臣的女人。”
苏若清对外命令道:“来人,把宁王带下去。”
“臣今天一定要带她走。”
该试的药都已经试了,南枢对于苏若清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可能最后唯一的一点儿用处,便是钳制苏宸吧。
苏若清微微挑眉,不置可否:“你想抗旨?”
“臣,不敢。”
“你可以带她走”,苏若清站在门口,看着外面萧瑟的天景,道,“明日朕要看到休书。来人,宁王强行闯宫,罔顾圣意,今削去‘宁王’封号,俸禄减半,圈禁王府,不得有违。”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宁王,没有了封号,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王爷。
说罢苏若清便离开了。苏宸抱起南枢,一步步走出大殿,南枢喃喃低泣:“不值得的,王爷为了我不值得到这种地步的啊……”
苏宸落寞地笑了笑,道:“就算不是因为你,一旦皇上打定主意的事情,还是会通过别的途径达到目的的。”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苏若清会为了叶宋,做到这种地步。
叶宋,真的快要死了吗?
他没有怨恨也没有生气,头一次觉得这些都是他应该承受的。南枢不应该受苦,应该受苦的是他。身体上的苦痛会不会比心里的苦痛要好受一点儿?
他突然很想去看看叶宋。
回到宁王府以后,宫里的苏公公来了,苏宸不得不亲手提笔写下一封休书,上面白纸黑字,33 休的是妾室南枢,落笔的是三王爷苏宸。
芳菲苑没有了,所有的东西都要清理掉。南枢被贬为了三王爷的通房丫鬟,暂时安顿在东苑的一间简单屋子里。
苏公公收好了那封休书,苦口婆心地劝苏宸:“王爷,莫怪老奴多嘴,南氏还是送走的好,以免王爷和皇上之间产生隔阂。皇上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苏宸道:“多谢公公提点,本王心中有数。既已拿到了东西,公公请回吧,本王就不送了。”
苏公公也不再耽搁,及时回去复命了。
苏宸回房看南枢,南枢苍白着脸,轻咬嘴唇几欲落泪,但是都拼命忍着。不等苏宸安慰,她便安慰苏宸道:“王爷,奴婢不觉得委屈。其实这东苑很好,奴婢很早就梦着想在东苑服侍王爷了,奴婢不在乎是以什么身份……”
苏宸轻轻抱住了她。
往后,她身边不会再有丫鬟伺候,她自己也是丫鬟还要伺候苏宸。只不过总算是留在了宁王府。
下午的时候,南枢喝了药在睡,苏宸便去了芳菲苑,看看有什么东西需要留下的便都带去东苑。芳菲苑里的下人们正在里里外外地清扫,苏宸去了南枢的房间取了她最爱的凤尾琴。
正出门时,听到了两个正清理花坛的丫鬟的谈话。
“这花坛里的花儿怎的就枯萎了呀?”
另一丫鬟拨弄那些枯萎的花草,道:“可能是天太冷,给冻死了呢。”
“奇了怪了,怎么别的坛里的花儿又好好的,就花园里的那些,被雪给淹没了都没能冻死呢。”说着那丫鬟便扒掉了那些枯萎的花草,忽然讶道,“呀,这里有药渣。是不是雪水把药渣的药性给冲进了泥土里,然后把这些花儿药死了呀?”
另一丫鬟便掇了掇她,压低声音道:“快别瞎说!”
傍晚的时候,书房里一面桌几上,白布摊着那堆早已经快要腐烂得和泥土混杂在一起的药渣,旁边还有一块满是脏泥的布条,材质是上好的丝绸,也一并被掘了出来。
大夫来给南枢瞧过伤之后出来便被请到了书房里。
苏宸指了指桌几上的药渣,道:“过来看看,这是一副什么药。”王府里的丫鬟,不会把药渣随随便便往花坛里倒,而且这药使得草木枯萎,不会是什么好药。
大夫过来拨弄着看了看,道:“回王爷,想必这药渣时日已久,已经没什么气味了。”他凑到鼻尖闻了半晌,“小人也只能勉强分辨一部分药材,其余的拿不准。”
“你说。”
“有红花、莪术、大黄、桃仁、丹皮……”大夫越说脸色就有些变了,后面说不出话来。
苏宸直接问:“这些药物是干什么用的?”
“小人不敢妄自揣测。”大夫道。
苏宸蹙眉,“说。”
“这些药材……通常配上归尾、附子、官桂以及白醋糊,为、为……滑胎所用。”
苏宸瞠了瞠目,良久问:“就没有别的方子是用这些药材?”
大夫再闻了闻,道:“气味十之八九。”
苏宸拍桌而怒:“本王是问你还有没有别的方子要用到这些的!”
大夫颤巍巍道:“王爷,每味药材都有不同的作用,各自分开可以配多种方子,可这些味药材混在一起,就只有……只有……”
苏宸低吼道:“滚!”
书房里一片寂静,静静地等待着天黑。他一个人坐了很久,有些失神。
蓦然脑海中浮现出叶宋所说的话来。她说他从来都没信过她,她说他是瞎子,是聋子。
书房里掌了灯,苏宸缓缓起身,走到那桌几前,修长的手指撇过药渣,用白布包起把药渣随手往窗户丢到了外面茂密的花丛里。他垂眼看着桌面上的布条,约莫是被雨水洗淡了眼色,呈淡淡的青色。
他想起,南枢似乎很久都没穿这样颜色的衣服了。
早在下午的时候,叶宋就用了太医们新配的药。那药效强烈得很,使得叶宋整个身体几乎都是滚烫的,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绯红,但却不是正常的色泽。
第116章:她的选择
叶青急得都快哭了,太医说这是正常反应,等叶宋挺过去了就好了。归已时不时会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将军府,苏若清不便出宫的时候他便把这里的情况带回去让苏若清知道。见叶青满脸都是担忧之色,这段时间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人也瘦减了不少,他劝道:“你不用担心,皇上在同意太医用这些药之前已经找人试过了。”叶青刚想张口说话,归已似乎料想到她想说什么,又道,“皇上拿南氏试的药,弄成和叶小姐一模一样的伤口,不会没有效果。”
叶青终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掐着自己的手指,闷闷低语:“要是二姐迟迟不醒来,怎么办?”
“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苏宸被削封号、南氏被休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来,令将军府的士气和信心又增了些。京城的百姓们把这个话题都快传疯了,唏嘘的有,看笑话的也有。道是南枢再狐媚,终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要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能得等下辈子了。
因为叶宋的身体烧着,叶青和丫鬟守了她半夜,后半夜时她身上的温度才慢慢地降了下来。今夜苏静很识时务地没有来。可是隔天夜里,等晴兮院都睡下了,那货又踩着点儿来了。
苏静在窗台边依靠了半晌,昏黄的烛光下,叶宋脸色已经很苍白,但已然比先前的青白灰败好了许多,但就是十分安静。约莫是嗅到了苏静身上的气息,她若有若无地皱起了眉头来。
苏静轻轻笑了两声,步履优雅地走过来,低眸看着她,道:“你是不是在埋怨我昨晚没来看你?看来你比我还心急嘛。”他又在叶宋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解释道,“昨晚这里人多,我来不方便,乖,不要皱眉。”
说着便伸手去抚平了叶宋眉间的折皱。
苏静又声音温润如三月的细雨,问道:“你猜,我昨晚去哪儿了?”等了半天不见叶宋回答,他便挑着眉头似笑非笑,“我数三下,你不回答我就又要……嗯你懂的。一、二、三……”
叶宋在洞穴里抓狂地把神棍老头翻来覆去地打:“你说我能先上去把那家伙揍一顿再下来么!能不能!”
神棍老头抱头鼠窜:“你上去了就别想再走了!况且,你现在上去,有力气打他吗,哎哟哎哟忍忍就是了嘛,那小子就这副德行!”
叶宋把手骨捏得吱吱响,咬牙切齿:“那我权且把你当成苏静揍了!”
当若有若无的梅香沁入鼻间,在心田里流淌着一丝异样的感觉。苏静言而有信,居然真的亲下去了,舌尖在她的唇瓣上轻巧灵活地打着转儿,忽而滑入了她的口中,轻扫过她的齿端,让她浑身战栗。她是咬紧牙关也不肯松口,但苏静自有他的办法,手指点过叶宋的下颚,她感觉下颚发麻,齿关自然而然地松动,苏静趁虚而入,似乎还发出了得逞的笑。
要是叶宋能够动,一定掐死这家伙。居然***到要来调戏一个半生不死的人。
他在叶宋口中流连忘返,吮着她的小舌,忽而舌尖一曲,一粒温热的药丸从苏静口中渡入到了叶宋的口中,叶宋根本不能反应,任他一点点把药丸抵进她的喉咙里,融化了之后咽下。苏静松了口,手指擦拭着唇边的口水,红唇鲜艳欲滴,贱兮兮道:“给你解毒的,顺便而已,不要太感谢我。”
他还想跟叶宋玩玩儿的时候,冷不防外面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苏静轻抚过叶宋的面颊,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不然一会儿被抓住,说我是你奸夫就不好了。好好养伤,我明天再来看你。”
还有明天……只要叶宋一天不醒来,就还有后天、大后天……
他身手敏捷地跳窗而出。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推门进来。这时窗台那边又动了动,一抹人影也是翻窗进来。下次,完全可以在她房间的窗台边安一扇门了。
来人身上充满了冷俊的气息,还有这夜里的寒凉之意。他在床边矗立了很久,双目紧紧锁着叶宋的脸,现在的叶宋与他脑海里的叶宋判若两人。脑海里曾经的那个叶宋,很鲜活很耀眼,连他的注意力都不知什么时候被吸引了去,可是他是一个极端自主的人,自从他知道叶宋心里装的是另一个男人,他就没有足够的胸襟来信任她迁就她。
他说:“你若是还愿意让我信你愿意让我对你好,你就醒过来,证明我是错的。”
可是,叶宋早已经不屑去证明了。她不屑他的信任,不屑他对她好。
苏宸一直陪她到黎明天快亮的时候,才起身离开。
第二天,清早叶青来给叶宋擦拭身体的时候,她的身体尚有淡淡的余温,但是却没有了呼吸。
一盆温水陡然泼地,将军府大乱。
太医前来查看,发现没有任何异状。唯一的可能,就是新药失败了。
叶青惨白着脸色,极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吩咐春春:“快、快……去找苏若清……找木头脸……”
这一天,早朝也罢了。苏若清匆匆赶到晴兮院的时候,叶青正疯了似的抓着太医的衣服叫嚣着要他们偿命。太医们个个神色很颓然很沮丧,忙碌了这么久最终功亏一篑不说,他们的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一个未知数。
“你们还我二姐!还我二姐!”叶青拼命想站起来,想去抓水果刀,“一群庸医!废物!”
归已进去抱住她,把她重新放回轮椅上。叶青抬头一看见归已,像个委屈得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孩子,环住他的腰便失声痛哭。
苏若清来到叶宋床边,看她睡得安静祥和,连他都不忍心去打扰。可那伸出来去探叶宋呼吸的手,却极力控制也忍不住在颤抖,宣泄了他的心情。
叶宋真的没有了呼吸。
那一刻,他的手陡然凝固住了,垂下眼帘,侧着身,只能看见肤色苍白的半边脸。
叶青的哭声变得无助极了,一群太医纷纷跪下,为首的颤抖道:“皇上……按理说,药效在前天晚上半夜就已经稳定了,叶小姐的身体也在快速复原,没有理由会……”
他是皇帝,他是北夏国的九五之尊。打从登上那高高在上的龙椅的那天起,他就注定了不能做他自己。
一直以来,苏若清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隐藏心情,隐藏喜恶,因为那才是身为皇帝最基本的保护色。后宫里有许多为了政治联姻而娶进来的女人,可一个都不是他所爱。
都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美不胜收艳福不浅,只是不身在其中,不懂其中的身不由己罢了。
他和叶宋,可能是场美丽的邂逅。上天眷顾他,一再把这场邂逅延长,却又如此的残忍,在他产生了眷恋之后,把那段情生拉活扯地从心里扯出来,然后血肉模糊。
那是他弟弟的女人,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爱上了他弟弟的女人。他无时无刻不在嫉妒,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等待着还她自由。
那等来的现在这样的结果,到底算什么呢?是彻底没有了,还是彻底自由了?
阿宋,你是个骗子。
你说过你不会背叛我,可是你却背弃了我。
苏若清低垂的眼眸了盛满了快要滴出水来的柔情,轻轻把叶宋耳边的发捋在耳后,低声地告诉她:“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我会成全你。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会成全你。”
叶宋被子下的手,指尖动了动,慢慢恢复了知觉。然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都是身上火辣辣的痛楚,还有苏若清清浅的话语。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是却像一片薄薄的刀子,划在她的心头,不比身上的痛好受。她的手艰难地动着,一点一点爬出被子外,轻轻挨住了苏若清的手。
她的手是温暖的,苏若清的却是冰凉的。
那一刻,苏若清浑身僵了僵。
叶宋继续艰难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心里。仍旧是闭着眼睛,唇角却微微上扬,声音沙哑,像是久别重逢一般:“我还没死呢,你怎么要哭了。”
顿时,房间里的人都愣了,继而回过神,露出欣喜非凡的表情。
苏若清收紧手指,紧紧地握住她。
良久,她才睁开眼睛,眼里清亮无比,另一只手臂都缠满了绷带,苏若清不让她动,但她坚持着抬起来,指尖拂过苏若清的眼角,口中又说了第二句话:“哭那么大声,都吵死了。”
这句话显然是对叶青说的。叶青抹了抹眼角的泪,咧嘴笑了起来,像只花脸猫,她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道:“好,好,是我们吵,现在我们就出去,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