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惊诧的表情,干净得没有丝毫杂质,让苏宸的心情没来由地好了起来。这女人看见自己,有那么惊讶么?
秋千停了。
叶宋侧过身,把臃肿的夹板脚搁在木板上,背靠着一端的粗绳,对着苏宸笑,语气平和道:“王爷什么时候来的,怎的也不吭一声。”
苏宸有些僵硬地吐出几个字:“刚好路过。”
“顺便进来看看我?”叶宋笑得像只狐狸般狡黠。
苏宸冷冷地睨了她的脚一眼,道:“既然脚还没好,就不要找些麻烦事来做。”荡秋千要是没人看着,真有可能会摔着。
叶宋吹着哨子,一脸的不以为意,“可我心里舒坦。”
苏宸沉沉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气得道了一句:“摔死你活该。”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叶宋在他背后道:“不送了啊。”
苏宸走了以后,沛青才很及时地出现,端来一盘红嫩的野山楂。叶宋吃得酸爽到了牙槽,听沛青道:“小姐,刚刚王爷来做什么?”
叶宋漫不经心地往嘴里抛山楂:“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吃饱了撑的无处消食吧。明明去南氏那里做做运动就可以不用消化不良了。”
沛青愉悦地笑了起来。
叶宋吃了一阵野山楂,忽然停了下来,道:“又一个多月了。”
沛青安静地拿帕子帮叶宋拭手,知她所想,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去棋馆看看?若是像上次那样,公子等小姐的时候小姐不在,小姐等公子的时候公子有不来,奴婢也觉得不好。”
叶宋垂下了眼,若无其事道:“不用了,命里有时终须有。”
沛青一愣,道:“这话从小姐嘴里说出来,奴婢觉得不真实。小姐不是信命的人,想要的都会凭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怎么……是不是因为王爷……”
叶宋淡淡道:“你没觉得他这个人其实就很不真实么,若远若近若即若离。”
沛青想了想,道:“是小姐的想法在变吧,若远若近若即若离的,其实他就是一个人而已啊,跟我们一样生活在这个实实在在的世界里,怎么会不真实。”
叶宋笑着道:“嗯你说得有道理。”
眼看着要过中秋了,大夫却说叶宋需得卧床躺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可以下床走动但是仅仅限于在院子里活动不能走得太远,活动筋骨要慢慢来。于是终于想回娘家看一趟的计划泡汤了。叶宋正准备让沛青去准备一份礼送去将军府,怎料就收到了将军府的回礼。
沛青多问了两句才知道,原来前两天宁王府就已经以宁王妃的名义送了礼过去。这除了苏宸,还能是谁干的呢?只不过白白得了一份回礼,叶宋觉得很满意。
中秋节这一天,整个王府都在进行大清扫,弄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然后开始挂上贺中秋的小灯笼,摆上各种中秋吃点,整个王府都充斥着一种喜庆的氛围。苏宸下午就入宫参加群臣宴会了,估计要到晚上才回来,回来之后也多半是陪南枢赏月,然后做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叶宋听闻晚上集市上真的有灯会,又是开心又是遗憾——她脚没好不能出府。遗憾之余,就把那大夫的祖宗十八代都一一问候。
实际上叶宋觉得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能够挪着粽子脚在院子里行走,也丝毫没有痛意,她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看什么不顺眼踢上一踢。
后来她做了一个决定。决定大赦王府,给王府上下都放一晚上的假,让他们全部去街上玩玩。这对于下人们来说,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
可是管家期期艾艾地来到叶宋跟前,弱弱道:“王妃娘娘,府里这些事平时多有南夫人操心,娘娘这样做,夫人那边……”
叶宋睨他一眼:“你是说本王妃说话不能算话?”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按我说的去办吧,迟一点我会去跟南氏说的。南氏宽宏大量,又体贴下人,岂会这点儿事都不答应?”
管家领命下去,解放了王府上下,并规定必须在三更之前回来。一时间丫鬟家丁们穿了普通的衣服涌出王府,如出笼之鸟。碧华苑的四个丫鬟也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叶宋笑着对身边侍奉的沛青道:“不如你也出去玩玩,回来也给我带点好东西。”
沛青摇头:“小姐在这里,奴婢哪里也不去。”
这王府下人们一走,可就苦了芳菲苑的丫鬟灵月了。
眼下即将入夜,王爷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南枢先是要沐浴一番,换一身美丽的衣裳,再是要好好梳妆打扮一番,也好给王爷一种惊艳的感觉。
只不过这烧浴汤、灌浴桶之类的下等丫鬟干的粗活,就全部落在灵月一个人身上了。灵月一边烧火一边就咒骂,等到烧好浴汤灌满浴桶之后,她自己已经大汗淋漓满身脏污了。
南枢宽了衣,身段妖娆而***,理所当然地入桶沐浴,还道:“灵月,辛苦你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灵月道:“奴婢不辛苦,这些都是应该做的。只是王妃实在太可恨。”
第47章:彼此心意
皇宫里,一帮群臣陪了皇上回去还得陪自己的老婆孩子。御花园内灯火朦胧,一些酸掉牙的陈词烂句还在大臣们嘴巴里朗朗上口。皇上端坐在龙椅上,清贵无方,寥寥冷清。手边是触手可及的葡萄美酒夜光杯,但是这位九五之尊看起来却不甚有兴致,几经走神。
直到皇城外面的天空里,燃放了入夜的第一批烟花,分外漂亮。烟花咻地一声直冲天际,然后砰地一下爆炸开来,姹紫嫣红,繁华一瞬。
那样转瞬即逝的烈焰般却孤凉的美,照亮了一个人的脸,还有没有温度的眼。无数纷纷扬扬的火花如坠落的星辰。
皇上执着酒杯,顿了良久,眼里依稀有了神采,开口却是道:“都散了吧。”不等群臣反应,他自己先拂袖起身,淡然离开。
群臣回味过来,半是惊半是喜。皇上阴晴不定他们捉摸不透,但既然宴会散了就可以回家跟亲人团聚了,是以三五成群地出了皇宫。
今夜没有四个丫鬟的闹腾,碧华苑也格外的冷清。烟花绽放时叶宋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缓缓飘荡。那样绚烂的色彩染透天边,伴随着声声巨响,叶宋安静地仰头。
沛青站在回廊上,见此美丽的光景不由赞叹道:“烟花真美啊。”
不知怎的,叶宋心中突然滋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她不知道苏若清眼下身在何方,有可能在家里,有可能在棋馆里,也有可能在郊外的山庄里。可是不管在哪里,都在同一片天空下,看的是同一场烟火。
忽然沛青过来,惊道:“小姐你要干什么!”
只见叶宋低头,快速地拆了固定的夹板和臃肿的绷带,一圈一圈落得满地都是。叶宋淡淡道:“我也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来,但是沛青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是一个信命之人,要是一点努力都没有就屈服于命运,那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屈辱。”
“小姐……”
叶宋双脚落地,不要沛青搀扶,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虽然脚踝上一用力还有轻微的痛感,但那对她丝毫不造成什么影响。叶宋试着走了几步,进屋换衣换鞋,头上的发髻拆了来不及束发,就只用一条发带在后把一头长发绑了起来,比女扮男装时看起来柔和许多,脸色是自然而然的莹白。正如初见那天,苏若清回头时对她的惊鸿一瞥。
沛青道:“既然小姐有此心意,沛青陪小姐一起!”
叶宋走出了房门,堪堪回眸,唇边生笑:“这次你不要去了。”
“可是小姐……”
叶宋快速地跑出碧华苑,余音从空气里传来:“没有可是。”
当苏宸趁着满月的夜色踏进王府正门那一刻,叶宋正好从后门出去,一路狂奔。
喧闹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男男女女戴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
此时此刻她只想知道,苏若清有没有在安静地等着她。如果有,她会为此更加努力,如果没有,就当是一场普普通通的邂逅。
她的邪念,早已经在当日那一个小心翼翼而又深深浅浅的吻中滋生。她有些迷失,有些喜欢。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叶宋还不曾经历过,但或许就是像这样,它可以把一个有条不紊的理智的人变得毫无章法混乱不堪。
街上的人实在太多,耳边尽是喧哗。叶宋不知走了多久,还没能顺利地从街头走到街尾。
她被推推攘攘,不知不觉就挤到了街边。恍然抬眼的时候,似乎发现了人群里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可是等她再仔细看时却又消失不见。
叶宋垂下头颇有些负气地笑了一下,突然手腕一紧,她猛然抬头,可是还没看清楚人,自?1 罕惚灰还纱罅Ω兜搅伺员哂纳畹南刚镒永铩S挠牡氖煜さ南闫吮牵搅蕉即⒆拧?br />叶宋的身体被青年抵在墙上,青年浑身都散发着紧致勃发的气息。
两人隔得很近,一只手不知不觉地扣上了叶宋的腰,鼻尖对着鼻尖。但是叶宋的一颗心却因此而安宁了下来。她尝试着伸手过去,勾住了对方的脖子,低低哑哑道:“苏若清。”
良久对方回应:?“嗯。”
巷弄里回荡的是彼此的呼吸,在外面的满街喧哗的映衬下更显寂静。叶宋缓缓靠了过去,头枕着他的肩,道:“我嫁过人了苏若清。”
腰间的手越发的收紧,炽热。
“万一我是一个红杏出墙背叛丈夫的女人呢?你会喜欢这样的女人么?”黑暗中,她像一只猫一样轻轻地蹭了蹭苏若清的衣襟,她不曾在任何人面前这样温顺过,勿自笑了笑,“就算不喜欢,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苏若清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的,几乎把她整个人狠狠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地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就算叶宋不说,他对叶宋的一切也早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叶宋说不说又是另一回事。
“我生病之后忘记了过去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嫁了人。在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怎么算是喜欢一个人。我会跟他和离,”她嗅着他的气息,像极了情人间的呢喃,“嫁人当嫁苏若清。我想问问你,还来不来得及。”
“嫁人当嫁苏若清。”苏若清喃了一遍,然后了笑了。他笑得很温暖,仿佛浸满了一世界的月光。
苏若清松了松叶宋,叶宋看着他的眼睛,再问:“还来不来得及?”
苏若清垂了垂眸,下一刻俯头过来,微微侧开分毫,淡凉的唇落在了叶宋的嘴唇上。他手掌扣住了叶宋的后脑,不容她后悔撤退,紧贴着碾压,呼吸变得紧促而益渐灼热。
他吮过叶宋的嘴唇,手指捋过叶宋耳边的碎发,吐出的话语万分暧昧,“要是不喜欢的话,我还会来吗?”
叶宋眨了眨眼,苏若清再度吻上她,湿热的气息蔓延在唇边,舌尖扫过齿端,往内探索。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这个吻深热得让人有些狂乱,理智仿佛也被渐渐地剥离。苏若清霸占了叶宋口中的每一个角落,汲取她的每一分甜蜜,都深深为之痴迷……
叶宋指间拽着的是他的后襟和长发,脑中一片哄乱,嘴角溢出一两声轻叹,动听婉转至极,她仰起下巴,想再靠得近些,她也不知道还怎么热烈地回应,只好凭着本能生涩地回吻他,颤抖的舌亲吻他的齿端和嘴唇……
良久,久到可以彻底地品味甜蜜地窒息,久到耳边回荡着的仅仅是彼此的呼吸,苏若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两人都喘着,没有一句话。
突然叶宋笑了起来,笑着皱眉,“呲”了一声,双手攀着苏若清的肩跳了两下。苏若清嗓音沉哑,搂着她的腰,问:“怎么了?”
叶宋愉悦道:“跑出来的时候太急了,脚有些痛。”
苏若清霸道地就把她拦腰抱起,往小巷更深处走去,问:“脚怎么了?受伤了?”
叶宋淡淡摇了摇头,耳朵贴着苏若清的胸膛,听着他若有若无的心跳,道:“站得太久了,今晚人这么多,被踩两脚很容易的吧。”
她以为苏若清是带她去老地方,没想到在巷子里七晕八拐,等到了地儿才看清楚,又是去了上次那家药铺,药铺里没什么人相当冷清,但尽职尽责的老大夫却在柜台前整理药材。他抬头看见两人,愣了愣,有些责怪地嗔着苏若清道:“又让你家夫人吃坏肚子啦?”
苏若清进来把叶宋放下,小心中带着一丝紧张,道:“她脚痛,可能被人踩了,你帮忙看看。”
叶宋哭笑不得,往后缩着脚,道:“这点小事你也带我来看大夫?不用了啊。”
苏若清认真道:“别怕,让他看看。”那话语里竟带了一丝难得的宠溺,像是在哄着她一般。
叶宋怔了怔,结果她这一怔,恰好被大夫给逮准时机拿住了脚,叶宋蹬了两下没蹬掉,反倒被老大夫喝了一句“安生坐好!”,无奈她只好任老大夫脱了鞋袜检查脚。
叶宋脚很白,如玉瓷一样。只不过看病的是个老大夫,心思纯正,可没功夫欣赏她的脚,只不过这美好的景致让苏若清便宜瞧去了。
老大夫撩起了叶宋的裤腿露出踝骨,有些红有些发肿,脸色立刻就拉了下来,严肃问:“夫人脚踝受过伤哇?”
叶宋抽了抽嘴角,只好老实道:“一个多月前,扭了一下。”
“我看不止是扭了一下”,老大夫道,“这脚是夫人自己的,伤过筋骨,痛不痛只有夫人自己知道。这才一个月就在外乱跑,难怪会痛!夫人要是再多走一阵,怕是就要复发了。”
苏若清闻言,皱了眉。老大夫拿来了药酒给叶宋揉,边揉就边训斥苏若清,大抵意思就是叶宋会这样全都是他的不该。
叶宋咳了一下,道:“大夫,你别骂他了,我没让他知道。”
“你心疼啦?”老大夫一瞪眼,瞪得叶宋哑口无言,“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第48章:今晚有个大会
经过药酒揉过了之后,脚踝有些发烫,倒也不痛了。苏若清一言不发地蹲下来,准备帮叶宋穿上鞋袜。叶宋躲开,道:“我自己来。”她还没娇贵到需要一个男人委身帮她穿鞋袜的地步。
老大夫再开了两瓶药酒,让叶宋带回去像今次这样早晚各揉搓一次,以免真落下了什么不好的病根。苏若清付了钱,拎了药酒就又把叶宋抱着走了。
走出了药铺,走出了一段距离苏若清才问:“脚怎么回事?”
叶宋安静道:“之前骑马打猎时,摔的。你不要担心,已经没有大碍了。”
“为什么会被摔着。”苏若清问的问题真是够尖锐啊。
叶宋道:“马突然撒疯。”感觉苏若清下一个问题即将是马为什么会撒疯,她连忙笑着打住,“都过去了,你不要问了。”
苏若清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声:“明知道脚上有伤还胡乱跑出来?”
“幸好我来了。”叶宋正声道,“我突然就很想见你。”
苏若清手臂紧了紧,抱着她行走在月色中,慢慢往棋馆的那个方向去。他又何尝不是,突然就想见了。
大约是这中秋夜是个约会的好时机,文人墨客们都想在今夜邂逅一位心仪的女子,因而纷纷出动,连棋馆里有心斗棋的人也稀稀疏疏少得可怜。
棋馆老板见叶宋今晚偏女子柔婉的打扮先是一愣,继而很快反应了过来,带人上楼,并问:“公子今晚在此过中秋吗?”
苏若清“嗯”了一声,老板便亲自去准备吃食,还有最重要的月饼。
苏若清把叶宋安置在榻几上,她靠着窗户,恰好可以看见天边一轮皎洁的满月,而临近街面上的热闹场景也一览无余。苏若清道:“你脚不好,不许下去走了。”
叶宋回头,笑着乖乖点头:“就这里看着也很好。”
老板很花心思,送来的月饼各个口味的都有,叶宋觉得比在现代吃的那些纯正多了,一时间不由多吃了几个。再想伸手去拿时,苏若清微挑着眉给端开了,拔高了尾音儿道:“还想一会儿肚子也痛?”他顺手添了一杯暖茶给她。
叶宋吸了两口茶,笑弯起了眼。
一晚上要放三次烟花。后来叶宋就靠在苏若清的怀中,一边赏着天边的满月,一边看燃放在高空的绚烂美丽的花火。
或许,这是叶宋到了这个时代以来度过的最最美好的一个夜晚。多年以后,不管身边人换成了谁,他还在不在,她都一直小心地呵护着内心深处这一点让人舒服的温暖。
叶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到她第二天早上睁眼醒来,才发现自己是躺在碧华苑的床上。而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一场梦。唯有沛青给她用药酒揉脚踝时她才清晰地感觉到,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