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乖巧地掩好房门,默默地站在一边。
眼下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但安塞尔内心中隐约感到了不安。如果伯爵突然返还,或者他吸血鬼被他们吵醒,那再想逃离可就难了。虽然安塞尔相信亚尔林一定会来救他,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情况一定会非常凶险,还是尽早把姑娘们送走微妙。
可是少女们却没有体察到神官的良苦用心。她们眷恋地围绕在神官身边,迟迟不愿意离开。
安塞尔只好劝说大家:“怎么了?你们不用管我的,快点走吧。”
一个娇柔的女声气弱地回答道:“安塞尔大人……”说话的是一个美目含泪的棕发少女,脸颊上有着可爱的雀斑。她抽噎道:“大人,我们不能回去……”
闻言,姑娘们纷纷捂着脸小声地啜泣起来,这些夜莺般的清脆声音听起来格外哀伤。
安塞尔简直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把孩子们挨个儿抱走。
可是对方是柔弱的孩子,太过着急反而会吓到她们。
于是,安塞尔耐心地握住棕发少女的手,柔声地劝服道:“玛丽安,你怎么啦?你不想回家吗?”
一个红头发的姑娘用纤细的手腕擦眼泪,她抬起头,绝望又恐惧道:“大人,我们想回家,可是,我们不想被烧死……”
“烧死?”安塞尔皱了皱眉头,玛丽安趁机挣脱开他的双手躲到一旁,“莉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昏暗的房间中不知从哪里刮起了微风,沉重的窗帘开始缓缓飘动。
一个恐怖的想法浮上安塞尔的心头。
不会吧……
忽然间,金属烛台上快要融化的蜡烛头蹭地亮起,灯花燃烧时发出了噼啪的声音。
熹微的光芒穿透了浓重的黑暗,在安塞尔震惊的目光中,哭泣的少女们慢慢地抬起头。
十几双清澈的眼睛直直注视着金发青年,那眼瞳猩红如血,宛若经历过地狱的洗礼。
她们……她们都变成了吸血鬼!
怎么会这样?!安塞尔大惊失色,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进了一个宽阔而微凉的怀抱。肩膀被一双大手强硬地禁锢,背后响起了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看来我们的神官大人,很不听话呀。”
阿莱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不速之客忽然现身,他才出声惊讶道:“伯爵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呀?”
“是你……”
安塞尔回过头,美丽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显得扭曲:“是你把她们变成了吸血鬼!”
“呵呵——”银发伯爵低声一笑,没有否认。
他绕过安塞尔,不紧不慢地走进室内。他轻佻地挑起红发少女的下巴,嗓音磁性如同最出名的男低音:“如你所见。永恒的青春、永恒的生命……这难道不是人类所渴望的一切?莉莉,你觉得呢?”
莉莉哭着去拍伯爵的手指,却因为悬殊的体型差异,她根本无法挣脱开伯爵强有力的禁锢。
“哈哈哈——”哈瑞亚特伯爵狂放地笑了起来,大手一挥,把莉莉狠狠地摔到了一边。
肉体与白石墙壁相撞时发出了沉闷的响声,莉莉难受得捂着胸部,痛苦地呻吟起来。
安塞尔连忙冲上去将她扶到怀里,莉莉苍白的脸颊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心。他怀抱着莉莉抬起头,冷冷地注视着银发伯爵,碧绿的眼珠写满了恨意。
如果、如果他的神力还在的话,他一定会把这个混蛋撕得粉碎!
“安塞尔,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我怕你伤心……”阿莱怯生生地拉住神官的衣角,“而且,就算莉莉她们变成吸血鬼,也是可以回家的,对你的计划没有任何影响呀。”
这个傻孩子……安塞尔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阿莱一眼。
或许在这位狼族少年的眼里,吸血鬼、人类、狼人在根本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太过单纯直率,不能够也从不去了解各个种族之间复杂的历史和纠葛。他从心所欲,一门心思地去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以自己的方式行走在这个世间。
“没错,就算变成了吸血鬼,也是可以回家的。”
伯爵用非常赞同的语气重复了阿莱孩子气的发言。接着,他用食指点了点下巴,动作无比优雅成熟:“不过呢,从夏宫到安普顿可是要走一段距离的,出发之前不吃点东西的话,身体可吃不消。对不对,莉莉?”
安塞尔皱了皱眉,没有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边的阿莱却反应了过来。炸毛小狼难以置信地冲伯爵喊叫道:“怎么能这样?你发过誓永远不会伤害安塞尔的!”
伯爵俊美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确实没有伤害你的新娘呀。”
就在两人纠缠文字功夫的时候,一只冰凉的小手忽然抚上了安塞尔的脸颊。
安塞尔低下头,地发现怀里的少女眼神涣散,花朵般的双唇缓缓分开,露出了洁白的尖牙。
这些天来,阿莱一直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对周围的一切都采取了无视的状态。他只听得进安塞尔一个人的话,安塞尔说要带姑娘们走,阿莱就老老实实地把他带了过来。
此时此刻,阿莱冷静下来以后,终于意识到安塞尔现在的状态十分不妙。
屋里的十三个少女自从转变成吸血鬼,就从来没有吸食过血液。她们已经饿了好多天,刚刚只是碍于理智才没有对神官下手。
但是,人类的理性不正是无比脆弱的东西么?
果然,距离安塞尔最近的莉莉率先露出獠牙,猛地咬上安塞尔白皙的脖颈。
“唔嗯——”
安塞尔一时不察,被怀里的少女偷袭成功。他颈间一痛,伸出手想要去推莉莉,双手却被另外两个少女牢牢摁住。
他转过头,刚好对上了十几双鲜红的眼瞳。
在吸血鬼少女们密集的攻击下,安塞尔白皙的肌肤上冒出了一个个细小的伤口。从伤口中渗出的血液散发出了甜腻的味道,这气味是如此美妙,所有的少女全部都失去了理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她们拥挤在一起,来想要在神官身上满足自己空虚的欲望。
很快,神官的脖颈、锁骨、手腕……所有裸露在外的地方全部被少女们饥渴地舔舐。
吸血鬼的唾液含有迷惑猎物的效果,神官努力抵御浑身麻痹的晕眩感和失血的冰冷,却寡不敌众,终究被少女们牢牢地压制在身下贪婪索取。
十三只饥肠辘辘的吸血鬼,足以吸干一个成年青年的血液。
“停下来!快点叫她们停下来啊!”阿莱围在旁边急的团团转,他拼命拉扯少女们想要拯救神官,却被伯爵轻轻松松地拦腰抱起,只能无力地在空气拳打脚踢。
神官的身影已经被十几个娇小的身影所淹没,都快要听不见呼吸的声音。阿莱扭过头,绝望地冲伯爵求救:“快点叫她们停下来呀,你发过誓的,你不能违背契约!”
哈瑞亚特伯爵的血统非常纯正,少女们在潜意识中不得不服从他的命令。只要伯爵稍加阻止,少女们根本无法抵御血统的压制,一定会放过神官。
谁料,面对狼族少年的求助,这位银发恶魔露出了邪恶的笑容:“阿莱,我只是发誓,‘我’不会伤害安塞尔。现在是姑娘们在伤害他,我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想到吸血鬼伯爵会给出这样一个狡诈的回答,阿莱愣了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甘心地重复道:“你说过要保护他,你说过的……”
伯爵遗憾地摇了摇头:“阿莱,请你不要过分解读我们的契约内容,你这样让我很伤脑筋的。”
阿莱终于意识到自己遭受了戏耍,他猛地推开伯爵,纤细的身体敏捷地落在地板上!
小狼转过身,威胁性地呲出尖牙,恶狠狠地盯着银发吸血鬼。
哈瑞亚特俊美的脸上带着完美的微笑,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宝石袖口,然后把双手背在身后,毫不客气地与小狼对视,就好像在故意激怒他似的。
年轻气盛的小兽没有办法忍受年长雄性的挑衅,阿莱咬紧狼牙指甲蓦地暴涨,他的双手在一瞬间变成了尖利无比的利刃!然后,他凌空一跃,狠狠地抓上了伯爵的脸颊!
透过少女们身形之间的狭窄缝隙,安塞尔隐约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见阿莱热血上头要做傻事,安塞尔大惊失色,挣扎着喊道:“阿莱,不要!”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急红了眼的阿莱根本听不进劝,而伯爵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安塞尔只看到银光一闪,阿莱锋利的狼爪在伯爵俊美的脸颊上留下了五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利爪带起的锋利气流甚至削断了一丝伯爵高贵的银发。
看着伯爵不怀好意的完美微笑,安塞尔忽然意识到,他是故意激怒阿莱的,他故意引诱小狼撕毁恶魔契约!
伯爵的银发无声无息地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宛若一枚羽毛,轻盈而优美。
在发丝落地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邪恶而庞大的魔力重压扑面而来!那强悍的魔力在空气中急速流转,形成了一股排山倒海的黑暗旋涡,而旋涡的中心就是阿莱!
强大的重压之下,已经失去理智的吸血鬼少女们哀嚎着陷入了昏迷。安塞尔挣脱开她们的束缚,无比狼狈地冲到手足无措的少年身边。
“阿莱、阿莱、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安塞尔扳过少年的肩膀,急切地询问他的状态。
伯爵擦了擦脸上的血痕,五道翻滚的伤口几乎在一瞬间完好无损地痊愈。
视线中是神官焦急的美丽面容,热血上头的阿莱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恍然意识到,他刚刚好像袭击了伯爵,好像……违反了恶魔契约。
“违反契约的人,会被恶魔夺走某样珍贵的东西。”
恐怖的诅咒如影随形地在脑海中回荡,仿佛午夜索命的恶鬼。阿莱心一沉,年少的灵魂入坠冰渊。
辛西娅就要来了,辛西娅会夺走他的某样珍贵的东西……
她会带走什么?是心脏吗?是四肢吗?
阿莱颤抖着抬起手,他摸了摸自己左边的胸膛。契约符咒的地方正在隐隐发烫,好像烈火般灼烧。
咚、咚、咚——
他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没有停止的征兆。
阿莱缓缓地低下头,他的双腿也还完好无损,好好地站在原地。
他抬起双手,手指、手腕、胳膊全部都还在。
辛西娅……没有来惩罚他么?
时间一分一秒递过去,寝殿内恐怖的魔法重压缓缓地消散。
吓坏了的小狼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听到自己的剧烈喘息时,他才发现刚刚他好像害怕到忘记了呼吸。
真是太傻了,又在安塞尔面前丢脸了……
阿莱有些害羞地抬起头,对关心自己的安塞尔腼腆地笑了笑。
可是,安塞尔却脸色苍白地捂着自己颤抖的双唇,美丽的绿色眼珠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
怎么回事?
阿莱低下头,仔细地看自己的全身。
手臂、胸膛、双腿……确实,全部都还在啊。
忽然,阿莱发现自己的视野中升起了一股猩红色的雾气。
渐渐地,所有的东西都被红雾所包裹。阿莱迷茫地抬起头,视线中安塞尔的脸庞、不怀好意的伯爵、昏暗的室内、昏迷的少女们……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仿佛被一支沾着赤红颜料的画笔重重涂抹。
阿莱迷茫地瞪大眼睛,他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缓缓淌下。
低下头,他看到自己的右手掌心中,积起了一摊猩红色的液体。
一滴、两滴……鲜红的血液从纤细的指缝中缓缓流下。
阿莱意识到,滴血的地方……似乎是他的右眼。
当阿莱意识到这一点时,巨大的痛苦后知后觉地袭来。被生生剜去眼睛的痛感,如同狂风暴雨般击垮了这单薄的狼族少年!
他惨叫一声,捂着眼睛翻滚着倒在地上。
“阿莱!阿莱!”
安塞尔忙将不断挣扎的少年抱进怀里,他使劲儿掰开少年捂着右眼的手指,一个空洞的血窟窿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鲜血如泉水般不断涌出,把安塞尔白皙的手指染成了红色。
“好痛……安塞尔……好痛啊……”阿莱疼得几乎要失去意识,他在青年的怀里不断扭动挣扎,右眼的血水怎么止也止不住。
安塞尔颤抖着用手指拭去少年脸上的血痕,可是那些温热的液体总是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这触目惊心的画面让安塞尔不忍心直视。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撕裂了……
泪流满面的神官单手撕开阿莱的衣服,将布料轻轻摁在少年的右眼上。
阿莱张着嘴溺水般脆弱而剧烈地呼吸着,他从头到脚全部都湿透了,像刚刚从热水里捞出来一样。
安塞尔强忍住内心的痛苦,温柔地拍着少年的肩背,试图缓解他的伤痛。可是,他自己的视线也早已被泪水模糊。
达成目的的哈瑞亚特伯爵已经不再需要伪装自己,他抱臂站在旁边幸灾乐祸道:“我的神官大人,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别人因为你而失去一只眼睛,比起自己失去眼睛还要痛苦吧?啧啧,你现在这副样子,简直像死了丈夫的新婚妻子一样,哪里还像个神官。”
安塞尔抚摸着阿莱的脸颊,没有回答。
原来心痛的感觉是这样难以忍受,血淋淋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阿莱和伯爵之间的恶魔契约居然是真的,辛西娅真的夺走了阿莱的右眼!
长久以来坚定无比的信仰一片片地崩裂,这是太过震撼的事实,早已超出了神官单纯而耿直的心智所能接受的范围……
无论安塞尔怎么安抚,情况还是变得愈来愈糟糕。剧痛之下阿莱陷入了危险的昏迷,他身上破损的衣物中还冒出了淡淡的魔气。
安塞尔注意到以后连忙拨开他胸前的衣物,原来阿莱是心脏上的烙印正在不断地散发黑气。
那枚恶魔契约的烙印正在变化,所有的线条都在狰狞扭曲。在安塞尔慌张的注视中,张牙舞爪的毒蝠形状缓慢地变成了一枚陌生的家族纹章。
哈瑞亚特伯爵悄悄地站在了两人身后,见安塞尔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他微微一笑,恶意地解释道:“这是辛西娅在强制执行阿莱和我的契约——你看,契约烙印变成了我的家徽。”
安塞尔冰凉的双唇正在微微颤抖,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伯爵:“……家徽?”
银发伯爵对他露出了残忍的笑容:“我的意识是——哈瑞亚特家族拥有了一头独眼狼奴隶。”
同一时间,王都皇宫。
帝国王都是大陆上最繁荣的城市之一,她与安普顿一样美丽兴盛。在王都的城市中央,矗立着一座宏伟庞大的宫殿,这座历史悠久的皇宫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和至大财富。
这里,本应该是所有人仰望的方向,现在却变了样子,曾经来过这里的旅人恐怕都会认不出来。
明明是白天,整座宫城的上方却笼罩着一层黑影,令人望而生寒。
王都的亲兵队长身着金甲斜跨宝剑,他穿过一条条复杂的走廊,来到了黑暗的大殿。在女王的要求下,所有的房间窗帘都换成了厚重的深色天鹅绒,没日没夜地遮挡着来自外部的阳光。
空旷的大殿中,没有任何一位宫人随侍,以娇惯任性闻名的小女王正孤独地坐在王座之上。
这张属于君王的王座与皇宫一样历史悠久,它以黄金雕就宝石镶嵌。数不清的君王坐过这张椅子,数不清的人类在它面前臣服,它见证着帝国的兴衰历史,荣辱喜悲。
不过,它从未见过像小女王这样任性的统治者。
在亲兵队长前来觐见的时候,小女王正侧躺在王座之中。她高贵的头颅枕在王座的右扶手上,双腿的膝盖窝则搭在左边。
她衣衫不整毫无礼节,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纱睡裙。可是,她的头上却歪歪扭扭地戴着一顶王冠,那是王室财产中最沉重华贵的钻石黄金冠。
钻石的透明光芒和黄金的华贵颜色衬托出了小女王美妙的发色,她银色的长长卷发如同月光般倾泻而下,海藻般的发梢随意地铺在红地摊上,美不胜收。
亲兵队长缓步走到王座之下,小女王似乎正处于百无聊赖的状态。她把玩着一颗圆润的银灰色珍珠,尝试着街头艺人的丢球杂耍游戏。
只不过,她手里那一颗珍珠弹性并不很好,不能做出有趣的弹跳动作。
人高马大的亲兵队长在王座下单膝跪地,他竭力克服内心中对女王的恐惧,沉声汇报道:“圣骑士亚尔林·巴奈特刚刚去教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