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的时候，伊斯特洛正看到自己的母亲靠坐在床头，金色的头发散落在苍白的面颊旁，好几天不见，竟是又衰老了很多。
“伊斯特。”埃路希尔夫人看到他的脸，招手让他过去。
伊斯特洛迈出了一只脚，随即停下，但很快，又走了过去，一直来到她身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视线却一直没有落在对方面部。
埃路希尔夫人伸出手握住那只不安地放在膝盖上的冰冷的手，她将其握入手心：“怎么晚上也不知道多穿一点？”
“嗯…”伊斯特洛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事实上，他们之间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上一次他们促膝交谈的时候还是…
“有什么心事吗，我的孩子？”埃路希尔夫人看着她的儿子，抚上他俊美的侧脸，或许是疾病让她变得脆弱，她语气温柔地就像他们之间从未出现过隔阂，“能告诉我吗？”
望向那同自己形状相仿的眸子，伊斯特洛感受着颊边的温度，心中忐忑地思量着是否要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脱口而出。而仿佛看出他犹豫的埃路希尔夫人握紧了他的手：“不想说就不用说了，母亲陪着你，希望你能好受一点儿。”
几乎从未有过的温柔体贴让伊斯特洛鼻子发酸，他突然间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他现在身边只剩下自己的母亲了，只有他的母亲，虽然做事方式总是不对，但只有他的母亲，将他视为生命中的唯一，伊斯特洛突然垂下头：“母亲，我…”
接着，他将刚刚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母亲，埃路希尔夫人听后，抚摸着他的头发，将他搂入怀中：“我可怜的伊斯特，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这样对待你…不要伤心，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还有我，还有很长的岁月，命运所亏欠你的一切都将给予你更好的偿还，宝贝，不要灰心丧气。”
她的安慰让伊斯特洛得到些许喘气的同时，也让他感到了自己的罪孽深重，他甚至开始思考，能否跟德纳忒商议修改契约。
而斯沃正盘在埃里克的脖子上，在吐真剂的效用还未消失的时候，让他道出了自己朋友的方位，将他带到了东部的阿拉塔列尔森林。
凌晨的雾气萦绕在柏树黄绿色的针叶间，早秋的寒风拂过低垂的草丛，不远处，飘起断断续续的青烟，灰羚雇佣军团熟悉的旗帜被轻轻扬起、又落下。
“谁在哪儿？！”一个举着枪矛的男人向自己走来。
埃里克有些慌张地后退两步，那男人长着凌乱胡渣的脸出现在视野中，让他又停下了脚步：“卡斯坦队长！”
对方在提蒙、吉伦斯和拉米尔尸体前安慰自己的面容埃里克一直没有忘记，每当回想起那天的时候，他总会对这个曾经训练过他的队长怀有一丝歉意，他那时还太年轻又自以为是，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如果他听从对方的好意规劝…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卡斯坦看到对方衣着昂贵，腰间那把剑看上去虽然朴素，但像是骑士使用的奢侈用品，心中警惕放下了一些，至少不是魔王军或者强盗，“先生，这里是灰羚雇佣军驻扎地，您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做什么？”
埃里克看着他棕色的眼睛：“请让我加入你们。”
亨利·萨马尔公爵在房间里把东西又重新收拾了一遍，当公爵夫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乱糟糟的景象。
“你在干嘛，亨利？”艾勒丝汀公爵夫人踢了踢堵在门口的那堆衣服。
“如您所见，在收拾东西，准备去王都。”萨马尔公爵从衣服堆里站起来，“旅途愉快吗，亲爱的？”
“路上侍从们提心吊胆，怕遇到魔王军。”艾勒丝汀公爵夫人回答，“妈妈和爸爸收到了纳芬的通知，要暂时去翡翠之境避难了，精灵王会收留他们。”
萨马尔公爵把红发捋到脑后，灰色的眸子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艾勒丝汀，你也和你父母一起去避难吧，即便放弃了精灵身份，你还是精灵，精灵王不会不顾你的。”
艾勒丝汀愣了一下，走上前去，问：“你要做什么，亨利？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没有，”萨马尔公爵看了看她脚下的几本书，“你踩到我宝贵的书了。”
“别去王都！”艾勒丝汀抓着他的胳膊，“现在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道吗？和我一起走吧，如果我们不能进入翡翠之境，那就在那附近盖个房子，一起生活下去！”
“艾勒丝汀，我很感动，王宫之事实在复杂，”他看着对方绿色的眸子，“但虽然复杂，也不至死…毕竟我是国王的舅舅，现在国王其他人的话都听不下去。”
“就因为你是国王的舅舅！”艾勒丝汀面露愠色，“那些愚蠢的家伙就一直找你想办法，但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即便你不去，也没有人会把你怎么样！更何况你一点法术都不会！”
“宝贝，这些事情必须要有人解决，既然命运选择了我，那我就不该去逃避。芬德尔现在已经越来越衰弱了，邻国都在坐等我们的失败，如果罗里安和伊斯特洛一直这样下去，整个芬德尔都会陷入灾难，如果国家不复存在，所有人都卷入了战争，到时候，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或许芬德尔的沦陷最终会让精灵王都无法避免地加入战争，”萨马尔公爵看着她，“说真的，我很高兴我能在这其中起到作用，作为一个无魔力者，这或许就是我的价值所在。我不想做一个旁观者，然后等我年老体衰临死之前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站出来，我的父母、姊姊和你都一直保护着我，或许让我这个无魔力者自大了起来，自大到觉得自己能够力挽狂澜，但是，现在我也想保护大家。”
艾勒丝汀沉思了一会儿，凝视着他的眼睛：“我果然永远无法说服你，亨利。”她拉起对方的手，“那么，请让我跟你一起去，你负责保护大家，我负责保护你，我的丈夫。”

第84章 CHAPTER82

“怎么称呼您，先生？”卡斯坦问他。
“埃里克。”埃里克回答，“不用对我尊称。”
“您看上去像个有故事的人，不打算告诉我全名吗？”卡斯坦眯起眼睛，“拔出你的剑，埃里克，我们这里不是谁都可以收留的。”
埃里克抽出腰间那把剑的时候，从剑鞘里露出的剑刃闪烁出破晓的光辉。
圣骑士？卡斯坦惊讶地看着他，但又很快否定了这个结论，圣骑士的剑发出的是利尔神的圣光，而这把剑发出的应该只是材质发出的光晕。但这绝对是一个有身份的人，搞不好是个贵族，卡斯坦瞄着那把剑，同时扔下□□，抽出腰间的铁剑。他们两人几乎在同时出手，仅几个回合后，卡斯坦就停止了这场比试，周围聚集着看热闹的雇佣兵，卡斯坦看着他绿色的眼睛：“为什么不用剑刃？”
埃里克甩了甩手腕：“这是意外得到的武器，还没有习惯使用。”他一边瞟着卡斯坦铁剑上被划出的口子，要不是自己控制了力度，后来又换成剑侧，卡斯坦的剑早就被削成了两半。
“你的剑法还需要锻炼，”卡斯坦抬起头看着他，“希望你别给我们惹麻烦。”说完就转身催促士兵们准备早餐。
埃里克在周围扫视了一遍，看到提蒙正站在一棵树旁看着他，眼神好奇。埃里克对他挥挥手，提蒙犹豫地走了过来：“没想到还能见到您，先生。”
拉米尔和吉伦斯也走了过来，两个男孩如今已经长得很高了，羡慕地看着埃里克的衣服和武器，吉伦斯说：“先生，如果您是回来要您上次给我们的钱的话，那恐怕是要失望了。”
埃里克摇摇头：“虽然我现在并不富有，但也没准备跟你们要回那笔钱。”
“那您是来干什么的呀，”拉米尔的眼睛黏在那柄剑上，“您看上去也不像个需要拼上性命赚钱的穷人啊！”
“世事难料，”埃里克撇开眼睛，“家里遭遇了一些变故。”
“没关系，”吉伦斯对他说，“我在这个雇佣军团里已经有1年了，对这种生活还算熟悉。既然您帮过我们，我们也会帮助您的！虽然您看上去很厉害，不过好像不太适应这里艰苦的生活。”
“谢谢，”埃里克说，“如果可以的话，不要用敬语来称呼我了，叫我埃里克就可以。”
“可以教我剑术吗，”拉米尔的手终于忍不住摸上了那柄剑，“我看到您和卡斯坦队长几乎不相上下，或许我可以拜您为师！”
“没错，没错！”提蒙也走过来羡慕地看着他，“我们可以叫您埃里克老师。”
埃里克愣了一下，脸色有点变得不太好看，他摆摆手：“抱歉，我可能教不了你们什么，请别称呼我为老师。”
三个年轻人看着他转身离开，觉得他是个挺奇怪的人。
萨马尔公爵刚一到王宫，就被大臣们的抱怨埋没了，罗里安在看到那天皮耶罗与伊斯特洛的对决的景象后，立刻宣布集结最精锐的部队准备前往讨伐。现在，这个国家里最有威望的法师们正在寻找伊斯特洛的具体位置，只待有消息，一千多名骑士与法师就会立刻出征。
但在这节骨眼上，邻国巴塔纳国的军队却突然在东部边界行军五公里，罗里安派出的大使迟迟没有消息，大臣们都知道，所有国家都在看着罗里的一举一动。罗里安却只调出了一百名人军队前往东部驻防，也没有给出明确态度。
萨马尔公爵内心虽然焦急，但见到罗里安的时候仍然佯装镇静地听他的抱怨，以及咄咄逼人地提问他为什么不请自来。
公爵知道罗里安对于他还是有一丝防备的，虽然卡夏尔小王子已经出生，但毕竟萨马尔公爵在修道院继承书中是王位第三继承人，虽然自己平常总是摆出一副置之度外的态度频繁出游，但他自己也明白，现在已经和姊姊在世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我的夫人在旅途中偶得一件宝物，”萨马尔公爵将公爵夫人出嫁的嫁妆之一装在礼盒里递给罗里安，“精灵白玉，可以抵御所有植物毒素的侵袭。我觉得卡夏尔殿下渐渐长大了，多一点防御措施也是有必要的。”
罗里安看上去十分喜欢，这样的宝物在精灵族里也是不多见的，王室的宝库里也仅仅存着指甲盖般大小的一块，而这个，几乎有一颗鹌鹑蛋般大小。
“您实在太客气了，舅舅，”罗里安把玩着那块宝玉，“您愿意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吗？我的周围全是一些目光短浅的家伙，根本不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萨马尔公爵松了口气：“如果陛下有烦恼，我很乐意为您排忧解难。”
“那您觉得我这次派出这么多人前去讨伐伊斯特洛是对还是不对呢？”罗里安看着他。
公爵直视着他深蓝色的眼睛：“陛下，您和伊斯特洛殿下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罗里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他说：“很明显，他对王位有企图。”
“听说您杀了他的侍女。”萨马尔公爵说，“我见过那个女人，伊斯特洛殿下对她很亲近。陛下，为什么要杀一个女人？”
“谁告诉你的？！”罗里安问。
“王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萨马尔公爵说，“在伊斯特洛殿下虐杀您的侍从和宫女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这个事情也随之而出。”
罗里安想发怒，但看到萨马尔公爵和母亲相似的眼睛时又叹了口气，语气变得妥协：“是，没错，那个叫艾拉达的侍女，是我让人杀了她。”
“为什么？”公爵问。
罗里安咬着牙：“因为他在海尔劳德病危的时候，有篡位的意图！”
“据我所知，伊斯特洛殿下那时候正在他外婆家中…”公爵抬起眼睛看他。
“是他母亲，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罗里安瞪着眼睛，“她警告我，不到最后一刻，王位还指不定是谁的。”
公爵了然于心地点点头：“如果她这样说，也难怪您会发怒了。”
“所以我杀了那个侍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反叛之心，”罗里安说，“如果他没有，那我就跟他道歉，结果果然跟我猜测的一样，他是一个野心家！”
“陛下，一个女人的生命或许也不能通过道歉来了结吧？”萨马尔公爵看着他，“在利尔神面前，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
“你相信吗？”罗里安看着他，“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何有的人生而为王，有点人却生而为奴？”
“为王与为奴不是利尔神决定的，”萨马尔公爵看着他，“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决定的。如果一个国家的统治者足够开明，那么所有其他人和他一样，都是自由人，都能平等，都有权利主宰自己的人生。我所信仰的利尔神是自然之神，利尔神平等的给予我们的是自然的生命，每个人的生命在自然法则中都只有同样的一次，但人类的劣根性让我们为彼此制造了重重障碍，这种障碍并不是利尔神制造出来的，利尔神在造世界上第一个人类时和现在所造的人类并无区别。”
罗里安看着他，一时想不出反驳他的话：“有人能在言语上胜过您吗，舅舅？”
萨马尔公爵微笑着：“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某个地方，一定有人能够在言语上胜过我。”
“真是自大啊，舅舅。”罗里安摇着头笑了。接着他问，“对于东部边境，您有什么好办法吗？”
“收回讨伐伊斯特洛的军队，然后派出五百人将巴塔纳军队驱逐回边境，另让增强所有边境的驻防。”萨马尔公爵说“决不能收回讨伐伊斯特洛的军队！”罗里安不安地说，“要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让他措手不及！不然万一我调出军队，他乘机出现怎么办？”
“陛下，”萨马尔公爵对问他，“请您看着我，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作为罗里安·威狄尔，无论现下情形如何都要置伊斯特洛于死地，还是为了以一位国王保护国家的安全？”
“当然是作为一位国王保护国家的安全！”罗里安回答。
“但现在，据我所知，伊斯特洛殿下最近没有任何动作。”萨马尔公爵说，“而东部边境已经被入侵，作为一位国王，应该如何处理此事，陛下您能回答我吗？”
罗里安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我知道了，但伊斯特洛那里…”
“请您派我去寻找伊斯特洛殿下吧，”萨马尔公爵说，“既然您还存有担忧。”
“不不不，您不能去，舅舅，”罗里安摇着头，“伊斯特洛不是您这样的无魔力者能对付的。”
“陛下，”萨马尔公爵说，“伊斯特洛殿下已经屠杀了好几位圣骑士，想必再强大的法师都无法阻挡他吧。但这次他的导师被发现是皮耶罗大法师派出的后，伊斯特洛殿下不是再也没有出现过吗？陛下不觉得这不是法术的问题，而是内心战术的问题吗？”他笑了笑，“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交给一个没有法术的人比较好，而我是贵族里为数不多的无魔力者之一，正适合这样的场合。”
作者有话要说：
在别人的故事里活出了主角的样子，你好棒棒_(:з」∠)_

第85章 CHAPTER83

萨马尔公爵的主动请缨消除了罗里安对他最后的怀疑，同时也接受了他的意见，在萨马尔公爵出发后，下令将五百人调往东部边境，另各派百人前往其他四个边境加强驻防。王宫中大臣们的心也暂时落了下来，一心一意地辅佐着罗里安的统治。
灰鹿雇佣军团搜寻伊斯特洛的受命突然终结，停止朝向北部的行军，转而加入东部的驱逐队伍。虽然他们还未遇见魔王军，但从上次在普埃尔山战役逃离的士兵们口中得知了伊斯特洛王子和其手下的恐怖与强大，一直战战兢兢地向利尔神祈祷，现在，面对的是普通敌国军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埃里克变得相当沉默寡言，时常一个人目光放空地望向远方，让提蒙、吉伦斯和拉米尔觉得难以接近。
“你这样闷闷不乐也没用，”斯沃从他衣领里钻出来，“为何不趁这段时间吃喝玩乐一番，找几个女人乐一乐呢？”
埃里克没有搭话，直愣愣地看着远处的天空。
“难道被男人插/入就那么有趣？”斯沃吐着信子，“你还想做什么？像你这样的小人物难道想干涉神明之间的斗争？别傻了，你什么都不是，只能等待这无聊的一生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