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残存骨血不多,他是屈指可数的保全中的几个,毕竟同根同叶上,皇上竟也默许了这种行为,只当做小孩子过家家的胡闹,一笑置之,随便他折腾去了,并不以为意,记挂在心上。
索性开诚布公,不断网罗天下能人异士,谋士齐夏也是其中一个。
刚及弱冠的齐夏,是名声赫赫的机关家鬼谷先生的小弟子,眼眸轻转,心机满腹,纸扇轻摇,胜过人间无数。
本可以有更好的前途,或助皇上开创盛世,或与番邦融会贯通,或可富甲一方,皆可造福百姓。
可不知怎么蒙了心,明知韩所希望渺茫,仍甘屈居王府内,要跟着韩所走这条没有回头路的路。
还能是怎么蒙的心,不过是喜欢上了。
初次相遇是于王府庭宴上时,齐夏刚出山谷,准备大展宏图,偶然听到别人窃窃私语,讲着王爷韩所大宴宾客,恐怕别有用意。齐夏冷哼一声,心存轻鄙上门,不过是想着看下何等愚物竟妄图与当今陛下一争高下,竟还如此大张旗鼓,真是作死。
怎奈何,看见了韩所笑意飞扬,神采奕奕与人交谈,便不可自拔。
年轻韩所仪表堂堂,风流多情,桃花无数,一双丹凤眼挑起,当真是无法形容的邪魅。
而齐夏虽心存天下计,奈何,终究是涉世未深。
自那之后,齐夏便甘之如饴。
齐夏进府时,韩所尚未婚配。先皇已逝,韩所年纪越来越大,也没人多操心婚事,年纪相符的宗室兄弟孩子都抱上了几个,皇帝不想皇家颜面太过难看,随意给韩所指婚了。
韩所本可以推拒,但他没有。
临近成亲的日期,齐夏仍无法相信,大红的喜字大红的灯笼,红彤彤的喜服,喜笑颜开的脸庞,仿佛也不能将齐夏的思绪拉回。
齐夏随意坐在宾客一桌,神情恍惚的不知看着什么才好,耳边的吵杂声,仿佛距离遥远与他并无关系,却又令人心生烦躁不安。
新娘被送去了新房,剩下韩所留在宴席内,陪着宾客浅酌,看着韩所眉宇间藏不住的笑意,齐夏不愿意承认,直觉避开眼睛不去看。
韩所敬酒到齐夏这桌时,齐夏毫不犹豫一饮而尽,引来同桌人的拍手欢呼,当真是好酒量!
齐夏迷茫的笑了,是啊,可不是好酒量,从未喝过酒呢,竟然这般热辣,辣的人眼眶红了,想哭了…
喜筵的欢喜雀跃,热闹非凡,好似与他齐夏并无关系。
的确,并无关系,齐夏低声笑着,端着酒杯,并不用人劝,自己便豪饮着。
又有何关系,又有何关系…
齐夏心里念叨着,脚步踉跄漫无目的的走着,回过神发现已然站在喜房院外,索性端着酒杯酒壶,站直了等着韩所,任凭脚麻了也不肯换个姿势,固执的不肯挪开,神情痴痴。
月色透着微光,韩所的脸上有些晕红,步履蹒跚的推开院门而入,看着着着大红喜袍的韩所,齐夏眼中盎然。
韩所推来扶着他的小厮,醉醺醺的向齐夏走来,偏着头如同稚子般,看着齐夏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在这?”
一双丹凤眼眯起,平添许多妖娆,齐夏的心思莫名的痛了。
“王爷大喜,自然是要祝王爷新婚愉快。”齐夏假模假式的恭喜着韩所,面色在笑,眸中透露着内心真实的哀伤,藏无可藏。
韩所的酒似乎瞬间醒了大半,看着齐夏不掩哀伤的神情,默默无言。
“我特意来祝酒一杯,祝王爷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齐夏每说一字,仿佛气短一分,字字艰辛。
韩所的眼睛看着齐夏,眸光闪动,似乎有话在说:“齐夏,你该知道的,这并不是我所想。”
齐夏涨红了脸,第一次觉得他与韩所心意相通。
那种感觉,不错,却更能让人昏头涨脑,失去思考能力。
“陛下命令如此,我不过苟延残喘得以偷生,如何又敢反驳。”韩所苦笑着:“想要活下去,总要有太多的忍耐避让,父皇驾鹤西去后 ,想必你也知道,皇上如何清洗了父皇血脉。我侥幸存活,皇上怎会不忌惮与我,又如何...”
“王爷...辛苦了...”齐夏的眼眶红了,勉强控制着眼泪不要滚落。
“话虽如此,齐夏,你知我不能对不起王妃的。她既然嫁与我,便是我的夫人,虽然我并不爱她,是碍于皇上才娶她,可是她已是我的夫人。”
韩所的话说的委屈极了,齐夏的心刹那就疼了,不舍得再追问下去。
罢了罢了,既然他有这么许多的难言之隐,自己又何必为难他。韩所要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会大张旗鼓的招募门人?
齐夏的思绪已经完全的跟着韩所的逻辑走了,所有的不合理的疑点盲点,都被齐夏选择性的全部忽略。
而韩所成亲未足月余,便已大张旗鼓的纳进府中数位妾室,其中数位便是早年间养在外的外室。
明知其中定有不对,可是齐夏还是不想刨根问底,认真思索。
王妃有苦说不出,总是哀伤的看着韩所,站在门口一直望着,看着他进了哪个姬妾的房间,耳内听着欢歌笑语。
月余之后,韩所已很少再回府内居住,其举越演愈烈。王妃偶尔借着管家之名,到外书房去,看着齐夏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必是有事相求又不知如何张口,齐夏莫名的替她心酸。
可齐夏到底是不明白王妃的难处,看着屋外日暮渐沉,王妃陪着韩所吃过晚饭,心内开始忐忑,看着韩所自顾自的挑选着衣服,叫人进来伺候着换上,心内便已经有了结论,几番想要张嘴问明,都是不敢。
“王爷...王爷又要去她那里了吗?”思索良久,王妃终究问出了口。
韩所回眸嗤笑道:“爷的事,也是你该管的吗?”
言毕,再也不曾回头,大步的向门外走去。
王妃端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无意识的揉着袖子成了褶皱,也不自知,仍怔怔的出神。她娘家并不能够为她在这府中支撑一片天空,空有陛下赐婚金字招牌勉强保全,思来想去实在无法,辗转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再拖下去了,只有求上了齐夏。
是以夜沉,齐夏也准备要睡了,突然听闻有敲门的声音,齐夏有些欢喜,语气中也带了些欢快,问道:“是谁?”
门外沉默片刻,方有声音应道,是女声。
“先生,妾身,妾身实在有事相求。”
平日里冷静自持的王妃,声音里竟会有些慌乱,齐夏不敢大意,忙开门。
王妃衣着整齐,披着斗篷,身后跟着数位婢女,或是掌灯,或是相随。
王妃见齐夏开门,急忙上前一步,略略弯曲膝盖行礼道:“若不是有急事,妾身也不敢..不敢…”
齐夏能够理解,王妃是大家闺秀,谨言慎行,莫要说深夜见外男,便是白日也要顾着身份,无事也不轻易与外男说话的。
齐夏敞开门,请王妃坐在门前,一队的婢女低头敛目站在门外,没有丝毫声响。
“王爷又走了。”王妃突然间冒出一句,让齐夏的心沉了下去,抿紧嘴唇不敢泄漏心内的情绪,他的心底已然有了答案,只不过不敢承认。
慢慢的踱步到书桌前,并不看着,随手拿起一卷书卷,仿佛心中便踏实了不少。
王妃的神情中有些哀怨:“王爷…最近迷上了闭月阁的花魁娘子,虽说我有容人之量,只要王爷开心便好,可这戏子…到底咱们算是皇亲贵胄,断没有娶戏子入门的道理,虚耗钱财事小,丢了脸面事大。先生请务必帮我规劝王爷一二,不要乱了规矩。”
见齐夏并没有什么反应,王妃狠狠心,将话更加说重。
“如若...如若...”王妃咬牙继续道:“陛下知道了王爷这样做,必定是不喜欢的。我为女儿时,在家常听父亲说,陛下最不喜百官留恋烟花之地,便是偶尔去之,被发现都是大加斥责,而今王爷宿与此种地方,这可是打了陛下的脸啊,对于王爷日后前途,都是没有助力的啊。”
齐夏突然觉得仿佛手中书卷也拿不稳了,强撑着笑意应诺了下来:“既然王妃能有如此远见,齐夏定当在王爷面前言明此事重要性。”
“不过妇人之仁,齐谋士不要见怪才好。”
见齐夏应诺,王妃神情轻松不少,再三表示感谢后,才欢欢喜喜走了。
目送着王妃与婢女出了院门,齐夏方才退回屋内,随手关了门,齐夏觉得腿有些发软,慢慢踱到椅子旁,无力跌坐在椅子上,低声笑了起来,屋内回荡着他苍凉迷茫的笑意。
老天何其爱玩笑。
老天何其爱玩笑。
☆、第 26 章
既然应人之事,便该有始有终,再者,齐夏也想要知道,韩所现在到底是怎样的心思,是否一如当初,如当初,如当初…
聪慧如齐夏,也说不懂感情中的每条纹理曲折,拆分开来,仔细掂量盘算分量。
那日,府中突然沸沸扬扬的热闹了起来,齐夏有些好奇,站在门口张望,随手拉住一个兴致冲冲的仆役,问了才知,韩所回府了。
齐夏体内莫名也出现了蠢蠢欲动的兴奋,被理智强行压制着,想要想明白,是否该去见韩所。齐夏也有很久没有见过韩所了,听闻韩所留恋风月场所中不能自拔,齐夏的骄傲自尊,不允许他去那种场所,会有让他说不明的恶心厌恶。
突然间,齐夏想起了王妃所托,顿时雀跃起来,问了几个仆役,问清了韩所正在外书房内,处理近期事物,齐夏脚下生烟般飞奔了过去。
齐夏扶着门沿,看着端坐屋内,眉宇认真处理着事物的韩所,本想轻叩房门的动作被定格,齐夏痴了,连思绪也停滞了。
韩所垂头有些累了,伸手扶着颈部,眉头紧皱抬起头来,蓦然看见了门口的齐夏。
韩所笑道:“你怎么来了?”
齐夏被换回神思,勉强笑道:“听说王爷回来了,我过来看看。”
“左右无事,你好生歇养。”韩所言笑晏晏,起身走到齐夏身旁。
齐夏抬头,凝眸望向韩所,眸光闪动思绪万千,张开嘴却不知道从那句说起才好。
“听王妃说...”齐夏仔细斟酌着词汇:“王爷最近...”
话说不下去了,齐夏有些哽咽,不能控制。
韩所不以为意的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因为王妃说了什么。”
“我心中也觉不妥,王爷既然要谋取大业,那么还是不要风头太盛才好。”齐夏劝着:“为了争夺青楼所谓的戏子花魁,与人大打出手,实在是...”
话未言尽,齐夏反而要比当事人更加局促不安,不断的请瞄着韩所的神色。
韩所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并未接话。
齐夏迟疑片刻,继续道:“王爷要为大业考虑。”
韩所垂低了头,好似犯错的孩子,突然难过起来:“我只是觉得...她的眉眼有些像一个人...”
若有若无的目光似有深意一般掠过齐夏的脸颊,齐夏的脸颊似火烧般红了起来,想要说出的话都变成了浆糊,黏腻在脑海里。
“终日这样受制于人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只想简简单单的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呀…”
韩所面色苦悲,有意无意的瞄了齐夏一眼。
齐夏的心脏不受控制的欢喜雀跃的跳着,仿佛下一刻能够跳出胸膛,跳到韩所面前,将自己所思所想,所有的情愫一五一十,毫不掩饰的全部招供。什么自尊,什么试探,哪里有这个人的一个眼神重要。
齐夏努力的控制着不要失态,够了够了,韩所,足够了,有你这样一句话便够了…
想着现实的这些问题,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将齐夏的心思浇灭,熊熊燃烧的念头变得如冰一般。齐夏嘴里发苦,轻声道:“你总要,总要想一想夫人的。”
韩所赌气道:“这又怎么样?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永远也得不到!”
看着韩所气恼的神情,齐夏的心里皱巴巴的疼着,开始觉得难过,觉得自己无能,才让韩所现在活得这样窝囊。
韩所到底闹得太过,即便皇上不想管他,也有官员上书,请陛下为了皇家脸面考虑,约束韩王爷一二。皇上想着也有道理,他三令五申禁止官员去风尘之地,韩所竟直接住过去了,虽说对于韩所没有多大感情,懒得为难更不想管他,可到底他还是父皇子嗣,不能这样混闹下去。本来听闻了最得鬼谷子宠爱的小徒弟齐夏,正在韩王府久居,本想着要不要和鬼谷子谈一谈,可眼下看,想必齐夏与韩所也是一丘之貉,翻不出什么花样,要不然怎么会这般处事,也便不放在心上了。
再略一思索,下令传旨,韩王爷在府中闭门思过,不准外出,何时想明白了,何时再说。
要不是这个旨意,不可违抗,韩所还在流连风月场所,不能自拨。
现如今只能困在府中,觉已睡足,韩所对府中的女人又早已看腻,书卷厌烦,连喝酒也提不起兴致,只能每日兴致缺缺的坐在院中发呆。
看着韩所无精打采的样子,齐夏心疼,只有目光跟紧韩所转动,心内五味陈杂。
“王爷。”齐夏上前和韩所打招呼道。
韩所半眯着眼睛看着齐夏,懒洋洋的嗯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看着王爷整日无聊,要不要和我下盘棋,醒醒精神?”
“不要,”韩所拒绝:“我懒得玩儿。”
“那么,吟诗作画可好?”
“附庸风雅酸臭之物,不要。”
齐夏的笑容尴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向只有别人哄他配合他的道理,哪里想过今日会互换。
韩所听不见齐夏说话,转过头看着齐夏笑道:“要不,咱们玩儿点刺激的?”
齐夏被提起兴趣,笑了:“哦?”
“我受够了被限制的日子,再者,风水轮流转,一样的是先皇的子嗣,他皇七子又是何德何能坐在那个位置?不如我们想一想如何拉他下来?”
齐夏本能的想要否定,可看着韩所亮亮的眼睛,嘴角扬起的坏笑,齐夏没能直言出口,一点点吞咽回来。
看着齐夏并未应承,韩所心里明白,眼眸轻转,继续道:“若不是受制于人,我何必要娶不爱的女子,又要对她负责,又怎么会去风月场所,几度流连,不过都是...”
韩所不明含义的眼神,牢牢的拴住了齐夏思绪,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韩所并不掩饰的得意笑着:“知我着齐夏,小夏,你当真是我最亲密的人。”
齐夏看着韩所灿烂的笑容,茫然的跟着笑了起来。
韩所想夺取天下更换政权,这个想法,齐夏不管这事有多么的不切实际,多么难以达成,仍旧拼劲全力。
是有空子的。
齐夏绞尽脑汁的思索着,不断的安慰着自己,来回踱步不要慌乱,不要慌,心不要慌。
几日几夜不眠不休,齐夏将自己锁在书房内,反复的琢磨着如何是好。
朝堂上下,体制内外,皇亲国戚,所思所虑,齐夏不敢有一点漏掉。翻来覆去的反复揣摩着,从哪里入手会更好。
最后熬不住,伏在书案上沉沉睡去。
片刻之后,大惊起身,神情中是全然的不敢相信的不予置否。忙抓只毛笔过来,将梦中所想一一记下,反复确认无误之后,方才拿起来细细分析。
本朝陛下登基后,将权利三分于臣下手中,不肯集权于一人,更曾三令五申,禁止将命兵行,一定要见虎符才能动,务必要认符不认人。
本意本是为了控制将军在外不受控的事,被齐夏反复琢磨想想,想出了空子。
现在掌管虎符的,是史太尉。
将门之后。
史太尉早过了成亲年纪,却一直不曾娶亲,坊间沸沸扬扬的传着,并不用多打探,便有人神神秘秘的表情凑到齐夏耳边道:“史太尉性喜龙阳。”
齐夏装作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八卦的人得意的表情,心内冷笑。
“总该...娶亲的吧...”齐夏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突然间会冒出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嗨,”八卦的人一脸了然的表情,向齐夏解说道:“这种事,当事人不同意,谁能硬逼着他低头呢?听说啊,史老太爷打断了几根木棒,史太尉宁愿背上不肖子孙的称谓,被逐出家门,也不肯低头答应,史老太爷没办法,才不管的。”
齐夏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连笑意也强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