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臻浅尝辄止,便不忍再欺负他,捧着少年的脸,见他似乎仍然没有回过神来,便觉得他这个呆怔的模样也是好的,美得令人心旌摇荡,不能持己。
“需要本王亲自告诉你,本王只好男人么?”
“不用。”谢澧兰错开他炙热的视线,唇瓣如被蹂|躏后的娇花,苍白褪去,红妆曼上。
少年已经不稳的呼吸更让人……卫子臻闭了闭眸,终究是后退了,而再睁眼时已经恢复清明,“谢澧兰,本王会带你回月州。”
月州,似乎是全天下最繁华也最遥远的都城。
谢澧兰披上雪狐大氅,淡淡地含笑:“将军,只怕来不及夺下寒沧关便要班师回朝了呢,真的不要我留下来继续为将军筹谋么?”
他一个敌国皇子,献了一计,便真把自己当做卫子臻帐下的军师了?
本欲失笑,但卫子臻的眉目却瞬间沉凝,“什么班师回朝?”
眼前这少年,说话的强调太过笃定和自信,让卫子臻竟有些不安。
谢澧兰成竹于胸,他走上前,手按在卫子臻的肩上,叹息道:“我也不想的,可是皇帝陛下的诏书都来了呢,那怎么办呢,夺不下寒沧关,我那二十个人只怕将军不会还回来了。”
说来可惜,他“啧啧”了两声。
卫子臻抿了抿唇,二话不说便返身而出。
“原嵇!”回到自己军帐之后,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
原嵇的文书工作尚在处理,见将军怒意冲冲地提步便入,惊得扔下了手中的狼毫,急急地起身见礼:“参见王爷。”
卫子臻不欲与他多谈虚礼,挥手让他起身,压着嗓音沉沉道:“怎么回事?”
但是听到声音里盖不住的火气,原嵇便晓得卫子臻是知悉了,可是,这些文书早被送来了这里,第一个翻阅之人便是他,卫子臻是从何处知悉的?
“王爷,陛下之召,不得不从。”原嵇难得不与卫子臻分析这月州城背后的暗潮汹涌,单刀直入,先让卫子臻意识到此事的严峻,现下,不回也得回,这道诏令下得毫无余地。
卫子臻拧了眉头,“多久之前的事?”
“大约只有三日。”原嵇恭顺地拱手,“王爷最多取下平岳,即刻便要动身。”
索阳和平岳,互为照应,即便大靖撤军,只要两城军心稳固,单凭平项远和几个窝囊废,动不了根基。但北燕王决计不会放着没有卫子臻在的空城置之不顾,一旦此刻撤走,借寒沧关地利之势,北燕大军挥进,收复失地也是十拿九稳之事。
“原嵇,连你也要我半途而废么?”卫子臻藏不住眉间的疲惫,他倚着土炕坐下,玄色铠甲,雪白的发,颓然惨败的脸色让人动容不忍。
原嵇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王爷是把九殿下之死当做了心中的执念……”他叹息般地一语,“不知将军会否明白,九殿下之死,背后有月州的推波助澜,他们在一日,即便将军平了北燕,也不算真正的复仇,他们在一日,即便天下疆域尽归大靖,也终因他们而时局难安。”
卫子臻扶着木榻的手猛然收紧。
原嵇将掺在文书之中的谕旨翻找出置于最醒目处,才缓步而出。
天才晴了不过将将两日,又是漫无止息的雪纷纷挥洒,四合之外原野千里,夐不见人。
原嵇第一眼便瞧见了拥着狐裘载了一身白花的谢澧兰徐徐而来,心道许是这个少年劝得到将军,上前拦下他,“十五殿下,王爷终归是要回月州的。”
“先生放心,谢某知道怎么做的。”谢澧兰翩翩施礼,因过了风,脸色复转苍白难堪。
原嵇生怕怠慢了这位镇北王如今放在心上的人,不再多言,让道放谢澧兰进去。
燃了一盏油灯,星火幽微,他想见的那个人,正枯坐着,静默的影子,背后的雪丝宛如密密匝匝的绳,将一言不发的男人结实地囚入牢底。
谢澧兰默叹。
他那青丝,到底如何白的?
指尖才探过去,谢澧兰便猛然被他捞入怀里,他重重摔入身下男人的怀抱,玄色铠甲咯着他的脊梁骨,疼得他差点没兜住眼眶之中的水泽,人都是有脾气的,谢澧兰也不由动怒了,“卫子臻,你要如何!”
他第一次唤他的名,是在盛怒之下。
他偏过的视线暗沉了一瞬,周遭的影子都成了默然无声的痕迹,他只记得,怀里的少年,有世上最甘美鲜软的唇,比红果还要可口。他哑着哽咽了一声,谢澧兰似乎没听到,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的,竟又被人强吻了。
谢澧兰要挥他一记耳光,可是他的身子骨太弱了,哪是久经沙场的煞神的敌手?
卫子臻吻完,尤自禁锢着他的行动,将脸埋在少年的颈边,呼吸的热气沿着他脖颈上的脉络,将血液都熨烫。渐渐的,少年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浓,活络了一朵妖冶靡丽的牡丹。
“谢澧兰。”
他听到男人唤他,怔了一瞬,原来,他还知道他是谁。
两个人以亲密的姿态半躺在地上,谢澧兰身上的大氅也被他扯开,寒风迎着豁口往里边直钻进去,卫子臻的营帐里没有燃火炉,他冻得牙关打颤。
直到许久之后,卫子臻终于恢复常态,“那二十个影卫,物归原主。”
他终于神色淡漠地推开了谢澧兰,将披风复又系回铠甲。
呵,轻薄完了再给个甜枣?谢澧兰心中微哂,但他问出来的却是——
“将军这头发,怎么白的?”
卫子臻打结的手僵住,他拂下眼睑,坐在地上的少年眉眼晕开几许迤逦的水墨色,清淡雅逸,粉面烟消,肤光如玉。
他的心狠狠地一抽,终于狠下心来别开眼去,“不重要。”
卫子臻说完这句话,本想离开,但一直没等到少年的? 匾簦崔嗖蛔〉刈呋乩矗诲⒗家律啦徽爻逅⑿Γ醇福呛孟律斐鲆恢槐妊┗挂尊氖直邸?br /> “拉我起来。”
他的心头已经天人交战了!
可最终还是没出息地点头,他俯下身,大掌包住了少年的纤白如玉的指……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不是很甜?是不是?
嘻嘻,先甜几章再虐,作者君是不是很好?
☆、暧昧气息
没想到一向疼女的孙沛,隔日便将爱女暗度陈仓。
这位孙姑娘倒是不负盛名,生得玉致花容,姿如拂柳,身是南国的纤柔盈楚,但气韵却是北国的豪爽疏阔。
她是作军容打扮的,劲装裹身,曼妙玲珑的少女身形站着便如烟似雾,眸光含水,粉唇噙香,貂毛小靴旁绑着一只四寸长的匕首。
“孙琇莹见过镇北王。”她行了个胡礼,手横于胸前腰身低了低。
月州那位绝色谢澧兰是见过的,这位孙小姐比之毫不逊色,倒也是人间至品。
卫子臻难道真不动心?
谢澧兰玩味地斜倚着胭脂红漆木墩,疲倦地翻了翻眼皮,卫子臻正是无奈为难之时,不知道该如何安顿这个孙琇莹,他求助似的瞟了眼谢澧兰,但对方似乎不予理会,自得地叼着一只玄青刻莺嘴啄榴花觞,说媚色,他比起身后的孙姑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这样的人在,卫子臻焉能真对孙琇莹动什么心思?
谢澧兰支给他一个眼神:是你自己问人家孙将军要的人,与我无关。
这个人!卫子臻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把当场这个少年再狠狠地轻薄欺负一番。
见这位枭雄镇北王并不理会自己,孙琇莹心中也大感委屈,原以为他是真个对自己有那个心,才在孙沛的百般游说之下孤身到此,哪知竟得到的是如此冷落!
她不说话,卫子臻也难予回音,气氛瞬间凝冰。
倒是最后谢澧兰看不过,给自己满上一杯,他今日已经喝了不少,卫子臻眉峰紧攒,上前将他手里的酒觞夺下,“今日喝够了,不许再动了。”
“镇北王连个酒水也不舍得,真是小气。”谢澧兰讽了句,但眼波转向孙琇莹时便朦胧温眷了起来,“孙姑娘可曾去过月州?”
月州繁华,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那是所有北燕人可望而可不及的中原腹地。
北燕人不善迂回,孙琇莹几乎没有考虑便答道:“琇莹心向往之,然,不得一见。”
“如此再好不过。”谢澧兰抚掌大笑,“既是如此,那孙姑娘可愿随我……”他停顿在此,观卫子臻凝眉不悦的神色,转口道:“可愿随这位镇北王一道前往?”
卫子臻的不悦,并非是谢澧兰自作主张擅自揣度他的心意,而是,谢澧兰对自己横眉冷目,可他却对那个女人温柔似水!
以卫子臻的骄傲,决不能容忍!
孙琇莹的面颊似眉笔落入了胭脂水,泛开梅花浅浪,这一刻,她赧然地低头:“愿意。”
羞怯不胜,这是面对心上人的神态啊。谢澧兰扶着下颌的手一顿,心中暗叫不妙,只怕自己方才一搅局却是适得其反,这位孙姑娘看上的人,莫不是……自己吧。
卫子臻难以立即抽身,紧跟着月州的第二道诏令追踪而来,月州那个一心置他于死地的人,正紧锣密鼓地编着一张不计其密的罗网,候他蠢如飞蛾。
而沉不住气的第一个人,不是卫子臻,却是原嵇。
“王爷,这一次陛下是横了心思要削权,只怕王爷越是滞留,越是触了陛下逆鳞,届时,再加上几位殿下的推波助澜……”
卫子臻冷然地解着玄甲,讥诮而笑:“陛下还没有昏庸到那种地步。那几个不成器的殿下,想对付我,也忘了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此言如同霹雳,原嵇张了张嘴,欲说什么,但终究是没道出。
他再清楚不过,镇北王性直,谁惹恼了他,便顷刻虎威凛凛,上去拿拳头说话。他说让那几位殿下掂量斤两,其实再浅显不过,他的意思是,若是惹急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在所不惜。
平岳城主帅孙沛,雪夜出行,披了满斗星光,赭色华服,倜傥潇洒。
严峻的形势容不得一丝延误,孙沛自然也知道卫子臻即将撤军的消息,忧心一旦投诚,会引来北燕反扑。
卫子臻不但自己深陷两难之间,更要腾出手来安抚孙沛人心,“本王在索阳城留有驻军,两关联合,易守难攻,固若金汤。将军只需拖延两个月,本王定然领兵而返。”
卫子臻行军,是鬼神之速,他说两个月,便绝不会等到第九十天。
孙沛进退维谷,独有殊死一搏,自然不会拒绝,临别之际却牵挂着爱女幸福,只语重心长地端起前辈尊面道:“王爷,小女,便劳烦了。”
“子臻当以性命护佑令媛。”
孙沛得到承诺后心下大安,不能多言其他,当晚便将文书留下,彻底倒戈。
留下两日整顿军纪,卫子臻领兵奉旨,意欲回朝。
谢澧兰在卫子臻的营中逛了个遍,虽心有不甘,但又不得不服,卫子臻的确是个天下罕见的将才,俗话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大靖人崇尚奢靡行事荒淫,王室子弟更是无道不仁,到如今,能得到卫子臻这等良才,该是雪中送炭。那几个独孤姓的人,目光也忒短浅了些。
卫子臻在营中洗枪,冷峭的寒芒在抹布的擦拭之下冰彻肌骨。
他的目光落到枪刃的刻字上,神思便不知飘到何处去了。
谢澧兰不问自入,清咳两声,卫子臻回眸,白衣少年拂袂而至,瞬间钻入了他的怀里,如此主动热情,便是卫子臻也怔了一瞬。感觉到他全身僵硬,谢澧兰苍白着脸问:“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他来不及回答,谢澧兰整个人都打颤起来,瑟缩着身道:“好冷。”
卫子臻才留意到,他今日只穿了一件浅薄的中衣而来,可他却是这么孱弱的身子,单是想到这一点,卫子臻便抑制不住怒气,“胡闹!”
他将银枪扔在一旁,自床榻上拖过来厚重的棉被,将少年紧密地裹住,他们已经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卫子臻只恨自己的胸膛不够热,不够暖化这个瘦削如青竹的少年。
谢澧兰的手从卫子臻的腰腹两侧伸过去,将他执拗地搂住。
他的主动靠近让某人受宠若惊,但谢澧兰偏要嘴硬似的回道:“我只是暖手。”
“无妨。”卫子臻的眼底都盛满了温和的笑,“要暖哪里都可以。”
“唉。”谢澧兰满足地喟叹一声,他轻声道,“我现在要说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了。”
能让这个少年说是“不太好”的事情,那就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卫子臻肃了面容道:“说。”
谢澧兰微微叹气。这才是卫子臻,即便面对可能存在的巨大威胁,也有这种稳固桀骜的气性,真是让人……不爱都难。
若他不是他,也许迟早会忍不住……
“如果你是独孤瑾,你会怎么做?”他终于恢复一贯的从容淡然,唇边含着一朵烟霞般的粉瓣。
卫子臻扼不住内心的激荡,在他的唇上浅浅地咬了一口,少年任君施为,眼眸清明不动声色,卫子臻却可耻地乱了道行,心湖动荡。“我要是独孤瑾,一定会把卫子臻彻底困在北燕。”
“是了。他既要你帮他提防北燕,又要你永世不成他的威胁,可哪有这么好的事?”谢澧兰的眼眸冒着小小的一簇一簇的火,华而不艳,魅色内隐,“我相信你肯定知道,他和石梅子私下颇有来往。想必石梅子谏言让他在北燕多放消息,宣扬独孤九死于北燕摄政王之手,误导镇北王一路北上抢关夺寨。不过,这位殿下却是个急性子,他不放心,要亲手绞杀你,所以这次回月州,只怕不会轻松了。”
卫子臻不疑惑独孤瑾的险恶用心,他俯下脸,大掌摁着谢澧兰的腰身,与他抵着额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问罢又叹息:“你这狡诈的狐狸,如何甘心受降的?本王身上,可有你想要的?”
“当然有。”谢澧兰微笑,他从他的怀里钻出来,直了脊背凑近前亲了亲他的眼尾,狐狸般的缠着他,一根修长的指抵住他的胸膛,“我要你这里。”
是他的心么?
卫子臻挑眉,“哦?你要本王为你痴迷?”
“呵呵。”谢澧兰直笑,却不答话,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卫子臻叹息如雾飘散在周遭的烟尘里,“不管你要什么,本王都给。”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卫子臻。”少年柔弱无骨的手绕过了他脖颈,冰凉的寒意沿着筋脉而下,仿佛能将人的血液都僵住,卫子臻无奈地吐出胸臆之间的闷气,谢澧兰已经轻笑着道:“世人都说,你重情重义,对独孤九矢志不渝,怎么,我要的东西,你也能给么?”
从无人能看破,那絮花飞云恍若初春三月的少年笑容底下,是怎样一阵一阵的薄凉。
他的话触碰到了某个禁忌,卫子臻的心顿顿地一抽。
他别开了脸去,“不要在我面前一直提他了。谢澧兰。”
你到底是我心中立誓绝不姑息的北燕人,还是北燕的皇子,我害怕我恨你,我更害怕,我爱你!
谢澧兰识趣地不再提,将头埋在他的锁骨处,温润的笑渐渐变得阴柔。
点齐人马之后,卫家军沿途撤回月州。
一向以行踪飘忽疾打快战的卫家军,此次行军却拖了半个月才到大靖都城。即便是那位孙沛献上的爱女孙琇莹,也一路扬鞭而行,飒爽英姿令人称叹,也不知是为了谁竟耽搁至此。
直至将要进城之前,已近傍晚,众人于野外就地扎营,镇北王卫子臻怀抱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从马车中徐徐走出,他们才恍然大悟。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进入正题啦,作者君把进度拉了再拉,相信我,本文的进度绝对飞似的往后跑。
☆、古都繁华
连绵的营帐外燃着数百火把,明月下一行深墨色的雁影斜穿掠过。从北燕到月州,气候宛如从数九隆冬直如三月春暖的江南,谢澧兰终于褪了大氅,改披了一件月白色烟轻百水流纹锦裳,坐倚着身后的遒壮的树,脸色苍白,却多了几分微笑的生气。
就连孙琇莹偶一回顾,对上他宛如吸纳了整片月光的眸,也不禁微微心乱,薄红霞艳的脸藏不住心事。
她没有留意到,谢澧兰面朝向的地方,永远是那座古朴庄严、又透着恒久的神秘气息的月州城。
谢澧兰把手藏在白袍底下,淡淡扬唇,无声地吐出四个字。我回来了。
改道从南门进城,是个风轻云淡的朗日,谢澧兰坐在轩华高骏的马车之中,风荡过帘,前方卫子臻和他骑的那匹马一览无遗。索性他不看他,侧面去掀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