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
卫珉很奇怪，为什么会关注那么多？只是有些嫉妒。好想被那种温暖的目光注视着。
将脸埋进被子里深吸一口气，是江樊身上的味道。
完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第二十五章好委屈的
过几日就是除夕，小村子家家户户门口都贴上红对联，挂在院子里的腊肉腊肠都被收进去，每到傍晚村子满是一股浓香的味儿。
卫珉早早写了两幅对联，一副贴家门口，一副送去江樊家。
然而，除夕晚只有卫珉和童柯两个人过。江樊早几日就去京里了，只说初一那晚再回来。
除夕饭吃的不算丰盛，用落水小儿家送来的腊肉切片铺米饭上蒸一蒸，再煮了两个鸡蛋，炒了半个白萝卜。好在卫珉不挑，反而比平日多吃了半碗腊肉饭。
这算是第一次过只有自己的除夕，卫珉有一瞬间的难过，别人家里热热闹闹的，就自己家里冷冷清清。不过童柯话多，小孩子对于过节一向期盼，从早上嘴巴开始就停不下来，用饭时还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被卫珉斥责“饭不言”后才弱弱消停。
饭后拿了些干果装盘里放桌上，卫珉不爱吃，图个喜庆，反倒童柯吃了两大碗米饭后又乐颠颠地吃了不少，卫珉看不下去，将他拦住。
“少吃些，小心闹肚子。”
童柯依依不舍地收手，砸吧嘴。
“明日再吃吧，又没人抢。”卫珉道。
卫珉进屋里拿了个小红纸包出来，里面包了枚碎银，纸上题字“平平安安”。递给童柯，童柯欣喜接过，捧在胸前高兴的不行。
“新一年新景气，要一直好好的。”卫珉笑道。
“嗯！多谢公子！”童柯将红纸贴身放好。不过一小枚碎银，比不得从前多，不说府里赏给下人的，童柯能从两位少爷那儿私下受赏一枚金锞子，但是这是少爷给的，无论多少都更为珍贵。
除夕夜守岁，童柯还小，没到多晚就连打哈欠，趴在桌子边上头一点一点的。卫珉让他去睡，童柯又陪了他一小会实在撑不住，迷迷糊糊栽回床上，没过一会就睡过去了。
卫珉替他盖好被子，将灯拿回屋里，关好门，独自坐在桌边。从书柜里抽了一本书，随意翻开一页，心思却不在上面。
江樊走前曾说回来送他一礼物，卫珉觉得高兴，从前两个哥哥过年都是只给他压岁钱，小红袋装着的金花生，阔绰的不得了，一直如此。但他不缺银子，所以偶尔有些失望。
解了头发，脱了外袍，坐到床上，扯着被子盖到腿上，心思飞到百里外的京城。
不知道江大哥现在在做什么？
辞旧迎新夜，皇上宴请权臣。江樊从会宴上下来，头有些难受，他不胜酒力，方才不过喝了一小壶便醉了，于是借醒酒为由离开。
夜晚的皇宫一片鸦黑，屋檐及廊下稀稀散散挂着些灯笼，发出微弱的光。江樊看不清路，险些滑倒。
“王爷，小心。”今儿跟着的是紫鹦，她将手里提的灯笼举高了，照亮脚下的路。
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估摸着该回去了。此时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寻来，见着江樊一脸喜意上前行礼。
“张总管。”江樊浅笑点头。
“王爷突然离开了，陛下担心，吩咐老奴出来找找，可算见着您嘞。”
江樊道：“蒙陛下费心，本王这就回去。”
太监又是一鞠躬，说道：“陛下说了，若是找着王爷，就不必回去了，陛下有件宝物想同王爷一起观赏，劳您到书房等候。”
江樊颔首，抬步前行，他向紫鹦使了个眼神。
紫鹦从袖口拿了个荷包悄悄塞到太监手里：“这么冷的天，还劳烦公公走一趟，辛苦了。”
那太监掂了掂荷包感受到荷包沉甸甸的重量，满意地将荷包收起，这才回道：“这是老奴应该做的。”
紫鹦又道：“不知皇上此番寻了什么宝物，想来是极其珍贵的，公公可否告知一二。”
顿了顿，才小声接上，“除此之外，陛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太监道：“什么珍宝是咱们做小的哪有福气能看。至于别的，小的实在不知，只知道约摸和卫家有关，听闻是卫统领要回来啦。”太监越说越小声，话到最后几乎只有江樊一人能听见。
江樊之前答应卫珉初一回去，不料事务缠身，拖到初二中午才从府邸出发。想想有些好笑，卫珉估计又该生气了。
因为带了不少东西过来，马车直接驶入村子停到家门口。江樊看向一旁卫珉家——
栅栏门拴着，屋门口却是大开。江樊故意大声道：“你们将东西搬进去吧。”
果不其然，门口很快出现少年郎的身影，江樊对他笑道：“小公子，新年好。”
卫珉面色僵冷，哼都不哼一声，嘴巴微嘟着，果然十分不高兴。卫珉穿着枣红的褂子，领口围了兔毛，看起来和年画上的招财娃娃一样喜庆。
江樊强忍笑意：“这是怎么了？怎么不理人了？”
卫珉有些委屈。他除夕晚熬到深夜，大年初一一早起来，虽知江樊与他约好的是下午到，结果等了一天江樊也没回来，心里大骂这个骗子。今儿回来了，新年第一句话竟然只说了声好。
好委屈的。
江樊知他别扭什么，不再逗他，朝他伸出手：“过来，到屋里说话。”待卫珉走到身边，才揽住他肩膀往里带。
“别生气，是我错了。”
“……”
“不理我啊？我给你带了酒，给你赔罪好不好？”
两位姑娘在收拾东西，一没洗净茶具二没烧好热水，江樊转了一圈空手回来。
卫珉也正好不想喝茶，道了声：“江大哥。”
江樊应了，坐到另一边，见他还是一副不高兴脸，连忙说了几句好话：“我实在是有事，才耽误了回来，这不赶紧回来了？怎么才一天就和我生疏了？”
“小公子不生气了，要打要骂在下随你处置。”起身拱手鞠躬，颇为谄媚。
卫珉这才正眼看他，顾着脸颊，咬牙道：“你言而无信，你骗人。”
“是是是。”
“你出尔反尔，言行不一。”
“对对对。”
卫珉不会骂人，来来回回文绉绉说了一句，反倒把自己说笑了。其实他也不生气了，江樊一回来，除了委屈就是高兴，感觉心都吊在他身上，见不着就难过，见着了就欢喜。
见他终于笑了，江樊夸张长叹：“小公子好大的脾气啊，可吓死我了。”
“你！”卫珉不和他油嘴滑舌，哼一声算是把这事揭过了。
江樊宠溺地笑笑，亲昵地摸他的头发：“今晚留下来吃晚饭，算是给你赔罪，行吗？”
卫珉自然应下。
第二十六章情不知所起
江樊邀卫珉留下用晚饭，只道补他一餐年夜饭。
卫珉在江樊家坐了一会儿，有些犯困，江樊让他回去休息一会儿，午后再过来。卫珉应了，回家午睡。江樊自己一个人也无聊，于是也回房去歇息。
待到天边霞云艳烈，卫珉才醒来。到了江樊家。江樊却不在卧房，问了紫鹦才知人在书房。
卫珉刚睡醒，形容慵懒，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轻轻敲开书房门，寻着江樊声音绕过屏风。
江樊似乎刚洗沐过，头发衣领处都是湿的，胸前白色底衣落着几处水印，此时他正聚精会神品着手上书卷。
卫珉见他不理自己，慢悠悠凑过去，存了小心思同人坐在一侧，胳膊贴着胳膊，他道：“江大哥，你在看什么？”
江樊：“不告诉你。”
卫珉伸头去看他手上书页，却被江樊躲开了，来回两次，卫珉哼了一声：“为什么不给我看，难道你藏了什么好书不愿意给我看。”
心中一乐，江樊面上一本正经地道：“我自然不会私藏好物，只是你确定要看吗？”
“那是自然。”
将书接过，卫珉并没有注意到江樊名为“心机”的笑。
江樊故意凑近了好细看卫珉反应，却不知他这番举动令小少年无意识的心跳加快，眼角一扫就是对方漂亮的锁骨。
强行撕开视线，卫珉翻开书。
江樊静静看着卫珉的侧容，强忍笑意。少年似乎看到江樊想要他看到的那行，果不其然皱起眉头，咬住唇瓣，片刻后悄悄看了看江樊，又将视线移回书上。又过了一会儿，上面两只耳朵彻底红了。
江樊手掌圈住他脖子，轻轻一捏，将他捏的缩起肩膀，坏坏地道：“好看吗？”
卫珉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脑子里来来回回是话本里的内容。
“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①”卫珉将书捏在胸前，脸颊红红的心想若有如丽娘这般的爱侣，此生也足矣。
江樊并不打断他，待到卫珉惊觉抬头对上江樊目光，才惊慌失措将书塞回他手里，握拳轻咳一声，略微害臊。
江樊将书随意放下，拢实衣服，道：“有些饿了，走吧。”
卫珉应了，跟他出门，走了几步小声问道：“江大哥，你看这书不觉……不觉羞吗？”
“男女之情乃是平常，何须不好意思。”
也是。
卫珉却有些不高兴，吃饭时将嘴里几粒米饭嚼了又嚼，江樊给他夹得菜堆在小碗里没动几口。
江樊叫了他几声：“怎么了？”
卫珉摇头，片刻后犹豫问道：“江大哥，你，有过喜欢的女子吗？”
江樊自然应道：“有。”又夹了一块牛肉放到卫珉碗里。
卫珉哦了一声，又道：“是谁啊？”
江樊笑了笑：“怎么那么多话呢。”见卫珉低下头，才接道：“是别人送我的妾，脾气好，长相好，又懂事。不过后来得病逝了，也没再遇到过比她合心的。”
听他这般说，卫珉都不笑了，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睛，追问道：“那你们有……
有……那个？”似乎不好意思说出那词，卫珉直直看着江樊，嘴里还咬着筷子尖。
少年表情憨憨，江樊替他将筷子拿下：“有。”
卫珉闷闷不乐趴在桌上，鼻子嘴巴埋在臂弯里，眼睛看着江樊，时不时一声叹气。
江樊被他幽幽看了一晚，实在忍不了，伸手掐他脸颊：“叹什么气，大过年的，把好运都叹走了。”
“我哪有什么好运气……”卫珉嘟囔。
他想到江樊有过喜欢的女子就憋屈，一口血梗在胸口下不去上不来，转眼一想，自己为何要那么在乎。江樊说了那不过是个妾，说不定他还有妻，说不定还有小孩。
自己将来也该娶妻生子，何必过于在意。
……好在意。
木讷出神的卫珉被突然近身的江樊吓了一跳，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莫名心虚。
江樊也被他吓着了，手里捧着的盒子一抖，险些掉地上。
“这是什么？”卫珉好奇。
江樊打开，盒子里放了个精致的香囊。香囊绣着荷、盒以及灵芝的绣样，翻个面则是和合如意四字。
卫珉要被他气疯了，以为这是他那温柔贤淑的心仪女子赠的。
江樊却是弯腰解开卫珉腰上的旧香囊，那香囊面料已有些发白，还有缝补的痕迹，江樊拿了新的替他系上，动作又轻又仔细。
原来是送给我的。
这大冬天的，卫珉心里却开了一朵朵姹紫嫣红的小花。强绷着嘴角才将笑容敛下。
他也低下头看江樊翻动的手指，头发垂落江樊手上，被轻轻抖开。卫珉控制不住地再次靠近，近到他可以看清江樊眉尖那颗黑色的小痣。
江樊将香囊替他戴好，抬头朝卫珉笑笑，他饭间喝了酒，此时微醉，蹲久了腿有些发软，眼见着要狼狈坐到地上，被卫珉拉住。
“江大哥。”这三个字在心底翻滚数百遍，卫珉越靠越近，几乎要亲上江樊薄薄的唇。突然对上江樊深幽的眼眸，心跳像是漏了一拍，四肢酥麻，于是一把将江樊摔回地上。
心脏快速跳动，几乎要从嗓口蹦出来，外界嗡嗡作响，卫珉有些发晕。
响亮的一声将卫珉吓坏了，他连忙要将江樊拉起来，嘴里急急道：“江大哥对不住。”
江樊坐在地上说：“我送你的东西不喜欢？”
卫珉道：“自然喜欢。”喜欢的很。
“那你还故意把我摔下来，嘶——差点被你摔废了。”他站起来拍拍衣服，落在脸上的发丝被卫珉捻去。
“谁叫你之前骗我的。”卫珉故意道，“摔废了……我照顾你。”
江樊哭笑不得：“哎哟，你真是。”
万物归于沉寂。
卫珉静静地微笑，内心波澜不惊，此时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令他为之动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们相谈到深夜，因着太晚了，江樊留卫珉与自己同宿。卫珉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想与江樊多相处一会。
同寝而眠，帐子一放将外界隔绝开来，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江樊一直不说话，久到卫珉以为他睡着了，刚刚一动就听见江樊温柔的声音：“那香囊你要一直戴着啊。”
“嗯。”卫珉乖乖应了，他半张脸藏在被下，满足地被包围在江樊身上的味道中，香香的，甜甜的，出奇的合适。
“戴着对你的哮喘病有好处，这和你那旧的一模一样。”江樊声音很轻，接近半梦半醒的状态。
“一样吗？”卫珉不信，他那香囊又不是街上卖的，哪能随随便便找到相同的。
“嗯。”被子底下，江樊伸手摸了摸他的腰，“一样的。”
江樊睡着了，卫珉却被他刚刚那么一下弄醒了，红着脸，半天不能平复。
“真是的……”
卫珉高兴自己又能与他亲近，翻个身又生气自己不是唯一与他同塌而眠之人。
那晚卫珉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他只是一直看着江樊的睡容，内心满足像吃了蜜糖。
江樊说男女之情乃平常，那男人对男人的感情呢？
卫珉暂时不想去想，这是他第一份感情，不愿意就这么舍弃。
卫珉悄悄亲了亲江樊的尾眉，轻声道：“江大哥，晚安。”
①出自汤显祖《牡丹亭》
像杜丽娘这样，才可以称得上是多情的人了。她的情在不知不觉中激发起来，而且越来越深，活着时可以为情而死，死了又可以为情而生。
第二十七章哪个少年不怀春
江樊最近很忙。
忙到七天有一天卫珉能见到他就很幸运了。从过年到元宵，卫珉只偶尔见过江樊几面，卫珉有些想念他，但也没有特别想念，只是闲暇时想起江樊会有些惆怅。
冬天快要过去了，地面上的雪融成水露出微湿的泥地，冰面化开，万物复苏，鱼儿跃出水面“噗通”一声潜回水底，就连门口的柿子树也不再发蔫。
卫珉托腮坐在窗前，窗户开着，有风吹进来冻的脸皮都要掉了，他将窗关上，静静坐了一会儿，低头看了两眼书，又抬起头不知再想什么。
江樊前天回来的，卫珉看见了，又和往常一样想去说几句话，江樊却说累了，卫珉只好回来了。
卫珉有些不满，可是看江樊一脸疲乏又有些心疼。
他幽幽叹一口气，才算明白大哥对嫂嫂的感情为何物。卫岱从不出去花天酒地，下了朝直接回府陪夫人，京城不知多少小姐羡慕嫉妒。
卫珉也想日夜陪着江樊。
心悦君兮君不知。
约摸就是他这样的吧。
窗外依稀响起鸟鸣，卫珉趴到桌上。他不会告诉江樊自己对他的情思，像江樊这样的人恐怕不会对自己有多生气，但一定不会像从前那样对自己好。
卫珉又一声叹气，惹得童柯多看了他几眼。
好在这一个多月不全是靠想念度过，他将书搬出来重新看了一遍，写了几篇文章。
老先生说的对，他不能继续无所事事闲度光阴，即使不为了乡试，将来也可以做个教书先生以此为生。
但他的书太少，卫珉决定去找江樊借书，顺便看看他。
不，是去看看江樊，顺便找他借书。
卫珉立马出门，几步就到了江樊家门口。两位姑娘坐在廊下午坐绣活，紫鹦先看见了卫珉，笑着站起来朝卫珉问好：“卫小公子怎么来啦？”
卫珉道：“我来找江大哥。”
此时兰芝淡淡说道：“我家少爷休息着，卫公子来的不是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