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我玩呢?!
“凌霄?……队长?……队草?……凌霄儿?”
“啪。”
手电筒的光冷不丁朝我射来,准确地打在我脸上。
“不是还胃疼吗?”凌霄的声音就在下方,清冷中仿佛还有分促狭。
我拿手遮着光,只瞄见强光后一抹修长的身影,哭笑不得:“够了啊!再不移开我可生气了!”
凌霄摇摇头移开了手电光,浅蓝的光束来到墙的下方:“下来吧。”
和凌霄一起摸黑上楼好像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队长,”我说,“谢谢你今天帮我删了照片,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都喝橙汁。”
凌霄走在前面,“嗯”了一声。
我目送他走到门前,随口对我说了声“晚安”,忍不住喊住他:“凌霄!……我知道你还有别的顾虑,我就想跟你说,我有心理准备。我真不怕。”
他沉吟半晌:“乔麦,你热爱击剑吗?”
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在黑暗中注视着我,以着明亮又迷惑的眼睛。
“热爱。”我说,耸耸肩,“没办法,这世界上的确有些人有权有势,能让我无法站上最高的赛场,但是他们也无法打压我的热爱,我热爱击剑,就像阿甘热爱跑步一样,只要拿起剑就可以了。再说,”我想象着他此刻注视着我的眼神,笑了笑,“只要有你在,哪里都是最高的赛场。”
☆、第 51 章
队里终于要出最后名单了,将要决定哪些人只是来国家队走一遭,哪些人可以站上最后的奥运赛场。
老胡站在我们面前,名单在他手里,队里的每个人表情都罕见的严肃,老胡却没有看手里的名单:
“在我宣布最后名单以前,我要先宣布一件事。”
老七和大胖都很紧张,我也紧张,我们那些日子里翻过的院墙该不会到了要被清算的时刻了吧。
“凌霄,”老胡走到凌霄面前,“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国家队的一员了。”
老胡一语惊人,我惊骇,全队哗然,凌霄也愣住了。
“为什么?!”我问。
“有人举报你私下参加地下比赛,证据确凿,既然举报到我这里来了,我必须照规矩办。”
举报?怎么会有人举报?凌霄参加地下比赛的事除了我没人知道!
“等等教练,这里面一定有哪里不对!”
老胡没理我,只看着凌霄:“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凌霄站出来,朝老胡深深地鞠了一躬,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凌霄。”老胡喊住他,“我很抱歉。”
凌霄停在大门前:“抱歉的是我,抱歉让您失望了。”他面朝训练馆的众人,再次鞠躬,“多谢您的教导。”
***
上午的训练我根本没法专注,训练一结束我冲到办公室,门也顾不上敲:“地下比赛的事是谁举报的?!”
老胡冷冷地看着我:“怎么,你以为天下有不透风的墙?”
“这不公平,开除队员这么大的事,你也得透明化吧,你说有证据,证据呢?!”
“有你这么跟教练说话的?要证据是吗?拿去!”
我接过老胡抛来的手机,上面有一段音频,我一头雾水地点了播放,音频开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凌霄?你怎么又来了?真的不用来看我了,眼睛上的伤早好了,韧带损伤那是旧伤了,不关你的事,我再住两天就能出院了。”
“你经纪人来看过你吗?”
是凌霄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他的声音由近到远,应该是走进了病房,我听见他把什么放在了柜子上。
“我打不了比赛了,”说话的毫无疑问是小关,“他应该没空来看我吧,都理解啦,谁都是混口饭吃嘛。说起来,我都没想到唯一来医院看我的会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你在紫山市是一个人。”
小关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直觉。”
“哈哈你直觉挺准的,以前我在广河那边的俱乐部教击剑,后来家里欠了高利贷,现在的经纪人就找我过来这边打比赛,一个人是挺难熬的……不过我不懂,你都在国家队了,为什么还要打地下比赛?因为钱吗,不至于吧?”
“我哥哥以前也在这边打过比赛,我想知道地下比赛是什么样子,他打比赛时是什么心情。”说这些时,凌霄的语气很是稀松平常。
“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即使问他,听到的也都是假话吧。”
小关笑了笑:“我觉得你这个人挺难懂的,但是地下比赛嘛,想想也知道没人能乐在其中吧,你哥哥当初一定是遇到了过不去的坎才会打这种比赛吧。”
“嗯,我本来想知道他当时有多绝望,”凌霄说,“可我好像错了。”
“我不知道你哥哥的情况,但是对我来说,地下比赛虽然残酷,却是绝望中的希望。你哥哥他……所有比赛都坚持下来了吗?”
“嗯。”
“那很好啊,”小关笑起来,“说明他没有绝望过。”
录音到这里就没有了,我哑口无言,这无疑就是凌霄和小关的对话。难道是小关举报了他,可是听起来又不像……
“到底是谁录的?!”
我这么暴跳如雷,老胡居然都没有让我滚出去蛙跳,只是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现在说这些还有用么?不管是谁录的,谁举报的,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明知故犯,我有什么理由原谅他?”
***
我浑浑噩噩地回了宿舍,在楼下看到队里的大伙儿全堵在大门口,像在堵人。我瞄见涨红了脸的高大胖,看那架势,高大胖居然是带头堵人的人!看见我回来,他像个愤愤不平的大胖小子,指着被堵在大门口的人:“乔麦,举报的人是章庭!”
我这才看见被人堵在大门口的章庭。
刹那间我醍醐灌顶,那个时候章庭去医院照顾姐姐,还是我帮他请的假,他姐姐和小关竟然住在同一家医院!
章庭别着眼睛没看我。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似乎也猜到了一半。
“为什么举报他?就算凌霄入选不了,你也没有机会。”
章庭这才正眼看我:“所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那个时候还跟我说我也有机会,其实你心里根本觉得我、还有其他人就是被淘汰定了的吧!你们这些天才一个个都虚伪透顶,我们反正就低你们一头,不配和你们为伍是吧!”
高大胖受不了了:“对你说有机会那是为了鼓励你,人家一片好心你说人虚伪,现在对你说这样的话那是因为是大实话,除了麦子和凌霄,这队伍里有谁敢说自己一定能入选奥运阵容?可能因为你举报了凌霄,结果变成老七、变成我,变成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白白捡了这个名额,谁知道呢?但是论实力,我知道自己远远不如凌霄,你倒是一走了之,但我会觉得自己欠了他!”
“你欠他什么?我们根本不欠他!问我为什么要举报,那怎么不问他为什么不知道珍惜?!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他当成一回事了吗?既然那么喜欢打地下比赛,就去打个够好了!既然哥哥那么重要,就去体会个够好了!把去奥运赛场的机会让给别人好不好?!”
“章庭,”我打断他,“你很重视这次机会,比他更重视是不是?那你为什么会为了照顾姐姐请假三天?”
“反正我留下来训练,最后的名单也不会有我,可是凌霄不一样,他有什么理由——”
“你知道他的哥哥过世了吗?”
章庭愣住。
“你姐姐患的不是绝症,也不是抑郁症,其实她根本不是非要你去陪不可,但你就是想去陪她,为什么?我会因为你这么做,就觉得你不配待在国家队吗?不会,我那时帮你说话,不是因为反正你进不了选拔,而是因为我觉得姐姐对你一定很重要,因为击剑对你来说那么重要,你还是会想去陪着她,怕她孤单一人……”
章庭抿着嘴没说话。
“其实你没错,是他违反了队规,被开除没什么可说的,老实说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打那么危险的地下比赛……”
我以前总是不懂他,但现在我终于懂了,懂了他为我爸妈带路时的温柔,懂了当他听我说起和老爸老妈的趣事时的眼神,也懂了当我们收到来自亲人的鼓励和关心时,他为什么会站在哥哥待过的地下擂台上。
“可即便如此,我看见的他,每天天不亮就练体能,我们都休息了还一个人加练……在打地下比赛的时候,他并没有哪一刻,想过要放弃梦想。如果他付出了双倍的努力,承担了双倍的负担,为什么要说他不懂得珍惜呢?”
章庭蹲在地上,我知道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一定也挣扎过,痛苦过,看着这样的章庭,我想起姨太太,想起厉睿和贺鸣,我们谁不是这样呢?在人生和梦想的道路上不断地校正方位,不断地拨乱反正,又迷茫又认真地活着。
都说认真你就输了,大概因为一旦你太认真,太执着,就再也做不出非此即彼的选择。真正的强者,该懂得不断地取舍牺牲,才能轻装上路,到达顶峰。而你会沦为一个弱者,优柔寡断,泥足深陷,直到某一天,你下定决心,即使成为不了强者,也不愿放弃任何一样重要的东西,为此你情愿付出成倍的努力,扛下成倍的负担——到那个时候,你会是另一种强者。
像你的哥哥,像正在成为他的你。
***
入夜后,我在训练馆找到了凌霄,空旷冷清的训练馆里落着唯一的一束光,他正抬头看着头顶的横幅。
——提剑风雷动,剑气撼四方。
我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如今这个一提剑就风雷涌动的少年就要离开了。
“你不说话,只看着我的时候,我都知道。”凌霄忽然开口。
我有些惊讶,还有点偷窥被发现的赧然。
凌霄转过身来:
“乔麦,和我再比一次吧。是我欠你的。”
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拿出全部实力的对决,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换好比赛服,站在练习用的剑道上,白光笼罩着我们,馆内静雅无声。
“没有电子计分器,可以吗?”凌霄问我。
“你就是我的电子计分器。”我笑道。你那个反射弧为零的秘密,至今只有我知道。
我们站在剑道两头,眼中已经有了不必言说的默契,面对面戴上黑色的金属面罩。
这一刻像在照镜子,他持剑的手,我持剑的手,他扣下的面罩,我扣下的面罩。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我们是彼此的明镜。
☆、第 52 章
击剑馆里回荡着步伐声、刀锋交织声,还有凌霄的声音:
“决赛时你可能遭遇的最强的对手,一个是贝瑟夫,一个是科尼尔。”
剑在我眼前眼花缭乱地晃动,我认出来这正是贝瑟夫的绝活。
贝瑟夫的打法与我近似,我也喜欢玩虚招,从小就是唬人高手。这简直像自己跟自己打,我还蛮兴奋的,因为有时候看自己的比赛视频,也会好奇我要怎么干掉自己。
一开始挺被动,不过渐渐我开始适应贝瑟夫的那些花招,刀光剑影中,哪些是水中月,哪些是镜中花,哪些是……
“锵!”我一剑格在身前。
——哪些是明枪暗箭!
第一局我俩战成平手,凌霄拗了拗剑,我能感觉到面罩后冷酷强大的目光:“3:3,第二局。”
这一局他的打法又变了,比起贝瑟夫的华丽花哨目不暇接,这一次的节奏感明显加快,往往转变节奏的一刹那,我就挨劈了。
“科尼尔师从你的偶像亚基列夫,很擅长控制对手的节奏,我和他第一次交手时也输得很惨。一旦你跟着他的节奏走,离输就只剩时间问题。”
“那要怎么做?”我扶着膝盖气喘吁吁,一听到亚基列夫的名号我就膝盖发软。
他没给我喘息的机会,端起佩剑,蛇信一样震动的剑尖宛如黑暗中挽起的剑花:“自己想。”
妈的一点都不温柔!
科尼尔的剑风和凌霄是有几分像的,一开始我被他完全压制,一朝陷入被动,便怎么想翻盘都力不从心。然后突然凌霄就停了下来,劈在我肩上的剑还大力震动着,仿佛骤停在风中的骏马,雪白的鬃毛仍在气流中舞动。
他收了剑站起来:“你又出底线了。”
我回头,懊恼不已,差点做了个摔剑的动作,还好没真摔下去,我意识到凌霄正不动声色地观察我,这让我很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不好意思啊,我以前的老师也骂过我,赢得起,输不起,没风度……”
“我知道。”凌霄说,“风度是其次,但是轻易向对手泄露情绪会很吃亏。”
我很少输,所以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嗯,下次再出线我会大笑三声,吓死丫的!”
凌霄似乎轻笑了一下:“那你比我还厉害。”
好遗憾隔着面罩瞧不见他的脸啊~我不由好奇:“对哦,你第一次输给科尼尔时是什么心情啊?你看起来好像挺无所谓啊。”
“很难过吧,心想,‘啊,竟然输了’……”
我回想比赛输掉后凌霄一张傲视群雄的脸,心想你难过起来的样子好奇葩啊……
“不过有几次看见你赢了以后摔面罩,我其实是觉得挺……”
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更好奇了:“挺什么?”
哪晓得这人画风骤变,冷冰冰道:“也休息够了,现在9:8,你输我一剑,”他走到端线后,“第三局。”
第三局,我最喜欢的那个凌霄又回来了。人说动若脱兔,静若处子,那是平日里翻墙骑车站吧台的队草,站在剑道上,这个人便是动若骏马,静若松柏。
科尼尔把我逼出底线我还没想到应对的方法,又再次被凌霄逼出了底线。
唯一的进步是,我能忍住不摔剑了~
“你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被我和科尼尔逼出底线吗?”
我摘下面罩抹着汗,一屁股坐在剑道上:“你们太强了!”
凌霄走过来,蹲下看着我:“乔麦,你也很强。”
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他的眼睛遮在面罩后,影影绰绰都看不清楚,我还是被那眼睛电了一下。
凌霄看向我身后的底线:“这一次你单脚出底线后坚持了很久,和第一次不同,这次你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能轻易后退。”
“意识到又有什么办法?”我盯着那条线,心中爬过深深的阴影,要是被劈中被刺中我也认了,老这么出底线想起来多不甘心啊,“我不退就会被你击中。”
“就是这样,”凌霄轻轻弹了个响指,我累得精神涣散的注意力都骤然聚焦在他身上,“你觉得自己不退就会被击中,你太怕被击中,可是被击中的几率是五成,退出底线则是百分百地丢分。”他站起来,脚踩在底线的位置,“你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假设每个击剑选手每次比赛平均有两次出底线的几率,那么他平均每场都会送给对手两分,而由于在逼近底线位置反攻的几率也是很高的,但是他放弃了反攻,同时等于他失去了两分,可是如果有这么一个选手,每次比赛都不会出底线,那么他要么被击中两次,得0分,但没有送分,要么被击中一次,反攻一次,得1分,依旧没有送分,要么两次反攻成功,得2分,依旧没有送分,表面看他和对手拉开的差距是2分,实际上……”
“是4分!”我醍醐灌顶。
“没错,我和科尼尔的实力差距并不大,我要赢他,每一分都必争,所以我绝对不能让自己出底线。”
难怪凌霄面对科尼尔这样的怪才还能取得一负两胜的成绩,跌破了多少人的眼镜。他是个天才已经很可怕,他还是个努力到99%的天才。我仰头看着这个人,既失落于他竟然比我强那么多,又满足于他竟然就站在我面前。
“来吧!”我跳起来,罩上面罩,“还不到十五分呢!”
凌霄对我说的这些话,听起来容易,然而要克服人的本能,又岂是说说而已。每一个击剑运动员都怕被击中,比害怕出底线更怕被击中。我默默告诉自己,这一次,他就是一剑把我捅穿了,我也得受着!
脚后跟踏在底线时我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右脚往后拉,支撑左脚死死踩在线上,我现在就当这条腿废掉了!他给我一剑我挡住一剑,最后一剑反手划下来,我向后仰倒,身体快要失去平衡摔倒的刹那,手中的佩剑从他面罩上狠狠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