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着跑着忽然就受不了了,一咬牙发足狂奔起来,红色的跑道被我甩在身后,迎头而来是树林小径,金子一样的碎光被风刮到我身上,酣畅淋漓。
直到基地高高的围墙挡在我面前。
我想起那时他猫一样跃上这堵墙头,蹲在上面思考要不要拉我,身后是朦胧的月光,而我仰头看着他,像看见小说里走出来的闷油瓶,对我来说,那么神秘,又那么吸引我。
话说回来,他那天是怎么跳上去的啊?
我试着模仿他的动作,可能是这段时间加练了不少,也观察了他不少,脚下敏捷轻盈了许多,竟然不费力也跃了上去。
我骑在墙头,想也没想就翻墙出了基地,漫无目的地走到山下,经过我们曾一起锁自行车的车棚,一起等车的公交车站,来到车水马龙的主干道边,才发现我还穿着跑步时的运动衫,钱包手机啥也没带。
半个多小时后,我还是站在了酒吧街,身上没钱,也不能买醉,只能随便逛逛,闻闻这灯红酒绿的味道解解闷了。
身后有车喇叭声,我回头,姨太太从他的小甲壳虫中探出头来:“乔麦?你怎么在这儿?”
姨太太你简直是我的救星!
我问他你到底有没有走出阴影啊,为什么还往酒吧跑啊?现在酒吧这地方对我来说就是失恋的失意的才该来的地方。
“我习惯每个周末都来这边喝个小酒,找Calvin聊个天,放心,你姨太太我没这么脆弱,这都多久了,还借酒浇愁呢,你呢?”他看我一身运动衫,“你梦游到这里来了?”
我昂首挺胸:“我失恋了。”
***
在姨太太面前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喝着以前从没喝过的花样百出的鸡尾酒,Calvin可比凌霄靠谱多了,说上什么酒就上什么酒,度数要多高给多高,绝不含糊。
我一杯接一杯喝着酒,满脑子都是凌霄拒绝我时的眼神,他那种不解风情的冰山死面瘫,在听过我的吉他,听过我的歌后,能露出那样柔软的眼神,多么令我鼓舞。用这种眼神拒绝我,我多不甘心。
换了别人,吧唧我一口又说让我离他远点儿,我会想你丫有病吧?可是凌霄不是别人,他就是那种可以亲吻你,又可以残忍地拒绝你的类型。喜欢上他算我倒霉。
我不记得姨太太和我说了什么,就记得他隔一会儿就藏我酒杯,全程我都在找酒杯,找得眼前都眩晕了,一脑门栽在吧台上。
姨太太奸计得逞,劝慰我:“天涯何处无芳草,乔麦,你明天还有队内对抗吧,还是别喝了,早点回去吧。”
“我喝醉了也能赢他!醉剑你懂吗?!”我不服气,“你知道吗,他说他都是让着我的,谁特么要他让啊!这个牛是不是吹得太大了?第三次明明是我让着他好吗,我让着他他还是输了,这能说明什么,说明就算我们彼此对对方放水,我还是能赢他!”
“好好好,你能赢!你最棒!棒棒哒!”
姨太太没头没脑削了我两巴掌,又转头自个儿打起电话,我捂着脸气不打一处来,抓了他的手机拍吧台上:“你就不能专心听我说个话,太……太不尊重人了!”
“行行行,尊重你,你说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
“我明天要把他杀个片甲不留,谁让他这么撩我的?不喜欢我你就朝我吐一口唾沫,让我滚,我乔麦要不圆润地离开我就不姓麦!”
“毕竟是队友嘛,他也不好让你下不来台啊……”
“我说你怎么老看手机啊?……知道了,是不是又有新欢了?”我指着姨太太,了然地笑了,末了又有点羡慕,这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啊,我拍拍他的肩,也不知道怎么一拍就把他拍矮了几分,我又把他提起来,郑重地说,“那兄弟我就在这里祝福你了!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了,再喝个两杯就走了,你甭管我了,去把握好你的第二春吧!”我把他推下座位,“记得啊,要是那人对你不好就来找我,怎么说我也是和你无实有名过的!”
“乔麦,你行行好,这里是gay吧,你这样太惹眼了……”
“就是gay吧我才好抱怨啊,我去一正常酒吧抱怨我被男人甩了我还要不要脸了?哎呀好了好了,我不抱怨了,今天的酒钱算我账上,改天还你,你去吧……”
我脑子有点乏了,下巴搁在吧台上,转着酒杯细细的玻璃腿,往右转了90度,明亮的杯身上忽地映出一抹白色的身影——比雪还白的衬衫,扣得一丝不苟的领口,笔直的黑色长裤,像覆着一层雪的芝兰玉树,又挺立又明亮。我心说要完,这都产生幻觉了啊,不过既然是幻觉,那就再多来点儿吧。可是不管怎么转酒杯,都看不清他的脸。
“麦子,”已经走了的姨太太忽然又回来了,“你把先前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以表决心!”
“表决心啊……好!”我盯着杯子上凌霄的幻象,吸了吸鼻子,说,“凌霄啊……”
喊出这个名字,酒吧里的嘈杂声好像都消失了。我把杯子拿近了点儿,放在眼前,盯着杯子里的幻象,一字一句地说;
“凌霄,你特么就是一个傻逼,小爷我从十五岁就喜欢你了,这么多年我追追追,你干嘛了?你知道我练吉他练了多久吗?我每天训练完回去累得像条狗,我还要狗刨吉他……还有那代言,老实说我根本不稀罕,要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代言那手机呢,那么丑绝人寰的手机,还要审审审审半天……我还给你剔鱼刺,我都没给田阿姨剔过鱼刺呢,我就怕我给田阿姨剔了鱼刺她就爱上我了,她说我专心剔鱼刺的时候最有魅力……你知道我为什么怕她爱上我吗?……因为我没法爱上她。
“长这么大,我就喜欢过你一个人,你说你是单身主义者,OK,那你别来咬我啊,你咬了我还拒绝我,我怎么想得通?”我趴在吧台上,“换了是你你想得通吗……”
玻璃杯上的映像似乎朝我靠近了,我还想看得再清楚一点,酒杯却被人拿走了,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稳稳地拿开。我知道那不是姨太太的手,姨太太的手有点婴儿肥,可能是Calvin的吧,这些酒吧服务生的手都长得挺好看的,像凌霄的手。只可惜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第二个凌霄。
***
醒来又是熟悉的天花板,这都第几回了啊……我抬起头又不堪重负地倒了回去,宿醉后的头疼提醒我昨天在酒吧发生的事不是做梦。我问正从洗手间出来的老七:“老七,我怎么回来的?”
“不知道啊,我和高大胖昨晚回来就看见你躺床上,一身酒味。”
天哪,是姨太太把我送回来的?他这么柔弱无骨居然把我扛回来了,现在身体怕是要散架了吧!我忙给姨太太拨去电话。
手机一直响,但是没人接,老七拍了拍我的床:“醒了就起来吧,今天不是要比赛吗,你搞得定凌霄吗?”
我从床上滑下来,差点一屁股坐地上,我现在脚下都是飘的,怎么搞得定他!
我连漱了三遍口,冲了个澡,才把一身酒气洗掉了,早上要集合跑步练体能,我看着400米的跑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老胡让凌霄领着我们先跑步热身,我偷看凌霄,他看起来状态不错,这么一想就更觉得单恋的人可悲。
我不想让他闻到我身上的酒味,又低头闻了闻,确定确实没味道了,才走进队列,老七小声问我要不要找凌霄请个假,我根本不好意思开口,生怕被他发现我买醉的一点点端倪,告白被拒就够丢脸了,还买醉,那真是要把里子面子都丢光了,我摇头说没事,磨磨蹭蹭地跟着列队跑起来了。
跑了没多久我就落最后一个了,我喉咙里一股腥气上下跳,停下来按着膝盖,一张嘴“嗷呜”一声就吐了出来,全是酒。
吐了两口背上就搭上一只手,按着我的肩膀试图把我扳正,我下意识想把肩膀扭开,说没事,那只手却拿得稳稳的,我一回头,竟然是凌霄。
他看着我这副狼狈样,皱着眉头说:“去那边歇着。”
我想起自己掏心掏肺的告白,想起酒吧里看着一只玻璃杯也幻想是眼前这个人,可是真实的凌霄此刻站在我面前,那张无动于衷的脸不断地提醒我,没用的,他是不会接受我的,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就是个心如磐石说一不二的人。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走一边歇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就是不服气,不想听他的。但是这么闹别扭也不爷们,于是我转过身,又弯下腰,说:“我还想吐。你别管我。”
我抱着闹腾的胃,灼烧的心,蹲在跑道边,酝酿着久久不来的吐意,身后终于没有声音了,我松了口气,想站起来离开,一转身却看见凌霄还站在我身后,并没离开半步。
这下换我尴尬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吐完了吗?”凌霄问我。
我只好“嗯”了一声。
“吐完就跟我走。”
“去哪儿?”我问,“不练体能吗?”
凌霄没答我,而是喊住前面正过来的老七:“老七,你带他们跑做完体能训练。”
老七看了我一眼,露出嫌弃的表情,答了声“好嘞”。
凌霄也看我一眼,转身朝前走,我只好跟着他。
结果他带我去了食堂。
“坐下。”
我往旁边一坐,看凌霄拿着早餐过来,往我桌子上一搁。
“……谢谢。”作为队长,他倒是没什么可挑剔的。
我先喝了杯热水,感觉好了许多,只希望他千万不要问我为什么会呕吐,更别问为什么吐出一堆酒精来。
喝完水我埋头喝粥,凌霄坐在旁边桌,就在我隔壁,我们中间隔着一条一人宽的走道,我低下头,看见他白色的运动鞋和黑色的裤脚,不敢抬头,又尴尬又心虚。
“今天的对抗赛,你如果不能坚持,我会让教练取消我们的比赛。”凌霄说。
“不用。”我说,勉强笑了笑,我也不想让他以为我现在这样的状态需要他负责,“我就是昨晚吃坏了肚子,休息一下就好了,和你打还是没问题的。”
“乔麦……”
我听他声音都放轻下来,就觉得不好,连忙打断他:“你也别多想了,我这个人一向拿?5 闷鸱诺孟拢谖业氖澜缋锘故腔鹘W钪匾!蔽冶吆戎啾咚担叭寺铮辛嗣蜗胗辛思耐校投没泶锪恕!?br /> 懂得个屁,我苦笑着想。
凌霄没再说话,我就这样在尴尬的气氛中坚强地把那碗蛋花粥吃完了。完了还忍不住想,这是他最后一次陪我吃早饭了吧。
***
对抗赛的对手都是老胡早就定下的,都是选实力相当的两个人,如果有一方实力长进很大,才会重新安排对手,所以发现这次和我对战的是别人时,我也蛮惊讶的。
我以为是凌霄尽队长的职责,把我的情况告诉了老胡,请求老胡换人,这下好了,老胡绝对会找我算账,还是自己先去负荆请罪比较好,没想到比赛结束后来到老胡办公室门外,听见他在问谁:“你腰伤还好吧,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只是有点不舒服,没有大碍,不过要和乔麦打还有些勉强。”是凌霄的声音。
老胡半信半疑地默了一会儿:“好吧,记得去医务室,现阶段任何伤病都要遏制住。”
凌霄回答会的,我见他要出来,忙贴墙躲着,却听见老胡又喊住了他:
“真的不是因为乔麦那小子?”
“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为什么你每次对抗赛都对他放水?等到了比赛场上你还打算放水吗?”
“我心里有数。”
“凌霄!……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对你说这些的吗?乔麦进队后自我感觉太良好了,都特么以为自己要上天了,他没受过什么挫折,一直这样自我感觉良好是好事?你对他到底什么看法,为什么总是让着他?”
我心里惊涛骇浪,凌霄让着我难道不是因为他要打地下比赛,必须保存体力吗?
“教练,乔麦是个在夸奖声中成长的选手,只有正面的力量才能激励他进步,”凌霄的声音波澜不惊,听起来反倒比老胡更有说服力,“如果给他太大的打击,他只会一蹶不振。”
“臭小子,你凭什么……”
“凭我已经给过他打击了。”凌霄说,“我总不能再给他一次。”
他说完就离开了,没有发现躲在走廊的我。我心里拔凉拔凉的,凌霄说我经受不住打击,所以才要对我放水时,天知道我有多嗤之以鼻。
可现在呢?我难道不是真的如他所说,经受不得打击吗?
☆、第 47 章
最近一到周末晚上,队友们都要摩拳擦掌出去high一下,奥运一天天临近,这一期的集训也临近尾声,等待大家的将是严格的队内选拔,接着便是最后的全封闭训练了,而大部分人都将会被淘汰出局,无缘奥运赛场。
老七和高大胖叫上我去泡网吧,我拒绝了,一个人待在宿舍里,微博好一段时间没上了,现在已经不会有人缠着我要凌霄的照片了,大概也都看出来我和凌霄关系并不好了。我扔了手机,想去训练馆练会儿剑,拉开门却看见对面也刚走出来的凌霄。
真尴尬啊,我搔了搔头,“嗨”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和他打招呼。
凌霄静静地看着我,他不想看你就正眼也不会瞧你一眼,想看你的时候眼神就非常地深,我都不知道该迈步自己走还是等他先走,在我局促得不行的时候,他才轻轻带上身后的门,开口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哥哥的事吗?”
我“啊”了一声,没想到他突然说这出。
“现在有空吗?”
空得不能再空了,我心想,点了下头。
“跟我来吧。”
***
我确实挺好奇凌霄的哥哥的,说起来我对他祖宗十八代都特别感兴趣,要是有机会,我真想和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好好探讨一下:你说你们凌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闷罐子呢,你们这个凌家十八代的少爷可气人了你们知道不?
凌霄领我到了观影室,平常我们都会在这儿观摩一下别国对手的比赛录像,听老胡分析分析人家技战术。凌霄让我等着,自己就出去了。
观影室里冷冷清清的,我满怀疑惑地坐在他让我坐的那把椅子上,片刻后凌霄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盘光碟。
我看他背对着我降下投影屏幕,播放好光盘,走到旁边关了灯,观影室里登时暗下来,只有屏幕里的光照着他的轮廓,刚洗过吹干的头发在光照下有一圈温暖的毛边,那样年轻好看,又那样沉默老成。
我打了个喷嚏,凌霄回头看我一眼,走过来拉上了窗帘,才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下。
我真想知道,他偶尔这样的举动,到底是无差别的温柔呢,还是因人而异的特殊……
录像看上去是好多年前的比赛视频了,参赛选手看着都像中国人,我伸长脖子想辨认一下运动会的标志,凌霄说:“是200X年的全运会击剑比赛。”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那就是九年前了。九年前凌霄才十三岁吧。
这会儿我也猜出来了,凌霄的哥哥也是击剑运动员,倒也不特别惊讶,意料之中的事了。
这段录像是全运会决赛的视频,看见双方选手进场,我刚想问哪个是你哥哥啊,导播就切了两名选手的近镜头。
其中一个选手我是认得的,叫严生,后来我还在各种大赛上见过他,算是我的前辈,显然并不是凌霄的哥哥。而另一位相貌清秀的年轻选手看起来也和凌霄一点也不像,不单气质更温润,连长相也和凌霄没几分相似。他和严生握了手,在决赛这样的场合,依然微笑得让人如沐春风。运动员的直觉告诉我这应该是个高手,他身上的气场和凌霄截然不同,却是另一种强大。
如果不是从凌霄凝重的表情,我是无法确认这就是他哥哥的。为什么他们兄弟两个长得一点也不像?
解说员开始介绍选手,屏幕下方也打出了选手的名字,一个便是严生,曾在世锦赛上拿过第四名的好成绩,我记得上届奥运会还代表国家出战过,不过今年据说状态低迷,排名较低,没能入选国家队,但我知道他当时的实力是很强的,而另一个,叫……贺鸣?
我又看了一遍名字,确定自己没看错,惊讶地问凌霄:“你姓贺啊?……不对啊,我以前看你比赛,名字都是凌霄两个字啊。”还有国家队的名单上写的也是凌霄,又不是贺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