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足足五分钟,龚名也不见人来开门。考虑到现在是法国的早上,公寓里的学生们可能还在赖床,没有听见。于是,龚名又伸出手,再次按响了门铃。这一次,他没有再停,而是一直间断地按着。
龚名站在公寓门口,按了好久的门铃。直到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公寓的大门终于向他敞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国男孩,打着哈欠,出现在了龚名的面前。
陈鹏穿着舒服的t恤、短裤,揉了几下眼睛后,勉强将其睁开扫视了一眼龚名。要知道他和贺辰昨晚可是边喝边聊到通宵,都没来得及回房便趴在客厅的餐桌上睡着了。这才没睡下1小时,便被清早的门铃声给吵醒了。
陈鹏定睛看了看龚名,发现是没见过的人,而后开口问道:“先生,您有什么事?”
龚名反问他:“这里是圣帝凡的学生公寓吗?”
陈鹏点头。
“这里住着一个叫贺辰的中国留学生吧?”不等陈鹏回应,龚名便直接道,“我是来找小辰的。”
陈鹏这会儿已经清醒了不少,听到来人说要找小辰,而且还是从没见过的人,他警惕地开口问:“您是……”
龚名语气肯定地回答他:“我是他的家人。”
龚名回答得斩钉截铁,让陈鹏没有半点怀疑。他转头冲着右后方的餐桌方向,喊了一声:“小辰,你家人找你。”
屋内没有回应,龚名跟在陈鹏身后,慢慢向内走着。他一边向里走,一边焦急地扫视着房内的一切。他期待着贺辰会马上从房间的某个角落,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想象着贺辰看见他时,会露出怎样的吃惊表情。他那么爱哭,会不会震惊高兴得当场哭出来。
就在龚名暗自在心中思忖之际,他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慢慢抬起的小脑袋。下一秒,他便看到贺辰睁开眼睛,坐在餐桌那里眼睛迷蒙地望着他。
然而,这之后的发展完全超出了龚名的预测范畴。贺辰眨了两下眼睛,看清是龚名后,立即站起身,一句话也没说,转过身便仓皇地跑上了楼梯。
龚名见状,本能地追上去,冲着他的背影,喊:“小辰,站住!”
贺辰头也不回地继续往上跑,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一边跑着,一边对龚名喊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我现在还不能让你看见,在变成更好的样子之前,我不会让自己出现在你的面前。
龚名听到贺辰对自己说出这样决绝的话,脚下瞬间没了力。他若不想见自己,他再自讨没趣地追上去,也是没有意义。在他站定思虑之时,贺辰早已跑没了影。紧接着,他便听到了楼上重重的关门声。
贺辰回房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龚名站在楼梯口,朝着楼上传来声音的方向,低落地抬头望了一下。
看到龚名失落的背影,陈鹏尴尬地走过去,打圆场道:“小辰昨晚跟我一起喝了通宵,大概现在脑袋还没清醒。一会儿我上去再跟他说说,他平时不这样的,一直对人很有礼貌的。”
刚才的电光火石间,陈鹏也是懵的。他完全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小辰对于远道而来的中国家人避而不见,而这个人现在看起来失落得好像快要没魂了。他也是不知道小辰今天抽了什么风,平时对人都是彬彬有礼的,今天怎么突然对远道而来的家人这么失礼?
陈鹏见龚名还站在楼梯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楼上。他硬着头皮,开口招呼他道:“要不您先坐着歇会儿吧。想喝什么,我去给你拿。”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龚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陈鹏提问道,“你是他的室友?”
“是啊。”陈鹏如实告诉龚名,“本来这间公寓里住了六个人,可现在除了我和小辰,其他四人都回国探亲了。”
说到这里,陈鹏顺势开口问龚名:“你是小辰什么人啊?”
他知道小辰的父母都过世了,也没听他提起过其他家人。想到这里,陈鹏脑袋里立即浮现出昨天他和小辰去atm取钱的情景。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指着龚名道:“我知道了,你是他的叔叔吧?”
龚名顺势“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然后开口对陈鹏说:“他一夜都在跟你喝酒,现在就让他回房间休息吧。你不用帮我叫他起来了,我们之间有点矛盾,他不想见我,就不要逼他了。”
“您到底是他叔叔啊,一家人哪来得那么大矛盾?您大老远坐飞机来看他,他这样真是太不应该了。”陈鹏想着,要是他的家人搭乘十几个小时飞机,跨越半个地球来看他,那他一定会高兴得两天两夜都不舍得睡,保证全部时间都用来陪家人。想到这里,他十分仗义地拍着胸脯对龚名说,“你等我上去,我一定把这小子揪下来见你。”
77.算了吧与不一样
“真的不用了。”龚名叫住了想要上楼说服贺辰下来的陈鹏,而后他平静地告别陈鹏,“我只有三天的假,后天还要回去上班,也该去赶飞机了。你们通宵都没睡,你不用管我,也早点上楼休息吧。”
不等陈鹏再开口,龚名说完这话,便快速转身离开了。走出公寓后,他刚巧看到门口有一辆停着的计程车。他直接坐上去,便告诉司机开去机场。
一路上,龚名的脑袋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思绪,但浮现最多的还是贺辰抬起头来,望见他时的那个错愕的眼神,以及他转身逃去楼上的背影。现在回想起来,龚名依然处于一个发懵的状态。来这儿之前的飞机上,他曾设想过无数种再次与贺辰相见时的情景,惟独没想到贺辰一见到他,会转身就走,而且明确地说出“不想见他”的状况。
龚名没想到贺辰会对他厌恶至此,他千里迢迢,跨越近半个地球,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到这里,只为见他一面,他竟连面都不愿意让他见。若不是他当时恰好在客厅的餐桌上睡着了,龚名想他或许真的连贺辰的半个影子都见不到。
一年前,龚名还以为贺辰是为了跟他赌气才离开的。现在看来,是他太自我感觉良好了。他不是赌气,他只是单纯地想从他身边逃开。过了一年的现在,贺辰见到他还会有这种反应,可见贺辰真是恨透了他,厌恶透了他。直到现在,龚名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给贺辰带去了多么大的伤害。以至于他在离开一年后的今天,还无法对他的所作所为释怀,连一面都不肯见。
龚名闭着眼睛,心塞地仰靠在车后排的座椅上。此刻,他的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脑中不自觉地涌现出“算了吧”这三个字,贺辰对他避之不及,他不放弃又能在这异国他乡做得了什么呢?
意识到自己再次选择了放弃,龚名猛地睁开了眼。他又习惯性地退缩了,这样不是还跟一年前的自己一样吗?这样小辰对他不感到失望才怪,别说是小辰了,就连他都快要对自己感到厌弃了。
龚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与贺辰的对话框中,默默打下了一行字,给贺辰发送了过去。
另外一边的公寓里,当龚名转身离开后,陈鹏也没再做挽留,直接转头上了二楼。然而,他没有按照龚名说的那样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而是敲响了贺辰的房门。
贺辰给他开门后,陈鹏直接开口告诉他:“你叔叔走啦。”
“啊,我知道了。”贺辰转过身,不想让陈鹏看到他此刻脸上的失落表情。
转身走向房内时,贺辰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语调轻松地问陈鹏:“他离开时,有说什么吗?”
陈鹏如实播报道:“我本来是想要上去叫你的,但他说要我不要打扰你休息。他说你们之间有矛盾,你不愿意见他,他也不想逼你。”
贺辰在心里冷哼一声,转身坐在了房内的沙发上。他早该知道是这个结果,放弃尊严,死缠烂打不是他的作风,他任何时候都会让自己保持有风度的样子。他只是气自己,明明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心中却还对他抱有期待;明明是自己选择对他避而不见的,可却在听到他遵照自己所说,体贴地离开之时,他的心中却还会涌出失落的情绪。
看到贺辰沉默不语,陈鹏忍不住开口问他:“你跟你叔叔之间,到底有什么矛盾啊?至于让你反应这么激烈,避而不见的。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样。”
说到这里,陈鹏又自顾自地答道:“可若是真有什么矛盾,他怎么会一个人坐这么久的飞机,特意在圣诞节时过来看你。他走时跟我说,他还要赶回去上班,他只有三天假期。而且之前他还给你邮了那么大一笔钱,我怎么看,都看不出你们是有矛盾的样、子……”
陈鹏对上贺辰凶煞的目光,不敢再继续往下说。这时候,贺辰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他扫视了一下亮起的屏幕,看到手机里来了一条微信,发信人是龚名。贺辰没有马上划开去看,而是抬头注视着陈鹏,平静地问他一句:“你还有事么?”
陈鹏还没从他刚才那道凶煞的目光里缓过神来,又听到贺辰沉着嗓子这样问他,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而后,他没敢再说什么,识相地立刻走出了贺辰的房间。
出来之后,他还体贴地帮贺辰关好了门。见贺辰没再追出来凶他,他才松了口气,拍着自己的胸脯,心有余悸道:“吓死宝宝了!”
今天小辰这是怎么了,情绪严重反常。若是他第一次见到小辰时,他是这副状态,那他打死也不敢跟他做朋友的。要知道,现在他想起小辰刚才瞪他的那眼,依然心有余悸,他差点被他瞪出内伤。
但仔细思虑一下,陈鹏觉得也是自己他不对,他这个外人是不该去多嘴人家家事的。况且他跟小辰朋友这么久,应该对他有起码的了解和信任。如果不是对方做了很严重的事,小辰是不可能这样没礼貌地把他拒之门外的。总之,不管其中的缘由究竟是何,现在的小辰看起来总归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陈鹏想着自己这会儿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陈鹏离开之后,贺辰拿起手机,划开屏幕,准备去读龚名的那条微信。这一次,他点开屏幕的时候,并没有再天真地抱有希望。他已经预想到,龚名发来的微信内容,无外乎就是姿态优雅的告别话语,最后附上两句不走心的嘱咐语,贺辰早已熟谙他的套路。
心理建设过后,21 贺辰想着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被他的话语伤到。接着,他放松心情,打开了龚名的对话框。他看到最新的那条微信,这样写着:“我走了,小辰。这次时间匆忙,没有好好跟你说上话,我很遗憾。我不知道你是对我还有怨气,还是已经完全厌恶我,厌烦到连见都不想见我了。这一次,我不会强迫你见我、告诉我真实的缘由。但下一次就不会了,下次我会挑个充裕的时间再来,请你做好面对我的准备!到时,我不会再让你像今天这样容易地逃走了。”
隔着手机屏幕,贺辰也能感受到,编辑这条微信时的龚名,好像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78.音乐会与熟悉的身影
龚名回国后,便开始了学校紧张的期末考工作。他好不容易忙完了出题、监考、判卷等工作,终于熬到了休假的时候。龚名打听到圣帝凡开学的日期,算算时间,现在距离小辰开学还有一周时间。他应该能在不打扰到小辰学业的情况下,与他好好谈一谈。
于是,龚名着手开始去订飞往法国的机票。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在机票出票的那一刻,他同时接到了来自他担任顾问公司那边研发部主任的电话。主任在电话里告诉他,新药在临床试药阶段,有两成试验者身上出现了严重的排异问题,需要龚名亲自来对新药做检验调整。
这个是龚名负责的项目,现在出现问题,他作为负责人不能不露面。通过电话后,他便开车去了制药公司。紧接着,他便开始了对药物进行一系列检验、鉴定、调整成分的工作。这一没日没夜地忙起来,一周的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等龚名再从顾问公司出来的时候,早已过了贺辰所在学校圣帝凡开学的日子。新药的成分虽然得到了初步调整,但一切还在试药阶段,一旦发现什么问题,他这个研发人还是需要在第一时间赶过去处理。龚名只得放弃了寒假去看贺辰的想法。
这之后,时间很快到了中国最重要的传统节日——春节。龚父龚母知道儿子工作忙,走不开,特意从h市飞来,到c市陪他一起过年。
虽然平时跟龚名通电话时,龚母也时常会问到小辰的状况,但见面后,龚母还是忍不住当面再向儿子关切地询问道:“小辰最近跟你联系了吗?他在法国过得怎么样?”
龚名像往常一样,撒谎告诉母亲:“开学之前跟我联系了一次,说他假期跟朋友去意大利玩得很开心。”
龚母听后,嗔怪道:“这孩子,在外面都玩疯了,也不想着回来陪我们过年!”
龚名哭笑不得地再次对母亲强调道:“刚才不是告诉您了吗?法国那边的开学时间跟我们这边不一样,小辰的音乐学院已经开学了。您总不能让他翘课回来陪我们过年吧?”
“也是。”龚母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只要知道他健康平安,过得不错就好。”
此刻,面对母亲费心帮小辰解释的龚名,心底其实浮现的是另一个答案。想到上次圣诞节,他在公寓见到贺辰时,贺辰留给他的那个仓皇逃走的背影,龚名便觉得,恐怕他即便现在没有开学,他也不会愿意回来跟他一起过年吧。
新一年里,贺辰对于龚名的电话依旧不回,微信短信一律不回,丝毫不见他回心转意。暑假时,龚名又在放假之际,不死心地去飞去了法国一次。可遗憾的是,这次他同样没有见到贺辰的面。
龚名到了贺辰的公寓后,才从他的室友陈鹏那里得知,贺辰被他的导师选作助手,跟着导师一起去维也纳演出了,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彼时,龚名的休假也只剩下不到半个月,他只得再次悻悻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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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转眼间到了又一年的圣诞节。这一次,龚名早在一周前便订好了飞往法国的机票。他算好时间,他的授课会在平安夜的下午全部结束,期末的考卷,他也早在上周末便出好了。龚名向学校请了五天的假,买了圣诞节凌晨的机票,搭乘飞机飞去小辰那边。那边的时间比这里晚7个小时。龚名想着,运气好的话,他正好可以过去跟小辰过个圣诞节。
平安夜这天下午,龚名交代好手里的工作,便早早下班回家了。回到家后,他匆匆洗过澡后,便给自己叫了个外卖。等待外卖的间隙,他开始着手收拾飞往法国要带的行李。龚名打开衣柜,才刚刚往行李箱里塞了一件衬衫,便接到了杜加的电话。龚名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满心疑惑地接了起来,他搞不懂杜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找他。
电话接通后,杜加在另一端难掩兴奋地告诉他说:“名哥,我手里有张今晚音乐会的票,是巴黎爱乐乐团的。你赶快收拾一下,过来跟我和大超一起看吧!”
巴黎爱乐乐团?龚名觉得这个交响乐团,他恍惚在哪听过。可一时之间,他又有点想不起来。但这都不重要,眼下他最紧要的事情是收拾行李,为凌晨飞法国去看小辰做好准备。
于是,龚名一边继续收拾着东西,一边对电话里的杜加拒绝道:“谢谢你想着我,但我今晚还有事,就不去了,你和大超两个人一起去看吧。”
“别啊,我连你票都买了,你不看多浪费啊!”杜加不依不饶地问龚名,“名哥,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家啊。”龚名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然后突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对杜加说了晚上有事,怕被他误以为自己对他说谎。于是,龚名向杜加坦白道,“我觉得一个人在家平安地过平安夜挺好的,况且我还要收拾行李。明天凌晨要去机场赶飞机,现在就不出去折腾了。”
“赶飞机?”杜加不禁音调提高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紧张地追问他,“你要坐飞机去哪儿啊?”
话已经说到这里,龚名觉得也没什么好再隐瞒了,他干脆道:“去法国看小辰。”
杜加听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那你更该来了……”
“你说什么?”杜加刚才说得语速太快,太过突然,龚名有点没有听清。
“没什么……”杜加想着现在还不能破功,于是找了另外的理由,掩饰道,“我是说音乐会9点就结束了,不影响你凌晨赶飞机。行李很快就能收拾完的,你完全可以先出来跟我们听场音乐会,放松一下。到时等你到了法国见到小辰,跟他也能有个音乐上的话题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