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酗酒以後，经常几天都不出去打渔，家里的日子更艰难了，莫恒经常饿著肚子坐在家门口旁的小石阶上，望啊望啊，希望哥哥或者是奶奶能给他送吃的来。
最终他长大了，还是谁也没等来，连唯一的爸爸也走了。
爸爸临走前对他说，去X市吧，那边机遇多。
莫恒站在爸爸的病床前，默默点头。
其实他知道，X市里不仅有机遇，还有他的哥哥，爸爸始终放不下被丢弃的哥哥，终年自责，他一直知道。
找回你哥。这才是那个男人想要说的遗言。
莫恒从那个没有家人的家来到X市时，背了一身的债，奶奶生病时欠下的，父亲过世後的丧葬费，对於莫恒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其实很多亲戚邻居见莫恒可怜，且钱也不多，有的又年代久远，已经没打算再去讨要。
但莫恒为人耿直，他发誓要一一还清。
初到X市时，莫恒什麽都做过，在工地里搬沙、装修队里粉刷墙壁、摆地摊卖小孩玩具、大学校园外帮人手机贴膜，什麽都能干，有时候几样活同时做。
你都不能想象，他上午刚在工地里搬完沙，下午连衣服都没得换，就汗岑岑出现在X医学院大门口外。你真想不出来，他一个一米八的高大身躯，屈著腿蜷缩在那种只有两个巴掌大的小圆朔料凳上，用他那宽厚的大手，笨拙却又表情肃穆地仔细为别人擦拭手机的样子有多滑稽可笑。
那些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学生们一拨拨从他身边走过，肆意张狂的大笑，却丝毫不能影响他把手机膜贴得工工整整。大概是被他的认真所打动，他小摊前的人开始络绎不绝，人一多，麻烦也就跟著来了。
那日，他如往常一般从个编织袋里取出几张硬纸皮，组装成了一个小桌，刚把贴膜的工具一一摆好，面前多出了几个人，他头还没能抬起来瞅个清楚，小桌就被人掀翻了。
莫恒皱著眉看向来人，其中一个是对面摆手机贴膜摊的女孩。
掀桌子的男人气焰嚣张，操著本地口音冲他说，“这地方我们薇薇先来的，识象的马上捡东西走人。”
莫恒跟他们对视了一会，默默低下身，去捡散落一地的东西，把东西捡齐了，莫恒扶起小桌，把东西一一又整齐摆了上去。
“你妈X！”只听一声怒斥，莫恒小摊被人踩垮踏了，脸上也重重挨了一拳。接著几个男人一起上前，跟莫恒撕打在了一起。
对方人多势众，莫恒没坚持多久就占了下风，被推翻在地，几人气势汹汹捏著拳头就要朝莫恒身上招呼去时，“几个人欺负一个外地人？也太不厚道了吧。”一个长相俊朗、学生样的人站在了莫恒身前。
“你他妈谁啊？轮得到你多管闲事！”
说著碗大的拳头挥了出去，只见那人眼神微凌，毫无惧意，身手敏捷的躲开了挥来的拳头，一回身就跟那帮蛮横无理的杂种扭打起来。
莫恒从地上缓过劲来，也冲进了混乱的打斗圈中。
警察来的时候，几个被提溜住的闹事人全都鼻青脸肿，好在当时很多现场围观的人为莫恒和那个挺身而出的学生作证，莫恒和那人才没有被关拘留所。
做完口供出来的时候，那学生领著莫恒去了医学院食堂里的面馆吃了碗牛肉拉面──莫恒吃面的时候，头一次觉得鼻头酸楚。
从那以後，莫恒多了一个朋友──那所医学院的学生，叫许辉。
莫恒对许辉说不出什麽感谢的话，却把恩情刻在心里。
之後没多久，许辉从医学院毕了业，进了精神病院里实习工作。那时精神病院正找看护工，因为要与精神病人打交道，有一定的危险性，很难招到人，所以开出的待遇很高，许辉联系了莫恒，把他介绍进了院里。
莫恒十分满意这份工作，他算计著，在这工作，不出两年，便可以还清欠下的钱，所以他一直勤勤恳恳，而且跟疯子打交道，其实没有想象中困难，刚开始那段时间，他甚至会觉得他们也有可爱之处──特别是那个叫叶峰的孩子，不仅长相十分可爱，每次他离开病房时，总要跟在他屁股後头可怜巴巴的叫他的名字，莫恒觉得他很可怜，所以很宠他。
莫恒到底还是太单蠢了，没见过世面，看事情不通透，看不到人的本质，脑子迟钝，嗅觉也不灵敏，闻不到危险的气息，不过这些都是後话了，日後再说。
再说当时，莫恒的生活正一步步平稳下来时，就开始筹备找他被丢弃的哥哥──他哥有个异於常人的特征──就是阑尾异位靠近大腿根部且小时候做过阑尾炎手术。许辉知道後，也帮忙联络调查，莫恒对许辉无限感激，无以为报。
莫恒一直惦记著要怎麽报答许辉，终於有一天，许辉拜托他帮忙做一件事，他报恩的机会来了。
他欠许辉太多，且他一直坚信许辉是好人，他莫恒就这麽一根筋，只知道自己应该对许辉言听计从。
所以他连为什麽都没有问，就按照许辉的话，先在一间病房里，戴著那顶糟糕的长假发遮住脸，等一个男人的到来。那个男人一进来，他连男人的长相都没看清，就把他打昏了，接著跟他换了衣服，把自己的病服套在了他身上。
阴错阳差的，那天那男人穿了条四角裤在里面，把接近大腿根的那条小疤遮了个严实。

第51章 莫恒二（伪正直美攻*人渣叔受）
莫恒让那个叫周平的男人毁了容。
後来还被调去做他看护，见到他的脸被包得跟印度瘪三一样，心生愧疚，面对著他时，话也不敢多说，只得终日沈默。那男人也常常无视他，两人几乎没有交流。
交流虽然很少，但不知是不是内疚心作祟，有时候莫恒看到他睡著後依旧紧锁眉头，一副时刻警惕丝毫不放松的样子，胸口会隐隐的慌闷，觉得他有点可怜。
但後来渐渐又发现，自己或许是错了，周平这样凶狠飙悍的男人，根本轮不到自己来可怜他。之後没过多久，莫恒又被调回叶峰身边，和周平便真的再没了接触。
当时莫恒也没有时间多想其他，因为再次回到叶峰身边，叶峰变本加厉，比以前更霸道的强占他的时间和一切，即便再木头，他也察觉到苗头不对了。莫恒头一次做事退缩了，他给医院打了报告，不想再看护叶峰。
不想报告交上去的第二天，叶家就找来了，开出了天价看护费，莫恒手里握著厚厚的一叠钱，犹豫著，最终还是妥协了──在协议上签了字，成了叶峰的贴身看护。
莫恒把得到的钱分成了两份，一份寄还给老家的亲戚邻居，一份用来登报寻找他哥，那会儿莫恒是前所未有的心安，殊不知危险的靠近。
果然没过多久，叶峰不知从哪得知莫恒打算离开他的念头，盛怒之下，就发病了。再之後的事，成了莫恒的噩梦，後悔已经来不及了，钱已经花了大半，老实如莫恒，他能做的，他敢做的，也就只剩下隐忍。
屈辱痛苦的日子持续著，在莫恒快要撑不下去、濒临崩溃的时候，让他脱离苦海的人竟然是那个他这辈子唯一害过的叫周平的男人。
周平让一个高个男人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还给叶家，叫他离开医院。莫恒抓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些事情背後的东西，他迟钝的大脑从来就没有跟上过那些人跳跃的思维，当时叶峰的疯魔性虐又把他整个人弄得浑浑噩噩，他无暇猜想顾及太多，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叶峰，离开了医院，离开了X城，并告诫自己，再也不要回来。
莫恒当时走得决绝，却料想不到，没过半年的时间，就打破了对自己的诫言。
那天下午，莫恒的小鱼摊生意清淡，他早早就收了工，在市场里买了点熟食和几个馒头，回到家，草草吃完，便坐在屋里看电视，那台他从旧家电市场买来的老式24寸长虹彩电，画面不甚清晰，声音也时断时续，在这昏暗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异常吵杂，但这些声音却能让莫恒无由的安下心来，莫恒有时会想，屋子里总要有点声音，那样，才像是一个家。
“下面为您播报一则新闻，日前我市XX拘留所所内潜逃出一名即将待审的犯人……”
电视持续播放著，莫恒有些昏昏欲睡，一看时间，快要十一点，莫恒起身，准备要关电视机之际，“此逃跑犯人特征明显，身高一百八十公分，身材高大魁梧，脸上曾因烧伤导致布有疤痕，腿部受伤行动不便”，到此主持人左上方屏幕出现一张莫恒并不陌生的照片，新闻继续，“但据警方掌握线索，该犯人阴险狡诈，很有可能已经整容以便潜逃，故此知情人透露，该犯人阑尾异位，且小时候曾因阑尾炎做过手术，所以在接近大腿根部有条疤痕，故在此《新闻夜班》提醒广大医院诊所、整容中心以及市民群众，知情者请速与警方联系。”
直至新闻夜班播出完毕，莫恒都一直愣在电视机前，一动也没有动。
当莫恒再次站在X城的街头，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寻找周平。
没头没脑的在X城游走了大半个月，直至筋疲力尽，一无所获，莫恒才惊恐的猛然发现，他对周平一无所知，甚至连他现在是否还待在X市都不能确定，想找到他的难度，真正无异於登天。
但除了每日继续奔走游离在X城的大街小巷里，莫恒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日历一页页的被揭下，时锺一圈圈的走过，新年就快来临，莫恒开始绝望了。
或许那个男人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或许那个男人整了容到其他地方逍遥去了，那个狡猾强悍的男人，肯定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莫恒安慰著自己，但内心的极度不安却没法让他停止寻找的脚步。
当大街小巷到处开始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准备迎接新年到来的时刻时，莫恒颓丧的站在街边，看著川流不息的人和车呆了好一阵，决定放弃了。
莫恒最後一下狠狠扫视了四周人群一圈，渐渐收回了找寻的目光，缓慢的渡著步子往回走，却在跨出两步後猛然转身，瞪大了眼睛往刚刚扫视过的街对面一间商铺前看──那里有一个身材高大却微弯著脊梁的乞丐，对著橱窗傻傻伫立著。
莫恒心里骤然紧缩，下一秒脚已经飞跨出去。他穿过马路，越过铁栏，飞身到商铺前，却已然不见了那乞丐的踪影。
莫恒从来没有的焦躁，像个疯子般在原地转著方向，四处东张西望，他刚刚看到他了，一定是他，他就在这附近。

第52章 回家（伪正直美攻＊人渣叔受）
新年锺声敲响的时刻，莫恒找到了周平，天空炸起的绚烂烟花把周平的样子照得极其恐怖──垃圾堆里，那个男人口吐著白沫，双眼翻白，全身圈成虾状不停抽搐。
莫恒大脑空白著把周平送进了离他们最近的医院，根本无暇考虑其他，纵使是在周平被推进抢救室里洗胃的那段漫长时间里，他的脑子也没有能运转起来。
周平被送进抢救室里时已经没了神智，只是持续的抽搐，两个牛高马大的医生按住他，把他的头压偏向一侧，胃管从口插入胃中，反复抽洗。过程十分的痛苦，纵然周平神智不清半昏迷著，却还是发出了难受的呜咽声。
莫恒一直麻木愣怔的杵在抢救室的门外等著，直至医生出来告诉他，抢救还算成功，人暂时救了回来时，莫恒所有的感官才又重新活跃起来，等莫恒惊觉到，他们现在在医院，而周平是在逃犯这件事时，已经是三天以後了。
周平在抢救後第二天就醒了，他睁开眼淡淡的看了一眼莫恒，後又缓缓闭上眼睡去，之後的几天里便没有再睁开眼，但莫恒却知道，他意识已经清醒。
莫恒寸步不离的守在周平床头，他们却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周平不开口──他甚至连眼都不开。莫恒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麽好。
有很多事情，清楚的不清楚的已经不该再提，也无需再提。
一周後，在医生说了周平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生命已经没有危险之後，莫恒默默把一切都办好，然後悄声无息的站在周平床前，静静观察了他好一会，轻轻把他从床上拉到了自己的背上。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这里有点危险。”莫恒说道。
没人应他，莫恒继续自言自语，“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已经没有什麽大问题了，脸上的疤做次整容就会好很多，腿的话……等稳定以後好好医治恢复，正常走路一点问题都没有……什麽都会好起来的，你别再想不开……”
莫恒笨拙的开导著背上的人，说著说著都快咬到自己的舌头时，周平开口说话了。
“要去哪？”
莫恒听著他嘶哑干硬的声音，微微笑了，“我们回家。”
回家。周平狠狠的咀嚼消化这两个字，在莫恒背上就再没了声息。莫恒也不再说话，把周平稍微下滑的身体往上抽了抽，默默穿过医院花园里的林荫鹅卵石小道。
在花园里玩耍的一个小孩，看到莫恒他们走过来时就一直哭个不停──被吓的──他看到那个高大叔叔的背上伏著一个面目狰狞的鬼，最可怖的是，那个鬼被眼泪和鼻涕糊了整整一脸。
莫恒背著周平走出医院，上了一辆微型面包车，车子在驶出X城没多久後，拐进一条不宽的岔路，颠颠簸簸的好一阵，周平在车里张眼往外望，一座小村镇出现在视线中。
车子最终在一间破败小平房前停了下来，周平对小时候的事情早已没有太多印象，但面前的这座房子在这麽多年里，仍频繁的在梦里出现，他对这里并不感觉太陌生，只是他没有想过，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哥，到家了。”莫恒喊出这一声哥的时候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到底失散二十多年没见，叫起来不怎麽顺口，还带著几分生疏几分尴尬，但莫恒就是要喊他那麽一声，想提醒他，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周平听到这一声，也有些不自在的转过脸，过了许久，才沈沈的从鼻子里“恩”出一个音来。

第53章 无题（伪正直美攻*人渣叔受）
莫恒把周平带到房子里，让他坐在一个布沙发上，沙发很旧，但被洗得很干净，莫恒说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烧水让你好好洗个澡。
说完也不等周平答应，就忙活去了。
周平在沙发上怔忪了一会，才开始默默的观察起四周，窄小的房间里唯一的电器就是一台电视机，水泥地有些坑坑洼洼，房间采光很不好，屋子里光线很暗，衬得墙也有些黑腻腻，看来，他们的日子似乎过得也并不好。
莫恒很快就烧好了水，两大桶满满的热水被摆在厕所里，周平被招呼进去，脱了外衣，莫恒却没有丝毫要出去的迹象。
周平微斜着头，拿眼睛示意他可以出去了，莫恒憨憨的挠了挠头，有些窘迫的怵在原地，“我、我……”
周平明白过来，莫恒到底是不放心他一个人。
“你帮我找套干净的衣服来吧。”周平道。
莫恒应道，赶紧冲进里间拿衣服，回来的时候周平已经在里面反锁了门，水声哗哗的。
莫恒有些焦急的，问了句废话：“你、你在里面吗？”
周平在里面应声，莫恒松口气，过了一下下，“没、没来得及买菜，晚上吃面可以吗？”
周平继续应声，过了两分钟，“衣服也没来得及买，先穿我的行吗？”
“行。”周平继续答应。
又过了两分钟，莫恒绞尽脑汁问，“水够热吗？”
“……”
“怎么了？你没事吧？”莫恒开始拍门了。
周平无奈的，“没事。”
周平一面跟莫恒你问我答，一面用毛巾狠狠的搓擦着身体。
虽然在医院的时候那些护士大致帮周平擦了身，头发也过了几次水，但贴近了闻都还是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
洗到后面热水根本不够，周平直接开冷水冲刷，等彻底洗干净，换上莫恒的衣服出来，周平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莫恒一直在门外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松口气，又听周平问他有没有剪刀。
周平拿着剪刀，把过耳的头发剪了剪，最后变成短短的板寸才把剪刀还给莫恒，莫恒心有余悸赶紧跑到外间把剪刀藏好。
周平剪完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咧咧嘴，镜中人面目狰狞依旧，但终归，有了人的样子。
莫恒再进来的时候，周平对他说：“我活着的时候不怕死，现在死过一次后，就想好好活。我们都要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