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立刻又软了三分,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等宫季扬终于舍得放开他,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动也不动地任他亲了半晌,下意识地要抬手去擦嘴角未干的痕迹,却被宫季扬先一步用拇指揩去了。
宫季扬替他抹掉了那一点痕迹,却没让他离自己太远,抵着他的额头低低笑起来。
“你没打我。”他边笑边道,“这算是默认了?”
他一副捡了宝贝的得意样,柳易被噎了噎,装傻充愣地开口:“我默认什么了?”
他正打定主意要翻脸不认人,宫季扬已经捧着他的脸,又在他唇上啄了啄。
“好了。”镇北大将军一脸认真地望着他,低声道,“盖了本将军的印信,是我的人了。”
他的视线几乎黏在柳易脸上不愿意动弹,柳易被他望着,觉得脸上有点热,挣脱他的手撇开视线,不去与他对视。
眼下的情况显然已经脱离了他能掌控的范围,他却毫无办法,像个傻乎乎的愣头青任宫季扬摆弄。柳易正思考着该怎么逃跑,宫季扬却已经牵住了他的一只手,像怕他跑似的,虽然动作是牵,手上花的力气可一点没少。11
“这可是北疆,我不会让你跟上回在江陵似的扭头就跑了。”宫季扬也不强迫他来看自己,知他在听,自顾自地念叨起来,“长明,你方才没推开我,也没打我,我好高兴。”
柳易心知应了他便要输了,忍着没开口,他却也不在意,絮絮道:“上回在江陵,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逗你玩儿?其实不是,我就想试试你的反应,怕你看不上我——”
“你还先倒打一耙了?”柳易忍不住道。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宫季扬仍攥着他的手不放,望着他的眼里多了些笑意,“你打了我,我反倒高兴了半宿……要是对我没半点意思,你多半连手都懒得动,一走了之再也不回头了,是也不是?”
他说得头头是道,柳易张口结舌,只得逞口舌之快,狠狠道:“想得美。”
宫季扬哈哈大笑。
“我想得是美,你可别打破我的美梦。”他的手又紧了紧,另一只手也没安分,隔着小桌勾住柳易的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两圈,脸上笑意更甚,“临行那天见你回头,我便知道自己赌赢了,你心里有我。”
他话里尽是得色,柳易却找不出话来反驳,他将宫季扬的话翻来覆去嚼了个透,在心里打了半晌腹稿,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说。
宫季扬这厮净揪着他无力翻身的细节来说,他被一点一点地套了个牢,回过神才发现这个套越栓越紧,一时半会儿竟挣不脱了。
“你算计好的?”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心软坏事,一边使劲挣开了宫季扬抓住他的那只手,却对被缠住的头发无可奈何,“话本看多了,还想学书里的书生玩结发这一出?”
“你愿意?”宫季扬顿时眼睛一亮,却立刻被泼了冷水。
“不愿意。”柳易面无表情地从腰间取了把匕首,砰地拍在桌上,道,“你再不撒手,我可就要下手了。”
他下手没个轻重,断的是头发还是手可说不准。
宫季扬这才悻悻松了手,嘴上还要讨点便宜:“长明,你害羞时也很讨人喜欢……”
柳易拔出匕首,明晃晃的刃面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笑着住了嘴。
他老实了,周遭便静了下来。柳易不说话,宫季扬便笑吟吟地托腮望着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染上一点名为欣喜的笑意,便显得十分灵动起来。
柳易被他盯得不自在,没话找话道:“我晚上住哪儿?”
他本意只是想要岔开话题,白天进了军营他就听到宫季扬吩咐人替他准备帐篷了,这话说说罢了。谁成想宫季扬一改白天正经的嘴脸,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来:“自然是住我这儿,我还能让你住哪儿去?”
“……”柳易又没按捺住自己,看了他一眼,几乎要呕出血来,“我都听见你让齐深找人去收拾地方了!”
“那是下午,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宫季扬道,“我说让那收拾好的帐篷空着,他们敢说什么?”
柳易将刚收回去的匕首又拔出来一些,威胁之意昭然若揭。宫季扬却不愿在这件事上让步,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望他,声音也软了些,央道:“我畏寒,你夜里陪陪我。”
“宫将军,让客人在你帅帐里打地铺,这待客之道有些丢人吧?”柳易面不改色,瞥了一眼拖过书架后留下一道道灰尘,还没来得及打扫的地面,“莫不是还要让我给你打扫一下,让你夜里睡得更舒心些?”
“谁让你睡地上了。”宫季扬奇道,“我的意思是让你和我一块儿睡床,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
他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将柳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唇边忽地浮起一点狡黠笑意来,说:“长明,你又在害羞了。”
短短几句话里被他扣了两回“害羞”的大帽子,柳易低头看了自己胸前一眼,确认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后,又抬头去看宫季扬。
“大将军,你这没脸没皮的毛病真得改改。”他慢悠悠地开口道,“且不说我愿不愿意同你挤一张床,光是害羞这点……柳某人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十来年,还未曾有人敢这么大言不惭,把自己夸出花儿来,声称能让我害羞。”
他也学着宫季扬的样子将他端详一通,挑眉笑了一笑,眼神里平白多了几分勾人得很的笑意,像轻飘飘的羽毛似的,勾得人心痒痒。
柳易学了那么久的戏,真要演起来,宫季扬哪里及得上他功力深厚。他这一笑与平日里全然不同,宫季扬被他勾得心痒,伸手要去触他的脸,却被捉住了手,轻易掀翻在小桌上,牢牢地制住了双手。
柳易居高临下地将他按在桌上,笑道:“色令智昏啊,将军。”
“昏便昏了,横竖是我占了便宜。”宫季扬被他反剪双手按在桌上,动作狼狈得很,脸上却还在笑,“美人儿,今夜你我大被同眠,有的是时间谈天说地……”
他话说到一半,柳易还冷笑着打算听他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帅帐的门帘却突然被人从外边掀了起来。
“将军,有新到的军情——”
余墨白的声音在看到他们俩的模样后戛然而止。
柳易光顾着与宫季扬打闹,全然没去留意帐外的动静,以至于余墨白边说话边进来时他才发现,立刻撒手却已来不及了,门外进来的书呆子一眼便将他俩的动作看了个干净,呆在原地长大了嘴。
押人的柳易摸了摸鼻子,不自在地将目光转向了别处,被押的宫季扬反倒心情不佳,直起腰来松松筋骨,瞥了余墨白一眼,道:“什么军情?拿来我看看。”
他活像被人打断了什么好事,若不是余墨白亲眼见他被柳易按在桌上,几乎都要以为他们在帐中亲热了。小书生还穿着那身灰扑扑的袍子,小跑着到了宫季扬身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瞧了瞧他的脸色,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薄薄的信递给他。
“是京城送来的……”他小声道,似是顾忌柳易在旁,点到即止,只留宫季扬自己去看。
宫季扬却没马上展开信纸,反而先看了看柳易,后者素来识相得很,自觉地要转身出去,却被宫季扬叫住了。
“跑什么呢,我是让你来一起看。”
柳易的脚步顿了顿,没来由地想起将军府里那次,宫季扬也是这般让他留下,将密探带来的情报完完整整听了个透。他回头望了宫季扬一眼,恰好与他的视线对上,两厢僵持片刻,柳易摆了摆手,仍旧背对着他,慢吞吞地走出去了。
再多听一些宫季扬的军报,他怕是越来越难洗清自己。
柳易趁着夜色在军营里溜达了一阵,几个扛着烤羊的架子的士兵经过他身边,还颇有礼数地问了好——宫季扬从不带外人进军营,那能跟着他进来的,自然多少算个“内人”,问句好总没错。
他笑着应了,只当他们以为自己是外头请来的高人,想都不敢想宫季扬的相好这事儿。在外头走了一会儿,他路过练兵场,远远看到齐深正带着人搬东西,便顺口问了句要不要搭把手,齐深隔着老远应了声,他便过去了。
“明儿将军要看这些日子的成果,我带人提前搬些兵器。”齐深解释道,“先生不必动手,帮着数数种类数量够不够就成。”
“你要搬多少?”柳易问他。
齐深说了个数,柳易摇摇头,挽起袖子准备帮忙。
“你就带这点人,搬到三更都搬不完。多找几个,我也来帮你。”
柳易帮着齐深搬了几箱兵器,本打算就此收手,却被他们热火朝天的气势震了震,笑了笑,又弯腰搬起一箱新的。待到搬空大半个兵器库,连柳易也在大冬天里热得够呛,方才在帅帐里跟宫季扬一起的那点儿旖旎与缱绻,这会儿全化作了男儿汗。
他问站在他身边,正拿衣袖擦汗的一个兵哪儿能冲澡,对方给他指了个方向,道:“侧门出去有条河,弟兄们都在那儿洗澡。”
这天气在河里洗澡,想来这帮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体质都不错。柳易点了点头,正要取件衣服也去体验一下河水有多冷,就见给他指路的小伙子被另一个兵捅了一把:“你咋能让他到河里洗澡呢!”
柳易和指路的兵一齐愣了愣,说话的那个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听,低声道:“他是将军的‘那个’,去河里洗澡,被人看去了还得了?”
柳易:“……”
误会大发了。
他上前拍了拍那兄弟的肩膀,在对方一脸惊疑地回头后竭力挤出一个笑来,正要解释自己和宫季扬清清白白的关系,又觉得清清白白似乎用得不妥——宫季扬半个时辰前刚亲过他。
他的迟疑只持续了一瞬,便厚颜无耻地无视了自己的良心,朝那俩患难兄弟道:“在下柳易,是将军座下的客卿,并非你们所想的那种关系。”
两个士兵齐刷刷地回头来看他,方才“提点”同伴的那一个干笑两声,连声说对不住,眼神却在表明自己半点不信的心。柳易暗叹一口气,又不能去封他的口,只得随他去了。
河边是不能去了,他不想再在洗澡时被指指点点,只好边擦汗边回了帅帐,打算找宫季扬要个能冲澡的地方。
他进门前还先听了听里头的动静,没听到谈话声,这才掀起门帘进去。
帅帐里收拾干净了,暖炉顶上逸出缕缕青烟,暖和得很。宫季扬趴在里面的那张大桌子上,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柳易见他肩上披了件袍子,多半是余墨白给披的,也就不去管他,从自己包裹里取了干净衣服,带着出门去找齐深。
“我让人给你烧热水吧,这么晚伙房已经没水了。”齐深大抵是刚从河边回来,身上湿漉漉的冒着寒气,特意离他远了些,省得冻着他,“将军平时也在帐里洗,浴桶就在屏风后,你先回去吧,热水一块儿送来。”
他一番好意,柳易也不好说别的,只好又原路回了帅帐,坐在一边等热水。所幸齐深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带着人送来了一大桶热水,倒进洗净的浴桶里,又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东西,悄无声息地走了。
走得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半句话也没说。
柳易感慨一下他们的速度之快,抱着衣服进了屏风后,趁着宫季扬还在睡,脱掉衣服泡进浴桶里。
水的温度正好,在点着炉子的帐篷里稍有些热,他伸手将头发捞起来,随手拿发绳绑了绑,然后闭上眼潜到热水里,咕嘟咕嘟地吐了几个泡泡,任由自己漂在热水里。
帅帐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耳边水流翻动的轻微声响,他在水里睁开眼,拿手指戳了戳眼前的一个水泡,看着它分裂成无数细小的泡沫朝水面奔去,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走上了一条绝路,现在骑虎难下,回头一看,身后的路全都被宫季扬砍断了。前头是万丈悬崖,再上前一步就要往下跳,可身后也没有路,他一只手被沈无青的绳子牵着,连着自己的理智,另一只手已经交给了宫季扬,被抓得严严实实,像是对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为了他的初衷,他不可能背弃自己最初的目的。可走到现在这步,他已经舍不得做当初那个“最坏打算”了。
柳易浮在水里,浴桶很大,足够他将自己蜷成一团,轻松漂浮在满满当当的水里。他伸手遮住自己被热水泡得胀痛的双眼,缓缓靠到桶壁上,坐了下来。
他的下半张脸还泡在水里,用手捋了捋垂在眼前,已经湿透的几缕头发,像雨一样又吐了个泡泡。
那口气从水里钻出来,破裂时发出轻轻的“咕咚”声,柳易没想到发出的声音在静谧中会显得这么突兀,正想去看宫季扬有没有被吵醒,屏风那头已经远远传来宫季扬有些模糊的声音。
“……长明?”
这一声喊得有些含糊,显是被他吵醒的。柳易犹豫了一下,应道:“嗯,是我。”
“我怎么听见水声了?”那头传来披衣服的响动,随即是椅子被推开的声音,宫季扬站了起来,正往这边走,“你在做什么?”
他走了几步柳易才猛地想起自己在做什么,连忙出声阻止他:“我在洗澡,你先别过来。”
可他这话说得晚了点,宫季扬已经绕过屏风,出现在了他面前。
第26章 翻案
“……”柳易下意识地往水里藏了藏,又觉得自己有点傻,只好抬头去看宫季扬,“不是让你先别过来吗?”
“你开口的时候我已经走到那儿了。”宫季扬指了指屏风的位置,无辜道,“而且你我都是男人,有什么看不得的?”
这话说得没错,柳易自己方才想着去河边冲澡时也是这么想的,可把别人换成宫季扬,这事儿顿时就变味了。
这种想法要不得。他自我反省了一下,然后钻出水面,趴在桶沿朝宫季扬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些“不是不让我过来?”宫季扬却没有上当,站在原地笑着看他,“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我哪儿能有什么坏主意?”会装无辜的也不只有他一个,柳易趴在桶沿,下半张脸埋在交叠的手臂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你不来便罢了,还要平白污蔑我一把,这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他双眼黑白分明,眼尾有些翘起,笑弯双眼时最为动人,睁大眼睛又有种稚气未脱的天真,是双天生多情的眼睛,最宜演戏。宫季扬初见他便被这双眸子勾去了一半注意力,平日里也最受不得被他盯着看,此时此刻也不例外。
“敢情是报复我来了。”宫季扬笑了一笑,往前走了两步,到了柳易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大大方方地舒展双臂,一副任他鱼肉的样子,“想做什么,尽管来吧。”
柳易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称得上灿烂的笑来,然后猛地伸手,拽着他往盛满热水的木桶里按去。
他是做好了准备才出手的,借着将宫季扬往水里按的力气,自己往桶外跃去,这头一撒手,他另一只手已经取了挂在一旁的裤子,飞也似地穿上了。
宫季扬虽有防备,却没想到柳易胆子大到敢把他直接往水里按,饶是他动作敏捷,先按住了浴桶边缘,没整个人栽进桶里去,却也被柳易借力一按,半边身子进了水。他又穿得厚,衣服沾了水陡然重了七分,没被柳易按进水里,反而险些猝不及防被衣服带倒。
等他稳住自己站直身体,柳易已经把裤子穿好了,正拿布巾擦上身的水,边擦边笑着看他。
“可是你让我尽管来的。”见他要过来,柳易连忙把自己撇清了,“我也没让你怎么样,顺带洗个澡便……”
宫季扬大步走到他面前,抓住他还拿着布巾的手将他按在屏风上,撞得那靠在帐壁上的木屏风几乎散架,发出苟延残喘的一声哀鸣。柳易直觉大事不妙,正要挣脱桎梏脚底抹油,宫季扬已经凑上来含住了他还湿漉漉的嘴唇。
他抓住柳易手腕的那只手有些抖,摸索着避开了他的脉搏,覆上他温热的掌心,汲取温暖般与他十指相扣。
柳易背抵着吱呀作响的屏风,觉得自己都要开始习惯了。
还有完没完了,这一天里都写了几个吕字了?
他被宫季扬以补偿为名强留在帅帐睡了一夜,隔着被子挨着宫季扬仍能感受到他偏低的体温,直到后半宿才逐渐被厚厚的毯子焐热了些。柳易睁着眼睛看了半宿帅帐的顶棚,直到宫季扬的呼吸声变得均匀,外头透进来一点微亮的光,他才囫囵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