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在痛苦中煎熬了多久，只记得疼痛就快要将他的所有力量抽干，被疼痛占据了所有的思想。
终于结束了。
苍辰轩虚弱的伏在书案上，汗水已经将他身上的衣服浸透。
……
不一会儿，随行的太医凌云还有军医立刻来到营帐为苍辰轩诊脉。
离歌望向站在一旁的凌云，“太医，你快看看吧。”
“凌云为太子殿下诊脉。”凌云声音清冷。
苍辰轩将手臂伸直，凌云也伸手，手指扣住了苍辰轩腕间的脉搏，苍辰轩看不清凌云表情的变化。
时间安静无声。
隔了片刻，偌大的御书房里响起离歌焦急的声音，“怎么样？”
只见凌云收回了手，苍辰轩也将手臂抽回，抬眼望向凌云。
“太子殿下之前中了那个无尾鱼的毒，但是那个毒看起来好像已经解了，其实还有残存的余毒寄存才体内，本来不过度劳累好好修养应该是没事的，可最近太子殿下过于劳累，以至于再次毒发，如今已经渗入了血液，五脏也受损严重，除非换血，否则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凌云的声音淡淡的。
离歌急问：“换血就能治好吗？”
凌云望向离歌，“八成的把握可以治好，只要排尽身体里的毒血，注入新鲜的血液，再坚持服用百灵草，五脏中的毒也可随着时间慢慢消退。”
“那就换血啊，不是抓了许多北棠国的战俘吗，抓一个身体好的用那个人的血救太子殿下不就好了吗？”
凌云摇头，“若是那么简单，那这毒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了？”
离歌更急了，“那要怎么样？”
“这血必须是相同血脉，也就是至亲之血。”凌云答道。
离歌疑惑问：“至亲之血？”
凌云点头，“对，可是放光一个人身体里的血，就必须拿另一个人身体里的所有血液填充，太子殿下当时给太子妃娘娘解毒用的是一命换一命的方法，如今想要解毒，也必须用一命换一命的方法。”
苍辰轩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也就是说，虽然有办法，可这个办法根本不可行，所以说，如果不实行换血法，我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对吗？”
“最多三个月，也可能更快，而且在这三个月之中，太子殿下毒发的次数会越来越频繁。”凌云如实答道。
苍辰轩点了点头，“本王知道了。”
至亲之血，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谁活的好好的会愿意将自己的放干去死，所以凌云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离歌过去拉住凌云的手臂，“太医，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凌云捋了捋胡须，“毒已深入血脉，除了换血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苍辰轩苦笑，“云朵，你不要为难太医了，不管怎样，我也算是清楚自己的真实情况了，也好对未来有个打算。”
离歌满怀心事，“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还是要先解决北棠国这个大麻烦。”
离歌泪如雨下，“可是你的身体……”
苍辰轩摇头，“我的身体不要紧，你也清楚，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离歌认为曾经历过许多波折的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但当她得知苍辰轩即将死去的消息，她还是感觉自己的世界就快要崩塌了，呼吸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喘不上气来。
……
凌云走后，眼眶微红的离歌坐在床边望着脸色毫无血色的苍辰轩。
“现在再埋怨你做的那些傻事好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宁愿死的人是我，让我亲眼看着你受尽折磨死在我面前，然后让你一个人孤独的过下去，那真的是生不如死。”
苍辰轩苍白如纸的脸上挂着一丝淡然的笑意，“如果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着，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离歌到底还是忍不住哭了，“所以你就要我来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那个时候我别无选择，就像当我性命垂危的时候，你也会不顾一切的选择牺牲自己来救我的命，那只是最本能的反应，云朵，以后的路虽然不能陪你一起走，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的生活下去。”苍辰轩握住离歌的手。
离歌泪流满面，“没有你在我身边，你要我怎么好好生活下去？”
苍辰轩紧紧握住离歌的手，“没能陪你走到最后，我很抱歉。”
离歌用温暖的小手握紧苍辰轩的手，“我们说过的，永远不向对方说抱歉，我不需要你和我说抱歉，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
泪水点滴落下，眼泪很轻，可落在苍辰轩的手背却有着千斤的重量，压得他几乎无法正常呼吸。
……
接下来，苍国与北棠进行了一场殊死较量。
双方僵持不下，苍国虽然略占优势，却还是无法以绝对性的优势击垮朴洛寒，直到那一日闽西的最后一战。
身体略好一些的苍辰轩坚持要冲上前线，他想要亲手杀了朴洛寒。
哪怕最后赔上自己的性命，哪怕他会拖着这副病躯死在战场上，他觉得自己死得其所。
混乱的战场上血肉横飞，布满了硝烟与血腥味道。
苍辰轩一路斩杀了许多敌人，一点一点向朴洛寒而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当他终于挥剑杀光阻挡自己的所有人，满身浴血的站在朴洛寒面前时，却只看到朴洛寒脸上那一抹嗜血的冷笑。
“今日本王便亲手杀了你，为死去的苍国将士报仇。”苍辰轩凌厉的声音穿透云霄传入朴洛寒的耳朵里。
朴洛寒却并没有丝毫惧意，他希望今日就是揭晓结局的那一日。
若他输了，这里便是他的坟墓。
“这次我们来一场公平的较量，若我赢了，我会踏过你的尸体拿下苍国，苍国尽入我手。”
苍辰轩冷哼一声，“那你也得有这个本事。”
朴洛寒握紧手中的剑，“废话少说，出剑吧。”说着，将锋利淌血的剑尖对准了一脸倨傲的苍辰轩。
两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较量，本就都是绝顶高手，再加上事关生死，所以两人都是拼尽全力，一招一式绝不含糊。
时间不长，两人的身上便都多了几处被对方砍划的剑伤，两人虽然都挂了伤，却丝毫没有认输的意思。
鲜血似乎更为激起了两人的斗志。
两人在鲜血中激烈的拼杀着。
就在这时，苍辰轩却突然感觉到五脏六腑剧烈的翻搅起来，剧烈的疼痛似乎一瞬间剥夺了苍辰轩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就连握剑的手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感觉到苍辰轩动作的迟疑，朴洛寒的动作越来越快，被疼痛占据了所有思想的苍辰轩面对朴洛寒的强攻，应付的越来越吃力。
刚才离歌还觉得自己和苍辰轩一起斩杀强敌，可当离歌解决掉一层又一层围着自己的朴国士兵再回望，身边却哪里还有苍辰轩的影子。
离歌一边斩杀敌人一边四处张望，终于在百米之外看到正在和朴洛寒奋力搏杀的苍辰轩，却远远看到苍辰轩的动作越来越慢。
明显处于下风。
看样子苍辰轩一定是又毒发了。
苍辰轩与朴洛寒的武功本就不相上下，这个时候毒发，败在朴洛寒手中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离歌慌了，她扬臂斩杀了几个围住自己的敌人杀出一条血路，一点点朝苍辰轩那边艰难的移动。
她必须在苍辰轩倒下前赶到他身边。
他不可以死在这里。
不可以。
离歌就像是杀红了眼的地狱罗刹，眼中只剩下一片浑浊的猩红，仿佛身边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她只要他活着。
她一直不敢去想，如果苍辰轩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她终究是懦弱的，懦弱到不敢面对现实，过一日是一日。
朴洛寒一连几下猛攻，锋利的刀刃将苍辰轩身上厚重的银色盔甲一连割出了好几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苍辰轩也记不得自己身上到底被朴洛寒留下了多少处伤口，五脏六腑翻搅的剧烈疼痛已经让他感受不到身上其它伤口的痛，虽然在强撑着抵挡朴洛寒，可眼前的视线已然有些模糊不清，身体里的力气几乎已经全部用完了。
苍辰轩的意识越来越薄弱。
好像一进一出的呼吸都带着痛。
似乎看不太清楚对手对自己的攻击。
下一刻，苍辰轩连手中的剑都掉在了地上。
朴洛寒顺势一剑狠狠刺过去，嗤的一剑插入苍辰轩的腹部，那一剑差一点将苍辰轩的身体刺穿。
就在朴洛寒得意之时，却听到另一声血肉模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朴洛寒低下头，看到锋利的剑尖自自己的胸口透出了一大截，一串一串的鲜血顺着剑尖流下来。
朴洛寒立刻拔出刺入苍辰轩腹部的剑，微微转过身子。
苍辰轩支撑不住的向后踉跄了两步直接倒在地上。
朴洛寒转过身子，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竟然是一个女人，他眉头一皱，愕然不解的紧盯着离歌。
他竟然败给了这个女人。
血如同自来水一样自朴洛寒的胸口涌出来，染红了脚下的一大片土地，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鲜血一点点流出体外身体就快要被抽干的无力感。
朴洛寒没有力气的跪倒在地，此刻连一进一出的呼吸都已经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说完他将手伸到身后用尽全力一把将从背后刺入的剑拔了出来，更多的鲜血在拔剑的一瞬间喷出来。
那一刻，好像身体的某处空荡荡的，有凄凉的冷风贯穿。
离歌眼见朴洛寒生生的倒在了自己面前，躺在如彼岸花海般的血泊之中，似是并不相信自己死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离歌不语的望着朴洛寒，眼中感觉果敢。
下一刻，离歌整个人像失了神一样站在原地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忽而看到同样倒在地上意识模糊满身是伤的苍辰轩，几步绕过去将苍辰轩的身子扶起来抱在怀中。
“辰轩……”离歌用满是血污的手轻抚苍辰轩的脸庞。
苍辰轩浑身皆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都不是什么致命伤，却也流了不少血，再看苍辰轩满头冷汗，显然是和朴洛寒拼杀的时候再次毒发。
若不是她及时出现，恐怕苍辰轩已经死在朴洛寒剑下了。
“辰轩……”离歌继续轻声唤苍辰轩的名字，泪水控制不住的疯狂汹涌落在苍辰轩的脸颊之上。
感觉到滴落在自己脸颊温暖的泪水，正处于巨大痛苦之中意识模糊的苍辰轩努力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已经哭成泪人儿的离歌。
“你将朴洛寒杀了吗？”苍辰轩声音有气无力的。
离歌点头。
苍辰轩咧了咧嘴，“本来想要亲手解决朴洛寒的，可我不但没能杀了朴洛寒……还差点死在朴洛寒手中……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只怕已经死了……”
离歌抱紧苍辰轩，眼泪如同汹涌的海浪抑制不住，“别总是把死挂在嘴边，我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
“现在这样，很好。”被离歌抱在怀中，苍辰轩觉得自己很温暖，好像一直被这样温暖的抱在怀里，哪怕这一刻死在这个温暖的怀里也好。
“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你自己要好好的。”像是交待遗言一般，这一次苍辰轩真的感觉自己撑不下去了。
这时，一直在另一边消灭敌人的苍辰夕也已经突破重围来到这里，看到躺在血泊中朴洛寒的尸体，还有正抱着苍辰轩嚎啕大哭的离歌……
苍辰夕觉得或许自己来晚了。
看到怔怔站在一旁的苍辰夕，苍辰轩用尽全身力气抬眼望着苍辰夕，“辰夕……”
听到苍辰轩喊自己的名字，苍辰夕立刻上前两步蹲了下来，“辰轩。”
“我怕是撑不下去了……以后，苍国就拜托你了……还有，帮我好好照顾云朵……”苍辰轩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每多说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一件艰难的事。
望着眼前这一幕，苍辰夕的眼眶也有些酸了，可是他强挤出一个微笑，“说什么丧气话，你这么爱她，那你好好的自己照顾她啊，我是不会帮你的。”
苍辰轩却只是笑笑，“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你一定都能帮我做到……”
抱着苍辰轩的离歌除了嚎啕大哭却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苍辰轩抓起离歌的手放在苍辰夕手中握紧，嘴角是一个看淡生死的苍白浅笑。
苍辰轩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他在离歌怀中安静不动了。
见苍辰轩无意识的倒在自己怀中，离歌用力的摇着苍辰轩的身子，“辰轩，辰轩你醒醒啊！”
苍辰夕立刻伸手查探苍辰轩的鼻息，虽然呼吸有些微弱，但并没有断气，苍辰夕立刻安慰离歌，“别担心，应该是毒再次发作加上受了重伤失血过多所以昏过去了。”
听苍辰夕这样说，总算是给了离歌些许安慰。
她还并没有做好失去苍辰轩的准备，虽然她知道这一天会很快到来，可是，能多守在他身边一日也是好的啊。
这每一日都是上天对他们的恩赐啊。
……
朴洛寒被离歌一剑穿心，这场持续了将近两个月的战争终于以朴国失败苍国胜利而结束。
闽西驻地。
这座城池在经历了两场浩劫之后，如今算是真正安定下来了。
宽敞的营帐之中，离歌目光呆滞的坐在床榻边望着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苍辰轩。
苍辰轩身上的多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可是他仍旧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到现在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苍辰轩不醒，离歌也像丢了魂一样守在苍辰轩身边，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苍辰轩这几日始终处于昏迷，离歌也没心思处理别的事情，战争收尾工作的重担则落在了苍辰夕肩上。
几乎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苍辰夕终于将战争的后续事宜处理妥当，当他终于停止忙碌迫不及待的来到苍辰轩的营帐，却只看到一个憔悴苍白的瘦弱身影。
单单看着这个背影，已经让苍辰夕心酸不已，更别说这个背影是他最爱的女人了。
正巧有侍卫进来送饭，离歌却依旧坐在床边不为所动。
见离歌专心致志的守着苍辰轩，苍辰夕走到桌旁盛了一碗粥将勺子放入碗里端着碗走到离歌身边停下。
“侍卫送饭过来了，多少吃点粥吧，你看你已经憔悴成什么样子了……三天不见，就感觉你瘦了一大圈。”苍辰夕温柔道。
离歌却只是深深叹息，“辰夕，这几日辛苦你了，还要劳烦你来善后。”
“恐怕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小事情了。”
“你能为我做这些事情就已经是帮了我大忙了，抱歉这几日没能和你好好说上几句话。”离歌略带歉意的说道。
苍辰夕笑着摇头，“你就好好守着辰轩吧，其它的事情不用担心，我都会帮你解决好的，辰轩一直没醒吗？”
离歌点头，“已经昏迷整整三日了。”
苍辰夕表情凝重，“太医说没说辰轩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伤都是无关紧要的皮外伤，只是辰轩身上的毒却没有任何办法了，如今也只能是听天由命多活一日是一日了。”离歌神色忧伤，眼睛一直红红的，估计这几日不知哭过多少回了。
苍辰夕不敢想象，如今苍辰轩还没有死，离歌就已经这样悲伤，若是有一日苍辰轩真的死了，离歌又会怎样。
他见不得离歌受任何委屈，尤其是见不得离歌流眼泪。
若是苍辰轩死后离歌一直如同一个行尸走肉般活着，若是她未来的生活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悲伤和痛苦……
她终究将苍辰轩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离歌，其实你悲伤难过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你现在这样只会拖垮你自己的身体，我相信辰轩不想看到你这样，再说，你若不好好吃饭休息，又哪有精力继续照顾辰轩呢，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呢，我心目中的你不管在任何时候都绝不会轻易绝望。”苍辰夕不知该如何安慰离歌。
“吃点粥吧。”苍辰夕再度将粥碗递到离歌面前。
离歌深吸一口气接过碗，一勺一勺往口中送食，一口一口的咽下。
苍辰夕说的没错，苍辰轩还活着呢，所以这个时候她不可以倒下，如今也不是该她悲痛欲绝的时刻。
苍辰轩余下的日子，她要高高兴兴的陪他度过。
……
夜色深沉，繁星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