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蚩尤/鸾停集完本[灵异耽美]—— by:匿名君
匿名君  发于:2017年0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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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对上了号。
在还不知道怎么利用这个巨大的秘密之前,刘仲文决定把它深深的藏在心里,不对任何人泄露一星半点。表面上,他一如平时,对永嘉和蔼亲切,言笑晏晏,对柳凤集礼敬有加。但是这几年,随着风疾日重,李淳渴求长生的心越来越热切,热切到枉顾群臣的劝谏,竟然开始服食丹药,刘仲文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天下最尊贵的人是最最无法抵抗长生的诱惑的,他有太多希望永远拥有的,有太多害怕会最终失去的,有太多对年老,对疾病的恐惧。他拥有的最强力的武器就是他自己,当这个肉身开始衰老,他便开始失去,及至死去,他便将一无所有。即便陵寝修的多么豪华壮丽,即便随葬的物品多么丰厚,那都是死后的世界,那个世界如此未知又令人恐惧,这种巨大的恐惧彻底混乱了君王已经渐渐迷惘的心,一如当年那位英明神武开创贞观之治,美名传于天下的李唐天子、天可汗——唐太宗。
在面对死亡这种巨大的恐惧面前,在可得长生这种巨大的诱惑面前,当年的从龙之功和十几年来兢兢业业的辅佐都不算甚么,如今的柳凤集对于李淳来说,已经变作个可资利用的工具,可以利用他,得到永嘉。
凤集并不知道李淳和刘仲文的密谋,这对君臣近日的确经常会面,但刘仲文每次都会带着胡僧道人入宫,这简直是李淳被诊出风疾之后的常态,他对如何劝服李淳放弃长生不老这件事还没想出甚么好法子,只好先着人四处寻访名医,试图解开风疾这个纠缠李唐皇室几百年的诅咒。
而且他还有件事情要忧心,那便是永嘉。
十几年的时间对于一个蚩尤来说,无非弹指一挥间,虽然在京中甚是无聊,但永嘉有吃有玩有凤集在身边,倒也等得住,可是不晓得是不是这些年金银吃的多,永嘉似乎长大了一些。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个稚龄童子,但变身后的头角和麟甲较之前都硬了许多,而且对蚩尤珠的需求越来越频繁,十几天不得亲近一次,便明显看得出疲弱。可是凤集身在朝廷,没法子如此频繁地带着永嘉躲出京城,让他抱几天蚩尤珠补充元气,自己家中又人来人往,避不开他人耳目。想来想去,只好在城中悄悄赁了栋宅子,让永嘉隔段日子就去那边住几天,关门闭户,在屋子里尽情舔几天蚩尤珠。
永嘉哪里是闲得住的性子,被凤集管束在身边时还算老实,一旦放出去单住,简直便如出了笼子的小鸟,怀里揣着蚩尤珠,头角峥嵘的都敢套个连帽斗篷就跑出去逛西市。
西市毗邻开远门,跨越茫茫大漠进入玉门关,历经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四郡,翻越乌鞘岭,艰难跋涉几万里东入长安的客商云集于此,带来无数奇异珍贵的金珠宝贝,交换这里的丝绸瓷器和茶叶,还有百戏角抵,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永嘉仗着身子小,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东瞧西逛,逛来逛去逛到了一家酒肆,这家酒肆门口不是常见的酒坛子,而是高高摞着好些鼓着圆滚滚大肚子的木桶,酒肆中飘出的酒香甜美异常,闻着竟是蒲桃酒的味道。这种酒甜香适口,果味扑鼻,永嘉尝过很是喜欢,可是凤集一直管着不让他多喝,今次终于没人管了,永嘉大为兴奋,便兴冲冲跑了过去。
当垆的是个胡姬,高大白皙,碧眼金发,腰肢柔软,也是个美人,可惜不入永嘉的眼,他左右瞧了瞧,这里的人实在是多,便不敢多说,用帕子裹着手掏出通宝,买了一木桶蒲桃酒,抱在手上美滋滋地跑掉了。被满肚子馋虫勾引得忘乎所以的永嘉只道自己头角麟甲都包得严实,没人会发觉有异,却忘了他一个两尺童子抱着大木桶招摇过市会是何等惊世骇俗。
这等奇异事自然会有人报到市令处,而市令自然也会将之报给自己的顶头上司刘仲文,所以刘仲文便在下一次对柳府的例行拜访时,带了一小翁上等的高昌蒲桃酒。
永嘉很喜欢这个言笑晏晏态度可亲还能顽得花样百出的美人儿,刘仲文又总是提前好几天送拜帖约日子上门,所以每次他上门,永嘉都在,这一瓶蒲桃酒,自然让永嘉大为欢喜。他上回买的酒虽然香甜,但比起刘仲文带来的还差得远,尝了一次便欲罢不能,瞒着凤集和刘仲文讨要了好几次,刘仲文是有求必应,开始他还有所收敛,晓得自己毕竟不是人,人前吃醉说错了甚么,可不大妥当,日子久了却越来越松懈,好几回都是在刘家吃酒吃倒了,睡醒一觉再溜回自己住的小宅子。
心花怒放的永嘉并没留意到,他每次和这个美人柳郎吃酒的时候,帘后却一直有个人,正在紧张地盯着他。盯着他端起纯银的酒盏,盯着他吃下满盏美酒,盯着他懒洋洋吃完酒伸出舌头舔了舔盏沿,盏沿便如融化一般,弯下去肉眼可见的一道弧线。
醉倒的永嘉也不知道,他毫无戒心呼呼大睡的时候,已经有人拿着薄如蝉翼的钢刀在他身上斩过,吹毛断发的利器却在永嘉身上连一道白痕也划不出来。
永嘉确凿是个妖怪,一个已经活了几百年的妖怪。一个古书中载有,生吞金银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蚩尤。
一滴蚩尤心头血,凡人可得百年寿。
李继恩的回报让李淳的心活泼泼地跳跃着,古书里说,吃了蚩尤一滴血就可得百年寿数,若是将这只蚩尤整个吃下去,是不是就能长生不老?
永嘉是妖怪,凤集晓得还是不晓得?他受的伤可以隔日便愈,是不是已经吃过蚩尤心头血了?
他平日里说着甚么忠君爱国,却守着这样的灵药,竟然不肯献给自己的君王!
李淳本想把永嘉擒来,直接取血服用,可是永嘉刀枪不入,用甚么法子才能取到他的心头血呢?
或许,只能那样了。
元和十九年,被贬谪烟瘴苦楚之地整整十九年的王希平奉秘旨还京。
隐藏在人群中,看着下朝的官员中那个年届四旬却风采更胜的美男子,那是名满天下的白衣宰相柳凤集,这个翩翩魏晋佳公子的身上,竟然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看上去比那个圣人身边最信任的顾大将军还要年少很多,比起已满头白发老眼昏花疾病缠身的自己,更像是两代人。
可是王希平自己心里清楚,他们几个,都是同龄人。
苍天何其不公。
王希平最新的一封的亲笔信很快寄到了凤集手上,前面还是平日里那些,说些在边荒的苦楚经历,自己的身体越发不好了这样的话,却没再求请凤集帮他调回京城,而是诉说自家小儿颈间瘿肿,热苦不堪,闻说昆布可以治这个病,因此请凤集帮他寻些上好的寄过去。这本是小事,凤集怕下人买的不好,永嘉这几天又有些软洋洋不想动弹,他便独自去了一趟市场,先去离得近的东市,奇怪的是那些干货店竟统统没货,只得又去西市。从东市到西市,怎么走都要横穿朱雀街,这是京城纵贯南北的大路,人来人往车流密集,时常有冲撞发生,凤集身穿白衣又是一个人骑马,自然无人相让,在一个转角处,便有一辆不开眼的马车飞快冲出路口,直通通望凤集身上撞过来。
与此同时,在柳宅窝在软榻上正懒洋洋玩着九连环的永嘉霍然跳了起来。
是阿羽的味道!血的味道!
小臂上的伤痕一下子热烫的惊人,永嘉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永嘉前脚出门,禁军后脚就把柳宅团团围了,柳宅平日里除了凤集和永嘉,只有一对老夫妻洒扫炊煮,此时不由得战战兢兢抱成一团,眼看着凶神恶煞的禁军冲进门,直奔永嘉的卧室,一通翻箱倒柜,翻出来一只小小的石头匣子,临行顺手把两夫妻一并带走,关好柳宅大门。禁军们目标明确,动作神速,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连邻居都没惊动几个。
此时此刻的朱雀大街已经乱成一团,许多人喊着“撞死人了!”纷纷围过来,转眼就堵得这一片水泄不通,想看热闹的人怎么挤也挤不进去,一个小乞儿蹲着身子一路往里钻,钻到一半就被几名彪形大汉拎住后颈丢了开去。
人群当中是一圈衣甲鲜明的禁军,箭上弦刀出鞘,一个清矍劲瘦腰佩一柄赤红长刀的将军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昏迷在地上的凤集抱起来,送上了马车。。
马车周围层层叠叠的帘幕遮住了周围人的视线,帘子里头一直等待着的李继恩从袖中掏出一小包药,用指甲挑了一小撮,轻轻吹入凤集的鼻孔。
马车微微一晃,又重新动了起来,周围开始还是一片嘈杂,过了一会,渐渐安静下来,又过一阵,听得蹄声得得,带起了阵阵回音。
李继恩是如此熟悉这种声音,这是经过朱雀大门宽阔厚重的门洞一定会响起的回音。过了朱雀大门,就是宫城。
他袖着手靠在车壁上,望着凤集微微出神。
扪心自问,当年若没有凤集的谋划,也就不会有他李继恩的今天,李淳一旦即位,第一个要清洗掉的就是顺宗朝的老人,他李继恩首当其冲,所以凤集怎么也算得他半个恩人。而且凤集一向不摆世家架子,对宫人颇有关怀,他李继恩只是没了子孙根,并不是没了良心,若只是为了自己,他是不会对凤集做下这样的事情的。
可是同样是恩人,大家与柳凤集,此时此刻他只能选一个,一个天子,一个白衣,他已别无选择。
而且,他默默的想,连那个当年和柳凤集情如兄弟的顾清庵,不也一样背叛了柳凤集么?还有那个王……王甚么来着?这些人统统背叛了柳凤集,多他一个李继恩,并不算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西市——唐长安城的商业街,分东市西市,西市是丝绸之路的终点,东来的客商往往就在这里卸货买卖,加上西市这边人口不太密集,房屋租金相对便宜,也方便商贾囤货开店,因此比东市更繁华热闹。)
(百戏——唐代对于各类歌舞杂技魔术等等的统称)
(角抵——就是相扑)
唐代长安城地图。
这是早期大明宫还没有修的时候。后来在宫城东北角修了大明宫,但长安城主体结构不变,这篇文不涉及大明宫,图省事就选了这张图
(蒲桃——就是葡萄。唐代葡萄酒已经传入中国,而且盛行一时。)
(市令——从战国至唐,城市中有特定的商业区,称为“市”,由政府派官管理。其长官,隋以前称市长,隋改为市令,唐时沿用隋制,也叫市令,隶属户部。)
(瘿肿——也叫瘿病,就是甲状腺肿。)
(昆布——一种海带,葛洪的《肘后方》就记载有昆布海藻可以治疗甲状腺肿。)
☆、第十七章 妖怪
第十七章妖怪
在皇位上坐久了,很多人来了,很多人走了,李淳并不能记住所有那些人都叫甚么,长甚么模样,但王希平这个人他还依稀记得,还记得凤集对他说过,王希平是个人才,希望他能重用。此人的确是个人才,当年他做出对王希平贬谪决定时,心中还有那样多的自责和无奈,而今时今日,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记不起这个人当年的模样。
这样一个眼珠浑浊,似乎脸上每一条皱纹中都写着不甘与渴望的人,竟然会是凤集的挚友,而表面上对自己恭顺有加却处处提防的凤集,竟然会对这个人毫不设防。
只是一封信,一个小小的委托而已,凤集竟然会为了这种小事,独自走在长安的街市上。
是歉疚?是补偿?他同样会照顾陶宣的家人,却不会对那母子两个如此全无戒心。这位一心一意要做孤臣的柳凤集,毕竟还有牵挂,有牵挂,就有弱点。
李淳眯起眼睛,看着阶下的王希平:“你认真做事,朕自然不会亏待你,但事情还不曾做完,你就急吼吼要朕把你家人都赦回来,是何道理?”
王希平哀求道:“陛下,罪臣的儿子的确病重,当地缺医少药,病势难起,恳请陛下恩准罪臣接他回京治病!罪臣愿粉身碎骨以报陛下!”
“朕要你粉身碎骨做甚么。”李淳淡淡道,“只要你替朕办成了这桩事情,自然会让你父子团圆,你办的越利落,你儿子越早返京,而且朕还会赐他个出身,也好给你养老。”
王希平大喜叩头道:“罪臣明白,罪臣自当全力以赴!”
长安城某处,一片黑暗中,凤集慢慢睁开眼睛,只觉头隐隐作痛,眩晕中恍惚回忆起那辆马车向自己撞过来时的情景。
应该是被撞伤了。
可是如今这是哪里?他伸出手向四周摸索了一阵,发觉身下是张宽大的木榻,床褥厚软馥郁,带着淡淡的龙脑香味道,帐子用的是上好的锦缎,丝滑软垂,还有摸起来就很繁复的绣花,显见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东西。
他勉力支撑起身子,撩开层层帐幔,摸索良久,摸到一盏瑞鸟衔环的宫灯,旁边还有个轻飘飘的火折子,打开火折子吹亮点起宫灯,调亮,借着灯火向四周望了望,却见自己身处一间小室之中,黑沉沉不见天光,目光可及唯有一席一榻一几而已。
凤集想举灯查看一下,却意外发现这盏宫灯沉得吓人,他只道自己伤后力弱,又待奋力去举,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屋子角落响起:“别试了,那是嵌进砖石里头的,任你多大力气也拿不起来。”
凤集一怔,举起火折子向那个方向照过去,果然见到十二郎一身戎装,盘膝坐在墙角,手中握着那把火精长刀。却低着头,看不见他甚么表情。
凤集缓缓松开手里的宫灯,直起腰道:“是你。”
十二郎点点头,道:“你醒了。”
凤集也点点头:“我醒了。”
十二郎抬眼看了看凤集,声调刻板地问道:“方才太医来看过,说你撞伤了头,怕会留下甚么不好,现在感觉怎样?”
凤集吹灭了火折子,盘膝坐回榻上,答道:“还好,有些痛,有些晕,不妨事。”
十二郎犹豫了片刻,问道:“你的……,嗯,除了头,可还有甚么地方不舒服么?”
凤集一笑,道:“还好你手下留情,别处并没伤到甚么。”
十二郎默然良久,低声道:“君命难违。”
凤集点点头:“原来如此。”
十二郎青筋虬结的手缓缓抚摸过手中赤红的长刀,忽然将刀一立,抬头目光如剑一般盯着凤集道:“虽然是君命,不过再来一次,我还是要这样做。子羽,你和我说句实话,那个永嘉,究竟是不是妖?”
凤集反问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十二郎厉声道:“人妖殊途!是妖就得杀!”
“永嘉这些年可做甚么坏事了?”凤集问道,“妖言惑众?还是欺凌无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凤集微微摇头:“太宗当年不贱戎狄,不贵中华,爱之如一,竟使万国来朝,尊之为天可汗,如今你竟来和我说甚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戎狄毕竟是人!永嘉呢!永嘉根本不是人!”十二郎怒道,“我亲眼看到了他遍体麟甲头上长角,且他周身刀枪不入,连眼珠子都坚硬异常,而且一枚金约指塞他嘴里,转眼便化成了水,这必是妖怪无疑。你这些年与妖为伍竟不自知么?或者真如刘仲文所说,你竟是有意结交妖人,心存不轨?”
“既是认定了永嘉是妖,又何必问我?”凤集冷笑道,“我结交妖人,便连我一并杀了了事,反正我已落入你们手中,无力反抗。”
十二郎欲言又止,凤集已替他说了:“倘若是你,早就把我一刀杀了,可对?是咱们那位圣人说要留着我,你才无可奈何。”
“不是这样的!”十二郎大声道,“你是我父亲最喜爱的学生,我怎么会杀你!”他似乎自觉失言,忽然住口不说。
凤集一怔,默然片刻,将心底最深处翻上来的痛楚又压了下去,道:“是我冤枉了你,对不住。”
十二郎握紧手中的刀,重重的呼吸了几下,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这个妖怪刀枪不入,连我的刀子都砍他不动,刘仲文已试过无数法子都不成,所以只好来问你要个除去他的法门。”
“既是要我设法除妖,为甚么不是圣人下旨,反而行此阴诡手段,将我秘密带来此处?”
十二郎避开他的眼睛:“又何必问?要捉拿那个妖怪,又不能惊动京城百姓,自然是要用些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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