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尚再也按捺不住,站起道:“别再说了!不管他是谁,我裴尚只有你一个父亲。”
“那贵公子连番打听孩子下落,终究是失望而归。直到有一年他与我又起了生意的纷争,便请我去茶楼商谈。没想到你贪玩,跟在为父的马车里,被他见到了模样。他顿时认出你是他的孩子,从此便屡屡让利于我,不再争辩。我心中好奇,便发觉你与他确实有几分相似,便猜出大概。饶是如此,他虽是我生意场上的死对头,但你是无辜的,我想找他与你说明身份。他却说你在我这里甚好,不必相认。”
裴尚摇头道:“既然如此,您何必再说?”
“我们裴家老小在牢中,多受人照拂,我想你虽有动了手脚,但绝无没有如此大的手笔。想必是他暗中相助,而今他已经将你妹妹偷偷带走,如此一来,我也算了无牵挂。劫狱之事,不必再提,你快走吧!”
裴尚拿出宝剑便要砍断牢门,却见有数道人影飞闪而出,便要牵制住他。
裴中书万分着急,说道:“你马上离开,否则为父当场撞死在这里!”
裴尚无奈,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离开。身边这群人将他保护得紧,又不让他前往法场,只是负责为裴家收尸善后。
他日日惆怅,便只会贪杯滥饮,如此过了三个月,便走到了中州地界。他的追捕令也无故被撤,索性躲在秦楼楚馆,醉生梦死。
云昭找到他的时候,正是元宵佳节。裴尚在秦淮河边的醉梦楼,独自揽月,难得身边无人,显得寂寥至极。外面人声鼎沸,他在这等地方宛若一座冰雕,看得云昭不忍。
裴尚本想独酌,不意云昭忽然出现,便有些意外。意外之余,便拔剑相向,倒是让云昭措手不及。他一味躲避,并不还手,堪堪中了一剑。裴尚没想到他会受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没放下剑,也不曾更进一步。
云昭却是顶着剑,一步步靠近裴尚,那剑刺得越来越深,到最后穿透了他的肩膀。裴尚呆呆的看着,云昭的半面衣襟很快就被鲜血染透了,两个人却只是相视无言。
“杀了我,你是不是会好受些?”
“你走吧!”
“走?我为什么要走?我是杨家之人,若要报仇,你找我不是正好?”
“云昭,不要逼我。”
裴尚当即用内力截断了宝剑,留下半截还在云昭身上,道:“你我之间,本就是无缘无分的。”
云昭哈哈大笑,扯动伤口,流出更多鲜血,也不在意。他只是上前来,轻轻抱住裴尚,叹气道:“你说得对,我们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他说着,便飞身而去,便再无踪迹。裴尚看着地上的血迹,顿时纵声大哭起来,犹如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跪在床边哭得不能自己。外面元宵灯会,醉梦楼又有丝竹管弦之声不绝,竟是彻底掩盖住他的哭声。
云昭看了一眼季澜和萧谅,说道:“你们不必这样看我,当时我受伤未走,躲在屋檐之上,等他眼泪哭干,我的血也快流完,这才离开。”
萧谅不知如何安慰,反道:“后来呢?你就去南疆找我?那么这次你回来的路上是不是与裴公子重逢了?你们和好了?”
云昭说道:“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改日再说吧,你们今天都累了。季澜你不如先回太师府,毕竟你祖父病重,不可身边无人。”
季澜点头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萧谅看着他走出,便拉着云昭说道:“表哥,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鲸波好像在冷落我。他是不是因为父皇对太师做的事,迁怒我?”
云昭说道:“你不要乱想,迁怒这种孩子气的事,他不至于如此。”
萧谅说道:“不,只怕他就是在生气。只不知他到底是气什么,又是生谁的气。”
云昭说道:“他在生自己的气。”
萧谅听说,忽然抬脚便跑,追出府门,却见季澜刚刚跨上马背,便说道:“你是你,我是我,父皇是父皇,太师是太师。大鲸鱼,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季澜听了一愣,随即会意,说道:“鱼在海中,凤在空中,终究是逃不脱天地这张大网。小凤凰,你好好歇着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言毕,他便绝尘而去,只留萧谅一人立在府门口发呆。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写完这篇文
第96章 第 96 章
季朗风躺在病床上,听闻家人回报说萧奕无碍,淑妃被劫,顿时忧心不已。他想要挣扎着起身,却是只能勉强坐起,刚要唤仆人进来,却不见一点声息。
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他循声看去,但见一个戴着斗笠之人怀里抱着淑妃正往屋里走。
他顿时滚下床来,说道:“你、你是谁?想对淑妃娘娘做什么!”
那人摘了斗笠,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倒是让他诧异起来。这个人,怎么会呢,他不应该已经中毒了吗?
察天将怀里的季淑妃安放在椅子上,又上前扶起季朗风,坐回床上去。
季朗风看淑妃清醒着,却不能说话,便问道:“察天,你想做什么?当年少康救你一命,累得他们惨死。如今你掠走淑妃,难道当真要害我季家满门皆灭才肯干休?”
察天笑道:“不,岳父大人,你错了,我是带玉珍来拜堂成亲的。”
季朗风说:“你、你!”他还想再说,却被察天点了哑穴,只能继续默默无语。
察天不答,只从怀里掏出一块红色的锦帕盖在淑妃的头上,又扶着她一起跪在地上,向季朗风拜了三拜。季朗风想要骂,又骂不出声,只能干瞪眼受此大礼。
察天温柔的扶起淑妃,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又温柔的揭开锦帕。淑妃口不能言,只是泪流不止的看着他。
察天拿锦帕轻轻为她擦泪,说道:“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玉珍你如此定是喜极而泣。你怎么还是和从前一样爱哭,这可怎么好呢!”
他自言自语的说了一阵子,便倒了两杯酒,一杯喂给淑妃,一杯握住淑妃的手来喂自己。
淑妃没有反抗,任由泪水落入杯中,只是饮尽了这杯酒。
察天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哭得越发厉害?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呢,若生了孩子,还老是哭,这可如何是好?”
察天将酒一饮而尽,便从椅子上跌落下来,酒杯也摔碎在地。他忽然口吐鲜血,却是挣扎着爬起,把身子靠在淑妃的腿边,依偎着她。
他很是勉强的说道:“我知道,是你下的毒,那时候我就想,是你要我死,那我便死吧。可是前几天我忽然清醒过来,便有几分不甘心。当年你父亲只因我是洱海之人,便将你我生生拆散。你明明可以跟我走的,却说若一走了之,你们季家满门定不得皇族轻饶。你看你不走吧,你那个哥哥不也还是死了吗?就算不是因为救我,他如此英雄,炎启帝难道就会容得下他吗?”
季淑妃不能说话,只是哀切的看着他,脸上神情凄楚,并不都是责怪。
他咳嗽数声,又抬起头来,痴痴看着淑妃,说道:“你的眼泪怎么就和天上的雨一样不停歇?是在恨我掠走你?放心吧,过会儿我死了,他们自然会来救你。我这样做是不是给你捅了很大篓子,可我真没其他办法。我服的药,只能让我清醒三天,若是三天一过,我又要变成街头的疯老头子。与其如此,不若寻得这个机会与你拜堂成亲。”
他说着又吐出一大口鲜血,却毫不在意,只见门口站着季澜,便笑了起来。他说道:“小鲸鱼,我的好徒儿,你师父快死了,就求你最后一件事,让我和你姑姑最后说几句话吧。”
季澜默默关上了门,只是守在外边,不敢再进。他心中明白,师父绝对不会伤害祖父和淑妃。
察天继续说道:“这药虽好,却是不能饮酒,否则会当场毒发。我想来想去,要和你成亲,如何能不喝交杯酒,你说是不是,娘子?”
他说着,用了最后一丝力气解开了季淑妃的穴道,便瘫倒在地。
季淑妃勉力将他抱起,说道:“察天,察天!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你!”
察天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还以为你要骂我怪我,没想到此时此刻还能为我流泪,也算值得了。玉珍,下辈子与我投胎到一个地方去吧,别再有那国仇家恨的事儿。我们可以养好多娃娃,你呢,想怎么欺负我都行。”
季淑妃强忍住心中悲恸,说道:“好,我们下辈子再见。”
察天看着她笑了笑,犹如那年与她初见时,狡黠机灵的笑容,再一次消逝无踪。
季澜听得里面季淑妃极力克制的哭声,不由得落下泪来,他从小拜在察天门下,常常见他对着自己发呆。那时候他最不懂的是,师父明明没有见过姑姑,怎么总爱说他长得像姑姑。
季泽回到府中的时候,便已经知道消息,察天的尸体被枭首示众,而季府则被封得水泄不通。季淑妃早已送回宫去,只余下他们兄弟二人照顾季朗风。
当天夜里,季朗风便过世了,只留下他们兄弟两个人。只可惜满朝文武无人敢去凭吊,只有萧谅执意前往,而季淑妃在宫里病重昏迷,一直不曾清醒。
萧谅到了季家,只在季朗风的灵位前行了三礼,又拈香三炷,这才告退而去。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和季澜说任何话,只是独自前来,独自离去。
他离开季家之后,便进宫请罪,跪在御书房门口一天一夜,而萧奕一直沉默不语。萧谦听闻,便赶到御书房外一起跪着,为他求情。又过了一天,萧奕这才下旨让他们回府禁足,三个月内不得外出。
萧奕那日见到秦信,一时受惊,回到宫里便发了高热。那天晚上才有人回报,说在太师府找到劫走淑妃之人的尸体,便下令枭首示众。
季朗风一死,他倒是无心怪责季家,不过季淑妃这次被劫,可是问题不小。朝中早已有人借此事弹劾太子,若非季淑妃此时昏迷不醒,想来也只有自尽才能证明清白。
大街之上,多少人为此事议论纷纷,有一青衣人听得消息,便守在宫门口。他一连等了数日,这才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连忙走上前去。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还没离开京城?你是不要命了吗?京里那么多朝堂大臣,要是被人看到你的脸,你让陛下怎么办!”
“听说陛下遇刺,不知情况如何,还望告知。”
“只是受惊,发热之后便好些了。不过你问这些做什么?你当初可走得很果决,全无留下之意。”
“他要我走,我也只能走。”
“我也是看不懂,君心难测。陛下要你走,却有不肯留宿后宫,连前阵子朝臣上奏求情他例行选秀女的折子都摔了,说以后不会再选秀。”
“他……大约是觉得后宫麻烦吧。”
“你出了宫,胆子倒是大了不少。可快走了,别再出现。”
“多谢您,承您的情了。”
青衣人说着,递了一叠银子,却被对方推了回来,只是不收。青衣人不再多说,便告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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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 97 章
萧奕下旨,令大理寺卿孟广宾详查秦信,把当日所有刺客的幕后主谋都要揪出。他显然已经看出那日的刺客并不是一人所遣派,但诀不会如此凑巧的在同时发难。
秦信在天牢中不言不语,根本不肯配合孟广宾,只是沉默到底。孟广宾事先得到萧奕的旨意,不能对他动用刑罚,如此一来,便是无可奈何,只能将他的身份详查。
萧奕翻看了几眼他呈上来的奏报,问道:“此人与沈灵姣有故?你查确实了?”
孟广宾说道:“确实如此,微臣查访过他之前在京城住宿的酒楼,几乎每一家都说他总会打听沈家旧宅,偶尔还有沈灵姣的婢女来找他。”
萧奕也不多言,只下旨选越王进宫,便独自坐在案几上发呆。
张公公见了,连忙劝道:“陛下,你今天也不去看望淑妃娘娘吗?太子令人传信,说娘娘已经醒了,只是身体极为虚弱。”
萧奕看了他一眼说道:“张乐时,你这个老奴才,是收了太子多少好处,不然怎么就有胆子和朕说这些?”
张公公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老奴死罪,陛下息怒!”
萧奕摆了摆手:“好了,别又死不死的,给朕沏杯枫露茶才是正经。”
张公公起身,便走了出去,亲自泡茶。他使了个颜色,便有暗卫走了进来。
萧奕问道:“又有何事?”
那暗卫说道:“卑职昨日在宫门口撞见他了……”
萧奕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朕不曾问他的事,你为何多此一举?”
暗卫跪下道:“卑职告退。”
萧奕踹了一下桌脚,说道:“站住!把话说下去。”
暗卫回转身来,说道:“卑职见他精神倒好,只是在问您遇刺的事情,得知你无事他便走了。”
萧奕说道:“谁让你说朕无事的?”
暗卫跪下道:“卑职嘴笨,陛下恕罪!”
萧奕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好了,你也下去吧。告诉张乐时,茶水让别人端来,他去跪后花园的鹅卵石路吧,务必跪足一个时辰才可起来。”
暗卫领命,便去寻张公公转达此话。张公公听说,便老实跪着,只是念叨:“陛下明明心中欢喜,偏生要让老奴受罪,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暗卫问道:“张公公,为何陛下要罚你?”
张乐时道:“还不是因为我没让你及时向陛下禀告无执的事嘛!”
暗卫说道:“既然如此,那卑职一早去说不就好了,您当时为何又要拦着?”
张乐时苦笑道:“你要去说,陛下一准说谁让你提他,到时候只怕你我都要挨打。不如现在我一个人跪会儿,自然也就好了。”
暗卫说道:“陛下既然担心无执,为何不肯明言?”
张乐时说道:“你还说,再大点声,小心陛下把你斩了。这里面的小心事,我们不用懂。你下去吧,我一个人跪在着无妨的。”
暗卫无奈,点头称是,便走了出去。
张乐时跪在那里,头顶烈日,才不到一个时辰便昏了过去。身旁服侍的太监倒是被吓得不轻,连忙去禀报萧奕,偏偏他正和萧谦说话,只好任由张乐时瘫倒在地。
他昏昏沉沉中,似乎回到孩童之时,还不曾入宫的情景。
“表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剩饭,母亲竟敢如此待你!看我告诉爹爹去!”
“乐时,你小点声,我能有饭吃就不错了。我们家乡黄河水灾,多少人活活饿死,我能逃难到你家,等舅舅舅妈收留已是不易。”
“表哥!”
他忽然睁开眼来,见自己还摊在后花园的地上,便挣扎着跪好,只吩咐身边的人不必声张,切莫惊动圣驾。
萧谦进宫之后,便见萧奕脸色不豫,便也不敢多言。自从他被罚去抄经,回来之后,心思淡了不少,比从前更加从容。
“伴麟,你可认得秦信?”
“父皇说的,莫非是刺杀您的那位?听说他此前潜入赵王府,在阵前投靠滇国,算计了赵王,而后被秦王生擒,之后便下落不明。儿臣当然不识此人!”
萧奕看了他一眼,猛然拍桌道:“事到如今,你还不和父皇说实话吗?”
萧谦被吓了一跳,顿时跪在地上,说道:“父皇!你在说什么?”
萧奕说道:“他躲在你府中养伤数月之后,而后更是随你同去江南,你遇刺的时候他就在你身边。后来你受伤,停在黎州,他还回来找过你!”
萧谦说道:“儿臣知罪。”
萧奕问道:“伴麟,你是朕从小亲自带大的皇子。人人都说天家无情,父皇自认待你不薄。你身上虽有一半的西凉血,但终究是我萧家人。现在你老实告诉朕,你是不是早知那秦信乃宁王之后?你心中不忿,朕做了天子,而你的父亲却只能撞壁而亡,所以与他窜通骗得沈家家财,而后起兵谋反坏我东陵江山?”
萧谦大吃一惊,没想到会听到他这样问,说道:“父皇!儿臣实不知那秦信是宁王之后!不过他是越王妃心爱之人,当日他刺杀儿臣,是越王妃以命相救。儿臣答应越王妃不与他为难,这才放他离去。至于沈家家财,若儿臣当真有心与他窜通,如何能被他偷去账本!”
萧奕说道:“你口口声声爱王妃,甚至发誓为她终身不娶!若秦信是王妃所爱之人,你更应该诛杀之,何况他还刺杀于你!你这分明是故意与秦信演戏,好让他打入赵王府中,借此在滇国彻底算计赵王至如今的地步,还赔上了顾昭的性命。你果然布局深远,父皇真是小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