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生接过，放在嘴边浅浅尝了口，就见元霜取下别在衣襟前的邹青绞丝帕子擦湿润的眼角，已是一串的泪趟了下来：“瑾生啊，你都不知道大妈这一早上是怎么过来的，老爷三天了水米未进，我着急上火的嘴上长了一圈的水泡。”瑾生不作声，低头吹散浮在上面的茶末子。
听元霜接着说：“这下好了，你可算回来了，在咱们家里，老爷谁的话都不听，唯你的话能有三分入耳，瑾生，你这次回来可要好好劝劝老爷，让他万不可再做出傻事来了，我真是承受不住了。”
瑾生吃着茶，修长玉般的手指托着青瓷的茶盏，如一副静雅的画儿，他说：“大妈不用担心，过会我去看看。”
元霜得了这话，一腔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你一回来我就着急忙慌的，还没问你说过没有，你饿了没，我差人去给你做些吃的去。”
瑾生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说：“我已经吃过了，大妈不用替我忙了。”他掀开帘子往外走，扑闪进一室的寒气，元霜打了个冷战，见瑾生大踏步的远去了。不禁哀叹了一声，这孩子从小就面冷心冷，哪怕自己用一腔子的热血都捂不热，他离自己远，使什么样讨好的手段都套不来一点亲热。
等蛋糕店收拾好了，牧生还特意取了名字，叫瑞秋糕饼店，花式的英文牌匾往上一挂，这糕点店算真正做成了，邀请客人的帖子早早就发放了出去，酒会上的蛋糕也做了出来，鲜奶油与黑巧克力还有杏仁味的，等用餐结束后做为饭后甜点派送上来。瑾生那里忙的不可开交，偏偏一大早就撞上了他亲生老爹这一档子糊涂事，等人散开的时候他便拦住慕青。
“今晚半月公馆的酒会，你准备好，晚一点的时候我派车来接你。”他瞧她一身的寒酸相，不禁暗骂自己大意，折腾了一早上，竟将这样的事情都忘了，于是说：“我带你去成衣店买件衣服，酒会上可不能穿成这样就去了。”
慕青拦住瑞生说：“衣服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早就准备好了，你还是先忙自己的事去吧，酒会应该要提早的准备好，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我一个人就好。”
她说礼服备好了，那就算准备好了吧，瑞生领着人匆匆的去，晚上六点钟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来敲慕青的门：“慕青姑娘，我是瑞生少爷那边屋子里的，少爷的司机让我来催催，看你是否准备好了？”
慕青穿了件蓝色长袖旗袍，衬得腰肢细软，身形倩丽，瓜子脸白皮肤，一头墨般的漆黑长发泼洒开来，如上好的丝，手里拿着梳子正在打理这一头的青丝。
那老妈子笑了起来，“这样的事，去外面叫个下人就好了，还用劳烦姑娘亲自动手。”说着便上前拿起慕青手上的雕花梳子说：“姑娘若是不嫌弃，我来帮你。”
“那真是太好了，我捯饬了好长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梳才好。”那妇人接过梳子，抚摸慕青一头青丝长发说：“女儿家，即使是要抛头露面，也该梳个姑娘家的发式才好。”她将慕青的长发分成两股，分别编成两股辫子，置于胸前，并回去拿了两只玳瑁珐琅的彩色蝴蝶夹，夹在发辫上，又掏出一些长发置于前额，剪成细碎的刘海。小姑娘的原貌立马浮现出来。
慕青看着镜子里的小姑娘忽然有些惊奇。
等收拾妥当，那嬷嬷说：“这个年纪的姑娘就是鲜嫩，不用擦什么粉都是美的，粉粉嫩嫩，慕青姑娘果然好模样。”
慕青对着镜子和里面的姑娘大眼瞪小眼，又来了个小丫头催着说三少爷派的车已经到了，慕青这才向外面赶去，见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周家大门外，便走过去开了后车厢的门进去。坐上去后，忽然发现里面还坐了个人，穿了件黑色笔挺的西装，横占了半个后座。从刚跨进车厢内便一直盯着她，等慕青辨认清楚了，才叫了声：“二少爷。”
牧生一偏头转向了车外，慕青没在意，直直的坐了上去，也将头转向了另一边，可不一会儿，慕青透过车窗觉得牧生正在打量她，便回过头来问：“少爷，我脸上有东西么？”
牧生不理，也不看她，慕青落个没趣，两人一路无话，车子一路行至半月公馆前，一个很有派头的中年男人替慕青开了车门，等两人下车，慕青朝公馆看了眼，是栋半月形的小洋楼，巍峨支柱的大拱门，红毡毯从慕青脚下一直延伸至公馆门内。
这气派，在宝山这样不大不小的城内，算是十分洋气的了，只见牧生已经跟着那仆从管事朝里走，便也跟了上去。
进了大厅，一派融融的暖意，厅内聚集了好些个人，正凑在一起低声谈论着，慕青站在门口便见到最里面摆着一张艳红至极的木雕花描金长沙发，一个女人斜卧在上面，后背靠着一个圆柱形的沙发靠垫，下半身斜卧着，上半身靠在圆柱垫上，整个人的姿势如出水的人鱼般优美。身旁或坐或站围了好几个男人，正在谈笑风生。
慕青向前走了两步，这才发现瑞生就在其中，不得不感叹男人的肤浅，见到漂亮女人都跟苍蝇见了糖似的，而且同时男人又是好斗的动物，在竞争中胜出有特别的优越感，尤其是赢得这么美的女人青睐，哪个男人不会有征服欲呢。
☆、第十九章
西洋的? 诺淅执右徊嗷郝魅舜筇冢颐疑锶鹕对兜目戳四角嘁谎郏唤行┿叮夤媚锓路鹗谴砣肓耸笨眨幌炫坻笛湃峋玻鲆氯沟呐哟由砼贼嫒欢鹕┥矶栽禄蜕盗诵┗安糯尤硕牙锛烦隼矗蚰角嘧呷ド舷麓蛄苛艘环担骸澳阍趺创┏烧庋俊?br /> 慕青自己看了下说：“我愿意。”
瑞生蹙额，无奈的摇摇头，道：“是我不好，忙的糊涂了，竟然把打理衣服的事情交给你自己，算了，不谈这个，我带你去见月小姐，她是这公馆里的主人，待会请她带你去认识一些太太们，你放机灵点。”
慕青答应了声，跟着瑞生来到红色沙发前，劈手开出一条道来到月华身前，慕青这才看清这美人模样，头发烫的熨帖，乌黑卷曲，嘴唇涂极艳的丹红，衬得那面孔白的透明，一双眼如猫儿般深邃，她靠在靠垫上打量着慕青，朱点的唇微启，慵懒又娇俏。
“这就是瑞三公子向我提起的慕青姑娘么，是个美人呢。这衣服样式很独特，哪里买的？”
瑞生拿了鱼子酱的饼干递到月华前说：“小姑娘没见过世面，你待会多照顾些。”
月华拿起那抹了鱼子酱的饼干放进嘴里，小嘴小小咬了一口，那模样如一只娇弱的小猫，惹得一众男人眼睛发直。慕青奇怪，这女人狐媚成这样子怎么还有女人肯带自己的男人来参宴会，都不害怕她吃了他们。
吃完了饼干，月华伸出一只手便有人自愿当男仆，那女人如无骨的软蛇被搀扶起来，身段也是十足的水蛇妖娆，她回头对一票男人说：“大家随意玩，当我这里是自己家。”这句话不知道惹来多少男人心花怒放。
月华走向慕青，偏过头来道：“跟紧了，我带你去见这些个太太们。”慕青跟在月华身后，见她摆着温柔的笑走向一位富贵模样的女人身前，月华只是单单的引荐，简单的叫了声“陈太太最近还好？”慕青便早早的备好了纸卡递给那女人，是一张蛋糕店的优惠券，她来之前准备功夫下的充足，逢人便笑，嘴又甜，惹得这个太太那个太太敞开了嘴的笑。
拿着那蛋糕券说：“我听人说这是周家三公子办的酒会，没想到瑞生现在都发展蛋糕店了，这生意经呀，旁人只怕都不是他的对手呢。”另一位太太接嘴说道：“那是当然，现在这周三公子，可是赫赫有名，以前初来乍到还是个小少年呢，别人只当他小，唬着他骗他的钱，没想到竟然把自己给骗进去喽。谁要是能有周三少爷这样的乘龙快婿，做梦简直都能笑醒。”这几位太太将话题转向周瑞生的姻缘上，又顺带的扯上周牧生，想着自己还有哪些未出阁的亲戚，个个摩拳擦掌为他俩的婚事谋划一番。
再看这两个兄弟，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瑞生问牧生：“你不是说调查慕青的底细了么，调查的怎么样了？”
牧生私下确实查了一番，可没查出什么可疑的来，派去水镇的人都调查了个彻底，没丝毫的蛛丝马迹。便说：“是我多心了，这人没错，可心思呢，你猜的透么，万一来咱家专门是为了骗钱的呢？”
瑞生细长锐利的眼看了过去，声音里已有了初初的讽刺：“这些年，我遇到的骗子还少么，我怕过吗？”不过慕青这身的打扮却是独特了，不禁说道：“你同她一道来的，见她穿成这样就该替我拦着早早帮她换了，你看她穿的，我刚才见月华小姐都嫉妒了。”
牧生却不能同意三弟的说法，于是说道：“她穿的如何，那也是她的喜好，况且我觉得她穿的好，比这大厅里的女人们都穿的好看，比那个月华小姐也好。”瑞生听二哥这番说词来不禁讽刺道：“你不是一贯喜欢西洋装扮的女子么，觉得那才是现代女性该有的样子，怎么现在又倒回去了。”
其实牧生心里也是个纠结的心思，他自小受儒家和各学派文学熏陶，有足量的文化底蕴，另一方面又吸收着西洋新思潮和科学严谨的教育，这样似是无法融合，于是他内心总是矛盾的，看待东西也是矛盾的。可这不是和瑞生能道明白的，于是说：“此一时，彼一时。”
瑞生和牧生聊了会，便自去招待客人，今天他是东道主，又开了家宝山市独有的糕饼店，自是受了许多人的夸赞，官场话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句，虽然乏味却很需要。
等介绍完了客人，乐团在月华的暗示下渐渐调高了音调，许多人都有感应似的放下手里的酒杯餐具，慢慢向大厅中心聚拢。
慕青有些紧张，她退向大厅边缘，看着男女自动搂抱在一起，刚才还宽阔的大厅不一会儿已成了舞池。慕青看向舞池，细数这里的人，计算自己是否少发了优惠券，瑞生不知从哪个地方窜了出来，轻拍她的肩说：“一起去跳一曲，我们好歹算搭档，是不是该共舞一曲？”
“我不会呀。”慕青老实说道。
“就知道你不会，我来教你。”
他带着她的手走进舞边缘，温声细语的讲解简单步骤，瑞生的眼带邪惑的魅力，稍稍添点表情便是十足纨绔的风流少年，慕青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两人虽然动作缓慢，却十分开心，有点开怀大笑的意思。
慕青想起刚才和那些太太们谈的最多就是瑞生的姻缘，便不由的问道：“我说，你也到了年纪了，怎么对自己的婚事一点不放在心上，我刚才见好多的太太想给你牵姻缘线呢。”
瑞生眼角生魅，坏笑道：“因为没有人能配的上我呀。”
慕青知道瑞生脸皮厚，却没想到他还添了一项自恋的毛病，看情况，还病的不轻。听他道：“我要的女子，须要配的起我，在这财富上，只能比我只高不低。在身世上，一定不能比我差，最好是高门深府里大家族出来的嫡女。在容貌上，要比庆生长得好，比不过庆生，却要胜过我。”
“为什么要和男人比？”慕青不明白。
“笨，你见过旁的漂亮女子么？”
“月小姐算不算？”慕青对这月公馆的主人印象很深刻，简直见一次就忘不了。
瑞生想了想说：“不要和她比了，没得比。”他又想了想，又说了些，最后还是被慕青打住说：“少爷，您慢慢的找，我相信，这世界上总能配的起你的姑娘。”
“当然。”瑞生略骄傲的说：“我相信，总会有这样的姑娘，等着我去娶她。”
☆、第二十章
两人聊的热闹，可一曲未终，慕青在舞池边上自转一圈回来的时候，发现瑞生瞬时已被这公馆的女主人抢了去，交换了舞伴，只见他已变成了个既温柔又绅士的骑士，像是去迎接尊贵王后给予的殊荣。
慕青再看此时与她勾肩搭背的男主，不禁扬起个花儿般的笑，道了声：“二少爷，好巧。”牧生点了下头，却是正正经经的跳舞，不像她与瑞生，光顾着说话，玩笑嬉闹。于是慕青也收起脸摆出正经的模样随着乐曲舞动，听牧生说：“别再踩我脚了，跟着我的步调，左脚右脚左脚，好，再来一遍，左脚右脚左脚。”
慕青被牧生带着，竟自发的学会了跳舞，不由惊奇自己还有这天分。大厅内的男女们聚过玩过后，月夫人便安排了众人去隔壁就餐，今日月华只是牵线，主角却是慕青和瑞生，等众人一落座，两人便端起酒杯一个个的敬着，慕青小小的抿了几口，觉得味还不坏，不是很涩，勉强入口。
可刚一入座，菜还没尝一口，便有人来敬慕青酒了，来人梳了一个大背头，穿格子西装，年纪不过三十岁左右，看慕青，犹如看鲜嫩多汁的番茄，水水嫩的，于是操起酒杯要敬慕青。和男人你敬我我敬你的多没意思，他不待见瑞生，打起了慕青的主意，甚至还和旁人换了位置，坐到了慕青身旁。
慕青记得这男人，刚才在月华身旁扎堆的男人里，他横剌剌的贴在月华脚边，此时坐到她一旁，从酒瓶里倒出满满的一杯，放在慕青手里说：“这可是我的心意呀，慕小姐，鄙人先干为敬。”他喝的痛快，像是直接饮了一杯的清水。
慕青握着杯子，心里衡量着，若是她不喝会怎样，可自己意在从商经营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归要熟悉起来，于是说：“我不胜酒量，只此一杯，望先生不要介意。”她握着杯子满满的喝了一口，不禁直皱眉，硬忍着喝光才将空杯子扬给他看。
那男人赞叹：“慕小姐好酒量。果然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怪不得得周三公子另眼相看呢。”他开了个头便接二连三的有人向慕青敬酒，牧生见一票的男人轮着给慕青敬酒，便去寻瑞生，见他坐月华身旁谈笑风生，此时那里还顾得上慕青，忽然生了闷气，心里无故的吊了一根弦，烦躁的很，觉得慕青虽是外人，可却住在周家，自己也是周家人，理应出手帮忙，琢磨出这一层的道理来。他便起身向她，见她眼里泛了水光，两颊跟上了胭脂似的水红，知道她喝的多了。有人还拿了酒杯向她走来，被牧生倾身挡住说：“慕姑娘酒量浅，喝不了许多，这杯我替她吧。”
牧生挡了许多，瑞生此时才有了做主人家的自觉来，于是众人将注意力又转了过去，牧生回身，见慕青呆愣愣的坐在那里，便出声问道：“还好吗？”
她抬起头看他，可眼里似乎没有他，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不好，我醉的厉害，要回去躺躺。”她站了起来往外走，牧生一路护着见她虽走的踉跄，却神智清醒，两人一路走出公馆，牧生拿了件厚呢子外套给慕青披上，扶她坐一旁休息，自己招了司机过来，开了车门将慕青扶进去说：“夜深了，大门关的严实，瑞生特意留了南院的小门，待会你放慕青姑娘去那里下车。”司机答应了声他才转头看慕青说：“醉了么？”
“醉了。”
“头晕么？”
“晕。”
一个醉酒的人怎么会说自己醉了，看样子也只是喝多了些，脑袋却是清醒的，于是说：“我刚才嘱咐给小刘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
慕青一个劲的点头，听牧生又说：“你先回去，我去看着点瑞生，防他待会又喝多了。回到家你自己寻屋歇息，明白了没有？”
“明白。”慕青答的干脆响亮，牧生也不再管她，关了车门嘱咐司机路上小心，便只身回了公馆。
慕青确实没有醉，只是头晕的厉害，走路有些不稳罢了，她没想到这群人真是市侩子弟，披着洋人的马甲却不学洋人的礼仪，恬不知耻的灌一个小姑娘酒，幸亏她逃得快，不然搁到待会，自己都不知道会成个什么样子。
慕青坐了一路，车摇的厉害，将刚才的酒劲全摇了上来，等师傅刘替她开车门的时候慕青正晕的厉害，已是醉的不浅。她下了车，站了好一会儿，看着那黑色的小门走了好久的路，司机刘见她明明几步却摇摇晃晃转了好几圈才到门前，便问：“慕姑娘还好么？”
“嗯。”她点头说：“你去接少爷们去吧，不用担心我。”刘师傅答应了声，才慢慢将车子驶远了，开门的是个小丫头，着了蓝色细布小夹袄将慕青迎进来，这深夜，冷的厉害，小丫头冻得直搓手。慕青说：“你去睡吧，我自己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