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前殿,元霜又是一阵的跪拜,诵经燃香,整套的规矩一个都没落下,慕青没想到的是,跪拜一次菩萨竟然这般的劳神费力,除了沐浴添香还要抄经书,礼佛龛,规矩一样都不能少,怪不得当时给瑞生提的时候,他允了自己一天的假,那人表面上总是看不出什么神情来其实心里恹坏,慕青也就没看出那一脸的幸灾乐祸。
直到下午时分两人才理完了佛,从山上往下赶,乘车时天色已晚,夕阳尽落,元霜虽是一路无话,可是看心情还是不错的,一路上都不停的问慕青住的可好,吃的可好,丫头们服侍的可好。慕青一一的答了,可看元霜的样子似乎还是不够满意,又问了许多有的没的。
慕青还兀自琢磨着元霜到底想做什么,就听她说:“慕青呀,你看这天气已经渐渐的冷了,牧生也走了,后院也就空了。你是知道的,这后面院子一空出来,丫环们也就惫懒的很,总是缺东少西的,侍候的也不勤,以后你若是回来的晚,还须惊动一屋子的人也很不方便吧。”
慕青认真的听,答:“阿姨说的是。”
“瑾生少爷那院子里有很多空出来的院子,你知道吧?”
慕青这些天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那位看似不靠谱的老道士到底还是帮了自己一把。她诚恳的答着,表示自己十分愿意搬过去住,谦逊又懂理,让元霜大为宽慰,之前在道长房内久坐,看他将慕青的生辰八字拿出来细细推演。
这可是关系到自己儿子幸福的终身大事,若是八字不合,岂不是会毁了儿子的一生。不过那道长看了慕青的八字面相与手相,和自己儿子十分相配,是旺夫的命格,不过命中有一难,十分难渡,需煞气重的人镇一镇才能平安度过。
道长的话说的十分明白,慕青得去瑾生的院子里住上一段日子,让瑾生帮慕青挡一挡。
☆、第二十九章
十四号这天入冬,下大雨,偌大的水帘冲刷着雾色的天幕,长青观内抄手游廊外倾盆而下的雨帘遮天蔽日,廊内每逢一个拐角便有一个士兵把守着,一直到游廊的尽头,藏青色的军帽遮盖着萧杀之气。瑾生蹲在尽头认真听一个大约五岁的小女孩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他低了头,深蓝色圆壳的帽檐遮了半面眼睑,深色的呢子大衣披在身上,肤若白玉眼泛桃花,可却是冷冷的光,凝重的,幽深的,如白昼里漆黑的点墨。
那小女孩儿看上去十分欢快,说的语气急促,他仔细的听着,听她说她是家里第三个孩子,上面两个哥哥,他们这次来是和娘一起还愿的,因为娘肚子里又有个小孩了。那小女孩问:“你有小孩子么?为什么他不和你一起来呢?”
“我没有。”他淡淡的说,雨幕又大又急,转角的士兵们均是配了武器,重兵把守的庙宇里静默又充满了萧杀感,瑾生听那小女孩问:“你为什么没有呢?”
他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的。”
道士衣角的衣袍从角落了翩然闪过,瑾生转了下头,然后轻拍小女孩的肩说:“回去吧,跑这么远待会你娘该找不到你了。”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游廊拐角处,他回身看了过去,见那道士露了半个身子看这整个游廊,慢慢的将视线转回到瑾生身上。
禅房内,道士给瑾生上了一杯茶,自己则坐在了一旁说:“前几天有个姑娘来过,求我让她住进你的院子里,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她会来,算准了我会帮她这个忙?可你也应该知道这很危险吧。”
瑾生不语,喝着茶,外面的雨越发大了,他的声音响起总是一股冷淡的味道,他说:“你要我杀了她么?”
“我们的组织是不要求无辜的杀戮的,这你应该知道。”
他坐在一张黑色漆成的椅子里,一只手伸出来,手指放在茶盖上,白皙皮肤修长手指,掀开茶盖冒出一丝白雾来,缠绕在那截凉玉般的手指上。他说:“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你还在追查当年的事情么?”他问。
可瑾生却不再答任何的话了,雨那样的大,屋子内摆置的香炉燃出一段烟来,静默里瑾生墨色的眼缓缓的望了过去。
慕青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没多少,总共也就几套换洗的衣裳和女孩儿用的零碎东西,她将所有的都归置进包袱里,只身去了东南的偏院。院子入口是个小小的门,进了门内方才大了起来,低矮的冬青灌木,粗壮的银杏树,还有一张白色的圆石桌及石凳。
慕青刚进了院子便迎头碰上了个丫头,大概二十出头的模样,那丫头赶上前来说:“今天早上从大太太那里得了消息说慕青姑娘要搬进来住,我们一大早上就置备好了一间卧室来,专门留给慕青姑娘的。”她接过她手里的包裹,引着慕青来到一处大院子的偏房前,推开了门说:“这处卧房坐北朝南,青砖下面烧着地龙,可暖和了,慕青姑娘你看看,看还需要添置什么的你尽管说。”
慕青环顾了一圈,屋子收拾的很干净,该备的都备齐了,比她想到还周到,于是先谢过了,却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我叫锦芜,你也可以叫我锦儿,随姑娘怎么叫都行。以后呀,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就是了。大少爷就住在你隔壁主屋里,我若是办不到的,你也可以找我们大少爷。”
“瑾少爷住隔壁么?”慕青站起来向隔壁看过去。
“我们大少爷今个不在。”那丫头似乎看出了慕青的不自在,于是说:“姑娘你也知道,烧地龙的屋子只有主子屋子里才有,你住在少爷隔壁这样才更方便一些,不然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了。”
“不用这么麻烦。”慕青看了下说:“这里就很好,多谢锦芜姑娘费神了。”
锦芜笑了起来说:“其实你不用怕我们大少爷的,他就是看起来凶了些。我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也特别的怕他,我之前的那个丫环就是专门来服侍大少爷的,可后来被罚了,还被买了出去,还有当年夫人走后留下来的陪嫁丫环们,都死的死,没的没的。都没一个人敢来大少爷的院子里当差了,我家里没钱,我是买来的,这才来大少爷的院子里当的差。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给他上茶,结果因为太害怕,把杯子都摔残了,大少爷也没罚我,只是让我再上一杯。还有次我不小心撞到他身上,我都快吓死了,可少爷居然退了下,还问我有没有事。”
慕青笑了下,说:“瑾少爷原来是一个宽容善良的人,以前都没怎么发现,原来是位好主子。”锦芜笑,说:“我现在一点都不怕我们少爷,最瞧不起那些离我们少爷三步远就打哆嗦的,一副受了委屈的窝囊样,我们少爷若是真罚了谁,那也是她罪有应得。”
“既然他是主子,主子哪还有错的道理。”锦芜笑着说:“慕青姑娘说的可真对。”等一切收拾妥当,那锦芜推门离开,慕青关了门又关了窗,坐在一张椅子上看四周,这里比她在主院里更不自在,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让她十分不舒服。
因为第二天要起早去开蛋糕店,这是她和瑞生早早商量好的,预约排队的人占了一张纸,可有的她忙的了,于是慕青早早的躺在床上睡下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天还雾蒙蒙的便起了床,和锦芜说的一样,屋子里很暖和,几乎不用盖被子,一张薄毯就能应付。
屋子里没有热水,慕青便开了门去寻小厨房,出了院子忽然听到锐利的骂声,慕青仔细的听了会,循着院子一般通用的格局终于在一处廊庑拐角处看到了小厨房的踪影。慕青拿着水壶穿过庑廊,偏头看到一小丫头正跪在廊外青砖的地面上,任由锦芜打骂,那小丫头很凄惨一边哭一边求饶,慕青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走向小厨房内,厨娘也是刚刚的起,不知道院子里来了慕青这样一个人,听她说要开水,便启了灶烧。
从厨房里也能听到外面打骂的声来,慕青与厨娘站在厨房内,红色的火让厨娘黑色的脸庞上泛出一层红光来,她只说着马上就好了。
☆、第三十章
外面的天还未亮,雾蒙蒙的一片,慕青等着水烧开,厨娘这才想起问慕青:“你是刚来的么?是来补红雀的空么?”
慕青摇摇头,可后来又顿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个什么身份。她是周瑾生的阶下囚,充其量不过是个借宿的。若不想自己是个白吃白喝的,总归要干些什么吧,如果让她干些丫环们干的活计,其实也不为过。于是慕青说:“算是吧。”
“那姑娘你可得小心些喽。”厨娘压低声音说:“做好自己的本分,可别学红雀那痴丫头,巴巴的跟着锦芜抢,人家锦姑娘是什么派头,她也不拿镜子照照自个,落到那下场也不亏。”
慕青低着头,说:“婶子说的是,我记住了。”
等慕青取了开水,循着路回到自己的屋子,收拾妥当出来的时候恰巧锦芜经过,她倚在一漆红的柱子前娇笑着说:“慕青姑娘已经收拾妥当了么,你看我,刚光顾着训斥底下不长眼的丫头,都没顾的上慕青姑娘这一头呢,还让你自己亲力亲为。”
“我习惯一个人,不用别人侍候,锦芜姑娘不用这么麻烦。”慕青关了门,听锦芜的声从一旁响起:“刚才的事,慕青姑娘可别见怪,这偌大的院子,总会有些不长眼的丫头在我眼皮子底下出幺蛾子,慕青姑娘初来乍到,可能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不懂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慕青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说:“知道了,锦芜姑娘的话我谨记在心,有事要出去一趟。”
慕青走的是瑾生院子里的偏门,偌大的院子里偶尔会碰到几个丫头小厮的,可个个见了她都躲的远远的,整个院子都透着股古怪,仿佛是流淌的时间在这里静止,封闭了岁月,里面活着的是幼兽与猛禽,在这枯井一般的牢笼里墨守与厮杀。
怪不得那位大少奶奶会吞金,怪不得一个区区的小丫头也敢叫嚣,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也称王。她开了门出了周家,深吸了口外面新鲜的空气,一路行至蛋糕店,早已有了两个年轻人在店门口候着,见了慕青叫了声:“掌柜的。”慕青听着挺别扭,就说:“别这么的叫,就叫我慕青吧。”
两人对视了番,圆脸十七岁出头左右的小伙子蛮机灵的,出声说:“慕青姑娘好,我叫齐超,是家里的老三,所以大家都叫我齐三,慕青姑娘也这么叫吧。”慕青答应了声,知道圆脸的叫齐三,一旁瘦瘦高高架一副眼镜的男孩子叫陈冲,今年不过十九岁,并不多话,以前在欧洲留过洋,不过只有短短的半年时光。
慕青吩咐开了店门,将瑞生留给她的纸条抽出来,里面详细的写着顾客们的要求与住址姓名,需要的食材与模具烤箱也都一一备齐了。慕青手脚麻利,之前练习过了那么多次,如今上手一点不觉得生疏,面粉鸡蛋,鲜奶,巧克力,烤箱是老式的需要手感与温度测量,慕青也掌握的刚刚好,等雕铜的大烤箱一启开,慕青麻利的戴了手套将烤盘取出来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鲜蛋糕的甜美味漫溢,两个少年均是眯着眼细细的嗅了口,屋子里又暖又甜,慕青手脚利落的上奶油与砌花,一直忙到下午,空出来的烤箱慕青将剩余的材料做成饼干,烤好后撒上糖霜,装在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里作为第一批客人的小礼物。
齐三与陈冲也是忙得满头大汗,中午时分两人均吃了新开炉出来的蛋糕,还送与慕青,可慕青虽是个做蛋糕的,却不爱吃,甜腻的味道非她喜好,三个人忙了一天从好不容易做完了订单,慕青让两个人将做好的蛋糕按照地址送了过去,还附上包装精美的礼物和手写的卡片。直到天黑才放两人回去,自己守在蛋糕店里,今个虽开了门,却没正式营业,好些个人隔着透明的玻璃朝里面瞅,晕黄的灯光将整个店铺染成温暖精致的颜色。
慕青靠在白色桦木的大柜台内,双手抵在胸前,似是在想些什么。虽蛋糕的生意看起来前景不错,身后又有周瑞生这个大后台,肯定不会赔,可却不是慕青想要的,一直以来,做蛋糕都并非慕青的喜好,喜欢和享受都是他人的,慕青想为自己活,做自己喜欢做的。
一直呆到晚上□□点,慕青才关了蛋糕店的门回到周家,确实如元霜所讲的一样,瑾生院子后面有道小门,晚回去也是无妨的。慕青从小门进,直入自己的院子,小丫头前面执了盏油灯为慕青照路,刚入了瑾生卧房的院子,忽然撞上一人,执灯的小丫头吓了一大跳,就着光才发现是锦芜,便低头告饶着说:“姑娘恕罪,刚才没看到姑娘,险撞上来,锦姑娘你没事吧?”
黑色的夜里,冷而静,锦芜站在这黑夜里,如一只鬼,她伸手上前将小丫头的油灯夺了过来说:“你下去吧,这里有我。”小丫头急忙忙的答应了声,低眉顺眼的去了。慕青还未回过神来便听锦芜问道:“慕姑娘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黑夜里看不清神情,慕青只就着一盏油灯看了过去,沉默了片刻,想着自己阶下囚的身份又想着是不是瑾生派了人专门来监视她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盘问与限制,活了两世有什么不能忍的。于是说:“我外面有营生,开了个店铺,白天要去照顾生意故而回来的晚了,若是有打扰到锦芜姑娘休息,以后我回来自是轻声轻脚,不给旁人添麻烦。”
锦芜执了灯,偏头瞄慕青,觉得一个姑娘年纪轻轻还出去抛头露面,真是不成体统,大太太肯定见不得这样的作风才将她打发到自己院子里来的。于是说道:“既然进了我们大少爷的院子里,就得守我们大少爷的规矩,我们少爷呀,最见不得大晚上还有人出来闹腾,扰他清净,慕青姑娘你可记住了?”
慕青笑,这从早到晚,折腾了这么久,不就是要给她个下马威,新官上任不也得烧三把火么,她这煽风点火的闹了两次,似乎还不够,可你能怎样,有些人眼皮子浅,眼里只有那一亩三分的地儿,任一个陌生人闯将进来,都要跟守鸡仔的老母鸡一般的炸了一身鸡毛的跟你斗,你要奈她何。
☆、第三十一章
佛祖曾很正经的说了一句,翻译成极通俗的白话语来说就是“忍她。”不忍你还要怎样,总不能瑾生刚回到院子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慕青把你贴在心尖尖肉疼的丫环给打了吧。慕青很仔细这身的皮,万不可被瑾生下黑手被剥了去。
所以慕青虽是个穿越者,可其实活的很苦逼。
慕青看了眼锦芜说:“姑娘嘱咐的是,我记住了。”她今天很累,很辛苦,做了一天的营生简直能累到趴下,不像圈在院子里的这只母鸡,简直是鸡群中的战斗机。锦芜见慕青老实,便将油灯塞进她手里说:“回屋的路你认识吧,我这就不送了。”
慕青要的就是这句话,执了油灯回屋,倒头便睡,心里念念的却是早上要早起,还要去照顾蛋糕店的生意。因为临睡前的惦记,慕青起的格外的早,也不去要热水了,直接从外面舀了凉水洗了把脸便去了店里,这店门刚开了没一会儿,店里已是拥簇了许多的人,一半是冲着蛋糕去的,一半是为了看热闹,簇簇嚷嚷的挤了一堆。店里两个半大的小伙子似乎还不够,慕青忙的跟一只上足了发条的钟,嘣嘣直响。
一直到中午时分,慕青真的累惨了,直接关了店门,挂了暂时休息的牌子,回头看,两个年轻人也累的够呛。于是过去一合计,打算让齐三去外面买些吃的,一边休息一边吃饭。齐三刚得了令跑出去,没一会儿的时间,瑞生便掀开挂着休息的牌子推门进来了。
慕青打眼一瞧,这周身上下一派的洋气,眼镜下的眼长而魅惑,头发上也打了发蜡,厚呢子的大衣,黑色手套,颀长又新贵,一副领导来视察慰问的派头。陈冲一见周瑞生便坐不住了,借口仓库里有活趁机遁了。慕青觉得瑞生端的一副好姿态,能让手下的活计见他就逃。
瑞生也不管那小青年,见慕青便启开了唇,饶是笑的倾城。说道:“今天早上蛋糕店开始营业我便来过一趟,不过人太挤了我就远远的看了下。你还挺有头脑,那么多人你都应付的来,看来是做这行的料。”
大领导来视察,象征性的夸奖一下下属,慕青也得表示表示,于是说:“今早上我刚烤了个芝士蛋糕,是用你给我的仅有的一点奶酪做成的,旁人没这福气,先给你尝尝。”于是进了烘烤房内将刚烤好的蛋糕切出一小块来放在碟子上,端出来递与瑞生。蛋糕烘烤的很到位,软绵可口,瑞生很满意,看慕青的眼神也瞬时从上下级降到了平等对立的阶级,抱怨道:“怎么只有这么一角?还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