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昭阳殿的温意,合上金针术,听着小菊的禀报,心中难过莫名。
最后,她面容一沉,拉开裙子挽起裤管,看着自己脚上已经溃烂的伤口,她用手按压下去,也不觉得丝毫疼痛。她心中萌出一股凛然来,大不了,赔上一条性命,反正,自己是早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
她拿着针包,在小菊的愕然注视下,飞奔而出。
她一路跑得飞快,因着狂风骤雨,风灯显得十分暗淡,几乎瞧不清道路,而去初阳殿的路途湿滑,她摔了几跤,全身湿透,狼狈不已,在初阳殿门口,因着脚步急乱,重重地磕在了云石门槛上,之前已经痊愈的伤口,又再冒出血丝来,血丝混着雨水披面而下,竟有几分可怖的凛冽。
镇远王爷夫妇就跪在庭院里,抬头看到有人闯进来,而因着雨势颇大,灯光昏暗,竟没有瞧清楚来人是谁。
她就这样不顾宫人的阻拦与两位御医愕然的眸光,直直往安然的寝室闯去。镇远王爷迅捷地起身,企图拦住她,但是,她脚步快得很,他截下她之时,她已经站在了内殿里。
容妃乍见她的时候也吓了一条,等看清了她,不禁森冷地道:“你这副模样前来,是想吓本宫的孙儿么?他都快要走了,你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地走么?”
温意没做声,心跳极快,不知道是因为一路狂奔而来还是因为有生命即将在她面前消逝,总之,她的心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她凝望着安然,安然仅有微弱的气息,似乎维持着一口气,就是等待她到来。
她取出针包,对容妃与镇远王爷道:“顶多,也就赔上我一条命吧。”
而小菊见她跑了出去,追了几步眼看追不上,便只得回去禀报了宋云谦。
宋云谦问起小菊她跑出去之前说了什么,小菊如实相告,说她问了安然的情况。
宋云谦沉默半晌,毅然道:“命人送本王到初阳殿!”
小菊吓了一跳,“王爷,如今外面下着大雨,您身子还没恢复,不宜出去!”
宋云谦眸子一瞪,怒道:“哪里这么多9小菊没办法,只得出去传令。
宋云谦去到初阳殿的时候,殿外一片寂静。十几名宫人在殿外的回廊里候着,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他心中一沉,指挥侍卫们急忙抬着他进入内殿,只是,还没走上石阶,便见大门咿呀一声开了,偌大的雨势形成一道暗淡的帘子,他凝眸看去,见温意神色木然地走出来,脚步虚浮,脸上有血,她抬头看他,伸出手,仿佛想让人扶着她,只是,她身体一软,悄然滑落在廊前。
宋云谦见温意脸上有血,以为是遭了刑,急怒攻心,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吓得侍卫乱了手脚。
而容妃见温意昏倒了,冲着廊前的宫人与御医喊道:“快,扶起宁安王妃入殿。”她抬头看到宋云谦也在殿外,并且吐了血,神色大不好,急道:“哎呀,还愣着干什么啊?一同送进去!”
一阵手忙脚乱,把这对同命鸳鸯送入殿内,御医两人各自为他们诊治。
宋云谦只是急怒攻心,血气翻滚导致血液逆行,他运气调息了一下,也就无恙了。
只是温意就不是那么的好了,她脚上的伤口发炎,身上发高热,如今御医几针下去,却还不见转醒,急坏了一宫的人。
宋云谦听了镇远王爷的话,才知道温意救了安然,安然如今的呼吸正常了很多,已经醒了过来,如今命奶娘进来喂奶,他如饥似渴,涨红着小脸拼命吸允生命的奶汁,没有呕吐。
生的希望,在初阳殿内如同初生的太阳,照耀着每一个人的心,这雨夜的寒意,似乎也被驱散了,室内,都是暖暖而融洽的气氛。
容妃指挥宫人去去寿安殿报喜,太后闻言,当时就好多了,挣扎着要过来看安然,被皇帝劝阻。太后哪里肯,执意要过去,帝后只得陪同她一同前去。
太后去到初阳殿的时候,温意还没送走,躺在偏殿的房间内,昏迷不醒。
太后看过安然,又问了情况,便急着要去看温意。
看到温意惨白的脸,再看到她额头的伤口爆开,心疼极了,吩咐龙飞与蓝御医,“不管用什么法子,必须给哀家治好宁安王妃。”
龙飞与蓝御医跪在地上领命,经过这一劫,他们两人对温意是心悦诚服加真心感激,所以,不管太后有没有懿旨,他们都会尽力而为。
宋云谦一直守在温意身侧,他脸色也不好,太后得知他刚吐血,命他回去休息,只是宋云谦却执意要留住温意身边陪着她。
皇后心生欢喜,悄声对太后道:“也好,他们夫妻两人自从成亲至今,一直疏淡冷落,难得这般的真情,母后,您就让他留在这里吧!”
太后嗯了一声,眸光瞧着温意,慈爱怜悯地道:“这孩子,也遭太多难了,她若是好起来……”她转眼看着皇帝,道:“皇帝,你好好想想,如何封赏你的儿媳妇!”
皇帝天家的气度在此暴露无遗,他含笑道:“哪怕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朕也得给她想法子,母后,您就安心吧,亏待不了您的孙媳妇!”
太后含着一缕欢愉的笑意,眼睛的鱼尾纹散开,如同金鱼的尾巴一样弧度温润,她微微颌首,“真好,哀家这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奶娘抱着安然皇孙来到太后跟前,欢喜地道:“奴婢还要给太后娘娘报喜呢,皇孙自落地那日起,还没像今晚那样喝过这么多的奶汁,看来,不久之后,皇孙定然就成了一个大胖小子!”
太后欢喜得跟什么似的,乐哈哈地道:“好,大胖小子好,那小手小腿得像莲藕一般一截一截的肉才叫哀家欢喜,赏,钟正,传令下去,初阳殿内每一个宫人,赏银二两!”
钟正笑着领命,宫人亦是欢腾不已。
镇远王妃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如今见安然安好,也心中欢喜,含笑对太后道:“皇祖母,过胖可是不好的,仔细他日后入宫借着看您的由头,吃光您宫里的美食!”
众人哄笑,太后却更是欢喜,连声道:“他爱吃什么,哀家就给他吃什么,哪里吃得光?吃光了才好,健康的人才能吃,他喝不下奶的那几日,哀家这心里都揪起来,难过得很啊!”
众人闻言,想起早先几日的情形,亦是暗自叹息,又暗自庆幸。再瞧温意的时候,便更多了几分怜惜与感激。
容妃跪在太后跟前,惭愧地道:“臣妾有罪!”
太后难得欢喜,见她又是这副模样,不禁有气,蹙眉道:“好端端的,你跪什么啊?有什么罪?哀家此刻可不愿意听什么不好的事情!”
容妃垂泪,道:“昨日,臣妾因伤心过度,竟对洛衣口出恶言,痛骂了她一顿,难得的是她不计前嫌,在安然临危之时,出手相救,若没有她,安然今夜大概……”
容妃痛骂温意之事,皇帝与皇后皆是晓得的。只是瞒着太后,没有告知她。
太后听到容妃的话,连连顿足,指责道:“哀家说你什么好呢?纵然是急怒攻心,如何就能骂你儿媳妇与孙子的救命恩人?安然的病,并非是洛衣造成,相反,洛衣一直尽心尽力救治他,如何的用心,哀家看在眼里也感动,你岂能如此横蛮无理?若是换做旁人,被你如此的痛骂,大概就是有法子救安然,亦会袖手旁观。哀家瞧你往日机敏仁爱,怎地会做出此等糊涂的事情来?你跟哀家请罪无用,等洛衣醒后,你亲自给她道歉,好让她心里也没有芥蒂,毕竟,她如今也是安然的义母,与你,与云罡和叶儿,都是关系密切的人。因着今日欢喜,哀家便不惩罚你,只是,你得哄好哀家的孙媳妇,否则哀家可不饶你。”
容妃连连称是,转眸看向温意,皆是愧恨内疚之色。
宋云谦听了容妃的话,神色才算和缓了一些,他本也是要给温意讨个公道,免得她白白受辱,如今见容妃自行在太后跟前请罪,心里也就平和了许多。
只是,他心里忽然地就执恨起来,瞧着温意,狠狠地腹诽:若你醒来,本王也定不会这么轻易就饶了你。让你养好伤,你每日装着无恙,东奔西跑,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第二日,温意被送回昭阳殿,送回去不久,便悠悠转醒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宋云谦担心而微愠的眸子,她怔愣了一下,脑子才想起昨夜之事,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额头,有些懊恼地道:“这大概是要落下疤痕了!”
宋云谦见她醒来,放下心头大石,又听她说这话,不由得冷冷地道:“落下疤痕算什么?死了才好。”
温意自知有愧,便软了口气哄道:“你生气的样子,可真不帅气。”
“你不听话的样子,可真叫人动气,杨洛衣,本王警告你,这一次你的伤口没完全痊愈之前,休想下地半步。”他恶狠狠地盯着她道。
温意轻呼,“霸权!”
宋云谦哼了一声,“敢下床,看本王不霸权地打断你的狗腿?”
“我是人,不是狗!”她理亏地小声辩驳。
宋云谦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就跟母后的小狐一样,姐俩都是一样,让人不省心。”
温意翻翻白眼,姐俩?小狐是一头小白狗,还是一头只会瞎闹乱拱的大胖小白狗。
小菊在一旁噗的一声笑出来,见温意投来哀怨的眸光,立刻安慰道:“郡主,无妨啊,小狐可爱极了!”
宋云谦瞧了小菊一眼,道:“那刚出生的小猪崽也十分的可爱,你们家郡主,是这种可爱吗?”
小菊涨红着脸不敢笑,说着的,如今瞧郡主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像刚出生的小猪崽,狼狈中透着白嫩。
温意索性用被子蒙头,闷闷地道:“尽管取笑,谁还没个被人笑的时候?”
第43章诸葛明
这里到底是宫内,规矩甚多,养伤不方便。宋云谦提出回府,皇后见他心意已决,便命人送了他们出宫回府。本来皇后还让御医陪伴出宫,只是因着王府已经有一名御医了,加上诸葛明也回来了,可以暂时住在王府,所以皇后就不劳师动众了。
杨洛凡早日便被宋云谦一气之下赶出了宫,回了王府。
她自然是伤心的,但是也知道宋云谦情绪不好,除了伤心之外,更多了心焦担忧。宫内一早便命人来传话,说王爷和王妃会回府,她早早便命人准备好了,自己则领着一群丫头在府门等候。
见王府的马车渐渐驶进路口,她便熟练地指挥底下的人,搬出一张梨花木太师椅,上面垫了黄色的软垫,靠背用同一色系的织锦包围,远远看去,只觉得华贵不凡。
只是,这张椅子落在宋云谦眼里,却是十分的闹心。这椅子布置如此精致,如此精心,费尽了她的心思,仿佛他以后就要坐在这椅子上过活一般。
不快的情绪很快就漫上脸上,杨洛凡却不自知,以为他在跟温意怄气,扶着他坐在椅子上,轻声道:“回来就好!”温意却把他这抹不快的神色看在眼里,在医院,她见过很多因为意外或者疾病失去双腿的人,他们的心里其实很脆弱,一点点小事,都能够触动他们的神经。知他难受,只是因着这么多人在,她也不好安慰。
温意想自己下地,宋云谦眉梢一抬,淡淡地道:“你的脚一碰地,本王就打断你的狗腿!”
这话,单独说说也就罢了,她本就不是爱计较的人。但是如今府门前这多丫头小厮,还有些百姓看着,她再不爱惜面子也不禁红了脸,讪讪地道:“秋风渐大,王爷说这么多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说完,见这么多人在场,这般的顶撞他,确实有让他面子无光,尤其,如今他还是个残疾人,若再让外人以为她因为他残疾便心生厌恶,肆意顶撞,他心里会更不好受。只是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了,她只得惭愧地低头,任凭一个壮实的仆妇背着她下地。
其实她这句话说得极轻,除了宋云谦与站在他身边的杨洛凡听到之外,旁人并未听得真切。她担忧是有些多余的,只是怀着这种情绪,她一直回到房间里,还觉得不安,寻思着要跟他说句对不起。
只是刚安顿下来,宫里各宫的赏赐也跟着到来。其中,以容妃的赏赐最为丰厚。一只通透的上好翡翠手镯,一条圆润光滑的东海珍珠项链,一支白玉如意,另外还有些簪子首饰,总共十余件。另外还有些上好滋补药材,说是给温意补身子的。
太后则送来千年人参,说是让王爷夫妇共同服食,一同治伤。帝后的赏赐也都是药材,倒是皇后贴心,送来一只解闷的鹦鹉,十分有趣。
各宫的嫔妃都有赏赐,温意可算是还是出尽了风头。
柔侧妃杨洛凡看在眼里,暗自嫉妒在心,只是面子上也不好说什么,拿出当家的风范,亲自谢过诸位送礼出宫的宫人。宫人回去一说,杨洛凡也落了好。
温意不能出去,只是心里也没闲下来,想起宋云谦那抹不快的神色,心里总想为他做点什么,毕竟,他会这样,全因为她。
傍晚时分,温意见到传说中的诸葛神医诸葛明了。
他在一抹斜阳夕照中走进门来,伸手轻轻地把房门推开一些,温意迎面看过去,夕光在他身后形成一道光环,如此背光,却也瞧得清他的模样。一个成语在温意脑中跳出:温润如玉!
他说不是极美,但是,五官解释柔和的弧度,身高六尺左右,由于偏瘦,更显得高挺颀长。身穿一袭青衣,腰间垂着一只金色绣青竹香囊,落落大方地站在门前,蹙眉环视了一下,便轻声命身后的背着药箱的药童去打开窗户。
然后,他微微欠身,“诸葛明见过王妃!”
温意回过神来,微笑道:“诸葛神医!”
他微微颌首,含了一抹浅笑,道:“谦让我来为王妃治伤。”他称呼宋云谦为谦,如此亲密,可见是好友,但是他却称呼温意为王妃,那么想来他也知道这个所谓的王妃在宋云谦的心中是不大受重视的。
温意了然,微笑道:“有劳神医了。”
诸葛明走到床榻前,小菊便急忙端来凳子请他坐下,他欠身道了声谢谢,才缓缓坐下。
还没开始诊治,便见一道翩然的身影闪了进来,一道欢喜的声音响起,“诸葛哥哥!”
诸葛明没有回头,却含着一抹笑意道:“你如今已经是王府的柔妃了,怎么还能叫我诸葛哥哥?一点规矩都没有。”他的声音,含着一抹明显的宠溺,仿佛在跟自己的妹妹说话一般。
来人正是柔妃杨洛凡,她飞快地走到诸葛明身边,笑道:“这一声哥哥,我便是当真要喊一辈子的,你若不高兴,不理睬我便是。”杨洛凡竟有几分撒娇的口气,眉目明快。
诸葛明只含笑摇头,道:“没在屋里照顾谦,过来做什么?”
“我刚去了厨房命人炖下了参汤,听闻你来了,便急忙过来相见。”
“嗯,你先回去照顾谦,我马上就回去了。”诸葛明挽起衣袖,柔声道。
“我等你一同过去。”说着,杨洛凡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诸葛明便不说话了,面容恢复了淡漠,那方才的一抹温柔浅笑已经收敛,道:“王妃请挽起裤管。”
温意嗯了一声,挽起裤管露出腿上的伤口。诸葛明只瞧了一眼,便倒抽一口凉气,他进门的时候见她坐在床上,精神奕奕,还以为她只是千金小姐的无病呻吟,无甚大恙,闹闹脾气情绪什么的。却没想到伤口竟然已经溃烂,而且溃烂的面积如此大。
他蹙眉道:“之前一直都没上药吗?”
温意道:“不是的,之前御医也曾经为我上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药敷上去,越发溃烂得快了。”
杨洛凡凑过来一看,当初白了脸色,掩住嘴巴侧脸想吐。
诸葛明摇头道:“如今,先得把发脓的部分清理了,会有些疼,王妃忍忍就是。”
他吩咐药童取来药箱,从药箱里取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然后放进一瓶液体里浸了一下,取出来再用火掸了一下,温意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你这瓶是什么药水?”
诸葛明淡淡地道:“消毒用的!”
温意眸光一闪,“消毒?自制的?”
诸葛明嘴角有一抹疏冷的笑,“王妃请放心,无毒的。”
温意知道他误会了,连忙道:“我不是……”
诸葛明却没有听她解释,道:“王妃,请转脸过去,有些疼痛,我尽量轻手点。”然后,又命小菊和嬷嬷去扶着她,以免她因为疼痛乱动。
小菊抱着温意,身子微颤,她也背过脸不敢看,见温意还没转脸,便连忙道:“郡主,莫要看,看了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