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眼小鬼接口道:“也是笑话!你说这阎王爷们是何等的尊贵身份,偏每一个都有死穴,就说咱们阎罗王吧,要是没有瞌睡虫子,他就睡不着觉!”
“什么王八虫子睡不着觉?!”
从身后突然出现的罗刹,抬胳膊搭在红眼小鬼的肩膀上,拍了拍红眼小鬼的脸,促狭的问道。
红眼小鬼两腿一软,尿湿了裤裆,抖道:“马面爷饶命,小鬼欠抽!”
罗刹曲指勾了勾对面已吓成一滩烂泥的绿眼小鬼,道:“你过来!”
绿眼小鬼哆哆嗦嗦的靠近,罗刹指着红眼小鬼,道:“给我抽它一百个耳刮子!”然后又指回绿眼小鬼道:“然后你再回它一百个耳刮子,如果让马大爷知道你们少抽了一个,就踹你们去十一小狱中割了心肠!”
俩小鬼听了,哪敢忤逆罗刹鬼将,不待他说开始,早噼啪噼啪的互抽起来。
罗刹啐了一口,挑了挑眉,骂道:“活该!”
旁侧一直在观望的耿傍不禁笑道:“两只小鬼碎嘴,何必与它们一般见识?”
罗刹道:“本大爷最看不惯这种背后论人是非的,不教训教训它们,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耿傍憨憨的劝道:“它们说的,又不是假话。那转轮王薛倾此次回来,的确是有点儿反常。”
罗刹悠闲的朝外溜达着,随口回道:“不就是不再收礼了么,这难道不是好事?”
耿傍摇了摇头,轻叹道:“我却听闻,转轮王自阳间回来后,一直就没笑过……”
耿傍话音未落,却见前方飘过去一道青色鬼影,正是他们方才议论的十殿转轮王薛倾。看他飘去的方向,应该是范皓与谢逸的住处。
“走!跟过去瞅瞅!”
罗刹来了精神,扯了耿傍尾随着转轮王薛倾而去。
……
几乎寻遍了冥府十殿各级大小地狱,仍旧不曾寻得云桑的半个魂魄。范皓与谢逸此时正在屋中安抚着伤心的云桑。
忽听屋门被拍响,转轮王薛倾在门外问道:“两位无常鬼君在家么?”
范皓紧忙开了门,将转轮王薛倾迎进屋中。
薛倾一进来,先免了范皓谢逸的拜礼,开口便道:“两位可否帮个忙,苏玉他……他怕是……命不久矣。”
范皓与谢逸对望一眼,不明白这苏玉又是哪个。
薛倾见他们迷惑,忙解释道:“他名唤苏玉,本是这幽冥地府中生的真阴之鬼,只因厌恶这冥界无聊无趣,偏要去阳间轮回转世,本王拗不过他,所以……”
“所以转轮王便允了他去阳间投胎,前一世名唤苏景玉,这一世名唤景钰?”
谢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薛倾不得不点头承认,却苦恼道:“本王迫不得已,冒着违背冥界律法的风险,瞒了其他几殿阎王,为他每一世都安排了好命数!怎耐他本属真阴之鬼,所以每一世的命数都断在二十多岁,且……且不能善终!”
范皓与谢逸惊奇不已,怪道那人在阳间的每一世都情缘多舛,症结却原来出自这里。
薛倾又道:“本王回了肃英宫后,无时不在关注着睿国动向,那皇帝李昭恐有所差池,苏玉他,怕是又要命断了!”
见薛倾神情落寞,范皓忙道:“转轮王要我们帮什么忙,尽管吩咐便是。”
薛倾自袖中取出一方锦盒,递给了范皓。
“没有别的,两位再去阳间办差时……请将这个转交给他便可!”
范皓疑惑的问道:“这是何物?”
薛倾道:“不必多问,也不必告知他是何人所赐,只叮嘱他若有性命之忧时,启开这锦盒便可!”
……
阳间睿国,右丞相府。
景钰发呆的望着窗外,雨打芭蕉的美景却显的萧索疏离,莫名的寂寞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若是当初不曾存有那个幻想,与皇帝李昭之间始终保持着正常的君臣关系,或许今日,不至如此失魂落魄。
可叹情之所至,缘起缘灭,又有何人能够掌控?莫不是前世欠了他的,今世该要偿还?
景钰忽又想到,倘若战事祸起,自己又有何脸面面对睿国的百姓?做一个无所作为的右丞相又有什么意义呢?
被大雨浇成碧绿的芭蕉叶上,忽然亮起一个星点,在阴雨的昏沉中显得尤为刺目。
景钰被那个光亮吸引了注意,不自觉的被带入了一处迷离的幻境,待看清近在眼前的景象时,景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凶恶狰狞的鬼怪,白森森的脸,血淋淋的长舌……
谢逸好像忘了自己带着面具,所以也没有刻意躲避,正好被刚刚进入幻境的景钰面对面撞见,只听得景钰惊叫一声,谢逸方才意识到,是自己的面具将他吓坏了。
“丞相勿怕,是我们!”范皓上前一步搀起景钰安抚道。
景钰见到范皓,这才呼出一口气,惊问道:“谢鬼使怎的变了面相?真是吓的我不轻,我还以为是那噬魂的厉鬼回来寻仇了!”
“厉鬼柯穹已诛灭,早已不存在了,我等此次前来,是要转交景丞相一物。”
范皓自袖袋中掏出那枚转轮王薛倾交待的锦盒,递到景钰手中。
景钰刚要启开却被拦住,范皓道:“景丞相,此物且留在危难之时再行开启,切记!”
景钰疑惑的点了点头,随手将那枚锦盒揣入袖袋中,又望了谢逸一眼,关切的问道:“谢鬼使他……”
范皓应对谢逸面具一事,几乎快要解释到麻木的境地了,此时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只是面具而已,景丞相勿怕,请牢记那锦盒,若遇危难再行开启,我们还有要事去办,先行告辞了。”
言罢,四周恢复一片朦胧,景钰再细看时,哪里还有范皓与谢逸的影子,只见那阴天里的气息雾雾沼沼一片灰暗。
第35章 归冥
景钰还当自己做了个恶梦,触到敞开的袖口时,惊觉袖袋中多了一枚方方正正的物件,掏出来一看,竟是那枚赤色纹绣的锦盒,原来自己方才果真进入了冥界幻境中。
方才匆忙一见,景钰竟忘了细问这锦盒是何人所赠,里面又装的什么,只记得范皓再三叮嘱,让他遇到危难之时再行开启。
景钰将那方锦盒捧在手中细看了看,却看不出什么名堂,便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将那锦盒搁置起来。
……
纠纶宫中,阎罗王半卧在椅子上酣睡,瞌睡虫从他的鼻孔中钻出来,缓慢的爬到阎罗王的脸上,拉出一条亮晶晶的鼻涕液。
为了能让阎罗王入睡,瞌睡虫都快累趴了,趁他睡的正香,紧忙出来透透气。
“大事不好了……死了!死了……”
一只报信的小鬼尖叫着自纠纶宫外闯了进来。
阎罗王惊的猛然坐直,还没趴稳在脸上的瞌睡虫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一身鼻涕泥。
“叫什么叫!吓死本王了!”
阎罗王抚了抚胸口静了静神,又钻到案几下把瞌睡虫拾起来,扯过案几上铺着的一张绵软的帛绢,轻轻的擦拭着瞌睡虫沾了一身的泥糊糊。
小鬼跪在案几前,喘息几口,惊呼道:“阎罗王出大事了!”
阎罗王不耐烦的瞥了那小鬼一眼,斥道:“本?0 鹾玫暮埽艹鍪裁创笫拢 ?br /> “不……不是您!”小鬼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急道:“是阳间出大事了!方才有众多的冥荧签齐齐掉落,阳间应是死了不少人!”
阎罗王听了,嗙一声将手中的瞌睡虫与帛绢甩在了案几上,噌的站起身来,呼道:“牛头马面何在?”
小鬼回道:“两位鬼将已飞升阳间去查看究竟了!”
阎罗王又问:“黑白无常呢?”
小鬼又回道:“两位鬼君接了一堆冥荧签,此时怕是早已去阳间拘捉魂魄了!”
阎罗王怒拍了一把案几,骂道:“阳间又他娘的打仗!还嫌这冥界不够挤吗!”
片刻功夫,纠纶宫外便排了一条长长的鬼队,范皓谢逸拘着几个不凡的魂魄走在最前面。阎罗王干脆将案几搬到宫殿门外去办公。
依次接受审判的众鬼们哭哭啼啼的,阎罗王几次命鬼卒上前去喝斥,呜呜喳喳的吵的他实在没法办公了。
崔判官面前堆了厚厚的一摞生死簿,正在卖力的查找着每一条魂魄的登记。
阎罗王烦躁的盯着跪地的一个新鬼,问道:“说!哪儿来的?怎么死的?”
新鬼哆哆嗦嗦的回道:“睿国甘溪镇……小民是被泛滥的河水淹死的。”
不是战乱死的兵将,竟然全部都是来自睿国甘溪镇的百姓鬼,而且全都是被河水淹死的。
阎罗王皱起了眉头,难道不是打仗是闹洪灾了?
这九天的神仙也是忒会添乱,动不动就发发脾气祸害祸害阳间的凡人,人还好说,死了再转世投胎就成,可冥府就惨了,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新鬼得忙成什么样儿?地狱里等着割舌头刮肠子的得挤成什么样儿?这不是诚心耍鬼玩儿呢?
可惜阎罗王猜的不对,这批群死的百姓与天灾无关,而是人祸!
罗刹与耿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向阎罗王禀道:
“阎罗王,阳间睿国皇帝强行迁民开河,许多当地的百姓不肯搬迁,开挖的河道不小心冲出了豁口,那些不肯搬走的百姓全都葬身水底了!”
阎罗王鬼目一瞪,惊问道:“可是之前转轮王薛瘦子去投胎的那个皇帝李昭?”
罗刹回道:“正是!”
“混账!”阎罗王怒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叫崔判官一笔将他勾死了,让薛瘦子好好的在阳间待上一百年,换个冥府清净清净!”
说谁谁就到,十殿转轮王薛倾匆匆忙忙的朝纠纶宫奔来,阎罗王远远的望见了,喊道:“薛瘦子,本王这里还没审批完呢,你就来接他们去投胎了?”
转轮王随口回了一句“阎胖子稍待!”竟直接朝着黑白无常走去。
阎罗王纳闷的瞅着转轮王在一旁同黑白无常窃窃私语着,顿觉十分不爽,这薛瘦子不来见他这五殿之主,却寻着他的下属去交谈,岂不是坏了礼法?
不理会那跪在案几下的新鬼一直吓得翻着白眼,阎罗王咳咳咳的故意清了清嗓子,转轮王不得不朝这边看了一眼,复又转过头去,对黑白无常又交待了几句,方才朝阎罗王这边走来。
走到跟前,转轮王问道:“阎胖子唤本王何事?”
“哎?不是你来寻本王的么?”阎罗王一脸莫名其妙
转轮王眨了眨眼睛,瞅了一眼阎罗王对面冗长的鬼队,和地上那个快要被吓晕的新鬼,拍了一把额头,回道:“哦,无事了,阎胖子还是先忙正事吧!”
话毕,转轮王竟然转身走了。
阎罗王气的吹胡子瞪眼,再没心思办公了,急摆了摆手将黑白无常招到跟前来,附耳问道:“方才那薛瘦子跟你们说了什么?可是在说本王的坏话?”
范皓好笑的回道:“转轮王方才只是来确认这些新鬼是否来自阳间睿国。”
阎罗王黑着脸斜着眼,不肯相信的回问道:“只有这些?”
范皓想了想又回道:“还有……叮嘱无赦与必安,倘若遇到睿国丞相景钰的魂魄,直接拘至十殿即可。”
阎罗王一听,蓦地瞪圆了眼睛,什么皇帝鬼丞相鬼,只要是死成了鬼,都必须先到五殿审判一遭儿,这转轮王竟敢逆天改命不成?为何违背冥界律法,令黑白无常将那个什么景钰……
“景钰?”阎罗王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面色有了些缓和,追问道:“那人可是姓苏?”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阎罗王每日见鬼无数,记性又差的离奇,这次竟会记得一个凡鬼的姓名?
范皓回道:“前世的确姓苏,这一世却姓景。”
阎罗王这才放下了心,禁不住嗤笑道:“我道是谁能令转轮王如此上心呢,转来转去他竟还是逃不脱转轮王的魔掌啊,哈哈哈……”
……
睿国京城,满目冷雨靡靡……
脸上滚落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的聚集,还是眼泪的流淌,景钰直直的跪在李昭寝宫门外,被雨水打湿的朝服黏腻的贴在身上,全然不见了当初的那份俊雅风流。
紧闭的殿门无声的拒绝着这个为百姓请命的丞相,死一镇百姓算得了什么?睿国的百姓多的是!倘若睿国一统天下,岂不是将拥有全天下的百姓?李昭气的在寝宫中来回踱步,忽然问宫侍道:“他还没走?”
宫侍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回道:“奴才已经劝了几次了,景丞相都不肯走……”
“混账!”李昭怒斥道:“他都跪在那里一整天了,不会叫人来将他抬走吗!”
宫侍连声唱喏,慌忙站起身来跑出门去。
片刻后,宫侍引来四名御前侍卫,强行将景钰架起来便走,景钰奋力挣扎着大叫道:“圣上!圣上开门听臣一言呐!”
可惜,宫门依然未启分毫,景钰却被架出皇宫,扔到了宫门外。
站立不稳的景钰一头栽倒在地上,满身的泥水凉不过一颗死心。人心的善变不能左右,人命的贵贱亦不过蝼蚁。景钰终于明白了,缓缓的站起身来,摇摇欲坠的朝家走去。
眼见得最近右丞相景钰失宠,一干朋党之争的朝臣纷纷递折子弹劾景钰,更有不怕死的妄言,斥责景钰欺君罔上,将堂堂天之骄子的君王欺为身下之受。
李昭勃然大怒,喝令立刻斩了那胡说八道的王八羔子,却将懊恼之气尽数撒在了景钰身上。
景钰再次替甘溪的百姓请命,却遭李昭一顿怒批,并连降三级命其在家闭门思过,如不奉召不得入宫。
景钰一遍一遍的回想着这些细枝末节的过往,想一遍心便死去一层,不知何时竟自走回了府中,下人见了紧忙将他扶进内室,换了干净的衣裳,管家又命人下去熬煮驱寒的汤药。
景钰却将人全部遣散出屋,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呆坐在床头。身体愈来愈热,头晕目眩渐渐模糊了意识。忽然又想起黑白无常赠送他的那个锦盒来,犹记得范皓当时的叮嘱 ‘危难之时再行开启’。
那枚锦盒,应该是被藏在了书架上吧……
景钰摇摇晃晃起身,用尽气力方才挪到那满放书籍的檀木架旁,缓缓的伸出手去,却看不清眼前的方向。
身上的热度如炙烤一般,头上的轰鸣如擂鼓声声,景钰猛然一个趔趄,撞倒了檀木书架。
轰隆一声塌倒,哗啦啦掉下来满地经史子集,覆盖了一身的年少轻狂。
第36章 苏赏善
“丞相卒了!”
听闻宫侍传报,李昭大惊,急忙叫人抬了龙辇前往景钰府邸。
当见到平躺在床榻上尸体,几缕湿漉漉的发丝还粘在颈侧,李昭上前几步坐在榻旁,伸出手来理了理那些散乱的发丝,景钰死寂的面容直映入他的眼底。
李昭长长的叹了口气,起身朝外便走,只在临出门时扔下了一句:“厚葬吧!”
几缕情丝终了断,满身冷雨寒不知。
……
拿在手中的这一封冥荧签,上书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睿国,京都荣景街,右丞景钰。’
范皓有些发呆,谢逸却仍是那副清冷的表情,看不出是喜还是悲。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死劫,这一世虽然活的最长,却仍是没能活过二十岁。
孟婆曾说,最看不惯这种为情而亡的短命鬼,可这一世的他,却分辨不出究竟是为何而亡,或许是为情,又或许不是。
哀乐声声的丞相府邸,那些进去哭成一团,出来又悠然闲逛的人们,从来不是黑白无常的关注对象,范皓与谢逸只看到,落寞萧索的景钰魂魄孤独的站在灵堂一角,呆呆的望着躺在棺木中的自己。
“景钰魂来,随吾归去!”
“景钰魄往,同吾入地!”
此番再见,哪还有之前的寒暄客套,他们荣升了拘魂的鬼君,而他却死成了待拘之鬼。
遵照嘱托,范皓谢逸直接将景钰魂魄牵引至十殿肃英宫,转轮王薛倾早已在殿外等候许久,远远的瞧见了,便一阵风似的飘到了跟前。
“苏玉,你终于回来了!”
“你……是谁?”
他说‘你是谁’死身为鬼后的第一句话只有三个字‘你是谁’?
薛倾满心揪痛,犹记得他还是皇帝李昭时,景钰曾说‘只怕到了阴间认不出来了’而他却笑答道‘认得出来,我即便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两句戏言,如今成箴,薛倾心痛如刀割,“你没有打开那个锦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