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珂在心里算了算帐，得出的价钱确实有些离谱，看向赵小玉的眼光便带上了几分鄙夷。得亏她只是个土里刨食的泥腿子，若是她有些资本，没准就是那种专门发国难财的人！
赵小玉被她的眼神看的不舒服，也开口反驳道：“你们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个情形？现在的粮价能和之前的比吗？之前米铺面铺里满满当当都是粮食，一装就是几大仓！现在呢，现在你们谁有本事谁去水里把那些粮食捞出来啊！？我们村子里本来就没有多少粮食，能匀出来一些卖给她们就不错了，还想要便宜的，哼，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的这一番话硬要说也有几分道理，在场的几个百杏村人忍不住在心中盘算，人都是自私的，自家有粮食那肯定是要先管好自家，别人非要买的话价格高些也没什么，需求需求，谁需谁求嘛。
尹珂自然也明白这个理，但是……“现在还没到这种地步呢！”
她皱眉厉声道：“现在还没到缺一口粮食就会饿死的地步呢！我听说朝廷上已经开始拨粮赈灾了，头几年大玥都没什么天灾人祸，现在国库充裕，怎会让人饿死！只是雨太大，很多地方被水淹了，一时半会送不过来。百杏村虽然每家每户屯的粮不多，但每家都借出一点，还是勉强够这里众人吃的，等天气好转，朝廷的赈灾粮下来，再还回来也就是了。”她说的这些其实安抚的成分更大，自己也不知道可信度高不高，但就她自己这一年多的感受来看，这大玥朝的当权者还算有能力，应当不会让她失望。
“说的倒是好听！”赵小玉呛声道：“既然尹掌柜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不如就由尹掌柜带头借出粮食吧？你在湛洲开铺子赚的也不少，是时候回报湛洲的乡亲父老了。”
尹珂顿了顿，脑子里盘算了一下家里剩余的粮食，老实说那些粮食的数量看起来很可观，但是架不住她们家人多啊，而且还都是吃的不少的青壮，她自己都不敢肯定够不够自家人吃的。
但是这赵小玉把她架在了这么高的位置，想必是一定要她出点血了。想了想，她道：“此言也有理，尹某承蒙各位乡亲们关照多时，也无以为报，虽然家中粮食不多，但我愿意借出一些以供大家度过难关。”
这时里正婆婆也咳嗽了两声，道：“老身家中还有一些存粮，也借出一些给大家，之后我会带人挨家借粮，尽量给你们弄到足够的粮食。若是不够的话，现在山上有野菜，地里也有些红薯土豆，不管大小先挖出来也可以应急，雨这么下估计今年也不会有什么好收成了。”
对啊，尹珂眼睛一亮，补充道：“里正婆婆说的是，咱们百杏村周边有好几座山，山上多得是野菜野果，运气好还能捕到野味呢，还有地里，红薯的嫩苗，莴苣的叶子这些也都是能吃的，只要肯找，肯定饿不死咱们！”
她这么一说，大家顿时豁然开朗，可不是嘛，何必要死盯着粮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现在正是草木葱茏的时节，守着周边那么几座山还能饿死不成？于是当下开始议论纷纷，还有人请里正婆婆帮忙借一些蓑衣斗笠锄头之类，当下就跃跃欲试想要出去挖野菜了。
☆、低谷
说到做到，尹珂当即回家去扛了两袋面粉过来，这些还都是之前他们辛辛苦苦从湛洲运回来的。顾家没有粮食地，现在大家吃的都是之前铺子里用的面粉。
眼看顾家这种屯粮不多的人家和里正都带头借出粮食了，又听说之后朝廷会拨粮，百杏村也多多少少有一些人借了些粮食出来，虽然不多，但如果和野菜土豆之类的搭配起来吃也能吃上一段日子了。
因为之前尹珂的一席话，现在每天都会有人披着蓑衣拿着篮子出门找野菜，水芹，薄荷，水香菜，荠菜，灰灰菜，马兰头、蕨菜……只要有心，田间地头便能找到不少。和面粉杂粮之类的做成饼，勉强能填饱肚子，味道也不算太差。
尹珂因为借出去了一些粮食，家里便也得小心翼翼地盘算着吃，好在顾家还有几块菜地，偶尔也去找些野菜，暂时还饿不着。
尽管在百杏村避难的这些人日子过得也不太好，但是和周边其他几个村的比起来却已经很不错了，在离百杏村不远的五柳村，就是因为村民不肯借出粮食，甚至于发生了抢劫事件。
虽然官府还在，但是抢劫的那一方抢完了便跑，在这样的特殊的情形下官府也分不出人手去追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而那个村子的村民，以此为由要赶避难的人离开。
有些人脾气犟的不肯走，但是大部分人还是受不了村人的冷嘲热讽，只得离开，另寻地方避难，这其中便有一些来到了百杏村。
一个两个，五个六个也还好，等来了十几二十个，三四十个时，不管是百杏村村民还是避难的湛洲人都有些不满了。本来食物就不多，一下子凭空多出了那么多张嘴，就是周边的野菜也不是无穷无尽的，也得给它时间生长吧！深山里倒是有野菜，可雨下的这么大谁敢进去？
更别说来的还有好几个抱团的青壮女子，看起来很凶狠不好惹的样子，平日也不出去找野菜，吃饭的时候却吃的最多，若是有人敢多说一句便一脸煞气地要打架，别提有多惹人厌了。
尹珂听说了这事，却也无可奈何，越是乱的时候就越是有这种恃强凌弱的人，她只能暗自祈祷天快点放晴，大水快点退去。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真的听到了祈祷，这天，持续数日的大雨终于渐渐变小平息了，虽然天依旧阴沉沉的不见太阳，却也算是难得的好事了！
趁着这难得的机会，顾家除了老人孩子外几乎全家出动，拿着篮子背篓锄头，打算多往山里走一段，多弄些野菜什么的。有这种想法的人也不少，走在路上的时候时常能看见许多同样要进山的人，有百杏村人也有避难的湛洲人。
下雨的时候进山很不容易，现在雨停了，众人自然是尽量往深处去，寻找那些关键时刻也许能保命的野菜。还好老天一直很给面子，天气虽然阴沉的像死人脸一般却也一整天都没有下雨。
等到天色转暗，众人这才慢慢下山回家，深山里的野菜果然不少，大家的收获都不错。平日里拿来喂猪都嫌弃的野菜，现在个个都当宝贝一般抱着护着。
各自抱着野菜回家，还没到家门，远远的便看见顾家门口围了些人，看见尹珂她们回来都用一种很奇怪地眼神看过来，个个都皱着眉头唉声叹气。
“怎么了这是？”尹珂莫名。
“你们……唉，你们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怎么能就让几个老人在家……”有人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摇摇头长叹了口气。
尹珂心头一跳，连忙加快了步伐。他们今天为了多找些吃的，青壮全都出了门。只留下顾白兰、宋叔和温大娘三位老人家和沈宁这个孩子在家，现在这情形，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大步冲?0 胛葑樱醇焕先硕甲谔梦荩问宥钔飞习派床迹贤芬鲅矗税桌己臀麓竽镌蚴窃谕壬虾透觳采鲜芰松耍蚰姑患丝冢醋乓脖幌诺貌磺帷?br /> “娘！”“温大娘！”“小宁！”“顾大娘！”“宋叔！”几人方才脸上的笑意全都消失无踪，变成了惊惧。
看见他们几个回来了，顾白兰深深叹了口气把头偏向一边。宋叔则是一下子红了眼眶，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家里、家里遭贼了……”
遭贼！？尹珂这才注意到自家仅剩的那些堆放在堂屋角落的粮食不见了！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顿时个个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是谁！哪个畜生抢了我家的粮食还伤了老人！有种你就出来看我不砍死你！！！畜生，畜生啊！！！”顾千阳最先按捺不住，一下子红了眼睛跑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叫骂着要往外去，好在被沈安强行拖住了。
尹珂此时心里也很是难受，很想大喊大叫大哭大闹一番，但是……不行。作为这个家的顶梁柱，她还不能就此倒下，就算咬碎了牙也只许往肚子里咽。强自压下心中委屈愤怒伤心绝望种种情绪，她夺下顾千阳手里的菜刀扔到一边，叫沈安把她带回房间去。
深深呼吸了几次，她这才走到受伤的老人们身旁询问伤势。
“伤倒是不严重……但是粮食……”宋叔仍在心疼那些粮食，别说是现在这种光景，就是平日这么多粮食被抢了他也得心疼死。
“粮食没了还能再想办法，人没事就好。”尹珂强挤出一点笑，“来的是什么人，你们看清了吗？”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干的这事，天涯海角，千金散尽她也会把这些畜生找出来！
宋叔点点头，“我那时候带着小宁正在厨房，忽然听见你娘在外头叫了一声，我连忙叫小宁躲好，自己出来，一出来就看见她俩已经倒在地上了，有三五个高大健壮的蒙面女子扛着咱家的粮食正要走。我连忙大叫，然后就要去打她，可是被她推了一把，额头撞在椅子上我就昏过去了。但是撕扯的时候我扯下了她蒙面的东西看见了她的脸，就前几天从五柳村过来的那几个混子。”
旁边一个邻居接话道：“我当时也听见声音了，但是等我赶到的时候那群畜生已经跑了。等我把他们救醒后再去祠堂也寻不到那几个人了，想必是跑了。唉这些畜生真是没良心啊，她们天天吃的白面可都是你们家借出去的！”邻居边说着边摇头叹息。
尹珂点点头记下，拿出些银子送给邻居权当谢礼，还好银子藏得紧，不然估计也会被那几个强盗抢去了。
邻居客套了一番，终究还是收下了银子。想了想又主动提出可以卖一些粮食给顾家，顾家现在家底不薄，又是正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这个人情可以卖。
尹珂自然是同意，不管多少，能弄到些粮食总是好的。总不能这么大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都靠吃野菜果腹吧。
让沈安拿着银子跟邻居去买粮食，又让二飞把吓到的沈宁带去房间，尹珂拿出了些上好的伤药，让温筠和顾清源给几位长辈重新包扎。
她也在旁边仔细看了看伤口，不幸中的万幸，这些都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血管或者骨头。
邻居那边能匀出来的粮食很少，当天晚上取了一半和着野菜做了饼，饭桌上的众人却还是都没有吃饱。当然，今天发生的事也让大家都没有心情和胃口吃饭就是了。
饭桌上的气氛低迷，尹珂本想着说点什么趣事缓和一下，但脑子里那些有趣的笑话此刻似乎都变得异常乏味无聊，她几次想要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当天夜里，大雨又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
☆、救星
雨仍在下，尹珂坐在厨房烧火，小灶里煮着一锅玉米糊糊。还好她现在在百杏村有几分面子，或买或借的，也能弄到一些粮食，虽然都是些粗粮。
只是现在家里人实在太多，粮食只能先紧着老人和孩子，剩下的几个青壮年每天只能吃些土豆红薯野菜什么的果腹。
自那天家里被抢之后，又已经过去好几天了。雨再没停过，村子周围的野菜已经被挖光，就是菜地里也基本没什么东西可吃。即使是红薯野菜这些东西，家里也所剩无几。
“唉……”尹珂低低叹息了一声，她这个妻主，嫂子，掌柜当的实在是太失败了，连饭都不能让大家吃饱……不，别说饭，现在连野菜红薯都快供不上了。
百杏村现在大半村民都只剩自家的口粮，实在拿不出多余的了。倒是那个赵小玉，因为之前湛州收购价格偏低的原因家里还存着些玉米。
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也只能去和她买了。虽然价格肯定会高到离谱，自己也肯定会被冷嘲热讽一番，但是如果真的能买到粮食的话，也可以接受吧……
想到赵小玉家里堆积的粮食，尹珂忍不住带了点恶意暗暗想着为什么被抢劫的不是她赵小玉家。不过这念头刚一冒出就被她迅速掐灭，恨人有笑人无，她差点变成她最厌恶的那种人了……
尹珂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唉……”
“唉声叹气的这是干嘛呢，是饭不好吃吗？”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调侃道。
尹珂猛地回头，然后她觉得她看到了天使！
天使，绝对是天使，来给她送食物的天使！
来人笑意盈盈，可不正是财大气粗的周家二公子，康亲王世女的准夫郎，尹珂某种意义上的老乡——周茂嘛！
不止是他一个人，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丫鬟，肩上都扛着大大的麻袋，从沾到她们手上的白色粉末可以看出，那是两大袋面粉！
尹珂有点想跪下叫爸爸。
爸爸啊不是，周茂眼看着尹珂眼眶慢慢红了，慢慢地生出几分水气。心里也是蛮心疼的，毕竟在现代社会也是不愁吃穿的小姑娘，能在这种情况下咬着牙撑着这个家坚持到现在真是很不容易了。
也许是因为看见‘老乡’，潜意识觉得对方是可以宣泄委屈的人，尹珂的情绪有些难以掌控，但那两个丫鬟看着她又不能暴露出她和周茂不一般的关系，努力再努力，她尽力控制住了情绪，吸了下鼻子，她开口道：“还好不好吃呢，有得吃就不错了！”
周茂在过来的路上也听说了顾家的遭遇，此时看尹珂这么强忍委屈的样子，低声安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刚刚还委屈的尹珂一脸惊恐地抬起头，我家茂茂有那么温柔吗？该不会又被谁穿了吧？
跟在周茂身后的两个丫鬟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这真的是那位凶狠粗鲁的准世女夫？该不会是被那个歹人用传说中的□□易容了吧？
周茂：……你们够了没？
够了，大大的够了！尹珂欢天喜地地收下了送上门来的这些粮食，珍而重之的放进了一个大柜子里，还上了锁，她可实在被那伙抢粮食的畜生吓怕了。
周茂看得有些心酸，于是开口道：“不用那么宝贝，这是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你们村祠堂那里堆得满满都是，不会再有人饿肚子了，也不会再有人为了几袋粮食就做出这样的混账事了！”
诶？赈灾粮！这是赈灾粮！赈灾粮真的到了！？尹珂先是微微一惊，然后迅速地，变成了灿烂的笑容。
大雨依然下个不停，从顾家一路走过来身上也照常湿了大半，但是尹珂的心情却格外的好。尤其是在进到祠堂，看到角落堆放的数量不少的粮食被褥衣物时，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尹掌柜，还真叫你给说中了！你看，朝廷拨下了这么多粮食呢！”看见她过来，熟人邱萍便迎上来笑着对她说道：“之前你虽然说得挺像那么回事，但迟迟不见粮食拨下来，我们这些人心里都还是挺担忧的，甚至还有人埋怨你。这下真的有粮食了才知道你没说瞎话。”
尹珂笑笑，其实说实话她报的期望可能比这些人还要低，毕竟没有真正接受过皇权至上的教育，也不了解大玥朝的这位女皇陛下的品性如何，会不会拨下粮食给湛洲她真的不好说。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位女皇陛下没让她的子民们失望。
湛洲这片撤离的比较早，水淹的也不是特别严重，几乎没有什么伤亡，所以赈灾粮来的是最晚的一批。据周茂说有些地方溃坝决堤，大水一直淹到房屋顶，死伤不计其数。等到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后又发现有人感染了传染病，没有足够的粮食和药品，又死了许多，情况非常严重，穆涵风现在就在那边。
尹珂在听说了这等惨状后，心里也是戚戚然，湛洲、百杏村这边顶多就是粮食不怎么够吃，其他就再没什么需要担忧，与那些真正意义上的灾民比起来，她们真的是超级幸运了。
听说穆涵风一个堂堂康亲王世女也到那种想想都觉得可怕的地方去了，尹珂不禁疑惑，“她一个皇亲国戚，居然愿意到那种地方去……”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周茂脸上摆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但许是想起了什么，终究还是微微苦笑了一下，“皇室宗族……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就像那部电影说过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用在她们这些皇族身上大约就是‘权利越大责任越大’吧。”
虽然不是那么敏锐的人，但尹珂却察觉到了他现在对于穆涵风的态度和之前有了明显的变化。当初对那人的评价是什么来着？好像是‘脑子被驴踢了还瞎了眼’之类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