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液晶电视,沈道成汇报说:“关于举报人,我找过媒体,说都是有人在夜里匿名发过来的。根据IT技术人员的分析,地址是一个网吧,当天的监控录像早就删了,根本没办法找出有效信息。”
“周涵还有其他亲戚朋友吗?”
“除了几个远房亲戚,但生前就不走动了。而且,查过那些人,基本都是小职员,对周涵也没什么印象。不像是有动机的。朋友么,一个都没找到。”
程雄指关节叩着桌面,心想:这倒是他的风格,总不可一世,谁愿意找这种人做朋友?好在,他可以喘一口气了。既然那人在暗处,就只能耐心等待,总有一天,他会自己浮出水面。
柏原也看了沈道成的讲话视频。看完之后,默默对着电脑发呆。
现在,他有些难以面对这张脸。
他时不时想起那个记者。那天,在等待电话中的人到来前,记者一直在痛苦哀嚎。
柏原问:“谁打的你?”
“说了你也不明白。”
十几分钟后,两个男人过来。柏原以为他们要问怎么回事?结果谁也没问,也没提报警,直接扛着他离开了。原来,记者叫他打电话,只不过是一种自救,是一种妥协。
他在河边怔了一会,感到背后有种难以言说的阴森。
这之后,他发现自己开始躲着佳琪。
虽然外表看起来,总是精力充沛地跳来跃去,活泼开朗,好像拥有不受外界影响的单纯感。但他不确定,有着沈道成基因的她,会不会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同时,他想到:如果沈道成受爸爸指示,那么自己基因里也流淌着罪恶的因子。如此以来,他没资格跟她论道德,说起来,两个人都是半斤八两,谁也不要嫌弃谁。
突然觉得,生活就像他的工作,总有几笔糊涂账,没办法理清。
中午时分,佳琪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她特意过来找他吃饭。
两人在一家云南菜馆吃饭。店里的装修颇具民族风,穿着棉麻长褂的服务员穿梭其间。
佳琪不喜欢老在一个地方吃饭,总是想法设法从东吃到西,从南吃到北,从西餐吃到中餐、从简餐吃到大餐。
她说起这点,咯咯一笑:“我爸老说,你这么点个儿,那么能吃?想想我挣钱多辛苦!然后又转向我妈,还有你,都老太婆了,还嫌衣服不够,首饰不够吗?”
“我爸就是个小气鬼。花钱方面,我听我妈的。她的想法是,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花就花!”
柏原想起一个至关重要、却又很傻的问题:“如果我生在普通人家,没有体面的工作,没有好房子,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佳琪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
柏原看她的神情就知道这回答根本没经过脑子,继续问:“就是,没什么钱出来吃饭,你还要做家务,要买菜做饭。”
佳琪听到这些,露出吃不准的表情:“那也不能买包包和衣服,不能出去旅游?”
“只能去地摊、小商品城那里去买。基本不能出国。”
佳琪歪着头,开始认真思索:“也不能请保姆……啊,好难,还要学做饭,洗衣服……这个我说不上来。”但她又问,“你还长这样吧?”
柏原无话可说,点着头。
佳琪舒了一口气:“这有什么,我还是会跟你。没钱,可以找我爸要啊!”
柏原一脑门黑线,不再追问。
其实,就算问出来又如何?没人会把真实又丑陋的一面表露出来,尤其在恋人面前。
哪个嫁豪门的新娘不会傻到主动坦白说,我就是喜欢上你们家的钱,你们家的地位。除非事实突兀呈现,此刻就是一穷二白,再来看她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他想想云修的话,也是不无道理。谁都不可能是谁的判官,每个人有不为人知的黑暗面。只是,他不知道眼前这一脸纯真的女孩是否也有那不能窥见的一面。
上来一个小竹篮,里面装了两块玫瑰饼。底下用糯米纸仔细垫好。柏原看着服务员拎上来时的小巧样,想起红楼梦了。不过,这里是要凸显纯民族、纯自然的概念。名称也好听。
佳琪咬一口,就放了回去:“什么啊?还说是特色。分明就是酥饼,干干的,不好入口。”
暂时没碰到合意的菜,她就停下筷子,有意无意地问:“你弟弟跟那女孩分手了没?”
柏原摇头。
佳琪极其惊讶:“他可是有问题哦!”
柏原瞪她一眼。
“难道不是吗?这么个人,又不是美若天仙,干嘛不松手?”
“他说是他的事,自己会处理好。不用我管。”
佳琪嘀咕着:“云修看见我总是说三道四,嫌东嫌西!还以为会找什么样的女孩呢?简直鬼迷心窍了。”
柏原转而看向窗外。
太阳依旧延续盛夏的热度,行人撑着伞、戴着墨镜匆匆路过。
人也是奇特的生物,现在看来,都是没有瓜葛的人,谁知道,哪天,碰上一个人,开始交谈,有了交集,就从陌生人变成朋友,变成恋人,变成爱人。等到终老的那一天,看一张老照片,互相说,哦,这个地方当时我也在那儿。突然变成一种冥冥中既定的缘分。
时光流逝,熟悉的人会变得陌生,陌生的人会变得熟悉,兜兜转转间,人的心境也在不断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如何变化,只看着外面的骄阳,倏忽觉着胸中有股热气,在那里蒸腾、盘旋,惹得他只想大声喊叫。
☆、苦肉计
云修坐在办公室里看资料。主任说,考虑即将引进人力资源动态分析程序,让员工先了解这方面的内容。
看到一半,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电话,说朱可希在工作期间晕倒了。
没顾得上想她同事怎么会有自己的号码,云修就跟主任请过假,出去了。
柏原正好在二楼栏杆处,看见急匆匆跑过大厅出门的弟弟。
赶到医院,云修找到她同事,? 侨怂盗诵┮缴愿朗孪睿癜筒坏迷绲阃焉硪话悖坏仍菩匏翟偌团苊挥傲恕?br /> 朱可希撅撅嘴:同事啊,同学啊,就那么回事!
云修代替她坐下来,陪着可希在输液大厅里吊点滴。
她那张巴掌大的脸,小得可怜,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孩。
她抿着干裂的嘴唇,十分抱歉的语气:“妨碍你上班了,真是不好意思。都不知道她怎么在我手机上找到你号码的。”
一边这样说,一边拿眼瞟他。
“我们是朋友,当然应该打电话啊。”
朋友?说你是我女朋友会死啊!
自从上次去过家里,云修好像又恢复到当年看过电影之后的状态了: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当自己不存在一样。
仔细回想,当初从她家出来时,她怎么就没注意到他失落的样子呢?明明是自己非要去,去过之后又是这副表情,想想真让人发火,不去不高兴,去了也不高兴,到底要她怎样?!
又不是欺骗了他,她可从来没说过自己家境优渥。这个男人最让人厌烦的一点,就是优柔寡断。前进一步,就要后退好几步,总是三思而后行。真怀疑他如果既没颜值又没家境,要怎么找老婆?
本来,她想像上次那样刺激他一下。但她了解云修的个性,如果没什么值得留恋,你再威逼,只能让他逃得更远。
所以,这次她采用了极端做法。主动跟领导要求加班,两天不吃不喝。这种强度下,铁人都撑不住。而且,故意不带手机,只在手里拽了张写着云修号码的纸条。
等她醒来,已经在医院了。但没人发现她的小纸条。
同事说,医生说你血糖水平低,加上疲劳,没什么大问题。
她摊开手掌,手里空空如也。这些蠢货!自己只是晕倒了,如果是重大疾病,她们也这么不管不顾地,只管往医院送?就不会想到打电话给她亲人朋友?等到做手术要签字,再急着打电话找亲属就太晚了。
看着同事东一下西一下地没事忙,她想,反正别人的命也不是命,真是不上心!
碰上这些个没眼力的,她只好主动出击,说:“还是打电话让我男朋友来吧,麻烦你不好意思。”
同事求之不得。经理指派她过来陪同,实在事出无奈。
当然,云修不知道这些。他从没想过这个小女人的脑回路会如此复杂。
“说是连续加班了。一个女孩子,这么拼干嘛?”才说完,他就后悔了,怕她又提起那个话题。
可希露出干涩的笑,像一朵被秋风折磨的小花。靠在宽大的椅子上,她的身子显得更加瘦小,眼窝深陷,云修想起了她妈。
都说,女人老了的样貌可以参照妈妈,云修觉得不用等到老,现在就像极了。这种想法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柏原的话开始在耳边萦绕,他烦躁地盯着点滴瓶看。
挂完点滴,到医生那里开了点药。云修打的把她送回出租房。
这是个有些年头的小区,楼道里画满各种涂鸦,有稀奇古怪的图像,骂人的话和跟谁表白的话。
走进房间,倒比较整洁。这是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小小的客厅里摆着一张棕色皮沙发,不知道是不是颜色的缘故,看不出脏来。墙上挂着一个12吋左右的液晶电视。
东边一扇房门紧锁,门上悬着一个蕾丝边挂袋。可希介绍说,那是同事的房间。
云修走进她的房间。一张小木床,铺着整整齐齐的被单,靠窗的书桌上,用玻璃瓶养着一束植物,开着一串紫色花朵。床边的衣柜门上,贴着许多吸血少女贴画。
云修笑着说:“你还喜欢这些玩意?”
“贴着玩的。我们一个同事特别喜欢,送了我一些。跟孩子似的,又不好拒绝,就拿来胡乱贴。”
云修想起柏原说她跟很多人都处不好,现在看来,也有失偏颇。一个孤独的人不容易让人理解,如果让别人来评价自己,他们可能也会做出类似评价,说自己不好相处。
云修给她烧了开水,看她吞药。再走到楼下,准备去卖点水果。路边有一个摊子,黄色的遮阳伞下,摆着一个个白色塑料筐,看了一遍,发现不仅种类少,还不怎么新鲜。可既然下来了,她又是病人,不买点回去总说不过去。
回到房子,可希看着袋子里的水果,笑笑:“我不会缺营养了。”
云修给他削了一个苹果,可希接过。这时,手机响了。
“你在哪儿呢?”是柏原。
“在外面。”
柏原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哪个外面呢?”
可希把苹果举着,并不往嘴里送,只拿眼瞧着他。
云修站起来,走到客厅里:“她生病了,我来看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云修以为他挂了,却又听见:“你还挺上心。”
“佳琪要生病了,我也能这么说你么?”
“她生病,肯定先找自己爸妈,其次才是我。”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
“挂了!”
云修再次进去时,可希问:“谁啊?”
“我哥哥。”
可希开始啃咬苹果,她刚才以为是女人,悬着一颗心。
漫长的午后,可希不想睡觉,一直聊她的童年、她的各种情怀,听得他昏昏欲睡。
云修的头慢慢沉下去,做了个短暂的梦。他梦见自己开着车行驶在夜色中。刹车不灵了,看不清道路,只能依着惯性往前疾驰。这个过程充满未知的恐惧,他害怕前面有行人,害怕车子摔落悬崖,害怕自己随时会被甩到黑暗深处……
可希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阳光从窗户里斜斜地穿进来,照在云修脸上。
这张在光和影中完美呈现的脸,让她心旌摇曳。她用细长的胳膊撑起身体,慢慢凑近他的嘴唇。
一阵细微的风顺着纱窗飘进来,吹得瓶中的花瓣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的醋坛子翻了
☆、柏原妈妈之死
程雄坐在办公桌前看财务部提交的上季度报表。
几分钟前,主任把这一沓资料放到桌上后,支吾了半天:“柏原好像发现了那几笔钱有问题。”
程雄心中一烦:“不是叫你做的吗!他怎么会知道?”
主任搓着手:“他说,干完了手头上的,看还有没有别的事情。我那天忙着开会,以为是另一笔账目,就让他入库了。没想到……”
“所以,还没补好漏洞的帐就这么被人发现了?”
主任不知所措。
“还好是柏原。换一个人,你这职位怕是保不住了。抓紧弄完!马上等下笔资金入账,赶紧把这个包袱甩出去。这次拖延时间太长了,万一出现差池,风声传出去,想补都晚啦!”
主任唯唯出去了。
程雄坐在那里出神,犹豫着要不要叫柏原过来,问问他的想法。
刚才看过柏原做的帐,一笔一笔,很有条理。还做了上季度的财务管理通报,对公司主要经济指标完成情况、预算执行情况和交叉稽核情况都做了较为仔细的记录与分析。
不知道算不算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工作上,他像他妈。
他放下资料,把摇椅转向外面。落地窗的玻璃上,一个女人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
这么多年,他从没去看过她。只有每年九月,偶尔看到小姨子从小区门口花店里出来。车子一掠而过,从后视镜看见小姨子袅袅婷婷的身影,知道又是一年了。
她是个能干的女人。五官端正,留着一头简练短发。他第一次见她,就知道这个在财务室里埋头检查乱糟糟旧账的女人,是个可用之才。
周父曾经说过,女人是没见识的,不要想着为女人改变什么,而要想着让女人为你做点什么。所以,程雄看待女人,基本上是本着实用目的。
她之所以给他留下印象,不仅仅是出色的业务能力。虽然光凭这一点,就让人赞叹不已。短短三个月内,她就理清了之前财会部门的旧账,并开始积极构建新的有效的财务记录、审核系统。工作走上正确轨道,她也开始受邀出现在各种年会、交流会上。
严格来说,她不是个漂亮女人,但她有一股独特气质。说话时,声音不高不低,有条不紊。跟她对话,不会觉得咄咄逼人,但无意中又被她灌输给自己的言论击倒,输得心服口服。程雄就是被这种风度打败的。
行业内,经常有人说,再是美女都不要打内部员工的主意,弄不好反而更难管理。这类话,一般是老总们私下聚会时经常挂嘴边的,兔子不吃窝边草,算一种乐子。
说归说,总有人把持不住,跟女下属发生这样那样的暧昧。当局者迷,等程雄意识过来,事情已经有些偏离轨道了。
一个月后,她拿着孕检单,以勒索者的身份在办公室里坐下。照理说,男未婚、女未嫁,不缺钱又没家长反对,这桩事情最好办。
问题是,程雄不想结婚。尤其现在,事业正蒸蒸日上,没理由因为一个下属怀孕,就忙不迭地给她一个名份。
他牢记周父的话。真要结婚,他会选择一个门庭相当的,而绝不是个财会。而且,这女人如此急要结婚,让程雄怀疑她是不是一开始就有预谋。
他把孕检单随手一扔,说要钱可以,但结婚不可能。
她昂着头,站起来:“好吧,给我钱,我去打掉。”
程雄被将住了,没想到她这么干脆。
对于这个正处在事业高峰的男人来说,婚姻有风险,但保住一个有可能是继承人的孩子却是当务之急。有很多老板,不缺女人,却中邪似地怎么都生不了儿子。
他不想冒这种风险。于是,重新拿回单子,语气软和下来:“别急。我是身不由己,好歹理解下我的处境。这样吧,先安心养胎,把孩子生下来,到时自然会给你个交代。就算我不想,也不会让孩子没有妈妈!”
其实,他想的是,如果是女孩,那么给钱打发掉。如果是男孩,等到那时再做打算。
女人同意了。
十二月六日,她生下柏原。
孩子才过满月,女人天天催他办理登记。程雄渐渐有些不耐烦,似乎孩子只是筹码,她的目的就要当董事长夫人。考虑到孩子正喝奶,保姆说不好的情绪会抑制乳汁分泌,就不跟她计较,只是借故推脱。
等到孩子三个月、半岁,直至一周,程雄还是不去。她心里已经十分明白,慢慢不再提起这一茬。程雄以为她想开了。突然有一天,她带来一个女孩,二十岁左右,十分青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