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颂胳膊一松,被曲洛俞挣扎的更厉害,他向着于曼珠喊道:“他不死的话,我们还能活下去吗!”
作为同伴,你该救我们。
唐颂力气用尽,曲洛俞也终于死去。
消失不尽的幽魂飘荡在高处,高高俯视着雪地上三个贪婪的家伙。他所有的愤恨、悲伤、怨念全部都掩埋在雪山上,无人得知。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尸体被曾经同类啃食。
亲眼看到他们被救援队所救回去。
他听到他们对救援队说,他失踪了,他们找不到他。
渐渐的,再也没有太过复杂的情绪,有的只是厌恶,对同伴背叛的厌恶,对人类残忍的厌恶,对他们狼吞虎咽仿佛野兽般的厌恶。
这场牺牲与欲望的战争,最终欲望获胜。
唐颂他们依靠着曲洛俞的尸体,活到了救援的到来。
曲洛俞为救同伴,冤死雪山,骨肉皆被掩埋。
唐颂他们回国,将拍摄雪山照片进行展示,他们成为了摄影界的风云人物,从此占据了摄影界不可撼动的地位。
而曲洛俞,又有几个人还记得他?
第19章 阿飘7:归来
梵仁的这个故事太过惊世骇俗,唐亚许久未从震惊中走出,尤其让她心惊胆战的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叫曲洛俞。
“这……”唐亚眼角边,划过一流清泪,她呆呆愣愣,久久不能给予回应。
梵仁看到她捂住整张脸,嘴里发出压抑住的哭泣声,她始终是忍不住,泣不成声了。
曲洛俞此刻正弯下腰,将于曼珠从病床上抱起,动作温柔和细致,却令于曼珠本人感觉到毛骨悚然。
“你要做什么?”于曼珠扯住他的衣袖,问道。
曲洛俞浅浅一笑,道:“你也好久没见过唐颂和宋淮了,我带你去见他们好不好?”
于曼珠变了脸色,厉声道:“你无非是想报仇,直接把我杀了就好,为什么费尽周折让我们几个相见,我不想见他们!”
“为什么不想见?”曲洛俞将她抱到轮椅上,动作轻手轻脚,生怕老人哪里不舒服,温柔的声音从老人的背后缓缓道:“你是因为当年唐颂杀我,宋淮袖手旁观,所以一直耿耿于怀,你虽然对我说你有错,但你心里更认为错的只是他们。”
于曼珠一副理所应当的面孔。
当年她拼劲力气没有拯救曲洛俞的性命,固然愧疚,却不认为这遭恐怖的杀人谋食和她有关系,虽然她是当时的获益者之一,但至少她没有想杀曲洛俞!
曲洛俞的声音继续响起:“你认为唐颂是杀人犯,宋淮冷眼旁观同伴的死,他们都是为了一己私欲,你不屑于与他们相交。所以,你们从秘鲁回国后,你就再也没联系过他们,是吗?”
于曼珠点点头,道:“当时只有我想要救你的,洛俞!”
曲洛俞冰凉的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让她忍不住颤抖。
“可是我看见的,并不是这样。”曲洛俞在背后冷漠而残忍的笑了笑,于曼珠并没有看到,却也脊背发凉,“当我死去的那一刻,你扑在我的身上,如同饿狼的模样,你还记得吗?当你回国,摄影展让交照片的时候,你用的是我照相机内的照片,对不对?”
“于曼珠,你当时只是喜欢摄影的女孩,能站到和唐颂、宋淮同样的地位,就因为你盗取了我照片!”曲洛俞声音忽然变得强硬,过后却忽然笑起,道:“你不愿意见唐颂和宋淮,就是因为他们知道,那不是你拍摄的照片,你怕他们忽然戳穿你的真实面目,让你的名声毁于一旦。”
于曼珠的身体完全被僵住,曲洛俞的每句话都字字诛心,一遍遍的拷问她的良心,然而羞愧之情早已被四十年的金钱地位熏染的所剩无几,她这时只有前所未有的恐慌。
于曼珠费力的扭转年老的身躯,看着高高俯视她的曲洛俞,道:“你可以把我杀掉,你怎么做都可以,但承认盗取你的照片或者是去见唐颂宋淮,我都不会去做的,绝对不会!那会毁掉我的!”
最后她的表情诡异而又狰狞,声音歇斯底里,狂躁不安,她对名誉地位着了魔一般,宁可身死,也不想放弃。
曲洛俞默不作声的注视于曼珠疯狂,她此时的一举一动,张显她丑陋和扭曲的心脏,像极了那条黑色的美人鱼。
曲洛俞抬起手,一抹亮金色的佛纹,在他的手掌心忽现,金光穿过于曼珠的身体,瞬间致她于昏迷。
这一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曲洛俞舒展眉头,推着于曼珠走出病房,来的悄无声息,去时无人发现。
……
“我父亲,他已经悔恨了四十年。”唐亚抽泣着,断断续续的道:“他害怕见到光,他活在黑暗中四十多年,没有一天不在痛苦。”
梵仁:“你还记得曲洛俞为你讲的童话故事吗?白雪公主需要解药,六个小矮人选中将小蓝的心脏挖出,他们牺牲小蓝救回白雪公主,你会觉得他们伟大吗?”
当然不,他们其实就是自私、懦弱、凶残,打着救人的旗号,去杀掉另一个人。
这个故事正暗示着,六个小矮人是现实中的于曼珠和宋淮,那位皇后便是现实中的唐颂。皇后指使小矮人们挖心取药,小矮人们暗藏私欲,杀了小蓝解救白雪公主。
唐亚下意识反驳道:“但是白雪公主又将小蓝复活了。”
“白雪公主为什么要将小蓝复活?难道你不知道,复活需要代价吗?”梵仁语气平平,但最后的问句,有着明显的嘲讽之意,令唐亚不禁脸红害臊。
曲洛俞在死后,灵魂被困于守护雪山的佛塔中,疲弱的怨灵日日在佛塔内受刑,曲洛俞知晓终归会有一日,他无法坚持下去,便另想出一个办法。曲洛俞以鬼身修了佛法,一身佛气与佛塔最为契合,四十年后,佛塔认鬼将为主,曲洛俞脱离佛塔回到故乡,迟来寻仇。
梵仁凭借唐亚背后的那道佛纹猜出曲洛俞的遭遇。曲洛俞的道尤为难得,初始受苦,却得到至高磨练,此时已露出锋芒,若将凡尘之事斩断,那心境无束,必会突破。
此时唐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早已不站在曲洛俞的角度思考,她对父亲的生命更加看重,她心中打定主意,让曲洛俞放过他们,仇恨是无法挽回过去的事情。
在她煎熬的等待中,门被敲响。
敲门的声音响亮而缓慢,仿佛门外的人不急于里面的人开门,他很有耐心的在等待。
唐亚不禁打了个寒噤,一股邪风不知从哪刮来,使屋内的温度不断下降。厨房内正在做饭的保姆听到声音来到客厅,一脸茫然,道:“唐亚小姐,开不开门?”
“我来开。”唐亚支撑着沙发站起来,她的脚下还是八厘米的高跟鞋,每走一步,就晃一下,仿佛是醉酒的女人。
唐亚握住门把手,深呼一口气,她拧转门把手,只听见细微的咯吱声,门便开了。
门缓缓敞开,唐亚看到了曲洛俞,他的眼睛仿佛会讲出唯美动人的故事,默默的注视很久,都会感觉舒适,不觉困扰。
“曲洛俞。”唐亚叫住他的名字,想将心底的话说出时,倏然看到曲洛俞身边,分别坐在轮椅上的两位老人。
一位是于曼珠,一位便是宋淮。
唐亚只认识宋淮,当见到宋淮瘦若干尸、双眼凸起,和她父亲的状况一摸一样时,一时惊到,连忙退后两步。
“唐亚,帮我把这位于曼珠女士推进去好吗?”曲洛俞推着那位宋淮直接进入客厅,如家中的主人一般。
曲洛俞的口气分明是商量,唐亚却不由自主的按照他的命令执行,当推着于曼珠进入客厅时,才忽然醒悟过来,她抬起头望着曲洛俞的背影,心底蔓延出诡异的恐惧感,房间内的气温,似乎更低了。
曲洛俞把宋淮送到客厅中最宽敞最明亮的地方,蹲下来帮助宋淮整理一下褶皱的衣服,还有散乱的鞋带。唐亚把于曼珠推到宋淮的旁边,曲洛俞头未抬,道:“谢谢。”
于曼珠的装扮比宋淮要利索整洁,她身体中没有鬼气缠绕,嘴唇红润,处于健康的状态。
曲洛俞看到这两个老人并肩坐在一起,不由发出感叹,目光停留在这俩人身上许久,他在回想什么,任何人都不知道。
忽然之间曲洛俞转头,向沙发上坐着的少年看过去,少年的眼睛深不见底,他连忙避开,唯恐深陷其中,却见这时少年对他微微一笑。
曲洛俞一怔,于是笑道:“我叫曲洛俞。”
“梵仁。”俩人四目相对,相视而笑。
曲洛俞很快收回视线,眼神放空,目光无悲无喜直视前方,举起手掌,佛光忽现,佛经嗡嗡地钻进人的耳朵。唐亚、保姆以及卧室内的人,已经全部昏倒。
曲洛俞收回手掌,左手小拇指被缠住一丝几乎不可看见黑线,黑线是由鬼气凝实,它另一头是唐颂,卧室的门被打开,唐颂全身僵硬的走出来,他的目光呆滞毫无焦距,思维被鬼气所牢牢掌控,魂魄压制不得动弹。
唐颂走到于曼珠的身边停下来,曲洛俞抽回鬼气,他便立即倒在地上,闭上双目。
四十年前的朋友们终于欢聚,四十年前的仇人终于即将面对。曲洛俞笑的开心,眼底却忧伤悲悯,他以前杀生灵厉鬼只念佛经,这时却念起:“我携怨气而来……”
“带你西天归去……”
手掌的佛光再度亮起,这时轮椅上的于曼珠、宋淮,以及倒在地上的唐颂,都悠悠醒来,睁开眼睛。
窗外的阳光正好暖意十足,照在每个人的脸上,能清楚的看到他们何种表情。于曼珠没有认出坐在身边的干尸般的老人,会是宋淮,疑惑的眼神对准了那不似人不似鬼的曲洛俞。
“四十年没有相见,你们的确很难认出彼此,不过,只要你们都记得我这张脸就行。”曲洛俞笑起来道。
唐颂褶皱的眼皮,艰难的掀起,他不用起身便能看到曲洛俞的模样,瞳孔紧缩,三个字分开仔细的来念:“曲……洛……俞。”
第20章 阿飘8:解脱
唐颂的脸只被一张皮包着,骨头的轮廓清晰可见,他的惊慌恐惧全部体现在凸起的眼睛中。
四十年前,他未曾预料,曲洛俞会回来。
四十年来,他已经年迈老去,如今更是瘦骨嶙峋的模样,曲洛俞却保持着四十年前的容貌,依然是那俊俏阳光的年轻人。
曲洛俞没有看他,而是在每个房间转一转,然后搬出来一套摄像工具。
将三角架安置好,把摄像头对准唐颂、于曼珠和宋淮三个人,看到他们惶恐不安,抗拒却畏缩不前的模样,曲洛俞声音温柔的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大家不要紧张,我可以承诺,今天所有的拍摄内容,不会公之于众。”
他按下拍摄键,走到三个人身边。
轻吐一口浊气,仿佛是在闲谈聊天,语气轻松自然:“唐颂,宋淮,曼珠,我们要有四十年没见了吧。”
“洛俞,洛俞,我当初是想要救你的,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的!”于曼珠老眼横泪,想抓住曲洛俞的衣服,却做不到。
“洛俞,我是无辜的,杀你的事情是唐颂一个人干的!和我没有关系啊?”宋淮紧忙道,流下眼泪,惧怕而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曲洛俞的脸色。
曲洛俞饱含深意的笑对昔日的好友。
四十年前,宋淮选择了退后两步,使曲洛俞失去最后的生机,他却获得活下来的机会。
四十年后,曲洛俞回来了,宋淮选择把挚友唐颂推出去。他没有真正的朋友、没有底线,只为了活下去。
躺在地上的唐颂,听到久别的好友,你一句我一句的把罪责撇清,咬定所有的罪恶该由他来背负。
唐颂嗤笑道:“你们以为你们这么说,曲洛俞就会放过你们吗?还有无辜?你们那也叫无辜,世界上就没有更无辜的人,为了活下去,你们做了什么?”
他讥讽完宋淮和于曼珠,苗头又转向了曲洛俞:“四十年前你天真单纯,没想到四十年后你依然没有变,你要复仇?为什么复仇?凭什么复仇?”
“你的体质在四个人当中最差,你本来就无法撑到救援,我不过是提前了结你的痛苦,或早或晚有什么区别?如果你说之后的事情,那我要告诉你,如果是我死了,你活下来,你也会这么做的,我却不会复仇。
“求生,本来就是人类的本能。”
作为旁观者,一直保持安静的梵仁,忽然有了动作,他微微扭头,看向唐颂问道:“插一句,我很好奇,曲洛俞既然是你们当中体质最差的一个,为什么那时候你们放弃寻找出路,自暴自弃的时候,他还可以站起来,去寻找食物呢?”
如果当时曲洛俞不去找食物,那么唐颂和其余的两位同伴达不到共识,也许曲洛俞不会死,又或许他们四个人会一起死。
唐颂之前没有察觉客厅中还有两个陌生人在,他艰难的抬起头,看到是一个清秀少年,一个神色冷漠的男孩。
“你们……是谁?”唐颂每一次的喘气,都令他的力气少一分,他的状态并不好,鬼气在他身体内埋伏,使他脸色发黑。
梵仁含笑,目光着实冷淡的注视唐颂的痛苦和挣扎。
以梵仁行事风格,若遇到曲洛俞这回事,定会让这三人付出千万倍的代价和痛苦,将他们灵魂抽离,不得转世轮回,永远逃离不了炼狱般的苦楚。
还好未曾有人这般招惹,有梵家存在,让他没机会如此作为,不然仙人他是做不成,只能跑到魔界去混了。
唐颂见他们不答,也不去追问,此时他的情况也不在乎这点细节,他回答梵仁之前的问题:“我说过求生是人类的本能,每个人都可以突破极限,只是我和他的选择不同。”
“你的选择是杀死同伴,食其肉,以此谋得生机。”梵仁的声音格外清冷,未有从前的温和,在馒头的耳边却非常舒服,总觉得该是如此。
“是这样,难道我和他换了身份,他不会这样对我?”唐颂低声的嘶吼,这一句,几乎要了他半条命,浑身打颤,不断的咳嗽。
曲洛俞没有想他此刻就死,便将佛光罩住唐颂,以保他剩下最后的生气。
梵仁忽然笑起,道:“以为人人都如你?当时曲洛俞去寻食物前,注射了安非他命,透支生命为你们寻找食物,本就没想过自己会活下去。过了四十年,你们却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复仇,他成为厉鬼,被佛塔超度,早没有了仇恨,他复仇不过是了断凡俗之事。”
曲洛俞安静的态度,好像不为所动。
另一旁的唐颂、于曼珠和宋淮他们被梵仁道出四十年前的真相,陷入震惊当中。
‘当时曲洛俞去寻食物前,注射了安非他命,透支生命为你们寻找食物,本就没想过自己会活下去’这句话每个字都敲击他们的心。
他们很想去辩论这句话的漏洞,但是他们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分辨真假?还用去分辨吗?困扰他们心中四十年的疑惑终于解开,不然他们都快坚持不住,曲洛俞尚有余力?恐怕他们心中早有猜测,只是无法面对,自欺欺人罢了。
“我……”于曼珠状态恍惚,望着曲洛俞,顿了顿道:“我常以为自己是个畜生败类,但我从来没有勇气对任何人说,我这一辈子都专迷于荣誉获奖,可没有你的照片,我什么都不是。人的一生价值有限,我能做的,只有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让所有人知道,我们这三个摄影界的前辈,回国的风光无限,是踩在谁的身上而来。”
唐颂旁边低声笑起,肩膀忍不住的抖动。
而宋淮也一脸畏惧退缩,闭口不言。
曲洛俞从思绪走出,听到于曼珠的话,他心中锁紧的门,仿佛忽然敞开,他们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愧疚,而他这些年,无时无刻都在想,他们可曾后悔过?
他的恨,被佛碾灭,他的执念,却深在根处。
于曼珠正坐在镜头前,苍老的声音虽不再清脆明亮,但十分有力量。她知道,如她这般肮脏腐烂的人,如果连最后的表现都不能坦然大方,那就真的再无颜面尊严了。
人与人是不同的,宋淮费尽心思想要曲洛俞放过他,但他绝对不希望于曼珠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生命和荣誉,他不想毁掉任何一个。他挣扎的从轮椅上爬起来,想阻止于曼珠,但鬼气还藏于他身体中,曲洛俞的一个念头,就能将他彻底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