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萧禾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拎着个小厮来就想定我的罪,未免也太可笑了吧?且不说我根本没做过,就算我做过,又有几个人会相信空口无凭的你?”
“也许吧。”元原低头靠近杜萧禾耳侧,轻声道,“不过——就算是空口无凭,大家会不会还是要信上一两分呢?”
杜萧禾:“……”
元原慢悠悠道:“这种危及性命的事情,肯定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就是不知道,如果大家都对此做好防范了,你还有没有备选方案呢?”
杜萧禾喉咙一动,竟没说出应答的话来。
元原笑笑,又道:“所以,合作吧?”
杜萧禾收敛了张狂,整个人都陷入了纠结和沉思,半晌,他才道:“你想要什么?”
元原薄唇微启、刚要开口,对方却又突然打断了他:“等等!我先做下心理准备!”
元原:“……”准备啥?
杜萧禾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竟有些微红:“好了,你说吧。”
元原:“……”总觉得哪里不对?
“咳。”元原清了清嗓子,道,“若我所猜不错,你看上的,应该是此次为魁首准备的礼品吧?”
杜萧禾没想到他突然提到这个,面上微红一瞬褪去,又换上了满面寒意。
试剑大会有个传统,凡来与会的势力,都要带上一份礼物,而这些礼物会被按照珍贵程度排序,最贵重的那个、便会被颁给夺魁者作为奖品。
能让杜萧禾冒如此危险也要力争一二的,看来是件很不寻常之物啊!
元原抿了抿唇,也不探究,只道:“你为利,我为名。无论奖品为何,我都不要。但这个魁首,我要定了!”
杜萧禾笑道:“以你的本事,即便实打实地比试也未必会输,又何必来淌这趟浑水!别忘了,等到正式比试那日,下毒之事肯定是会暴露的。我可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怀疑到你我头上。”
元原毫不在意:“未必会输又不等于一定会赢。何况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杜萧禾深深看他一眼,道:“好吧,成交!我让你赢,但到时候我会把奖品换成假的。”
元原笑了:“口说无凭,要是你我之中有人毁约了怎么办?”
杜萧禾眸中亦尽是笑意:“身在江湖,不就靠一个‘赌’字吗?反正你没有中毒、又已心生防范,大不了到时候你我单独比一场好了。”
元原想了想,点头允诺:“可以。只不过,你都打算给谁下毒?”
杜萧禾回道:“如果大家都中了毒,那事情未免闹得太大,所以这毒我只给几个很有可能夺魁之人准备了。另外,此毒极难被查明,且只会在运作内功时生效。到时候就算他们发觉不对,也未必能拿得出证据来。”
“甚好,那就都交给你了。”元原起身,又把还昏着的鸣鹿拎到手里,朝门外走去。
只是未走几步,他却又顿住了脚步,也不回头,只幽幽道:“你同意得还真是迅速啊……就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提这些要求一般。”
杜萧禾淡淡道:“你这些要求提得也很从容啊,就好像……十分确信我定会同意一般。”
夜色中,两人皆轻笑出声。
元原道:“看来,是棋逢对手了!幸甚!”
他话音一落,便已消失于夜色之中。
杜萧禾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竟有些愣怔,良久,深深叹了口气。
***
腊月十五,便是四年一度的试剑大会。
往年参与这试剑大会的,只有当今堪于江湖中左右局势的十三个剑道名门,但今年又多了个好久不曾露面的扶松剑派。
扶松剑派沉寂多年,此番与会的试探意味十足,自然也不敢太过张扬。一直到腊月十四,扶松剑派的人才到达烟龙城,而且竟只带了两个随从,简直谨慎得有些可怜。
这次代表扶松剑派前来丢人的,是扶松剑派的大公子,慕清琅。
慕清琅乃是扶松剑派门主慕泽风的原配所出,后此原配病逝,慕泽风便又续娶了一位。
慕泽风与原配夫人是指腹为婚,本就没什么感情,自然对这长子也不甚爱护,何况后来又与续弦添了个自幼便有天才之称的次子,慕清宣。
这次慕泽风之举更是坐实了慕清琅不受宠的传闻。堂堂世家公子,却被迫跑来受这些闲言碎语,要是换个心高气傲的,肯定要气个半死。
不过慕清琅倒也非寻常人物,即便被分到了环境最差的院落,仍是没什么情绪波动,泰然自若得很。
他淡定,小厮却很是为其鸣不平。这次随行的虽只有两人,却都是慕清琅的心腹,给他收拾好了房间也不着急走,先愤懑了好一会。
“这雪羡阁也实在是欺人太甚!居然把我们分到这样简陋的院落来,我们扶松剑派虽少在江湖上走动,但也不至于要受此羞辱啊!”
慕清琅执卷浅笑,轻轻翻过一页:“这算什么羞辱,规矩而已。何况这院落挺好的,我很喜欢。”
小厮无奈了:“公子!你这性子可真是!”他急得不行,却又不好再多说,只能把抱怨的话都咽了下去。
慕清琅左手成拳、抵于唇侧,轻轻咳了声。他身体一向不好,此次又舟车劳顿,自然雪上加霜,现在嘴唇已隐隐泛着青色。
另一个小厮见状,连忙忧心道:“公子,我去药房给您抓点药来吧!”
慕清琅道:“也好。”有点事做总好过在这里生闷气。
小厮挂念与他,去得快,回来的也快。
他一进门,面上颜色都生动了许多,奔进门来先将药草包递给了另一个小厮、示意他去煎药,又语气激动地对慕清琅道:“公子,我见到了无争山庄的那位原公子!”
慕清琅见他如此开心,也跟着笑道:“可与传闻所道相同?”
小厮兴奋地不能自已:“有过之而无不及!样貌真是好看极了,气度也是……简直跟个神仙似的!而且我去的时候,他正在为自己的小厮领药,心肠也实在好得没话说!”
慕清琅笑得无奈:“这才见了一面就推崇至此,要是多见几面还不得跟人家跑了?”
小厮撇了撇嘴:“您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眼神一暗,叹了口气,“只是……这么好的公子,竟是个盲的,实在可惜。”何况他还长了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
自家公子也是,相貌好、又兼备才德,却偏偏摊上了个不靠谱的父亲、艰辛至此。难道真有“天妒英才”一说吗?
慕清琅见小厮沉默,便猜出他心中又在胡思乱想了,连忙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这世上万事运作终凭天道,你我凡人,不必为此忧心。”
小厮面上难过之色不减,却仍是点了点头:“恩。”
又过了一会,雪羡阁派来接替的小厮已至,这两个从扶松剑派跟来的小厮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引路婢女走了。
新来的这个小厮朝慕清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瑶光见过公子。”
慕清琅温柔道:“不必多礼。我这边无甚吩咐,你先下去休息便可。”
瑶光又是一礼,道:“谢公子。”他应了吩咐,却并未立刻退下,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剑穗来,“这是原公子让瑶光交于公子的。”
慕清琅怔了怔:“原公子?无争山庄那位?”
“然。”
慕清琅接过剑穗,穗色青碧,美玉为坠。
赠送剑穗之举在陆南本就有结交之意,且这剑穗还如此精致,显见对方诚意之重。
只不过,他家族没落、自己又不受宠,对方结交自己做什么呢?难道这原随云真是个如传闻中所道那般的谦谦君子,见自己处境可怜、便雪中送炭来了?
慕清琅目光沉沉地取过佩剑,也解下了自己的剑穗递给瑶光:“那便烦请瑶光也替我回个礼了。”
瑶光接过剑穗,应了声,又道:“原公子还有句话托我传给您。”
慕清琅眸光一闪:“哦?”
瑶光低语几句,便退了出去。只留下慕清琅一个人盯了那剑穗许久,倏忽莞尔。
作者有话要说: 杜萧禾:刚跟我定了诺言就去勾搭别人了?有没有节操啊?
元原(无所谓状):反正你又不是我的正室。
正室香帅:哦吼吼~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元原:咳。
第35章
试剑大会只有十四个剑派参加,且每个剑派最多派出两人,是以实际的比赛日期只有一天而已。
现下正值申时,比试已进行了大半。台上的人还打的热火朝天,台下的人却都已看得又困又累。
这比试的人基本都与他们年纪相仿,没什么好学习借鉴的。何况以他们在家中的地位,也都看惯了高手过招,自然对这种水平的比试不感兴趣、提不起什么精神来看。
元原坐在台下听着上方的打斗,心中更觉无聊。他连看都看不见,光靠听,在这儿已听了好几个时辰了。再坐下去真是要无聊死了。
不过坐在他身旁的舒明决倒是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要跟元原汇报一下战况。这人昨夜子时才匆匆赶到,精神头居然还这么好,实在让元原敬佩。
“你不累吗?”元原诚恳道。
舒明决不明所以:“累什么?”
元原:“……”强大啊!
舒明决以为元原是水土不服,身体有些不适,便道:“不如你靠在我肩上睡会?到你比试时我再叫你。”
元原轻轻摇头:“不必了。”他现在可是形象很好的原随云,别人在台上比试,他在下面睡觉,像什么样子!忍了!他叹口气:“你还是给我讲讲战况吧。”
舒明决抿唇笑道:“好吧。正好下一局要开始了,我从下一局开始讲。”
话音刚落,已有铃铛响了一声。这正是参赛者已到台上的提示音。
元原问道:“这一局是谁?”
“燃萝峰的小公子池朗和……扶松剑派,慕清琅。”
元原耳朵动了动,终于精神了些。
这个池朗是家中独子,一向娇生惯养,很是目中无人。来这几日,元原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烦他。只不过对方一直很有分寸、没敢惹到自己头上,元原也不好找他出气。
这下好了,他居然碰上了慕清琅。看来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了。
舒明决见他笑得愉悦,有些不解道:“你认识他们?”
元原摇头:“都不认识。”
舒明决道:“那你笑什么?”
元原不答反问:“师兄,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舒明决闻言,仔细打量了台上两人片刻。
池朗一身靛青锦衣,手中提着的正是七十名兵中排行第三十三的欺霜剑。当真是少年意气,眉眼间都是志得意满的张扬。
而与他相对的慕清琅则只提了把看着精致、却无一人能叫的出名字的无名铁剑,且他眉目间满是病气,脸色苍白得仿佛都不用对方动手、推一下就能死。
不过他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反倒给池朗造成了一点威慑。池朗看了慕清琅半天,纠结道:“你不会比一半就死了吧?我、我可不想杀人哈!”
慕清琅提剑浅笑:“但行无妨。”
说着竟已先声夺人、朝池朗冲了过去。
舒明决观望完毕,扭头对元原道:“你确定是在问我这两人谁能赢,而不是慕清琅能坚持多久?”
元原笑得神秘莫测:“要不要赌点什么?”
舒明决拿他没办法,只好道:“就赌下次任务谁打头阵好了。”
秋宁剑谷中人经常会外出接一些任务,自然,都是杀人的任务。这些任务都很简单,往往一人就能搞定。所以除打头阵那个人外,其他人基本不用动手。
元原马上表示赞同:“好,一言为定。你赌池朗赢?那我押慕清琅。”
被这小插曲一打岔,眼前的比试才算是有了点意思,元原的困倦感也少了许多。
池朗的父亲、师父皆是当今剑道一途的翘楚,他师出名门,本事自然不小,这也是舒明决能如斯笃定的原因。
然而,出乎大多数人预料。这比试不过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池朗便已败下阵来。
场下一片哗然,舒明决更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对元原道:“你怎知他会赢?”
元原笑而不答,反问道:“师兄对上这慕清琅,可有胜算?”
舒明决这下再不敢轻视慕清琅,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刚才的比试,这才道:“有。”
元原道:“那好,静候师兄得胜归来。”
中间又陆续几人比试过后,便到了最后的角逐时分。
也不知是杜萧禾夸大其词,还是出了什么问题,场上竟迟迟无人毒发,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就好像杜萧禾从未密谋过要下毒一般。
元原眯了眼睛,倒也不急。
他的比试在下一场,此场胜者,即为下一场上、他的对手。
此时持剑双方正是元原密切关注着的两个人。一是他师兄舒明决,一是不靠谱的杜萧禾。
此前师兄与慕清琅的比试,果如其所言,虽耗了一些时间,却仍然是师兄险胜。
只不过这一场比试,却不知结果如何。
但不论谁胜谁负,这都注定是一场极为有趣的比试。
摇铃三声,两人皆宝剑出鞘,寒光闪烁间、杜萧禾脚尖一点、率先向舒明决袭来。
舒明决毫不在意,提剑便挡,可剑刚横于胸前,却忽觉不对。竟有一股郁气在他胸膛中弥漫开,他欲使内力,却一丝内力也使不出!
他惊讶,杜萧禾比他还惊讶!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内力不仅没受阻塞,反而比之以前更盛!什么情况?!
台上两人面色紧张,台下的元原却笑得悠然。
早在他那日与杜萧禾相谈之时,他便已清楚——杜萧禾的目标,绝不是什么宝贝。就算这宝物价值连城,也不会让他下得了决心、冒如此大的风险。
之后白七悠的调查结果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杜萧禾的目标其实简单得很,他只是希望在场的、十四个门派的年轻翘楚全部死掉而已,甚至包括他自己。
而唯一能活下来的,就是将要成为众矢之的的元原。
初来此处的那一杯茶也是杜萧禾刻意为之,那茶中的毒极易被察觉,且即便元原没有发现,鸣鹿也会想办法让他发现。
发觉有毒后,元原自然会去问他要个说法,他便会趁机提出合作。即是说,就算元原当时没提出合作,杜萧禾也是会主动提出的。
而一旦合作达成,元原便落入了他的陷阱。
杜萧禾要下的毒,根本不是什么会因运内功而发作的毒。这是一种奇毒,服用五个时辰后会准时发作,而它在早餐时便已被下到了参赛之人的食物中,现在正是毒发之时。
按照杜萧禾本来的计划,这最后一场比试,无论对手是谁,他与对方都会因毒发而死。唯有没有服过此毒的元原,能逃开一劫。
此次前来的,基本都是十四剑派未来的掌门候选,如今都折在这里,十四剑派必会震怒。主办此次剑会的雪羡阁、以及唯一毫发无伤的元原,都将无法轻易脱身。
虽尚不知杜萧禾到底最终目的为何,为什么不惜牺牲自家门派和自己的性命也要陷害他。可显然,元原绝不会让他得逞。
果然,早餐一端上来,系统便已提示了其他人饭菜中的毒,唯有元原的碗中干干净净。即便元原此前没有查到杜萧禾的计划,见此情景,他也能明白个大概,何况他还已对其所谋全盘知晓。
所以在杜萧禾不备之时,他面前的饭菜已与元原的那份换了个位置。杜萧禾吃下的那份,才是真正无毒的那份。
不过即使吃了有毒的饭菜,对于元原其实也无太大影响,反正系统不会让他死。何况他见到这毒,就已被系统告知了解毒方法,他不仅死不了,还能顺手救下其他人。
但现在,他还需要伪装一会。
台上。两人皆魂惊魄惕,可杜萧禾那一剑却已避无可避。
杜萧禾已做了必死的准备,这最后一剑自然用了十足十的凶狠,此时内力尽出、他竟已无法收势。眼看剑尖就要穿过舒明决的胸膛,他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嗤!”
剑透血肉,带出一片艳红的光、和令人目眩的血腥味。只是这血,却不是舒明决的。
舒明决呆呆地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原随云。原随云今天仍是一身月牙白的长衫,外罩的狐裘已被他体内流淌出的鲜血染了个通红,看上去竟带着一股诡异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