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想要道谢。你对我那么好。”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对不起,小安,有时我也不得不做其实并不想做的事。”
万宗担心地看温纯安。他已经决定离开,但他还是关心着温纯安。温纯安看得出,万宗在害怕自己是受了刺激导致行为反常。
如果不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万宗计划出国,如今当然不可能如此心平气和接受。但他不想让万宗知道真相,他不想让万宗知道自己有多愚蠢,在明明知道故事结局的情况下,依旧如此入戏。
“因为你说希望我们拥有美好的回忆,所以,我要想我们最后的谈话能够更真诚一些。”温纯安解释自己的态度。
万宗依旧小心而担忧地看温纯安:“小安,我宁愿你责备我背着你一个人作出这种决定。”
的确,温纯安对此有过怨怼,但过去的那些日子,这种情绪轻易被他们相处的一点一滴所融化。“我也只想记住你好的那部分。我们别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好吗?”
“小安……”
温纯安没有让万宗继续说下去,那些他拼命克制的不舍只会被万宗注视他的关切的目光所攻破,然后决堤,他不想在万宗的记忆里留下自己伤心的模样。
“我们就结束在最好的地方。”温纯安用力说。
他不想万宗觉得自己是甩不掉的牛皮糖,也不想自己去怨恨对方最终进行了利己的选择。他想要一个美好的结局,配得上他们一直那么美好的交往关系。
多少能体会到温纯安心情的万宗在微微沉默后改变话题:“小安,你曾经说过,你只喜欢我,未必喜欢同性……等你到了大学,你该试试女生。我知道你很孝顺,如果你能和异性在一起,你的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了。”
很多年后温纯安都没有向父母出柜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辈子,温纯安唯一一次冲动想要向父母坦诚就是为了万宗。当时万宗以“你向父母坦白是为了自己好过,隐瞒父母才是为了让他们好过”为道理,打消了他这一念头。那时候温纯安还不知道万宗要出国,等知道后,他多少感谢万宗阻止他的心意。
那个时候,听了万宗这一建议的温纯安真的考虑过接受这个想法。他用这辈子最大的忍耐和万宗平静分手,在回家前偷偷掉了很多眼泪,发泄过后收拾干净自己回家。他的父母没有询问考试的事,只贴心说别去想考试结果,想去哪儿玩,他们带他去。事实上,温纯安脸上的心事不是因为考试,他的父母不知道实际他遭遇失恋,但依旧很好安慰了他的情绪。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温纯安都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对万宗的想念,不过回家的当天,他已经决定他会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在没有万宗的情况下,像万宗寄予希望的那样。
因为出国留学的行程,万宗没有参加毕业典礼。而温纯安自然参加了。
那天一早,温纯安来到学校教室就发现所有的同学用怪异的目光看着他窃窃细语。他在教室的黑板上看到一页纸,那页纸来自英语教科书,印有一匹马的那页教科书被涂鸦了两个人在马背上。
温纯安当然认得出这幅画,他和万宗共同创作的——而现在,这幅画作又被别人补充了。温纯安在图片上方看到“温纯安是变态同志”的字样。
照理,这页教科书此刻应该被收藏在万宗的住处,而这幅画没有第三个人明白意味着什么。
温纯安在黑板前站立了一会儿。身后所有他的同学不加遮掩的议论纷纷。温纯安甚至不需要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就明白自己是这些议论的主角。
一个反面角色。
在迟疑后温纯安撕下黑板上的那副涂鸦。走到自己座位的一路,他受到众多轻蔑或者厌恶的目光。但这件事有值得庆幸的地方,温纯安如此认为。今天是毕业典礼,他的高中生活已经结束了。这些视他为病毒,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同学,或者因此想要施加欺凌的同学,以后他再也不会见到。
温纯安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善意能够让他受伤,恶意永远击倒不了他。
万宗的死党于若谦在这时走过来。他的脸上是近乎恶毒的嘲笑。“温纯安,你不会到最后都不知道万宗从头到尾都是在耍着你玩吧?”
温纯安继续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他当然不应该把这个人的话当一回事。温纯安知道于若谦一直讨厌自己,并且总在找机会做些什么。有时候,温纯安甚至怀疑于若谦暗地喜欢万宗,但因为恐同抗拒,加上无法求无法得,于是才反而拼命往自己身上发泄。之前,因为万宗在,于若谦从来没有真正对温纯安下手过,但如今,万宗出国了,所有积累的不满、嫉妒或者怨愤终于有机会爆发,于若谦自然会想尽办法诉诸在温纯安的身上。
于若谦说的不可能是真的。温纯安想。
温纯安不是瞎子,他也不是傻子,他知道万宗是这样一个人。他知道可以给他那么多美好感觉的万宗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温纯安对此异常肯定。
可是——
可是万宗在问他索要那本英语教科书的时候,向他保证了会好好珍藏的。
除了万宗和他自己,没有人知道那副画代表什么。
……没有人知道这幅画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温纯安相信所有的一切不是万宗的一4 搬出温纯安住处的万宗给自己排了一个时间表。
倒不是说万宗的事情忙到排不开时间——事实上,自从温纯安受伤万宗搬去照顾之后,万宗就很少加班。公司的事没有那么离不开万宗,等不加班的情况多了,甚至请假的情况多了以后,万宗反而发现自己原来不是非得驻扎在公司。因此,万宗的个人时间多出来不少。如果可以,万宗很想把这些时间都花在与温纯安共处上。不过,现在万宗和温纯安的关系今非昔比,过于粘着对方只会适得其反。万宗知道自己必须控制好尺度。他在时间表上慎重考虑自己的安排。
一周一次见面应该算得上是一个最安全的阈值。不过,想到周明同很可能每周五都会去温纯安那里当田螺姑娘,这样的频率就显得不怎么让万宗满意了。出于某种危机感,万宗把自己的计划频率调整到两周三次。如果可以,他还想提高这个数值,只是,在这之前,他首先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达成这个目标。
万宗拥有的通常是被别人粘着缠着的经验,他不知道粘着缠着别人该怎么做,实在找不到十足理由约温纯安吃饭或者其他活动的他只能寻求偶遇的机会。
反正最近空闲,万宗每天下班后,都会到温纯安住处附近逗留。温纯安总得去个超市,或者出来吃顿便餐什么的,万宗想着等过几天实在遇不到对方再打电话联系。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在第一天就见到了温纯安,可偏偏,状况并算不上顺利。
这好像还是万宗第一次见到温纯安如此正式甚至隆重的装扮。无论是中学时期,还是重逢后的温纯安,他在穿着方面一直都是普通的休闲风格。换句话说,只要你不注意,就特别不起眼。但在今天,温纯安穿着了一套剪裁恰当颇为得体的正装,虽然说永远像纯水的人没有因为衣装展现出色彩感来,但还是让他的外在平添一份精致的华丽。
想要假装巧遇的万宗没能朝对方的方向走过去,他意识到对方一定有特别的约会,满脑子都是破坏阻止的念头,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跟踪狂,偷偷尾随温纯安确认对方此行的目的,但当他看着温纯安转过那个街角的时候,还是不自觉驾车跟了过去。
万宗一边提醒自己他不是跟踪狂,一边提醒自己待会儿温纯安打到车,自己千万不能让司机察觉到自己的跟踪行动,接着,他看到温纯安直接进了一家咖啡馆。
老天大概都在帮他,万宗忍不住那么想。因为温纯安在走近咖啡馆后,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对于马路对面车上的万宗来说,他恰好能看到温纯安的桌子。
没一会儿,有两个人在温纯安的桌边落座。两人一男一女,女的那个还挺漂亮,男的那个则看着就令万宗非常讨厌——因为那个人是周明同。
尽管只能在远处大致观察,但万宗还是能判断出这三人之间的关系。温纯安和那个年轻女性应该并不认识,因为在周明同两人落座后,首先便是周明同说了一大番话,看起来像是介绍,接着,温纯安和那个姑娘以多少有些拘束的神情聊起来。
万宗的心里不觉响起警钟。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不管怎么说,“相亲”是怎么回事肯定听说过——尽管,他很难想象周明同愿意为温纯安介绍相亲对象。
坐在汽车里只能远远观望的人以说不出的焦虑和不安咖啡馆里那三个人越来越自然放松的聊天。他安抚自己周明同绝对不可能希望温纯安结婚。对此他异常肯定。不管周明同是否真的是直男,他对温纯安的想法,万宗不会搞错,因为万宗自己就是那么抱持着对温纯安的同一种情感的。
可如此一来,周明同并不会是在为温纯安介绍结婚对象,那个女人又是什么角色呢?
思索之际,万宗想起曾经温纯安与周明同含糊交谈过的话题。周明同说帮温纯安找到了后者拜托对方寻找的适当人选。也许此刻周明同向温纯安介绍的就是那个所谓的适合人选。但话又说回来,这所谓适合人选,究竟是什角色?
万宗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多久。终于,咖啡馆里的三个人结束谈话,起身离开。
来到咖啡馆外,温纯安和周明同首先把那年轻女性送上了一部车。万宗记得那是周明同的车,不过,周明同自己并没有上去,相反,他低头嘱咐了驾驶座的司机两句,接着,那辆车直接驶离。
被留下的温纯安和周明同什么都没有交流,直接一起往温纯安住处的方向走去。他们在经过一家水果店的时候,周明同首先驻足,接着,两人走进店里。他们分别走到苹果和石榴的柜台前亲自挑选,差不多同时来到收银台,两篮水果一同结账,在温纯安付了款之后,周明同接过更大袋的苹果,和拎着石榴的温纯安并肩走出水果店。
这一幕看起来如此自然而默契,就好像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万宗不知自己作何滋味地远远看着。有好几个瞬间,他冲动想要下车走过去——如果不是蓄积不到足够的力气,他大概真的会那么做。即便这只会让他自己难堪,他也依旧想要走过去,而不是做一个旁观者只觉得自己离温纯安那么远。
在万宗触不可及的地方,不紧不慢步行在街上的温纯安和周明同很快来到前者所住的公寓楼。温纯安甚至没有进行邀请,两人理所当然地一起上了楼。将车停在路边的万宗怔怔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公寓楼的大门内侧,忽然很想抽烟。
说起来,万宗刚到美国的最初那段时间抽烟很厉害,幸好后来有一次不小心接触到□□,导致他猛地惊醒过来,从而决定戒烟。之后,万宗有十年没有再碰过烟草。
十年后,他忽然又想抽烟了。
那时候应该是因为寂寞才接触起香烟。
而现在,他体会到更深更可怕的寂寞。
万宗将自己的目光自什么也看不见的公寓楼移向一边的便利店。当初之所以戒烟就是因为知道抽烟对自己没有好处,但眼下,判断力起不到任何作用,万宗下车往便利店走去。
他大概在便利店花了几分钟的时间买烟,等回到车上的时候忽然想,周明同会不会在他没守着的那会儿离开了?他如此期望,但却不敢怎么指望。
接下来的时间里,万宗在自己的车上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他始终没看到周明同走出公寓楼,这让他心情复杂。他既希望能尽早等到周明同走出大楼,又希望对方早已离开自己再等不到对方。不知过了多久,万宗再也忍耐不了。他把最后一支香烟熄灭,深吸了一口车内糟糕的空气,开门走下汽车。
也许那么做只会让温纯安心生厌烦或者不满,但万宗已没有力气顾虑。锁上汽车后,万宗往温纯安的公寓走去。等电梯上楼的时候,他从打开的电梯门内看到了恰好离开的周明同。
这一回,周明同显然没预料到这样的狭路相逢,在认出万宗后愣了一下。万宗懒得寒暄,即便对方是他的生意伙伴,这时候他也很难找出好脸色奉上。正准备无视着进电梯,周明同阻止了他。
“我知道你和安安的事情。”周明同没头没脑地说。
一直以来,周明同都是使用“Andy”这个名字的,万宗第一次听到“安安”这个昵称,这让他忍不住皱眉,他不知道周明同这是想要向他炫耀什么。
“安安已经放下你了。”周明同说,脸上的神情难得表现出一丝诚恳,“万总,相信我,别再执着安安对你来说是唯一明智的做法。”
万宗不觉讥讽地扬起嘴角:“那么周总又为什么不‘明智’一些?”
周明同不动声色回答:“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一个甚至不愿直面真正自己的深柜当然和我不一样。”一般来说,万宗不喜欢什么事都摊开说,但这一次,他没能很好管住自己的嘴。
突如其来的揭穿之词并没让周明同动容,相反,周明同若无其事耸肩:“我已经对安安出柜了。这是我和安安之间的事,所以,我猜安安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万宗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冷静,并且,他没有理由相信周明同的话——如果温纯安和周明同的关系真的像周明同说得那么可信,周明同又何必因为不安和担心而同万宗撕破脸呢?如同万宗介意周明同的存在,周明同同样忌惮万宗的影响。所以,万宗应该稳住阵脚。
只是,他做不到。
“如果你说的话管用,为什么不对小安说,而对我说?”万宗反唇相讥。他没有顾忌礼仪,在回完这句后,直接按上了电梯门。
☆、第 17 章
在万宗敲响房门后,门很快被打开。
“你忘了什么东西?”温纯安还没看清门外的人便说。
万宗注视向以如此日常态度面对他所以为的周明同的人,“所以,周明同在和你交往吗?”突如其来地问。
这个问题让温纯安还没来得及意外万宗的登门拜访就先失笑摇头纠正,“明同是直男。”他饶有兴致打量了万宗一番,“你不会特地来问我这个问题的吧?”
这已经不是温纯安第一次说周明同是直男,他看起来也不像在说谎,但这说辞和周明同声称的情况不一样。万宗希望自己能因此判断得出结论说谎的人是周明同,可他能感觉得出,周明同同样没有说谎。周明同没有以温纯安男友的身份来阻止万宗纠缠温纯安,因为他的确不是,他也没有假装自己是——无论如何,至少他应该向温纯安表明过立场。他没有在万宗面前遮掩,就更没有必要对温纯安隐瞒。
“周明同没有告诉你他并不直吗?”
闻言温纯安显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现在的问题是,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是直男。”
万宗有点明白两个版本不兼容的是怎么回事了。“所以,周明同的确在追你,但你不相信?”他总结道。
温纯安微微好笑地看万宗:“所以,你今天真的是来和我对这种好像演电视剧的台词的吗?”
他不仅不相信,甚至不当回事。有那么一会儿,万宗站在门口说不出话来。
温纯安很快若无其事转移话题:“你打算进来坐一会儿吗?”
万宗没有办法因为温纯安不把周明同当真就幸灾乐祸。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周明同原来其实是一样的。
“你是不是抽烟了?”温纯安忽然另起话题。
万宗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抽了几支。你对香烟味过敏?”
“没事。”温纯安摇头,“还没有不喜欢到不愿让你进屋,不过,你自己是不是不打算走进来?”斜睨依旧站在门口的万宗,温纯安轻笑调侃着说。
万宗一边告诫自己以后别再抽烟一边走进房间。
“我刚烧开水,给你泡杯绿茶?”温纯安问。
没几天前,万宗每回走进这个房间就好像回到家,只有他问温纯安需要什么的情况,并且能很快熟门熟路在屋子里找到自己所需的东西。而现在,他被当做客人客套对待——这个房间的主人如此健忘地立即把他当成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