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眼,门口的老尼就失了神。
旁边的丫鬟似忽然想起来似的,将手中白纱及地的帷帽立即给这贵妇人罩上。
容颜被轻纱遮掩,这妇人风姿非但不减,更显婀娜神秘,风流无边。
妇人附着丫鬟耳边轻语几句,那颜色微黑的丫鬟双目便扫了过来,走过来道:“我家少奶奶问你香火灵验不灵验?若是灵验,就进去求一求,万两香烛不在话下。”
门口几个老尼已被那少奶奶风华震住,闻言大喜,个个巧舌如簧,把栊云庵夸得求财得财,求子得子,什么也不求,进去也能延寿三年。
于是这贵妇人便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大雄宝殿,跪在蒲团上诚心祷告,后又求了一签,诗曰“红日当天照,光辉遍四方;西川人着锦,红紫满长春”,乃是个身体康复的大吉之卦。
解完签,那贵妇人便令丫鬟送了两百两银子香油钱,把执事尼僧喜的眉开眼笑。
那贵妇人起身略一瞧大雄宝殿,满目虔诚,示意丫鬟对执事尼僧道有意供奉长明灯,问怎么个供奉法。
那执事尼僧说完,丫鬟问过贵妇人,贵妇人点点头,那丫鬟便过来说:“我家少奶奶有意供奉一盏七宝莲花灯……”
七宝莲花灯是栊云庵最贵的长明灯,尼僧正高兴地听着,那贵妇人忽然捂着心口软软倒去,幸好被她身旁的丫鬟扶住,惊慌哭道:“少奶奶,少奶奶……”
另外一个丫鬟急道:“师太,我家少奶奶素有心疼之症,就是为了这病才到处拜佛求医,师太这里可有休息之地,容我家少奶奶略躺一躺,我们随身带的有药,少奶奶吃过药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那尼僧眼见一千两银子从面前飞过,那舍得到嘴的肉飞掉,急忙命人带路,将这贵妇人引入后面客房。
丫鬟取出两锭银子来:“劳师太先送热水、干净的巾帕来,这些不算在香油钱里,等我家少奶奶醒了,少不得谢谢各位。”
尼僧见这丫鬟出手都如此大方,立即送了所需之物,还拣那精致的果子点心送了几盘子。
等尼僧告退,两名丫鬟一个端水喂药,一个抚着贵妇人的心口,实则在暗中打量这屋子。
这屋里铺着床帐,也有桌椅两副,墙壁糊的雪洞般齐整,算不上富丽,却也不寒碜。南边有窗一扇,悄悄推开,能看到有尼僧往来。
见那脸微黑的丫鬟就要出去,床上贵妇人忽然嘤咛了一声。
旁边端着碗的丫鬟一个哆嗦,差点把水洒出来。
微黑丫鬟凑到贵妇人脸边:“好三爷,您就这儿躺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原来这贵妇人正是褚直所扮。
褚直一双眼里含怒带嗔,狠狠瞪了她一眼,他两世英明都毁她手里了!
二娘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悄悄开门出去了。
四方的院子里有一棵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北边是大殿,西边是念佛堂,大殿两边有夹道通向后面。
一阵风吹过,人影在回廊上一闪便不见了踪迹,等香客从念佛堂里出来,整个院子又恢复原样。
二娘进了大殿,见除了三座佛像空无一人。佛像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两旁垂着黄色布幔一动不动,颇有阴森之感。
她悄无声息地绕过佛像,就在即将越过的瞬间,忽然收足往后一躲。
原来在这佛堂后面仍有两个人在把守着。二娘原是想看看有没有窗子能翻到夹道那边,此时见这里还有门,略微一想,伸手把一盏油灯打翻在地,同时“喵”了一声。
那两人忙奔进大殿,见油灯打翻在地上,气的连声念佛。
二娘进了后面的院子,见这个院子比前面更小,只有一座庵堂看起来像是一个小些的念佛堂,两边各三间厢房不知做什么用的。
因怕人发现,她疾步掠入了那间庵堂,里面供着三尊佛的画像,地上排列着蒲团,果然是尼僧们念佛的地方。
这里面一目了然,不可能藏匿赈灾之物,二娘正待戳破窗子向外窥视,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她往后一退,这房里出了画像和蒲团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根本没有藏身之地,而声音已到了门口。
“咯吱”一声,门被一位青衣女尼推开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
女尼直接走到最前面的蒲团跪下,双手合十,默念经文。
上头,二娘伏在房梁上一动不动地向下看着。
要是这女尼在这儿念上一两个时辰,她只能动手打晕她了,把褚直放在客房里,她也不放心。
女尼在下面念念有词,声音飘了出来,只能感觉到很虔诚,却听不出她念的什么。
大约是那些繁奥难懂的经文。
一盏茶功夫过去了,二娘准备动手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了,她急忙缩了回去,在房梁上藏好。
她从上面看到进来的是一位身穿灰衣的络腮大汉,先是一惊,接着见那女尼惊喜地迎上前去:“你可来了,我方才祈祷许久……”
敢情这青衣女尼不是在念经,而是在等这人来。
二娘瞧见那络腮胡子带着护手,知道他是个练家子,分外小心地屏住了呼吸。底下两人却没有发现上头有人,在佛像之前就眉来眼去、难分难舍起来。
二娘微微皱眉,心情好时不介意旁观一番,现在褚直还在客房,他跟敛秋都不会武功,拖的越久越危险。
这时那络腮胡子的手都伸进女尼衣裳里头了,女尼动情地呻吟了几声,止住络腮胡子:“三哥,这儿有佛像……咱们去旁边……”
二娘听见“三哥”,不由想起“三爷”,顿时感觉不好了。
络腮胡子尾音上翘地“哼”了一声,把那女尼搓的娇喘不止,万幸给了她面子,将她拦腰抱起,开门走了出去。
二娘没想到这两人如此大胆,疾速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落地时如同猫儿一般,半点声音也无。
她走到窗前伸指弄破窗纸,往外一看,那络腮胡子抱着女尼进了左侧厢房中间的一间。
刚进去,咚咚跑来两个小尼姑,手上各自端着鱼肉酒菜,到了左侧厢房门口,轻轻将饭食搁在台阶上,一语不发就转身跑了。
二娘听到院门紧闭的声音后等了一会儿,一直不见那两个人出来端酒菜,她小心出了念佛堂,潜到窗子下一听,里面正干的火热。
想来这两人早就是公开的姘头,要不这些小尼姑们来送酒肉。但不知这络腮胡子什么身份,也不知这青衣女尼在这庵里什么地位。
二娘趁里面火热,把另外一面的厢房给检查了,却只是几间尼舍。
二娘又回来这边厢房窗子下面,悄悄戳了个洞向里边看去。刚瞅见屋里的摆设,就吃了一惊。这间屋子跟那几间简陋的尼舍完全不一样,里面摆着绣床妆台,就跟闺房似的。
一眼扫见站在床边的露着屁股蛋子、肩上扛着两只白生生脚丫子的络腮胡子,二娘虽然虽然有所准备,眼睛还是被辣到了。
褚直肯定没有力气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动作的……叹了口气,二娘眼睛忽然被桌上打开的箱子吸引了。
两尺长、一尺宽的朱红箱子,正是户部用来发放赈灾之银用的箱子!
那里面还有整整四排官银,这一箱子,正好是五百两。
不过二娘左右一扫,只见这么一箱银子,并没有多余的了。
这时绣床咯吱咯吱猛地晃荡起来,二娘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忙把脑袋缩到窗子下面。
只听那女尼颤道:“……三……哥……亲……达达……”
二娘也跟着打了个颤,忽然明白那些小尼姑为什么不在院子里候着了。
络腮胡子一阵粗喘:“好了,小婊子,爷今个儿还得办正事,要不非弄死你……”
就这速度……二娘嘘吁。
虽然没有找到那些赈灾之粮,但银子也是铁证。既然已经查到了,二娘打算立即回去告诉如虎,抓捕什么的还是神卫军出力吧。
就在这时,里面那女尼娇喘道:“你这一走就是半个月,可叫我怎么熬?”
里面沙沙响,大概是络腮胡子在穿衣裳。
“不是有角先生吗?你先自己玩着。”
“哼,你是不是有别的相好的了,我就知道你刚才对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女尼说着嘤嘤哭了起来。
“我的小心肝~现在查得紧,刑部那些老家伙请了文铁手个老家伙坐镇查那一批寿礼,我再不走,以后可就再也……干不了你了!”
绣床又是一阵咯吱乱响。
二娘听到“文铁手”,迈出去的脚顿时收了回来。
“我、我听说这两天出城盘查很严,现在青天白日的,你带着那么一批珠宝怎么出去?”
“哈哈哈,那帮吃屎的孙子,你放心,我们早就把东西送出去了,一会儿我到七棵松跟老大汇合,顶多半个月就回来找你,你乖乖的等我回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夹紧了腿。”
说到这儿,二娘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只听里面女尼惊道:“你竟然把银子给捏成两半了!”
络腮胡子得意道:“这锭银子就代表我的心,你一半我一半。我先走了。”
二娘急忙躲在房后,听见门咯吱一声响,那脚步声到了台阶下略有停留,然后院门打开远去了。
那女尼还在房间里,二娘凑近她方才戳的洞一看,原来搁在桌子上的那箱银子已经不见了。一只雪白的手正捏着半锭银子往一个小巧玲珑的荷包里塞,又将那荷包塞到床下,然后缩进帐子里穿衣裳去了。
二娘急忙出了这小院,幸好这门口无人把守,但前面院子却有人看着,她正犹豫时,前面忽然有人大喊“走水了”。
二娘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天空冒出一片黑烟。
片刻间,栊云庵混乱了起来。
前面那看门的人往前一跑,二娘就没费什么功夫回到了第二重院落,敛秋正在门口焦急地等着她,尚未进屋,褚直就从里面冲了出来,三人趁着人流冲出了栊云庵。
第52章 擒拿恶贼
栊云庵前面好端端的不知怎么起了火,三人出来后,二娘回身看那火已被控制住了火势。她察觉敛秋满手心汗,而褚直的手却干燥如常,仔细一瞧,眼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得意。
但二娘没时间问褚直,如虎迎面跑来,四人疾速上了马车,二娘立即道:“哥,你所料不差,两起案子都是同一批人做的,这里面姑子和那批人关系密切。现在那批人要在城外七棵松会合把太皇太后的寿礼运走,得赶紧捉住他们,晚了就来不及了!”
如虎略一思索,面现难色,他今日乃是乔装私访,身上虽然有神卫军的令牌,但以他一人之力怎么也拿不下这满庵尼姑;寿礼即将被运走,他也没有分身之术同时兼顾。
二娘也想到了,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就是那络腮胡子能徒手将银子一分为二,必定是个内功极高的高手。他还要和其他人汇合,以如虎一人之力,怕难敌其手。
“褚爷,劳您大驾去神卫军报个信;敛秋,报完信你就送三爷回去。哥,我和你一块去七棵松捉人!”二娘当机立断道。
褚直抓住二娘:“不行,你不能……我也去!”
褚直一急,头上的朱钗都晃荡起来,若换个时候,二娘肯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会儿认真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听话,你去了只会是累赘,我不会有事的,你把朱钗卸了还给当铺回家等我……别去烧栊云庵了。”
褚直一怔,再伸手抓她,胸前挂着的珠玉璎珞也晃荡起来,就在这个声响中,如虎和二娘已经掠出了马车,趁乱砍断不知谁家马车上的缰绳,牵了马就骑朝燕京北门追去了。
褚直一把扯下帷帽:“反了,都反了!”
他目光一扫,忽然看见了缩在一角的敛秋。
敛秋眼角不停地抽搐,一是看见褚直这个样子,忍不住想笑,二是看见褚直这个样子,她又忍不住想哭,简直快要被折磨死了,为什么二娘要安排她护送褚直回去啊!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褚直吼完,唇角忽然向上一翘,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即使男扮女装,褚直也美得不可方物,那充满诱惑的一笑,令敛秋心肝不由一颤,可她立即为自己这一颤痛得死去活来了——褚直一把揪住她推了出去,屁股都要摔成八瓣了!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去神卫军报信——你明白的!”褚直高高站在马车前面重新戴上帷帽,然后坐下来挥起马鞭,“驾”了一声,赶着马车走了!
那贵妇、国公府的贵公子、从来没骑过马的病秧子赶着马车走了!
她要不要现在就逃走,省的被国公爷打死?
二娘和如虎马术都相当精湛,半个时辰后就追到了城北二十里处的七棵松。
七棵松之所以叫七棵松,是因为这片坡上长有七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高大松树,这七棵松就跟一片小林子似的,过往商旅经常在这里停下略作修整。
兄妹二人老远便见松树下停着一辆装货的四轮马车,三个穿着粗布棉袄的人蹲在树底下歇息,一个披着玄色大氅、看着像东家的人站在车前面。四人瞧见兄妹二人,都望了过来。
这半天追赶,二娘马上扔了外面衣裳,露出里面穿着的窄袖袍衫,头发紧紧束在头顶,上头罩着帷帽,看着跟男子无异。
二娘瞧见那蹲着的三个人中间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立即冲如虎使了个眼色。
两人放慢速度,缓缓靠近,如虎亮出腰牌:“神卫军,奉旨协办要案,要查一查你们这一车货。”
几道打量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末了,那披着玄色大氅的男人道:“好,请大人检查。”
对方只有两个人,真动起手来也不怕。不过青天白日的,还是尽量少惹麻烦。且他对东西藏的地方也非常有自信。
如虎,二娘下马。
披着玄色大氅的男人等着看着两人走近。
如虎手上拎着马鞭,带着些吊儿郎当的味儿,跟燕京城其他仗势欺人的官吏差不多,一边走一边对二娘说:“查完了,咱们喝酒去,这么冷的天谁都不出来,非得让咱们两个……”
那男人正听着,接近车厢的如虎猛然掠起朝他扑来,手中马鞭则发出蛇嘶般的鸣叫。
男人警戒心被降到最低,但也有所准备,侧身向后一躲,袖中寒光如雨暴射如虎。
只是他忘了还有一个二娘。
兄妹俩久未合作,合作起来依旧默契十足。
如虎出手的瞬间,二娘也动了。
树底下的人刚发现如虎出手,只来得及站起来,二娘已经到了男人后面。
速度快的,那三个人只看到了一道残影。
男人暗器射出的时候,二娘的巴掌也拍了下来。
是的,她的武器就是她的手,不过并没有血浆暴射这种情景发生。男人感觉就像被一块石头击中了后脑,然后他就晕过去了。
“塞北四杰”从关外进京这几年来,基本上没有遇到敌手。老大郭万年心狠手辣,全身上下光暗器就有十几种,他尚未出窍的青冥剑更是狠戾无比,可这一切都白搭,在顾二娘面前,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这时那三个人才反应过来,其中两个嚎叫着扑了过来,有一个迟疑着慢了一步。
老二刘兴瑞没有郭万年那么引人注目,他一向很低调,一双寒阴掌碰上了非得化人十年功力,以后还得行动跟僵尸一样。但这不是刘兴瑞最厉害的,他真正厉害的是刘家祖传的鸳鸯连环腿,很少人知道他这个秘密。
刘兴瑞已经把鸳鸯连环腿练到他老子也无法达到的地步。快,他跃起的时候就像从弓弩里射出的箭;硬,他的腿就像石头做成的,刀枪不入;狠,只要被他的腿扫中,就等着碎成渣。
到时候再配上他的寒阴掌……
刘兴瑞想的很美妙,却忘了郭万年本身比他还高那么一点点,就那么被顾二娘放倒了。
实际上刘兴瑞刚蹦起来,一条长鞭就卷中了他的腿,本来充满力量的腿忽然被另外一股更大的,无法抵抗的力量强行扯了过去,接着刘兴瑞眼前飞过一道灰影,“啪”的一声,刘兴瑞昏过去了。
二娘一巴掌打昏了刘兴瑞,那边跟如虎缠斗的老三罗祥发现了异常,老大、老二招都没放就被放倒了,罗祥心神一分,当即吃了如虎一鞭,棉絮翻飞,顷刻被血染红了。
他也有股狠劲,不顾如虎攻来,两手抓住流星锤用力一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