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照是神卫军总指挥使。
二娘“噫”了一声,走过来坐到他跟前把他手里的书倒过来放正:“看的真专心,是你做的你就承认了呗。”
褚直瞧了春燕一眼,春燕忙拉着妙菱出去了。
凭白赶丫鬟出去做什么?
褚直拿起她左手,瞧瞧手背上的疤都看不见了,翻过来手心也好了,垂眸道:“是我做的有什么好处?方才你去奶奶那儿了吗?奶奶跟你说什么了?”
第42章 等一等
二娘听他老提老太君,不动声色道:“我去奶奶那儿了呀,奶奶给我选了料子,说你病还没好,要少动多静。”
褚直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就说了这些?”
他这手看人的功夫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要不是长的好准得吓死人。二娘往后退了退,站起来道:“还说什么?她又不知道你晚上出去的事儿,今天是最后一次了,你多睡会儿,养足了精神咱们好出去。”
褚直心想可能是奶奶还没跟她说,他两辈子圆一次房不是小事,总得给她弄体面了,有点悻悻地收回视线,听她话躺下了。
不想傍晚下起了毛毛细雨,二娘担心夹衫不够保暖,索性叫春燕取出一件薄夹袄给褚直穿上,外面又披上乌云豹的大氅,把帽子戴上,并不撑伞,万般小心地翻墙出去,春燕和敛秋跟在后面把墙角的草木收拾一番才离去。
这一天放血的时间不长,银针刺入褚直流出的血已不见变色,好几日之前便是这样了。
大家伙都很高兴。
因为褚直收拾好时间比往常早了许多,又见那雨渐渐大了起来,故而大家都坐在一起,一面聊天一面等候雨小些再走。
白锦说到一个可以治疗褚直对食物不适的法子:可以先少量尝试那种食物,逐渐加大剂量,也许这样身体就能慢慢能接受了。
不过他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二娘琢磨着可以一试,单是有些过敏的话,胡太医的凝香丹是十分有效的。凝香丹褚直随身带的就有,白锦还讨了几丸过去。
坐了一会儿,雨小了点儿,两人趁机拿了伞往回赶。
这一次还是二娘背着褚直,天生体弱也不是一两个月能养回来的,不过二娘觉得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褚直在上头撑着伞。
不知怎么回事,二娘总觉得今天的褚直有点沉,还有点不老实,几次差点脱手掉下来。
二娘向上托了托他的屁股,感觉他最近是长肉了,顺便叫他老实点。
褚直反而扭得更厉害了,二娘不由有点烦了,下雨天,淋了一身,正打算反手拧他一下,耳朵后面忽然一热。
就像某种小动物用潮湿的舌头舔了她一下。
她一下停住了,耳朵后面又是一热,才传来褚直的低笑:“走啊,我不动了。”
雨哗哗从天空落下,浇在雨伞上,二娘听了一会儿,背着褚直大步走了。
回到会春堂时,二娘鞋子、下裳都湿透了,幸好褚直包得严实,外面那件大氅不透水,头发也没淋湿。两人连忙更换衣物,一人喝了碗热姜汤不提。
二娘擦头发的时候就觉得褚直眼神有点不对,又赶丫鬟出去,要亲自来帮她擦,那会儿春燕还在收拾碗碟,二娘不好驳他,便叫他擦。
她坐在黄花梨五屏风式喜上眉梢镜台前面,这个镜台是她唯一摆放在褚直屋里的嫁妆,光可鉴人的铜镜里映出两张一前一后的脸。
看了一眼,二娘就不看了,后面那个人比她白,比她美,一双眼比外面的天还湿,两瓣唇也带着潮气,到处透着一股需要有人爱抚的气息。
她转过了眼,不代表镜子里的人就不存在了,几度骚扰她耳朵的热气又来了,简直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忍着心头的微麻,二娘不动声色别开身子,转过头,一只手支在在镜台上托着脸,眼盯着脸儿有些发红的褚直,一字一顿道:“还不去睡觉?”
强硬的人才能掌控局势。
褚直浓墨一样的眼抬起,做迂回的纠缠:“我不困……”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太高兴了,那像一头恶兽、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威胁着他生命的毒彻底消失了,从今往后,他也是个健康的人了,很多以前他不能做的、没做的事儿都可以做了。
褚直感觉到自己热切地需要一个人跟他分享,这个人当然是一直陪着他、照顾他的二娘,而且她是他的妻子,他也很……喜欢她。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但他还是心跳很快,手也有些发抖,却鼓足勇气抓紧了她的肩膀,慢慢凑向那漂亮的,有着健康色泽的菱形嘴唇。
但滑过他嘴唇的却是有些发硬的织金衣料。
二娘猛地站起来,稍稍离褚直远了一些:“你现在身子尚未康复,应该好好休息。”
连续两次,褚直不可避免明白了她的意思。
为了避免她再纠缠,二娘兀自走到南窗下拉开被子躺下了。
褚直有点不知道手脚该往哪放,过了一会儿听她话回去躺床上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在床帐里突然坐了起来,可是外面忽然一暗,原来二娘把灯给吹灭了。
褚直又躺了下去。
听见褚直躺下去的声音二娘轻轻松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呼吸平静平缓心情。
两个月前,她做好了准备,褚直不行,现在褚直行了(?),她竟然不行了?
像个发现了糖果,想占为己有的小孩儿,又担心这颗糖还有别人来抢,吃了还要吐出来开始患得患失?
总之她不是很信任这颗糖果。
还是等等看。
等,总是没什么错的。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太对,二娘眼微微一睁,发现榻前站了个人。
褚直。
褚直这个人,他就是黄金笼里养的顶级金丝雀,讲究的不得了,睡觉的时候头发也是整整齐齐,睡醒都不带乱一根的。
但是现在,外面雨哗哗的,屋里面黑漆漆的,就南窗下有一点点光,褚直就那么披头散发地站在她榻前。
一道雷炸过,猛然照亮褚直雪白的里衣和长到看不出到哪儿的头发。
要不是她心大,早就被吓死了。
忽然间,褚直弯下腰来。
二娘立即紧闭双眼,屏住呼吸。
褚直心头大喜,他想来想去觉得二娘是害羞了,要不他想不出来是什么理由,她不在乎他吗?她对他那么好,她救了他那么多次,帮了他那么多次,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报答她,那么他就主动一点好了。
褚直对准了上一次瞄准失败的地方。
但就在他即将亲到的时候,二娘脸忽然歪向了一边。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窗子,也照亮了二娘熟睡的脸。
褚直深吸了口气,伸长脖子再接再厉地对准了二娘的嘴。
结果这一次,二娘打了哈欠,翻了个身,一下面朝里面了。
褚直:……
第二天春燕和妙菱进来服侍褚直起床的时候,发现很久没有乌眼圈的三爷又顶着两只熊猫眼。
褚直一夜辗转反侧,快天亮时才朦朦胧胧的睡着,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一睡醒他就要找顾二娘问个清楚。
他非得问问昨天她还偷偷摸他屁股,怎么就不让亲了?!
“少奶奶呢?”
春燕和妙菱不明白他怎么一睁眼就带着那么大气,却立即回答:“少奶奶去给老祖宗请安了,说不要等她吃饭了,她在那边儿吃。”
饭遁了。
褚直:“动作快点儿,我也过去,我去那边儿吃。”
春燕几个直觉他俩发生了点儿什么,一堆人快手快脚地给褚直穿戴好,褚直就带着秦冬儿往绣春堂去了。
到了绣春堂,褚直动了心眼,他没从前面进,绕道后面从后院小门里进去了。
老太太住的五间上房,在东梢间后墙上也有一个小门,是方便从后院送热水开的,褚直从这儿进去把里外的丫鬟婆子都吓了一跳,他用手比划着噤声,轻手轻脚地进去了,听见东次间里,老太太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陈妈妈、二娘正在说话。
褚直小心伸头一看,老太太脱了外面褙子,面朝下趴着,二娘正给她按着,用的手法正是给他按的那套,老太太很受用,不时舒服得叫一声。
陈妈妈在旁边翻着历日,一边翻一边说:“十一月十日,宜祭祀、祈福、求嗣、开光……宜求嗣,是个好日子!老太太,少奶奶,你们看呢?”
褚直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只听老太太含混道:“是个好日子,我觉得好。”
陈妈妈又笑眯眯问:“少奶奶呢。”
褚直恨不得把耳朵摘了扔进去听着。
时间过得很慢,他听见顾二娘声音里有几分羞涩:“奶奶……”
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那就是同意了!
褚直高兴的要进去,忽然又听见二娘的声音。
“三爷昨晚上才吃了一小碗饭,都说贴秋膘贴秋膘,这都入冬了,也没见他贴上。昨晚上我收拾他那张书案,他非要自个儿拿砚台,结果愣是没抱稳,差点把脚砸了……唉,奶奶,有什么法子能给三爷补补身子吗?”
一席话说的老太君跟陈妈妈面面相觑起来。
二娘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羞涩道:“其实……”
“奶奶!孙儿来给您请安了!”一道响亮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褚直大步走了进来。
二娘暗自吃惊,这孙子竟然追来了。
第43章 吃撑发力的三爷
只见他穿着沉香色蟒绒衣,腰上系着一条五色宫绦,粉底皂靴,因他骨架宽大清瘦,非但没有臃肿之态,反而愈发儒雅俊朗。
老太君大喜,翻身做起:“说曹操,曹操到,正和你媳妇说着你呢。”
褚直眼瞧了二娘一眼,走到老太君面前:“奶奶,我还没吃饭呢,您这儿有什么……”
他眼一扫,已经瞧见炕桌上搁着的一盘果馅蒸饼,伸手就拿了一个往嘴里塞。
老太君正打算叫人重新给他做些,话未出口就见褚直拿起了蒸饼,记起里面有花生和杏仁,吓得满脸失色。
褚直就要咬那蒸饼,忽然停住,闻了一下:“有杏仁?”
老太君:“我的儿!你要吃我叫他们给你做些新鲜的,快把那饼放下,你吃不得。”
褚直转手把蒸饼递给二娘:“腹中饥饿,等不及了,随便找些吃的,可有馒头?”
老太君望向杜妈妈,陈妈妈不知道这向来食不厌精的公子哥怎么想吃馒头,为难道:“厨房现在只剩些下人的饭菜,怕三爷难以下咽,我叫人另做就是,用不了多长时间。”
褚直:“不必,给我来几盘白面馒头就行。”
几盘?
连二娘也不懂他这是闹哪出,但褚直异常坚持,所以老太君只好示意丫鬟快去端馒头。
没多大一会儿,两盘馒头就端了上来,丫鬟们都站在门口悄悄向里偷看。
二娘瞧着那两盘馒头,国公府的馒头个头可不小,一个盘子只能装四个,下面三个,上面一个,通常小厮吃两个就饱了。
褚直把手里的扇子别在腰上,拿起馒头吃了起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最后一口下肚噎得两眼向上翻着,慌得陈妈妈连忙递水给他。
褚直一口气喝完,用手往下顺了顺胃:“自从我病好了之后,每天我都觉得很饿,看见什么东西都想吃,这样的馒头,我一次能吃十个……嗝……”
听到他打嗝,二娘默默地把脸扭到一边了。
褚直见她扭脸,站起来撸起袖子:“除了不停地想吃东西,我还发现我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嗝……我现在简直力大如牛,我等不及了!奶奶,您坐着别动,让我把您和这张榻一起挪到那边!”
老太君吓了一跳,哪敢让他来挪,这张榻加上她这个老太婆少说有五百斤。但是她也想看看褚直是不是有力气了,记起外面有一个大花盆里种着一株金桔树,对褚直说:“这张榻不必挪,你到外面帮我搬个花盆。”
褚直抬腿就去了,丫鬟婆子跟了一路。
二娘也跟着去看热闹。
褚直算准了祖母不会让他挪榻,却没想到这个花盆这么大,里面的金桔树足有五尺高。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等二娘过来了,他先扎了个马步,深吸了口气,一撩袍摆,爆喝一声双手抓向盆沿儿。
丫鬟们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花盆动了动,只是抬起了个底儿,又落回去了。
老太君忍不住一拍大腿、咧嘴嘘吁。
褚直贴身衣物都湿透了,眼前一大片裙子,他也分不清哪个是二娘的,咬紧牙关再度去抬那花盆,这次总算摇摇晃晃地抱起来了。
“这里,搁在这儿就成了!”老太君心疼的喊道。
后面一大堆丫鬟都喊“三爷加油!”“三爷快到了!”“三爷再坚持一下!”
在呐喊声中,褚直一步步挪着,金桔树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挪到位置。
“砰”的一声,花盆落地,几粒金黄色的小桔子也一块滚掉地上。
褚直擦了擦汗,强撑着挺起快要断的腰来,轻松道:“这不过是小菜一……”话没说完,猛然发现二娘不见了。
二娘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走了,
老太君看着孙子的眼神在人群里转了好几圈,这么多人唯独不见了孙媳妇,心里明白过来,挥手道:“都散了吧,该干活干活去。”
下人们一哄而散,只剩下身材颀长的贵公子沐浴在晨光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法与方才吃了五个大馒头、使出吃奶力气搬动花盆的糙汉联系在一起。
“这还是我的孙子吗?”老太君不由喃喃自语。
陈妈妈立即接道:“是。”
听到声音,褚直回过神来。老太太虽然上了年龄,却一点也不糊涂。他生母早逝,最亲的就是老太太,怕是被老太太瞧了出来。但丢人在老太太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奶奶……”
褚直叫了一声,虽然语调里没什么波澜,但老太君和陈妈妈却同时心肝一颤。
这么乖、这么俊、这么好的乖孙,孙媳妇儿竟然看不上?
老太君怜爱地朝褚直招招手。
褚直本来打算走了,见老太太招手,不得不走过去,预备被老太太安慰一番,如果老太太能为他做主,那就更好了。
“快去追你媳妇儿,要是追不上以后就不要叫我奶奶了!”老太君伸手重重打了一下褚直。
褚直:……
这还是亲奶奶吗?!
到底谁是亲生的!
褚直咚咚咚走了,老太君快笑岔气了,被陈妈妈扶回屋子。
“我就没见过三爷那副表情,他笑都少见一个,哈哈哈……”陈妈妈扶老太君坐在榻上,自己也忍不住了,笑得扶着桌子。
“是啊,有了我这个孙媳妇儿后,他才活泼起来,这就什么,这就叫珠联璧合!”
柳妈妈也在屋里,她性子沉稳,素来是老太君的得力臂膀,这时不得不泼老太太的冷水:“但我瞧着人家那个珠可不太愿意跟你这个壁联在一起。”
老太君仍旧笑着:“所以你们两个快帮我想想办法,怎么让这珠和这壁好起来呢”
柳妈妈听老太太这语调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太太多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褚直出了绣春堂,渐渐回过味来,他跟二娘比饭量和力气,不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吗?
欲得其心,莫若投其所好。
褚直深思起来,也不先去找二娘了,就站在柳树下面想顾二娘喜欢什么。
顾二娘这个人,生活简单的很,吃饭、睡觉、看小报都规律的跟他奶奶一样,她从不呼朋唤友也不寻花问柳,呸,她是不该寻花问柳(奇怪的担忧方向)……她最大的特征是饭量大,武功高。武功高,划掉,他倒希望别那么高;饭量大,来了,第一次她就顺走了他家的果盒子!
她嘴馋,她爱吃蜜枣儿、栗子、荔枝、龙眼、芭蕉干、召白藕、河北鹅梨、河阴石榴、麻糖、锤子糖、狮子糖、霜蜂儿、西川乳糖、栗糕、豆糕、蜂糖糕;但是她最爱的是牛肉、羊肉、猪大排、鹿肉、驴肉、鸡鸭鹅鱼,腰子、爪子、肘子、蹄子,没有她不喜欢吃的;他毫不怀疑,如果石头能吃,她一定能啃一块下来。
褚直想的专注,忽然被一阵“啪嗒啪嗒”的跑步声打断,抬头一看,只见敛秋沿着鹅卵石铺的小路急匆匆地小跑过来。